第51章
四妹这次的生产是意料之中的艰难。她的肚子太大了,本身年纪又轻,身子骨根本就没有长成熟。兼之又是在医疗水平落后的古代,真的是拿命在博。
尖叫声传来时已经是深夜,叶嘉夜里都没敢睡。听到动静立马就又跑过来守着。
老大夫本来要走的,但叶嘉实在怕出事,好说歹说地把人给留下来。
不得不说这个决定做的很庆幸,若是当日晚上没有大夫在。叶四妹许是就出事了。老大夫跟稳婆两个人在产房,血水一盆一盆地往外端。叶嘉闻着满屋子溢出来的血腥味儿都觉得额头皮发麻,她上辈子新闻看得多,多少有点恐婚恐育。四妹的遭遇给她的恐惧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叶嘉人在门外站着,余氏不让她进去。说是屋子太小,人太多挤不过来反而碍事。
她看着产房的门半阖,微弱的烛光从门缝中照出来,她便想着还是进去看一眼更放心。不过人刚到门边手腕就被一只手攥住了。一只温热的手从身后蒙住她的眼帘,清冽好闻的气息将她包围,周憬琛淡淡的叹息一声:“莫看了,看多了要怕的。去睡吧,这里我看着便好。”
……怕倒不至于,就是心理素质差点的人可能会有心理阴影。
叶嘉虽说没有打算这辈子都不生孩子,她对这件事总体是慎重的。或许她本性就是自私吧,她从来不觉得别人比她自己更重要。生孩子可以,但必须得是她心之所至才行,且不能让她为了谁而必须妥协。
这是叶嘉的底线,她的人生也是有一次而已。
两人立在门边,产房中四五个人影在晃动,影影绰绰的。余氏从白天就守在四妹的床边,稳婆也在里头。加上一个随时看着情况的老大夫和打下手的叶五妹,确实不需要多一个人在旁边碍事。思来想去,叶嘉收回了踏上门槛的脚。
不过,这个站姿多少有点别扭。
纤长柔软的眼睫微微地颤了颤,骚动得周憬琛手心痒痒的。
皎洁的月色洒满了庭院,其实夜色并不能遮挡什么。周憬琛垂眸看着身前的女子。上辈子他满心仇怨,一心家仇国恨,从未静下心去与自己的妻交心。或许还心存鄙夷,看不上乡野出身的妻,以至于上辈子从未感受过娶妻的圆满。这辈子得上天厚爱能得以重来,他在历经一场血雨腥风的人生后早已平心静气。如今方才发现自己何其有幸,竟然意外娶了一位蒙尘的明珠。
身前的少女乌鬓雪腮,狡黠而灵动。不仅仅姿容明艳,身姿窈窕,更令人惊喜的是她的性情与他何其相契,一举一动意外地牵动他的心神。
周憬琛牵着人的手腕,将人拉到一边去。
事实上,嘉娘对他的排斥他并非没有察觉。周憬琛是何等知情识趣之人?察言观色洞察人性,一点细枝末节都能辨析出人心中所思所想。他清楚嘉娘或许会因他一张脸对他有些许的好感,却不会为了这点好感不顾一切。嘉娘不似那等满脑子儿女情长的小姑娘,她看似年轻活泼,其实心中门清。周憬琛想到此事难免挫败,他目前也确实拿不出值得叶嘉为他奉献一生的筹码。
一张俊俏的脸能骗得嘉娘平素多给他点儿好脸色瞧,帮着他照顾母亲侄女赚钱养家已是极致。他若是得寸进尺,妄图用女子贞洁或者故意叫嘉娘怀上孩子拿捏她,那才当真是厚颜无耻。
周憬琛的高傲不允许自己做如此卑劣之事。
也别说什么夫妻一体的鬼话,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不知多少,周憬琛从不信这个的。再说,他若是真如当今世道下的男子那般认为为妻者就该为夫家奉献一生,上辈子也不会枉顾‘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而孤寡一生。他并非传言中的循规蹈矩之人,究其本性,不过藏得更深罢了。事实上,规矩、礼法、伦常都不能左右他的行为。他只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或者应该说,他只做不会让自己后悔的事。
嘉娘没有那么心悦他他当然知道,但周憬琛并不打算退缩。嘉娘一日在他身侧,便一日总会有守得云开见月明。他有的是耐心。
“走吧,回屋去。”
周憬琛目光不自觉地凝到叶嘉的脸上,或许,就是他自己也不知自己总是会看叶嘉。余氏出来倒水,一眼就看到院中一高一矮的两人。她那个素来不知冷热的儿子,眼中笼着一个人:“你俩在这做什么?”
“我来瞧瞧,媛娘如何了?”叶嘉刚要说什么,听到余氏的声音立即把头扭过来,“方才听见里头惨叫。可是媛娘哪里不适?孩子怎么样了?生了吗?”
“还没,哪有那么容易。”余氏瞥了一眼脸隐在黑暗中的儿子,话对叶嘉道:“头胎都是很难生的。我当初怀头胎,生了两天才把允安的兄长诞下。媛娘的身子骨太纤细,骨盆太窄。双胎要顺利产下,必定会受罪。你也莫在这耗着了,跟允安回房吧。你俩帮不上忙,在这反而挡着出路了。”
叶嘉思索了片刻,觉得余氏说得有理。但这个情况她回去也睡不着,不如去后厨烧水:“屋里水够用么?需要烈酒么?我去后头烧热水吧。”
这会儿也确实缺热水,叶五妹人在产房,烧水这事儿还得有人。想想,她点点头:“那行,你去烧热水。”
叶嘉于是也不耽搁,转头往后厨去。
余氏瞥了一眼目光又追着叶嘉的周憬琛,见他回过头来,忍不住嗤他一句:“光看着有什么用!也不晓得使使劲儿,比你年岁小的都生了!”
周憬琛好脾气地笑笑。他的所思所想母亲无法理解,多说无益:“娘,好生照看四妹。”
“还用得着你说?”余氏没好气地白眼他,说完,袖子一甩就又回产房里。
叶嘉去到后厨,孙老汉在里头烧热水。孙老汉是晚上回来的,带了百来斤的澡豆回来。一回来就撞上叶四妹要生产,一家子人忙得都顾不上别的。叶嘉本想着他白日里奔波劳累,就叫他早早回屋里睡下。但周家发生这么大的事儿,孙老汉如何睡得着?见俩小孙子睡着了他就爬起来帮忙。
不过他一个老头儿也不好去产房那边凑热闹,干脆就到后厨来烧热水。当初他婆娘生崽儿他也是亲眼见过几回的,比年轻人知道得多。
周家就一个灶,孙老汉在烧水就不用叶嘉去忙活。她在后厨干脆吊了汤,产妇生产完消耗巨大。若是不给她多喂点好东西补补,女子将来身子骨都很弱。
这么晚了,肉也没有。叶嘉干脆去找了周憬琛,把他拖过来给她杀鸡。
经过叶五妹的指点,周憬琛如今也知道杀鸡是活着的时候杀了放血。他干的很熟练,麻溜地将鸡收拾干净。叶嘉就取了个吊罐弄了点枸杞放里头炖。
两人这一通忙活,天慢慢就亮了。
叶四妹是天将明的时候生的,一对双胞胎男婴。生产的过程极为凶险,受了太多骨盆太小的罪。要不是有大夫和稳婆两人守在旁边,怕是要一胎三命母子三人就这么憋死在产房里头。
余氏出来人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浑身上下都汗湿了。两个孩子跟红老鼠一样大,哭声微弱的叶嘉都不敢碰。叶四妹遭了大罪,人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叶嘉瞧了一眼,差点没给吓死。要不是四妹听见动静睁开眼睛缓缓朝叶嘉笑了一下,叶嘉都要以为她死在产床上了。
“嘉娘,快给媛娘弄些吃食来。”余氏累得不轻,瞧着两小老鼠眼睛里都是柔色,“她叫了这么许久,怕是体力都耗尽了。给她做些好克化的汤面先垫肚子,记得少放些油盐。”
叶嘉点点头,虽然没生产过,但看过亲戚家嫂子坐月子。吃的都是很淡的味道。
刚好她昨夜吊的汤吊了一个多时辰,鲜得不得了。叶嘉就拿那个鸡汤给叶四妹做了一碗面,先端过去给四妹吃。后头看大家伙儿都忙了一夜没睡,干脆多揉了点面。把剩下的鸡汤都给下了,一大早一人一碗鸡丝面。昨儿到如今耽搁了,今儿生意便也做不成。
等叶五妹将四妹的屋子给收拾出来,又把四妹给里外收拾了一通。人吃饱喝足睡下,所有人才打着哈欠回屋去歇下了。
周憬琛白日里还要操练,他用完早饭就回营地了。叶嘉把院子门一栓,周家全都回屋去睡了。
阿玖是中午的时候到门口的,人在院子外头喊了好多声里头没人应。他倒是能翻墙,但是忆起周家院墙附近挖了那么多陷阱。怕记不牢跳下去给夹断了腿,就干脆去东街的铺子瞧瞧。结果铺子门也是锁着的,没人在。
忧心忡忡的跑了好几趟,等回周家院子时里头终于有动静。
来开门的是孙老汉,一开门就跟他说恭喜。
阿玖愣了半天,没想明白这恭喜在哪儿?等进了院子,看到叶嘉跟叶五妹在给鸡蛋染红。他的脑瓜子就跟被人弹了一下似的,顿时就清醒过来:“媛娘生了吗?!姐,可是媛娘生了!”
叶嘉睡了一觉起来精神好多了,笑眯眯的:“对!恭喜你啊阿玖,媛娘给你生了一对双胞胎!”
阿玖在外头跑了两天,满身的风尘。得了消息兴冲冲地就要往后院走。不过遇上余氏从他们住的那屋出来,余氏张口就把人给喊住:“小阿玖,你跑什么?还不先去弄盆水收拾收拾你自个儿?这一身尘土的你进屋,给媛娘跟俩孩子熏着了怎么办?”
阿玖乐呵呵地应了几声,也不管天儿渐渐转凉。去井边上拎了一桶冰水,自个儿就在后院的屋子后头就这凉水洗了一遍。龇着一口大白牙冲进屋,没一会儿就听见里头高兴的笑声。
余氏笑着摇了摇头,弹了弹衣摆上的灰尘就回了前院。
阿玖是真的高兴,高兴到干脆脱干净脏衣裳。赤条条地就上了床。小心地抱住了叶四妹,脸埋在她颈窝先是笑,而后就闷声不吭地流起了眼泪。两红彤彤的儿子被放在一旁,他将自己蜷缩起来不敢碰。
阿玖捏着叶四妹的手,开始是无声地流泪,到后来悉悉索索的啜泣起来。
叶四妹睡得正香,睡梦中被这声音给吵醒了就睁开了眼睛。一眼看到自己相公蜷缩在自己身边哭,给她吓一跳:“怎么了阿玖?累了吗?”
“没,”阿玖嗓音里含着鼻音,呜呜哝哝的,“媛娘,感激你给我一个家。”
阿玖是孤儿,七八岁的时候家里人死绝了。一个人从漠北大草原里逃出来,孤身一人在于家村的后山乱窜讨活儿。虽说有个师父时不时会过来教他武艺教他识字,但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活着的。会娶媛娘是意外,遭了算计占了媛娘的身子,他才娶到这么温柔能干的媳妇儿。
叶四妹摸了摸他的脸,朝他勾了勾嘴角。什么话也没说,搂着他一起睡了。
孩子才生,产妇不能见风不能劳累。叶嘉就让她在周家住着,等月子坐完再走。阿玖十分感激叶嘉的帮助,听四妹自己说起了生产的凶相,知道余氏和大夫帮了很大的忙。睡醒过后就来找叶嘉跟余氏道谢。
“都是一家人,哪里用得着这么客气。”
昨日耽搁了一日,今日还是得准备材料做明日生意的。阿玖过来的时候叶嘉跟叶五妹还在忙,卤猪头卤猪肉的继续卤,洗大肠的还得洗。
余氏拿了个石磨盘,正在一旁磨澡豆。百来斤的澡豆够用很久了,这次真是走了运才峰回路转。
阿玖颇有些不好意思,姐姐是客气才说这样的话。阿玖心里其实清楚的很,他们当初过来投奔就是明摆着占了姐姐的便宜。这些事叶嘉不说,不代表他们当真可以理所当然。
“姐,”喊叶嘉姐姐,阿玖是诚心诚意的,“寒瓜的事儿已经说定了。明日就能着人送出去。”
叶嘉一愣,倒是没想到这么快。
“新鲜瓜果不等人不是么?”阿玖也不是那等说虚话的性子。他表达感激的方式很直接,就是实打实地帮人做事,“我昨日就跟那些人说好了,他们会在今夜到镇子口。后院的那批寒瓜甜瓜,天黑之前就得都摘下来。他们手里有一个骡车队,这些约莫一两日就能送去轮台。”
这可真是惊喜,叶嘉惊喜得连忙放下手中的大肠:“价格怎么说?工钱又怎么论?”
“价格我会盯着,这些东西去市集上肯定是卖不出去的。”阿玖一看就是倒卖东西的老手,说起这些事还头头是道,“只有大户人家贪图新鲜,价格估计也得他们说了算。工钱的话,就按照押镖师父的价格给他们算。他们往日押送皮毛,我给都是三百文一趟,来回给双倍,包路上食宿。姐,这个价格是没办法低的,大家跑得是苦力活儿,又是要防东西路上被抢,自然得高点儿。”
叶嘉虽然不清楚镖师们价格怎么算,但忆起往日在王家村时隔壁老太儿子每次押镖回来,总是能大包小包带回不少好东西。猜测镖师的价格恐怕不低,“成,寒瓜和甜瓜是稀罕物,贡瓜,外头没有的。价格要高点应该可以卖得出去。”
这阿玖自然清楚,他年纪不大,做这种事却很多:“姐你放心,我一定把这事儿给你办妥。”
既然阿玖已经说了这个事情赶得急,叶嘉这厢就赶紧着人去收瓜。后院才一亩多分地,种寒瓜也就二分多点的地,甜瓜也才一分多点,其实结瓜并不算多。孙老汉带着两孙子,一个时辰就给摘光了。
“行,先把瓜垒在这屋角,等晚间骡车队过来。”
阿玖既然都安排好了,叶嘉就放心了:“你放心,这事儿姐不叫你白干活。你帮姐卖出去,这瓜的价钱你抽一层利。卖的价格高你抽的利就高。媛娘在这边你也安心,我们会照看好的。”
叶嘉这个话放出来阿玖顿时眉开眼笑的。他本想说他不要钱,但叶嘉坚持,他也只有把这个情记下。
“行了,你会去多陪陪媛娘吧。”瓜一摘完,后院眼瞅着就空了。叶嘉想着明日还得做生意,回去就继续搓洗猪大肠。因着中间断了一天,除了柳沅那几个人表示喜欢吃。也不清楚镇上其他百姓吃着觉得如何。叶嘉凭着一股自信,决定卤三锅试试看。
她从后院回来,叶五妹已经将猪头肉和五花肉拿进锅里卤了。她在旁边揉面团子,一会儿还得炸薄脆。朝食摊子的事情叶嘉全权交给她后就不用再操心,看着锅里冒着烟,叶嘉琢磨着是不是该弄两个灶。
“一个好似不够用。真到了忙的时候,好多事儿都得等。”叶嘉绕着后厨走了一圈,又觉得再垒一个灶估计不太现实。这个后厨虽然空间不小,但不足以再容纳一个灶台。况且两个灶台烧起来,烟囱的位置也得变。若是要增加,得将如今的灶台重新垒,换成两个锅的那种。
“重新垒要费多少功夫?”余氏对这些不是很懂,但也确实感觉到不够用。就像这个肉跟肠儿还得分锅,不能一块煮,特别的占时辰。烧起火来也废柴,“若是不需要太久,咱就重新垒灶。”
“一日就成。”叶嘉觉得可行,不然总是这么一锅煮着一锅等着,确实太废柴火,“明儿就找人来垒。”
说着话,天色就渐晚了。百来斤的澡豆没那么容易磨,用石磨盘磨都得三五日。不过香胰子得尽快制,不然等这一批货送出去,下个月就没着落了。
“今儿先这么着,收拾收拾,一会儿该做饭了。”
临到傍晚,阿玖带着一批人从东边儿过来。四五辆骡车排成长队,到了周家的院子就停在院子里头。跟阿玖一块过来的还有四五个多多少少带点异域血统的年轻人。进了院子,一看这一家子都是女子,且长得都十分俏丽。哪怕余氏上了年纪也风韵犹存,那一双双眼睛就多少有点管不住。
其中一个多瞥了叶嘉几眼就被阿玖一个凌厉的眼神给吓回去。阿玖在周家人面前一副腼腆的模样,面朝这些人时,叶嘉才觉出他性子里的凶性。
那眼神扫过去,跟刀片在人身上刮似的,可把好几个人都给吓老实了。
“装完这些就走。”阿玖说话也不大客气,冷冰冰硬邦邦的,“今日夜里就启程,瓜果不等人。放久了味道会大打折扣,都给我麻溜点儿干!”
阿玖训斥人叶嘉就不插嘴了,目送他们把几车的瓜装走。交代了几句:“路上注意安全。”
阿玖点点头,又去后院屋里跟叶四妹和孩子说了几句话。配上刀,就这么走了。
他们刚走,周憬琛才从营地里回来。昨日一夜没睡,今日又在营地里操练一天。他回来时脸色不大好看,眼底都是青色。估摸是营地里又出了什么事,坐在屋中沉思了许久,又去取了笔墨纸砚写了几封信送出去。天黑的时候,他才携着一身露水气息从屋外回来。
进了屋时,叶嘉正在灯火下算账。听见动静抬头瞥了他一眼。
只是随意一瞥,叶嘉才注意到他好像受伤了。衣裳穿的齐整不仔细瞧瞧不出来,但叶嘉一眼注意到他胳膊的动作不是很流畅。数钱的手一顿,叶嘉皱起了眉头看向他:“胳膊怎么了?”
周憬琛没想到叶嘉眼睛这么利,一点点小动作都叫她给看出来。
“无事。”周憬琛脱掉了身上的薄甲,走到叶嘉的对面坐下来。昏黄的灯火照着两个人,周憬琛的目光落到叶嘉的脸上。她的模样是长开了,越发的明艳动人。他淡淡笑了笑,他肤色极白,熬了一夜没睡黑眼圈特别的明显。
倒是不丑,就是这般脸色配上他的神情,显得几分羸弱气质,“新官上任三把火。”
“新官上任三把火?”叶嘉扬起了眉头,“新的驻地长官到了?”
“嗯。”
周憬琛忙到这个时辰滴米未进,端起桌上的茶壶勾了个茶杯反过来,倒了一杯茶喝下去。
冷茶润了润他的嘴唇,唇色更红,“虽说是长官,但到底初来乍到。为了让地头蛇听话,自然要出手整治一番爪牙。”
叶嘉看他胳膊动作别扭,把钱一股脑儿都装回钱箱子,站起身来。
她走到周憬琛的身边,抓住了他那只手。
周憬琛眼睫微微颤抖了两下,轻轻地嘶了一声任由她抓着手腕。叶嘉顺着他的手腕从小臂往大臂上捏,听到他又轻微地嘶了一声。
叶嘉抿了抿唇,出声道:“你站起来,跟我去那边看看。”
周憬琛扭过头看叶嘉,光从侧边照过来,浓密的眼睫遮住了他眼中的幽光。
他十分听话地站起身,被叶嘉拉到床边坐下来。
但他穿得这个衣裳是戎服,袖口特别窄,根本撸不上去。叶嘉皱着眉头打量许久,想要看看伤在哪儿就得脱了这件衣裳。油灯在桌边离得远,屋里暗的看不清。叶嘉叫他等等,去桌边把油灯给提过来放到床头。眼睛几次落到他的腰带上都又收回去:“你自己脱还是我来?”
周憬琛面上的神情温软,但下手扯腰带的动作那叫一个干净利落。叶嘉才开口叫他脱,他这厢就扯了腰带松了外服。别看着人消瘦,外衣一脱里头精瘦流畅的线条跟雕刻出来似的。
叶嘉:“……”
克制住自己乱飞的眼睛,她伸手帮他把上衣的一只袖子给脱下来。
白皙的皮肤上布满了被青紫的痕迹,没有一块好皮。大臂整个都肿了。叶嘉一看就倒吸一口凉气,伤成这样也得亏这个人沉得住气:“怎么回事?怎么身上这么多伤?”
“罚了五十军棍。”周憬琛提到这事儿颇为风轻云淡,语气轻轻的,“胳膊是挡了一下,挨的。”
“为什么?你犯了何错要挨五十军棍?”叶嘉的脸顿时就冷下来。
周憬琛看她这样子忍不住就笑,眉眼弯弯的:“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挨了顿军棍罢了。嘉娘,我今儿到这个时辰还没用过饭,家里可有剩下的吃食给我备点儿?”
“到现在都没吃?”
周憬琛好脾气地笑笑:“早上在家用过饭,白日里没吃。”
叶嘉:“……”
叶嘉听说他挨了顿打,却到这个时辰还没吃过饭。不知怎地,一股涩意就从心底涌上来。但她也知晓驻地里头的事情三言两语说不清。上头人要罚你,总是能找到借口给你惩处。后世一些大型集团单位的职场便是如此,尤其是国营体制内。这一点叶嘉心里还是有数的。
很显然,新旧上峰的博弈下面的人遭殃。周憬琛作为最近才爬上来根基不稳的新人,被上峰拿来开刀了。
深吸一口气把这口涩意咽回去,叶嘉没说什么宽慰的话,冷着脸转身出去。
“去哪儿?”周憬琛喊住她。
“给你做点吃的。”
叶嘉说着话人已经出了屋,周憬琛的目光追着她的身影离开,眼眸微动。须臾,他勾起嘴角浅浅地笑了起来。嘉娘或许没有那么喜欢他,但对他肯定是心动的。
装可怜虽然有损男子英武的形象,但若嘉娘吃这套,他也不介意。
第52章
家里确实剩了点饭,叶嘉给他炒了个蛋炒饭。周憬琛就是这点好,给什么吃什么,不管难吃好吃他都会吃的很干净。叶嘉坐在一旁看他慢条斯理地吃完一大盆饭,到底还是心软。去柜子里取了药油出来,放到床头就没有在说话了。
周憬琛放下筷子擦了擦嘴,抬眸看向叶嘉就抿嘴笑。
叶嘉眼角余光瞥见他背上的伤,这人跟不知道疼似的叫都不叫一声。许久,她叹息了口气:“笑笑笑,你就知道笑,吃饱了吗?”
“嗯。”
“吃完就自己把锅碗收拾干净。”叶嘉又把钱箱子拿出来,坐在周憬琛对面开始数。一面数一面记账,并扣除成本计算利润,“洗漱干净了再过来,我给你揉一下。”
周憬琛心一动,听话地把碗拿出去洗掉了。就一个锅一个碗,热水洗干净。烧了点水,他在后厨清洗干净携了一身水汽才回屋。
回来时叶嘉还在算账,她速算很快的。
这段时日,切切实实地挣了不少钱。香胰子赚的大头,三个月下来,愣是攒了一千一百两。加上卖熟食和朝食的钱,统共是一千一百五十六两三钱六十五文钱。如今还有一批香胰子要送出去,若是加上半个月后要收到的货款,大约能存到一千四百两左右。
这个钱够买骡车了,甚至他们要换马车也是可以的。叶嘉琢磨着家里再添置一辆骡车,另外阿玖这次的活儿若是做的稳当,考虑可以跟阿玖签一个长期合作的契书。
这世上不遵守契书的商人毕竟是少数,大部分商人还是知道诚信为本。
心里琢磨着事儿,抬头看到周憬琛这厮乌发滴着水,吃了一大盆饭脸上总算有了点血色。他眼睫低垂,眼睫在眼睑下方晕染出青黑的影子,安静地坐在自己跟前。叶嘉眨了眨眼睛,把钱箱子锁起来又放回到屋顶的隔板上。一边放钱一边扭头去看,坐桌边的人很自觉,眼风都不带往她这边瞥的。
叶嘉从凳子上跳下来,拍拍手让他到床上趴下来:“你坐着太高了,趴着我好弄些。”
周憬琛也不抗拒,乖巧地去床边坐下。低垂着眼睑看着叶嘉扯开他腰带,把他的上衣给脱下来。眼睫微微颤抖的样子颇有点良家妇男被人调戏不敢反抗的柔弱。叶嘉扯了扯嘴角把这个古怪的感觉甩出去,到了点药油在手上搓热,就开始给他揉。
手才一碰他,他身子就跟着细微一颤。
叶嘉:“……”干嘛啦!她碰一下都不行啊?
周憬琛的伤其实并不是很重。五十军棍听起来吓人,但给他施棍的人他们私下里熟识,用了巧劲儿。之所以会这般触目惊心,纯粹是他身上的皮子太白了。不过不管伤势是不是真重,嘉娘愿意心疼他也不会故意戳破:“嘉娘你轻点,有点疼……”
……原来是疼的抽抽了。
叶嘉默默用小一点的力气,一面揉一面还问他疼不疼。
周憬琛含糊地应声,嗓音轻轻的十分酥耳朵。一后背的伤,愣是叫叶嘉给揉了两刻钟才揉好。
药油擦在身上油腻腻的也不好穿衣裳,但他这个样子在眼前晃悠也真的是太打眼。叶嘉总克制不住眼珠子往他的修长脖颈和凹陷平直的锁骨上粘。腰肢细,腰线流畅地隐没入裤子里。因着年纪还不算大,二十岁还没到。他身体是介于成年人和少年人之间的那种精瘦修长,好看的要命。
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叶嘉告诉自己千万不能冲动失节。贪恋美色是要付出代价的,而且代价非常的沉重。她目前还没有决心承担责任,一定要绷住了。
“还不睡吗?都这么晚了。”周憬琛眼角余光注意叶嘉脸上神情的变化,晃悠的姿态坦然得颇有些不知廉耻。他慢吞吞地从柜子里拿出自己的铺盖铺在地上,扭头侧身看向叶嘉。
叶嘉眯了眯眼睛,眼睛在他漂亮的肩胛骨上一扫,翻身背对着他睡下了。
次日天还未亮,院子里已经有了动静。昨日铺子没有开张,今日总体来说就有些急迫。孙老汉已经将卤好的肉食抬上车,叶五妹还在弄朝食摊子的食材。瞧见叶嘉出来,就问叶嘉这些红鸡蛋要不要带上一起卖。叶嘉愣了下,好半天才意识到一件事。西北这边儿生孩子好像不送红鸡蛋。
昨日叶嘉张罗着要用苏木煮鸡蛋,叶五妹出于对叶嘉的盲目信任就听话的去做了。结果煮了这么多红鸡蛋没见叶嘉要做什么,就以为这些鸡蛋是第二日卖的。
叶嘉张了张嘴,好悬没把生孩子送红鸡蛋的习俗给说出口。不然就得露馅儿。
“四妹生双胞胎是件大喜的事儿,咱怎么也该庆贺一二。”叶嘉脑子里飞快地转了一圈,道,“咱家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庆贺的,就煮些蛋给左邻右舍也沾沾喜气。”
叶五妹一听叶嘉这个话,才明白这些红鸡蛋是给叶四妹庆贺的。
她张了张嘴,想说生孩子不该杀羊杀鸡庆贺么?但叶嘉这么说她便也盲目地信了。觉得有道理就点了点头道:“那姐,咱这些鸡蛋是给谁散?铺子隔壁的人么?”
“拿到店里去,给咱的客人散。”
叶嘉对客人大方这事儿已经是众所周知了。先前开小摊儿时就经常弄一盆东西放旁边说是给试吃。后来开店铺了,又明晃晃地把新品当赠品送。这会儿她又突发奇想送红鸡蛋,叶五妹和余氏都没觉得奇怪。左右儿媳妇做事从来没有无的放矢的,她这么做肯定有她的道理。
秉持着这种信念,叶五妹把那一筐的红鸡蛋给装上牛车。就这么拉到店里去。
还别说,前日送大肠的行为确实是做了一桩聪明事儿。今儿一大早,他们的店铺门才打开,有路过的客人看到她们抬着东西进去。张头就过来问了句:“今儿可卖那新品?”
孙老汉将一大窜的五花肉和猪头肉挂上挂钩,猪大肠是一大锅的抬到吧台后头。叶五妹就在外头把朝食摊子摆好,火才生上,食客就来了。
说到底,味道做得好,总归是有回头客。这镇子上做吃食的铺子不多,味道独一无二的就西施摊这一家。往日都是姐姐在弄,如今妹妹接手了做的更好。叶五妹手脚麻溜,一边弄一边脆生生地跟人搭话。
镇上好些妇人大清早买菜路过,都要看叶五妹许久。
不为其他,叶五妹这一手做吃食的好本事。能挣钱,会说话,一看就是个持家的好手。再来人长得又俊,姐姐家中还开着铺子,听说姐夫是驻地里的军官。这样好的条件,谁家有儿子的能不多看两眼?若是能跟这家议上亲,姐姐能放着妹妹一家人吃苦不提携?
有那算盘打得精的,故意隔三差五地来西施摊这边混眼熟。手里没什么钱也不买吃食,就在一旁混着跟叶五妹搭话。见缝插针地打听叶五妹的家里情况。
叶五妹大多时候好说话,但是一提起家中情况那就是锯葫芦嘴,问不出来。
这情况叶嘉还不知道,但叶五妹比叶四妹性子要强的多也精明许多。她不说家中情况但也不得罪人,实在不好回的话就笑。一来二去的,反倒是叫人更高看她一眼——脑子拎得清。
一大早的,朝食摊子卖到面糊用完就收摊。转头回到铺子里,已经有不少食客在等着熟肉卖。先前他们是瞧不上大肠的,如今都在问今儿有没有新品。
说实在的,猪大肠那东西在当下的人看来,委实说不上体面,比起肉差得远。原本西施铺子若直接当新品要卖,肯定是没人买的。但不要钱送给他们尝,秉持着不浪费的原则肯定会吃。这一吃,都晓得这东西比肉还香,软软弹弹的有嚼劲。若是吃到那里头夹杂些许肥油的,才是满口的香。
好吃的东西就是这般,你味道好,对我的口味。下回就有回头客。
“都有,今儿做了不少。”叶嘉做好了心理准备今日生意红火,特意卤的多些,“昨日家中妹妹诞下双子,今儿特意煮了好些红鸡蛋。来买肉的都送,给大家伙儿都沾沾喜气。”
叶嘉这么一说,外头等的客人自然满口的叫好。
“恭喜老板娘了!这可是大喜事,恭喜恭喜啊!”这西施铺子的店家是当真大方,第一日送肥肠,第二日送鸡蛋。哪家做生意都没有她这么手松的,可就是因为这般,食客才总愿意照顾西施铺子的生意。
有人立马就道:“那感情好,今儿老板娘多给我留些肥肠!”
叶嘉自然满口的答应。
一大早的,生意就这么红火,看得一旁同样做吃食的铺子眼红的没边儿。那做素面的铺子老板叉着腰在外头站着,听见西施铺子里又折腾着送东西,没忍住往地上呸了一口:“见天儿地送东西,送肉送蛋的也不怕把铺子送倒了!我倒是想看看你这能送到几日?”
“我看啊,早晚得倒闭。”似他这般眼红的不止一家,“这么多人去,还不是瞧那姐妹俩一张好皮?”
附近开铺子做生意的就没有过西施铺子的盛况。东乡镇虽说比李北镇繁华许多,但也不是铺子都客满盈门。诅咒叶嘉的铺子早点送倒的有,嘴上酸叶嘉靠脸卖吃食的也有。
小地方的人也是有百面的,倒也不值当为了这点事放心上。
叶嘉这厢忙得很,驻地这边倒是闹出了事儿。新来的裨将是个狠角色,位高一级,绝对不会任由沈校尉在他眼皮子底下折腾幺蛾子。他来的第一日就拉了一个人杀鸡儆猴。虽说手段不是很高超,但却是将沈海气得不轻。两人如今在营帐里争锋相对,驻地日日剑拔弩张。
裨将是个有突厥血统的混血,名为乌古斯。因着血统问题,即使战功赫赫却始终爬不上去。大燕朝廷不认他,卡着他血统不纯把人压着不让升。大都督也不喜他狠辣的性情,才把人调到西北驻地这边戍边。
乌古斯一来就跟沈海对上了,沈海暗地里讥讽他杂种。明面上捧着哄着,实际上不管上头发了什么命令下来都是各种理由推托,要么就是阳奉阴违。总之,没有真心实意办事的时候。
两人如今日日斗争,下面人苦不堪言。乌古斯抓着先前市面上的谣言,如今重启调查军匪勾结纵容马匪屠村一事。沈海咬死了就是牛不群一人所为,牛不群如今已经被斩首。很多东西都是死无对证,双方就这么胶着,沈海那边又着急开采曾青矿。
如今都开始病急乱投医,或者是从先前谣言弄到牛不群中获得了提醒。他深思熟虑了许久,竟然指使周憬琛去造谣乌古斯勾结突厥。
且不说周憬琛接到这个命令时表情有多难看,柳沅看他一张脸气得铁青就没忍住幸灾乐祸:“估计是乌古斯拿你开刀的举动给了沈海错觉吧。叫他以为你恨毒了乌古斯,如今定是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这一方,都敢指使你做这种事。”
说着他点点头,点评道:“招数再昏,管用就行。确实是个好办法。”
“闭嘴吧你,”周憬琛冷冷地一扫他,淡淡地开口道:“你是我的副手,相信你一定有能力做好。既然如此,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了。”
柳沅:“……”做个人吧周憬琛!
第53章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哦,说错了,沈海算哪门子的神仙?”柳沅方才不过是玩笑两句,并不代表他真的会置之度外。他跟周憬琛从初出茅庐就晋升都绑在一起,如今更是周憬琛的副手。无论周憬琛出了何事他都首当其冲。听令做事也得讲究分寸,这算什么?
“你手上不是有沈海的东西么?”柳沅见周憬琛不说话,又道,“真沉得住气。”
不沉得住气能如何?乌古斯是个什么人他们还没摸清楚。初来乍到就跟沈海对上,争锋相对毫不退让。不管职权上谁是上峰谁是下属,至少证明乌古斯不是一个聪明人。不怕粗笨的人,就怕粗笨还认不清现实的人。谁知道弄倒了沈海,又要来什么妖魔鬼怪?
周憬琛沉吟片刻,整理了衣裳便准备回家。
“哎?你去哪儿?这事儿你就这么不管了?真甩给我?”柳沅一看他要走,赶紧上前拦住他。
营帐外的天色渐晚,彤红的云引燃了半边天,仿佛烧起来似的。周憬琛嫌弃地扫了柳沅一眼,干脆不跟他兜圈子。他冷声嗤笑道:“不过一个沈海就能将你压制住?柳予安,你装傻也该装够了,再装就过了份。这点小事你若应付不了,那你是真的在西北这地界儿被养废了。”
柳沅:“……”
因着柳沅的表字里头也有个安,与周憬琛的表字听起来差不多。周憬琛甚少喊他表字。柳沅都多少年没被人喊过表字,突然这么被人喊一下,莫名跟被长辈呵斥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件事就交给你处理。”周憬琛头也不回,“三日后我要看到结果。”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柳沅处理这桩事的方法颇为简单粗暴。遵循命令去做事,只不过他打着沈海的名号去做。散播谣言时处处留痕迹,看似谨慎小心又刚巧能被人抓到把柄。这不,谣言还没传出去,乌古斯就带人直接堵到沈海府邸的大门口。一帮轮台那边过来见过血手持武器的粗汉,吓得沈家人鬼哭狼嚎。
乌古斯是有一批亲信的,跟乌古斯一样血统不是很纯的杂血。在外不受异族接受,在大燕这边又备受歧视。被两边排斥偏生又战力绝佳。若不然,上头直接舍了这批人,哪儿用得着打发的远远的?
沈家被一群糙汉兵痞砸的乱七八糟,金贵的瓷器玉器碎了一地,连沈海自己也被乌古斯打破了脑袋。一大早他头上绑着个绷带就气势汹汹的来营地找人算账。
但很快他又没工夫找周憬琛算账,因为虹山那边的曾青矿被乌古斯发现了。
沈海哪里还顾得上找周憬琛,当下就带了一批人去截住乌古斯。
事已至此他还想负隅顽抗。这曾青矿是他的宝贝,是他沈家一家老小未来富贵日子的保证。沈海折腾这么多小动作,为的就是把乌古斯给挤出东乡镇,赶回轮台。如今藏着掖着的东西曝露,他满脑子都是完了。
乌古斯虽说是个莽汉,大字不识。但能爬到裨将这个位置,超脱常人的见识还是有的。曾青矿才曝露出来他尚且不知这矿藏有何用,但联系了沈海这一系列的举动,立即就想明白他的所作所为是为了独吞这座矿。不管这个矿藏是用来作什么的,肯定不会是一座废矿。
好东西,那就应该要抢到手。乌古斯的想法比较直接,如今他才是喀什县驻地最大的长官。这里发现的东西理应归他所有。若说先前乌古斯还留有一丝余地,如今是恨不得将沈海往死里整。
钱帛动人心。
周憬琛逃过一劫,但驻地的形势就更乱了。柳沅摸着下巴思索了许久,看他的眼神更加复杂。
“你是何时发现此地藏有曾青矿的?”柳沅当然知道曾青是什么,都是燕京流放来的世家公子。柳家虽说不如景王府天潢贵胄金贵,但柳家乃曾经的四大家族其中之一。诗书传家,祖上曾出过几代大儒,曾经是名副其实的三百年底蕴的世家贵族。
燕京的上层人有吸食五石散的习惯这件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柳家是个男丁里就有八个吸食五石散,柳沅十三四岁的时候也曾跟风沾染过。这东西被燕京的贵族捧出了天价,他也十分清楚。
“进营地十日后。”因为事发突然,沈海带走的是他的亲兵。周憬琛这个办事不力的人自然被留滞在营地。两人手持武器看着下面列成方阵的骑兵,私下里说着话:“不比你,早进来半年却一无所知。”
柳沅:“……”确实,他进驻地比周憬琛多半年,确实是一问三不知。
若说在遇上周憬琛之前,柳沅觉得自己还挺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可被周憬琛这么一衬托,他仿佛成了耳聋眼瞎的混子。自以为韬光养晦,洞察人性,结果事到临头是什么都不知道。
“……景王世子如此高才,还指使我做那些事做什么?”明摆着周憬琛猜到了他会怎么做,早早安排了后招。柳沅原本以为自己把旁人耍着玩儿,结果证明是自作聪明。他此时颇有些下不来台,被衬托得跟个跳梁小丑似的。
面上潇洒不羁的神情尽数收敛,他木着一张脸,难得羞臊得笑不出来。
周憬琛瞥了他一眼,落井下石的话也懒得说。柳沅就是太傲,年轻人有傲气不是坏事,但傲睨自若就不是一桩好事了:“这不是得让你睁开眼看看现实么?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柳沅抿着嘴不说话了。周憬琛这句话仿佛一个巴掌扇在了他自以为是的脸上。
沈海最终没有截住乌古斯,虹山那边的曾青矿被乌古斯的人发现了。沈海留在那边的人被乌古斯的人全部驱逐,那整座矿山被乌古斯的人给把守起来。比起沈海的悄无声息生怕被人发现,乌古斯就光明正大的多。他如今是喀什县最大的官,死死压在沈海的头上。
若沈海胆敢调动驻地的兵把乌古斯囚禁,或许还有办法阻止乌古斯抢占。但沈海搞拉帮结派阳奉阴违可以,带兵打仗根本就不行。这些年沈家在当地当土霸王,沈海本人又抠搜贪婪,驻地供他驱使的人寥寥无几。大多数人一看风向不对,立即就倒戈了乌古斯。有那怕沈海反扑,把柄在沈海手上的人,干脆把沈海这些年犯得事给捅出来。
这事儿有一就有二,一个卖,后头人跟着卖。
沈海戍边十六年,贪墨了多少民脂民膏。沈家子侄强抢当地好人家姑娘为妾,沈家人草菅人命。甚至纵容马匪对往来商队劫掠,袭击附近村庄也有他的手笔。桩桩件件的全都给抖出来,沈家彻底反了天。
所谓的墙倒众人推,沈海往日有多大的威慑力,如今就有多少人背地里踩他。
乌古斯先前一直调查的谣言一事,如今得到了证人证实。但只是这样还不能让沈海付出惨痛的代价,要想将沈海定罪,得有切实的物证。周憬琛没有将手里的账簿交出去。两个上峰博弈的这些事儿他从头至尾置身其外,表现得对一切一无所知。乌古斯到处找沈海的勾结证据时,周憬琛去了训练营后面的小湖去洗漱干净,如往常一般回家用饭。
他人到家门口时刚巧撞上阿玖从外头回来。两人远远地颔首示意,一前一后地进了院子。
转眼就是半个月过去,十月初一过,叶落草荒,天气渐渐冷了。
他们回来时,叶嘉正跟余氏在院子里磨澡豆粉。十月的香胰子送出去,玲珑胭脂铺子追加了货量。原先说好的一百五十块,变成了三百块。三种香型,每样一百块。价格还是契书上定的价,得了三百六十两货银。梨花巷那边要了二百四十块,按零售价给的,也得了四百多两。这次香胰子统共给挣了快八百两。加上原先的一千一百多两,叶嘉手里头都一千九百两银子。
这么多钱,叶嘉回到家里就给叶五妹和孙老汉涨了工钱。两帮着磨豆子的小孩儿也给了工钱,给的不多,权当是给他们买糖吃的零花钱。叶嘉还买了好些新鲜吃食回来,预备要大吃一顿。
两人回来的刚刚好,正好赶上家里做好吃的。
周憬琛走过去,接过叶嘉手里的盆,就蹲下去帮她洗菜。阿玖才从轮台回来,一路舟车劳顿满身尘土。那些瓜卖的什么情况还不清楚,叶嘉看他要说话,很是通情达理地掐断:“收拾收拾,先去后院见见四妹和孩子。等收拾好了,晚点再过来与我说。”
阿玖当即点点头,谢过叶嘉的好心。抬手在井边上拎了一桶水就去了后院。
他还记得先前余氏给他说过的话,从外头回来,一身脏污别进屋去熏着婆娘孩子。年轻人也不怕凉水,阿玖提着井水就在屋后头洗。洗完了才进屋去抱媳妇儿。
叶四妹还在坐月子,人等闲不能起身走动。看到阿玖凑过来抱她赶紧推搡他:“快松开,快松开!我都小半个月没洗澡了,身上味儿着呢!”
阿玖眉开眼笑的在她嘴上啄了一口,死皮赖脸:“我媳妇儿香着呢!谁敢说我媳妇味儿!”
叶四妹被他亲的脸颊通红。抬眸不好意思地瞥了眼门口,见门拴上了。两小孩子在床边的摇篮里头。这摇篮是当初蕤姐儿的,余氏看她没摇篮,就把这个东西拿出来给她用。刚巧两孩子都生得小,放在一个摇篮里头也不挤。不过是半个月未见,小孩儿看起来就没有那么红了。
阿玖赖在叶四妹身上不愿松手,叶四妹被他亲得气喘吁吁。要不是身体不适,衣裳都能叫他给剥干净:“你快松手!大白天的,莫要招惹我!”
阿玖亲香两口便将近来出去做的事和往后的打算与叶四妹细细分说了。叶四妹是个柔顺性子,听完安安静静地点点头。她其实也没有太多主意,只是坚定地相公做什么便支持就是了:“那你要好好跟着姐做。姐脾气不好,心却是好的。她不会叫自家人吃亏的。”
阿玖揉了揉她头发,笑笑也没说什么。轻巧地下了床去摇篮边上蹲下来。
两孩子因着是早产儿,瘦小得很。但索性这段时日照顾的好,人比才出生长大了许多。但还是要比一般婴儿小,软趴趴地贴在一起,跟两只小奶猫似的。
两孩子虽说是双胞胎,但其实长得不一样。一个明显随了父亲,头发有些打卷儿,轮廓深。一个随母亲,乌黑的头直发,五官偏清秀。阿玖伸出一只手指戳了戳孩子的脸颊肉,而后又起身亲了叶四妹一口:“媛娘,我去前头跟姐说点事儿。你在这好生歇着。”
叶四妹点点头,目送他出了屋子。
前院这边,菜已经洗好切好。叶嘉已经在后厨忙起来。因着这回赚得确实是多,叶嘉就又去买了牛肉回来。小三斤的牛肉花了她快一两银子。她特意弄了好多辣椒放里面,预备做一个辣口的炖牛肉。正在忙着,阿玖从外面伸出头看了一眼。
叶嘉眼睛尖,一眼看到他。一看他这样子就是有话要说,正好牛肉已经炖上了。叶嘉于是便让叶五妹看着锅,自己擦了擦手就走出来:“咱去堂屋里说。”
阿玖瞥了一眼跟在叶嘉身后的周憬琛,点点头。三人一道去了堂屋。
叶嘉把余氏也喊出来,余氏打发蕤姐儿去屋外头玩儿,略微思索了片刻就出来坐下。
阿玖把他们去轮台的大致情况给周家人说了一下,寒瓜在这边确实不好卖。但在轮台识货的人不少。尤其是一些将领的府邸,听说这些瓜是贡瓜,要的人不少。
价格给的也高,阿玖比较着几家给出的价格,最后选择全送去了大都护府。那么多瓜都没称,大都府的管家直接给了一箱银子,直言大都护府将所有的瓜都包了。
那箱银子阿玖没敢揣回来,给换成了银票给带回来。
此时一家人眼皮子底下他直接将怀里的那叠银票拿出来。三百两,汇丰银庄的银票。汇丰银庄是大燕南北各个州都认的大钱庄,拿着银票到任何一家汇丰银庄都能兑到现银。四车的瓜换了三百两,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
“姐,这大都护府的管家直接给的银票。这个汇丰银庄的银票去到哪儿都能兑。”阿玖把汇丰银庄跟叶嘉解释了下,怕叶嘉不晓得汇丰银庄,特意说的很详细。
叶嘉听懂了,银票她自然是知道的:“说好要给的抽成不能少你的。还有你手下的那批人,这回去送货有多少人,你给我点个数。今儿就把这个工钱给结清楚,也省得大家伙儿等。”
拖欠工钱是不会拖欠的,叶嘉素来知道这回结钱利索下回好找人办事。
阿玖也没说不用给,先前在回程的路上他就琢磨一件事。自己往日是往中原那边运送皮毛的,买卖的事情也做。虽然不如大商队或者镖师队那般正规,但事情干的一样的。阿玖难免就琢磨,叶嘉往后把生意做大了,是不是也要往中原那边运货,或者需要去中原采购?若是这般,他倒是能接这部分的活儿。
但心里想这个事儿,也得叶嘉这边有苗头才行。
叶嘉先是给送货的人算了工钱,而后又抽了一层利给阿玖。亲兄弟明算账,该给的钱叶嘉不会贪。
余氏对此当然没意见,嘉娘素来做事妥帖。这生意都是她在忙活,自然由她做主。
阿玖接了钱,果然叶嘉就跟他说起了跟他长期合作买卖东西去中原的打算:“如今家中的澡豆是够的,约莫能撑上半年左右。往后不够了还是的买,届时不会从镇上买,得去中原采买。这怕是得需要你手下的人做事,也得劳烦你帮我多盯着点。我琢磨着,要不你闲暇下来帮我这边做点事儿。工钱我不会少给你的,绝不会叫你在手下人跟前难做。”
“姐信得过我,我自然是愿意的。”叶嘉才张口,阿玖这边就爽快地应承下来。
周憬琛坐在叶嘉身边不发一言,盯着阿玖的目光有些深沉。他不会干涉叶嘉做买卖,但会帮着识人。若是阿玖这辈子走得是跑商的路,兴许不会落草为寇。
“不着急,这还得有个仔细的章程。”叶嘉如今不过是给他说一声,后面具体要怎么做还得看人看事。
阿玖点点头,心里也是清楚的。做生意哪有那么容易的,跑商也是要讲规矩的。他于是揣上叶嘉拿出来的工钱就说了声要出去一趟。不必说,是要将这些钱给他手下那些人送过去。
“早去早回。”叶嘉不耽搁他做事,“等你回来再开饭。”
阿玖龇牙一笑,麻溜地就走了。
周憬琛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眼睫低垂着,不知在想些什么。叶嘉原本是要起身的,扭头看他的神情有些怪怪的。她顿了顿,不由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若有所思。阿玖难道还有什么特殊的身份不成?
不管是不是有身份。余氏看着这又进账了三百两,眼睛笑得都眯成一条缝。她没想到嘉娘当初一两银子买的种子,种下去就赚了三百两。这个挣钱能力也真是厉害,就是往日的她都不敢这么想。
“相公,明日得了空随我去一趟瓦市吧。”
家里要添置骡车这件事不能等,往后要用的地方多着,“我不大懂这些牲畜,你随我一起去挑骡子。咱家光一个牛车肯定是不够用的,真忙起来太耽搁时辰。”
周憬琛自然不会拒绝,骡子比牛走得快:“何时去?”
“等你驻地的事儿忙完了你来铺子里找我。”叶嘉琢磨着骡子买了还得定制一辆车,运货的车和人做的车都能订做一个。等到要用的时候,套上就能用。
这东西都不贵,如今手里头有了钱,叶嘉花起来也更有底气。
余氏从头至尾没说话,就听着儿子儿媳妇你说一句我听一句的心里头高兴。允安这孩子跟他的兄长不同,打小就不同寻常。余氏曾经总觉得他聪慧太过,未免冷情。就是当初对顾明熙也是疏淡有礼亲近不足,如今瞧着,他待嘉娘的态度倒是显得人气儿多了。
心里一高兴,她顿时哼着小曲儿就乐颠颠地站起身。这些日子她好多活儿都不用上手,闲下来就在家里忙活。要么给叶嘉炖汤要么就做做针线活儿。
前些时候瞥着叶嘉长开了些,她便亲自去布庄扯了布回来做衣裳。此时去到屋子里拿了一件裙子出来。
家中的日子越过越好,余氏人瞧着比着去岁死气沉沉的模样已经是两个人。此时她翘着嘴角哼曲儿,渐渐又有了点当初在王府时的样子。进屋拿了东西,人立在门边儿给叶嘉招手:“嘉娘,过来试试看。这是娘给你新缝的衣裳。你先前做的那些个衣裳都小了,胸口紧巴巴的穿着不体面。”
她不提还好,一提,屋里几个人的眼睛都往她胸口瞥去。
是,多亏了余氏隔三差五地炖补汤给叶嘉喝,喝的她不仅个头儿窜了一点,胸口的维度硬生生长了一圈。原先的衣裳变小了点。其实也不是穿不下,就是穿着紧绷绷的太贴身。若是在后世,这个贴合度是能穿上街的,但到了保守的古代就显得有点儿不庄重了。
周憬琛咳嗽了一声,把脸偏过去。
叶嘉无语凝噎地看他脸颊绯红,木着一张脸去到余氏的屋里。
余氏的审美是真的好,挑选的布料特别的衬叶嘉。总能将叶嘉的姿容给衬托得更美。叶嘉在她的帮助下穿好了衣裳,这裙子真被她做的仙气得不行。
“这个是留仙裙。往日在燕京……咳,就是往日在中原挺时兴。”余氏话说到嘴边拐了个玩儿,“我就知道嘉娘你穿着定然好看。改天再给你弄一套头面儿,再绣一双鞋,配在一起定然不错。”
叶嘉:“……挺好挺好,谢谢娘。”
余氏一面绕着她走,一面满意地点头道:“再给这个衣裳配个络子,加个半臂。”
“娘看着弄,娘弄什么都好看。”
好看的衣裳谁不喜欢,叶嘉也喜欢。只是穿得机会比较少,稍微有些遗憾。余氏也觉得遗憾,可惜了嘉娘这么好的姿容:“我们嘉娘是一等一的美人儿。对了,那个膏子用的怎么样?”
叶嘉老脸都被她夸红了:“什么膏子?”
“先前在医馆拿的那个膏子,梨花膏。”余氏瞥向她的脸颊和手,手因为经常下水干活,瞧不大出来。倒是脸看着嫩了许多,“还是得多擦擦,不能仗着年轻就偷懒。”
余氏一提叶嘉倒是想起来,先前余氏给她的那四瓶梨花膏她其实用的很少。因着每天一睁眼就要忙,闲下来就只想往床上躺。大部分时候洗漱完就已经昏昏欲睡,眼一闭都睡着了。那四瓶梨花膏还剩三瓶半,动了的那瓶只动了一小半,她此时含糊地应了:“在用,在用。”
余氏一看她这模样就知道这丫头没用。瞥着她水灵的脸蛋儿,想着京城里养尊处优的顾家姑娘。没忍住拿手指头点了点叶嘉的额头:“天生丽质也得会养,不然人一老就丑了。娘能帮你从内补,你自个儿也得学会从外护才是。虽说这个地界儿美人出自贫户不是好事儿,但也不绝对。真运道不好的时候,长得讨巧还是能为自己挣得更多的优待。美貌是女子的利器,得懂得爱护。”
叶嘉不知为何听出了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抿了抿唇,倒是真把余氏这些话听进去。
夜里洗漱完,叶嘉就坐在床上给身上仔仔细细地抹膏子。也不是什么美貌是女子利器的论点,而是余氏的那句话打动了她。确实,人长得好,做许多事都会讨巧许多。
叶嘉沐浴完,拆了头发就这般赤着在床上弄。
周憬琛在后厨洗漱完回来,一推门就看到这样活色生香的场景,差点没一口气噎死自己。急促的咳嗽声从角落里传来,门哐当一声挂上。
叶嘉一把扯了被子盖身上,扭头看到周憬琛背对着她站在角落。
他身姿笔挺,看得出脊背僵硬。头发拆了绮丽地批在肩上,水珠顺着湿润的发梢润湿了他的后背。若隐若现看清楚漂亮的肌理。乌发之中,一对儿耳尖羞红。更令叶嘉尴尬的是,落到墙上的影子里藏不住下半截隆起一大块的影子。
叶嘉瞥见那影子差点没磕巴地咬了舌头,抓起一个枕头砸到他的后背上:“周允安!你干什么呢!”
周憬琛又无奈又好笑,万年不动的心脏敲击了他的胸腔。他没说话,任由那个枕头砸向自己又落到地上。弯腰将拿东西捡起来,瞥着墙上特别显眼的拱起来的影子幽幽地吐出一口气,羞赧又不要脸的说:“嘉娘,我再有七个月便弱冠了。龙精虎猛,血气方刚啊……”
叶嘉:“……”
第54章
周憬琛低头看了看自己不太体面的下半身,苦笑地弯了弯嘴角。人的境遇真的是一件很玄妙的事,上辈子多少绝色美人赤裸地扑进他怀中都能坐怀不乱,如今只多看嘉娘一眼都要压不住火气。
身后悉悉索索的动静,许久,他才开口问了一句:“穿好了?”
叶嘉冷着脸‘嗯’了一声,墨发中藏不住红透的耳朵和脖子。其实她也不是那么保守的人,只是眼前这个人总是能将她置身于一种莫名羞涩的氛围之中。别别扭扭的她下意识的反应才会那么激烈,其实刚才周憬琛进来那么一会儿,应该没看到什么才是。
心里默默安慰了自己,叶嘉下床趿了鞋子去到柜子旁边,把梨花膏瓶子扎紧给放进去。她脸上和身上都抹了一遍膏子,随着她走动,带动的风中夹杂着一股淡淡的梨花香。
周憬琛没看到什么麽?不尽然。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眼睫像振翅欲飞的蝴蝶颤抖了两下,默默将方才惊鸿一瞥的雪峰上一片红梅的景致压到脑海深处去。深吸一口气才作若无其事状转过身,抬眸看向叶嘉,温软地勾起嘴角。面上还是那副清淡的神情,但细究之下一双眼睛里像是卷着漩涡,仿佛能把人吞进去拆吃入腹。
叶嘉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几次狐疑地看向默默铺床的人。总觉得此人身上缠绕着危险的气息。
气氛沉凝下来,但却并不僵硬,莫名透着一股别样的暧昧。叶嘉强迫自己把心神收回来,没必要为一件小事耿耿于怀。她于是闭上眼睛想起别的事去转移注意力。
其实如今生意看似步入稳定,其实都只是开始。一家吃食铺子不是终点,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一盘算起生意,什么尴尬什么暧昧都会被抛诸脑后。没多久,叶嘉就有点昏昏欲睡。盘腿坐在地上的周憬琛目不转睛地看着床上呼吸渐渐平稳的少女,幽幽地叹口气。
……这大概就是天道轮回吧,上辈子弃之敝履的人这辈子望眼欲穿却吃不进嘴里。直到叶嘉的呼吸彻底平缓,陷入沉睡,周憬琛才任命地躺了下去。
夜半时分,月明星稀。周憬琛从一个羞臊的梦境之中骤然睁开了眼睛。
他低头看了眼下身,掀了被子坐起身。
床上的人睡得四仰八叉,一条细长白皙的腿架到被子上,被子被打翻过来,一只清秀白皙的脚垂在床沿边上。周憬琛起身将被子给她盖回去,去柜子里重新拿了条干净的裤子轻手轻脚地出了屋子。而后顺手从井边提了一桶凉水去到后厨,不一会儿里面响起了男子克制的呼吸声。
等他再携一身水汽回来已经是三更天。刚巧碰上出来上茅厕的阿玖,两人夜半在院子里相遇。阿玖瞥了一眼他手中拎着的湿透的裤子,扬起一边眉头:“姐夫这个时辰还没睡呢?”
周憬琛神色难掩几分僵硬的样子:“……嗯。”
阿玖忽地勾起嘴角,略有些怪异地笑了一声。不过他还算给面子,没有当面拆穿周憬琛。他点点头,指了指东南角的茅厕:“我去如厕,姐夫你随意。”
周憬琛:“……”
两人这一个照面,回屋的回屋,放水的放水。
等阿玖放完水回屋去,上床搂住自家媳妇儿没忍住把刚才撞见周憬琛的事儿给说了。叶四妹睡得迷迷蒙蒙的,听到这个话也没有听明白什么意思,就含糊地应着。阿玖血气方刚的,夜里抱着娇软的媳妇儿又不能碰多少会有点火气,他睡不着。
“媛娘,你说姐姐姐夫是不是房事不睦?”阿玖是听说过叶嘉的事情,知道这位姨姐在出嫁之前是另有相好的。为了给小舅子凑医药费才嫁了周家,“姐夫大晚上一个人去洗裤子……”
叶四妹一听这个事儿心里顿时就咯噔了一下。她自然是知道叶嘉跟程家小二爷的事儿。但这桩事都过去多久了,她姐也早就跟周家人安安生生的过日子,没必要提。没得害了她姐的名声。于是含糊地把这件事给带过去,捧着阿玖的脸就狠狠地亲了一口,“睡觉吧,姐心里有数。”
阿玖也只是好奇而已,媳妇儿不让提,他便也就不多那个好奇心。
且不说叶四妹小夫妻俩屋里嘀咕,周憬琛回了屋重新睡下。再一睁眼就是次日,屋里都没人了。叶嘉跟叶五妹孙老汉几个自然是要去做生意,余氏带着几个孩子在院子里磨澡豆。他抬眸看了眼床,起身先收拾了自身。而后收拾了自己睡的被褥,又把叶嘉睡的床给铺了。
用罢了早饭就去了驻地。
驻地里翻了天,因为曾青矿一事,乌古斯把沈海极其心腹一行人给囚禁了起来。彻查沈海这些年在此地的所作所为。沈海做过的事经不起查验,越查越触目惊心。就是乌古斯都佩服这么一个小小的校尉,到底是多大的胆子才敢干出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
而乌古斯这边的动作不停,沈海也没有放弃自救。
沈海跟曾经的牛不群可不一样。牛不群是草根爬上去,出了事没有家族帮扶,一扳就倒。沈海却是出自中原幽州的沈家。家中有人在燕京的朝廷为官,三品大员。沈海是不可能就这么任由一个杂血的裨将弄死,出了事正想方设法地联络本家人。
周憬琛一到驻地就被柳沅给拉住了。两人避开一波巡营的兵去到一边说话。柳沅脸色黑沉,这两日他思索了许多,对周憬琛的态度也变得尊重了许多。
见四周没人,他才压低了嗓音开口:“轮台那边来人了。”
“谁?”意料之中的事,周憬琛神色从容而坦然,“沈家派来的人?”
“估摸是的,正在主帐那边跟乌古斯吵呢。”柳沅瞥了一眼路过的一个黑壮的汉子,目光中多了几分打量之色,“就算不是沈家人,也跟沈家有点关系。”
周憬琛点点头,与那路过的黑壮汉子对视一眼,仿佛不认识般互相移开了视线。
柳沅的目光一动,落到周憬琛的脸上就变了变,骤然就眯起了眼睛:“刚才路过的那个黑壮汉子是乌古斯带过来的人,听说是最近很得乌古斯的器重的一个部下。武艺高超,上了战场极为凶残。听说是个以一敌百的战将,名字叫扎巴图,跟你差不多时期入伍的。”
“怎么?你对他有兴趣?”周憬琛眉眼不动,反问他道,“不韬光养晦了?”
柳沅被他讥讽的脸挂不住,顿了顿,他啧了一声:“再装下去,怕是要被人当傻子看了。”
周憬琛笑了一声,什么也没说。抬眸看了眼主帐的位置。里面有一个文官打扮的人走出来,身后跟着两个武将,气势汹汹的走了。不一会儿,营帐里就传出乌古斯召唤心腹的命令。四五个有异族血统的将士匆匆越过两人进了营帐,周憬琛弹了弹衣袖,转身往校场方向去。
柳沅目送他背影远去,转头也看了眼营帐的位置。双手抱臂地在胳膊肘点了点,转身也去了校场。
与此同时,叶嘉这边店铺开门,又是一番热闹场景。
煎饼果子卖的时日不短,如今已经取代了韭菜鸡蛋饼成了西施摊的招牌。叶五妹每日看斤看两的只做一桶面糊,做完就收摊子回铺子里。叶嘉已经彻底将朝食摊子的生意交到叶五妹的手上,自己则坐镇铺子里。如今也不等时辰,早早就开始挂肉和摆上肥肠。
一大早的,吃肥肠的人不多。但也有正好路过买一斤回去中午吃的。零零散散的也能卖出去不少。如今肥肠也被许多人接受了,每日来铺子里买肥肠的人比买肉的人还多。
今日朝食摊子才收摊儿,叶五妹跟孙老汉将锅跟灶抬到后院去。
店铺里没人,叶嘉在吧台旁边坐着,噼里啪啦地打算盘。这时候就有一个妇人领着一个打扮挺喜庆的中年妇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店铺。两人还没说话,张口就笑。那满面春风的样子倒是把叶嘉给搞得愣神了一下。她忙放下账本和算盘站起来,摘了腰间的抹布擦了擦手:“二位是要买些什么?”
那两人被叶嘉这一问给问得笑脸一僵。
顿了顿,那耳边别着一朵绢花的中年妇人嘴角咧得更大了些,张口就给叶嘉道喜:“掌柜的有喜啊,今儿我是替镇上李家的小儿子来给你妹妹提亲的!”
“提亲?”叶嘉是真被搞得一懵,半天没反应过来,“给谁提亲?”
“自然是给你家妹子。”媒婆以为叶嘉没听见,嗓门拔得又高又尖地高兴道,“就每日在你家铺子前头摆摊儿弄朝食的那个妹子。李家的小儿子瞧上了你家妹妹,这不,特特托了我过来给说道说道!”
说着她忙开始夸李家的小儿子,什么为人忠厚老实,五官端正,是个疼媳妇儿的好小伙子:“李家虽然不是那么富裕,但李家那个婆母是个会过日子的人。这么多年,操持着家里,拉拔着四个儿子都成家立业,一大家子人丁兴旺。姑嫂妯娌都是好性儿人,你妹子嫁过去肯定不吃亏……”
“就在镇子口那边,那巷子口还有个老高的树。你去打听打听就知道了。”媒婆夸的那叫个天花乱坠,嘴跟抹了蜜似的夸。
叶嘉听了好半天才终于确定,这两个人进来是给叶五妹提亲的。
她倒是没出言打断,就是耐着性子等这媒人夸完才不咸不淡地开了口:“这么说,李家这么好,那我这妹子嫁过去还高攀了?”
“话也不是这么说。我不是这个意思。都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
媒婆一听叶嘉这么说,眼珠子一转就悻悻地舔了舔嘴唇。瞥着这铺子里挂着的肉,香味扑鼻,闻得人口水直冒。她琢磨着这桩婚事要是谈成了,女方家里怎么着也得送她两斤肉感谢感谢,“这年头,嫁人得看男人有没有个好性子。性子好,一辈子不受委屈。那李家的儿子都疼媳妇儿出名,小儿子尤其是个好性子。人没那个样子我也不敢到你面前来说不是?”
媒婆身边跟来的那个妇人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巧了叶五妹收拾好锅灶掀了帘子出来。目光在几个人身上一转悠,乖巧地走到叶嘉的身边坐下来。
这人一出来,那媒婆瞧了一眼五妹就轻微地嘶了一声。
不为别的,这西施铺子的两姐妹长得可真是俊。到哪儿都没见过这么俊的姑娘家。她捏了捏怀里的一两银角子,嘴角立即咧开。
三两步走过来想凑到叶五妹的跟前来瞧。近处瞧觉得长得更俊了,怪不得那李家小儿子一说起西施铺子的老板娘的妹子就那副忸怩的德行。她忙跟叶嘉使了使眼色,意思是叫叶嘉把人打发出去。
自古以来,女子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西施铺子这两姐妹听说没父母,叶五妹的婚事自然是姐姐做主。未出阁的女子议亲,得家里长辈谈,哪有姑娘家在一旁听的。
结果她眼睛都快使抽筋了叶嘉也没把人打发出去,反而当着人的面将两人的来意给叶五妹说了。
“你如今可有结亲这个打算?”在叶嘉看来,叶五妹才十四岁。人明年才及笄。就算及笄了也是未成年,她的概念里面十四五岁的这个年纪议什么亲?不怕孩子生早了死的早吗?叶五妹就是再等五年都等得起,“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姐都依你。”
叶嘉这个话一说出口,叶五妹都愣住了。在她看来婚事这等事儿都是长辈说了算,就算爹娘不在,如今也是姐姐做主。若叶嘉真同意了,她也没办法。没想到叶嘉直接问她的意思。她骨子里可不是叶四妹那等柔顺性子,当下就木着脸张口:“姐,我还小呢。没打算嫁人。”
叶嘉也不客气,转头就对媒婆道:“对不住,家妹年岁尚小,没有议亲的打算。”
那媒婆头一回遇上这么做事的人。被这姐妹俩一来一回的对话弄得下不来台。
僵硬地站了好一会儿。好半天才扯出笑脸:“十四岁也不小了,在乡下,十一二岁就结亲的也不在少数。有的人家姑娘出嫁的早,十四岁都是孩子娘了。那李家小子是诚心聘你家妹子,有道是,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若是不着急出嫁,先把婚事给定了也是成的。等到了年岁再出嫁,这不也不耽误事儿?”
叶嘉还是那个意思,十几岁的小孩子嫁什么人?不过叶嘉也没有摆脸子,温温和和地拒绝道:“家里还想再留妹妹几年,这李家小儿子就另聘佳人吧。”
那媒婆还想再劝,主要是李家承诺给的谢媒钱不老少。她实在舍不得:“那小子是真的不错,错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家店了。姑娘家养得再亲那也是给别人家养的,年岁到了还是得嫁人。不趁着年纪小挑个好的定下来,往后年岁大了,怕是都说不上好人家。”
这话说的就不好听了。叶嘉本来客客气气的,一听这个话脸上的笑容就淡了。
说实在的,这种话她在上辈子听得最多。叶嘉上辈子就是个独性子,二十多岁亲戚家的姑娘谈恋爱结婚生子,她还在念硕士读博。高学历出来以后她泡在设计院,每年都有些人给她说这些话,仿佛她一辈子不找个不残废的男的结婚就毁了:“那既然婶子这么说,我倒要问问看。那李家有几栋院子?家里有多少地多少牲口?手里有几家铺子?有多少存银?读过书没,可有正经营生?”
“这,这……”这话可把媒婆给问到了,她心里自然清楚。李家看上西施铺子老板娘的妹妹是高攀,就是看准了这姐妹俩外地来的,家里有钱却没男人立门户。
铺子开了这么多天就没见有男人来过,媒婆权当这家没男人。
“人李家一大家子住一起亲香的很,做个什么事都有商有量的。屋子有的住就成了,要那么多院子作甚?再说,铺子这个,他年岁还小,往后挣一挣不就有了?”
“哪怕是不成的。”叶嘉笑得温顺,话说出来却像个刀子似的往人心口上扎,“我家里是读书人家。父亲是童生,我妹子打小读书识字,聪慧又能干。家里三栋院子,一间铺子,她姐夫是驻地的军官。我妹子往后若是找夫婿,得找个配得上的。似李家这种的人家……对不住了。”
这话一说完,媒婆的脸直接绿了。旁边那个一直没张口的妇人脸涨成猪肝色。
好半天,实在下不来台,脸上肉颤了好几颤,张口就想骂:“一家子长得跟妖精似的女子,连个男人都没有,轻狂什么!不就是个靠卖弄风骚捞钱的贱货!”
叶嘉才晓得这个妇人就是那个李家的母亲,来之前还胸有成竹。想着这西施铺子再有钱又如何?还不是一家子女人,她儿子是个男人,自古以来女子嫁谁不是嫁?嫁给他家儿子最好不过。结果叶嘉这人说话难听,就差直接说她家穷破落户。
市井的妇人骂人难听,夹杂了许多乡间俚语,骂的一街道的人都来瞧热闹。
叶嘉气着了。脸一下沉下来。
她掏出刀往砧板上一斩,那骂人的妇人脸一白。须臾往地上一坐就开始撒泼。当真是不要脸皮了,说什么要不是叶五妹卖弄风骚勾搭她儿子,她才不会屈尊降贵来这破地方来提亲。结果这家姐妹俩不要脸皮,一面勾搭人一面还嫌弃他们家穷。
她嗓门又大,说的话又快。倒豆子似的编排人,引得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
周憬琛跟柳沅刚到门口就看到这阵仗,面面相觑,推开人群走进去。
里头那妇人说的跟真的似的,要不是叶嘉亲眼看着叶五妹每日搞这搞那,忙得跟陀螺似的。还真以为她不知检点跑出去勾搭人家的穷小子。可她刀掏出来吓唬了人家,没用。又不能真去砍人,让孙老汉过来驱赶。孙老汉一个老头儿刚要过去,那妇人张嘴就喊非礼。弄得孙老汉碰都不敢碰她。
周憬琛听了这一会儿也差不多弄明白怎么回事。他刚从人群中走出去,要到叶嘉身边。身旁的柳沅就直接抽了腰间的佩刀,咻咻地往空中那么一挥,场面顿时就静下来。
两人沉着脸走到铺子中央,周憬琛走到叶嘉身边。那冷冽的眼神一扫坐在地上的妇人,清冽的嗓音不高但足以叫整个铺子的人都听清楚:“嘉娘,这又是怎么回事?有人来你的铺子生事?”
他的眼神仿佛那刮骨刀,扫到人身上都带着刃的。
媒婆跟那妇人这才看到这两人身穿戎服。为首的那个男人自然而然地将叶嘉拢到身边来。倒真像是叶嘉的夫婿。东乡镇的百姓别的不认识,但认识驻地军官的戎服。这两个人穿的戎服一看就是那种体面的,跟底层兵卒的不一样。
那妇人脸色变了几变,也不敢坐地上了。利索地爬起来。
叶嘉瞥了一眼那妇人的做派,言简意赅地把事情给说了一遍。不顾店中央两个人大汗如注的模样:“相公,看来你不常来,旁人都要以为咱家没男人了。”
周憬琛不知怎地,总觉得今儿这‘相公’两个字格外的甜。抬手抚了抚叶嘉的鬓角,自然地将她的碎发别到耳后。转过身,抽出腰间的佩刀就缓缓地往两个妇人跟前走。他才迈开一步,那两个妇人就跟屁股后头有猛虎在追,撒丫子跑远了。
这么一闹腾,先不说叶五妹的婚事如何。旁边看热闹的看官们才终于知道,西施铺子是真的有男人的。西施铺子老板娘的相公,是驻地的军官。
这之后,不仅左邻右舍的态度好了许多,连常来她铺子门前阴阳怪气骂她狐狸精的人都没了。此是后话,就说叶嘉把人弄走后拍了拍叶五妹:“你的婚事,往后得你自己看好了人来找我,我再给你说。”
叶五妹不知怎地,就这么抱着叶嘉的胳膊红了眼睛:“姐,我一辈子给你干活。”
叶嘉:“……”
……倒也不必。
周憬琛他们过来,是要跟叶嘉去瓦市买骡子的。看客们散了,叶嘉拉着周憬琛就去了瓦市。
第55章
两人一道去了瓦市,叶嘉拉着周憬琛直奔买牲口的地儿。
那卖牲口的摊主不仅有骡子、驴,还有马。不过转瞬一想也正常,能杂交出骡子可不就得有马和驴么?那商贩将牲口都关在一个简易搭建的棚里,绳子栓好,都放好了草料叫这些牲畜吃。叶嘉从棚子的头看到脚,其实不大分辨的出这些牲口的好坏。
周憬琛跟在她身后也在看,眼睛落到牲畜的身上看得很随意。
叶嘉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什么,不过听了商贩介绍才知道。就算是骡子也得分种类,一种是马骡。公驴和母马交配生下来的骡子叫马骡,身形似马高大,善奔跑,能负重,力气大,性情温顺。一种是驴骡。公马和母驴交配生下来的叫驴骡。身形似驴,虽然不似马儿善奔跑,但耐力强,寿命长。
“得看你想要哪种,一般来说,马骡比驴骡的能力强,无论是负重还是奔跑。但论起寿命,马骡的役期是十五年左右,驴骡能达到二十一二年。”商贩瞥了眼穿着戎服的周憬琛,给介绍的很详细。
“若是犁地的话,一匹马骡能犁五亩地,驴骡约莫只能离三亩地。”
叶嘉凝眉沉思了许久,问了句:“价格怎么说?”
“价格来说,自然是马骡比驴骡高些。”商贩说了一通话里头虽说没掺假,却是有偏向的。马骡价格高,自然是希望叶嘉买马骡。
其实周家没有多少地需要骡子来犁,叶嘉买个骡子不过是为了运货方便。真要说的话,其实马骡却是比驴骡更合适。凝眉思索了片刻,叶嘉大致问了下价格。一只驴骡约莫六两,马骡则得八两。好一点品相的,要到十两左右。
叶嘉其实也不懂,商贩说哪种品相好,她外行看热闹根本看不出来。于是拉了拉周憬琛的袖子。
周憬琛弯了弯眼角,指着骡子的腰腹和蹄子指点叶嘉:“要选的话,得先看好蹄子。有道是蹲蹄骡子扒蹄马,窄蹄骡子能很好的行走,耐力强。而后看脖子,长脖子的骡子力气大,耐性极强。最后再看腰腹,腰长腿细的虽然好看,但中看不中用,不如四肢粗壮健硕的强。最后再看牙齿,跟选马一样。外观上看不出来骡子年岁。掰开嘴看一下牙齿,牙齿健康的才好。”
叶嘉是懂非懂的听着,一旁的商贩脸色有些难看。他先前拉过来的一匹看起来十分高大的马骡,原地踢踏了两下蹄子,又被他悻悻地拉回马棚里去。
似乎是没想到这地方居然有人这么懂马,存的那些小心思都收回去。
最后叶嘉挑了一个约莫两岁左右的马骡,因着品相确实是好,叶嘉痛快地给了十两银子。周憬琛看她喜滋滋的样子,没忍住伸手揉了揉叶嘉的头发。被她瞪了一眼才收回去:“车厢要定制,可要我去的?”
定制车厢不难,找个木匠把需要多大的车厢说清楚,过几日就能拿到。
“不用,”这个叶嘉自己就懂,牵着她新得的马骡就冲周憬琛摆手,他仿佛一个被用完便丢掉的人,“你还有别的事要忙吗?我这没事了,你要是也没有的话就赶紧回驻地吧!”
周憬琛被她赶人的态度给噎住了。
顿了顿,颇有些哭笑不得:“那行,我还有些事要会客,你先回铺子去。”
两人刚准备在瓦市门口分道扬镳,叶嘉撞见一个人牙子拖拽着一排人往瓦市里头走。那些人身上铐着锁链,沉重的锁链随着他们的动作哗啦啦的响。叶嘉连忙把脑袋偏到一边去,但奈何最后一个小孩儿冲过来抓住了她的胳膊。说小孩儿也不算是,约莫十一二岁的少年。
叶嘉着实被吓了一跳,周憬琛眼疾手快地一把扣住那个少年的手,脸色立即冷下来:“松手!”
那小少年被周憬琛冷冽的气势给吓了一跳。手骤然松开,但下一瞬,扑通一声跪倒在叶嘉的跟前。前头人牙子拉扯不动锁链,抓着鞭子绕过来。那少年就哭着叫嚷起来:“好心的姐姐救救我吧!我是被拐的,你要是救了我,我家里人知道了一定会感谢你的!”
叶嘉有点懵,被抓住的当时没能反应过来。但顿了顿,她立即躲到周憬琛身后去。
这一大街的人,这少年谁都不抓偏偏抓到她?叶嘉又不是真十几岁不知事儿的小姑娘,这个感觉怎么跟上辈子大街上拐人的仙人跳差似的,叶嘉下意识警觉。
那少年却还在苦苦地哀求,前头的人牙子听到动静冲过来。从腰间扯下一个拇指粗的鞭子就狠狠挥下来,一鞭子挥下来带着破空声,少年的后背立即就渗出血。他喉咙里顿时发出惨叫,瓦市里头逛的人顿时就围过来,一个个指指点点的看起了热闹。
叶嘉觉得情况不对,那少年一面挨打一面把姓名籍贯报出来,还直言:“我是徽州东安府的人,家中做宣纸生意!求求你们救救我,我父亲一定会重金酬谢的!!”
一句话出口,就叫人感觉不对。这人话说的又清楚又仔细,跟个刚被拐似的。叶嘉虽说有点烂好心,但她不是没脑子。正常来说一个被拐的人不可能过得很好。只需两三日就该知道人心险恶了,不说呆呆木木,至少也会谨慎小心。哪有这么大街上不分青红皂白求人的?
且不说这边离徽州有多远,古时候没有高铁飞机,靠两条腿至少得三四个月。就这个距离和时日,若这个少年当真是徽州安庆府来的,在人牙子手里这么久绝对不可能这么愣头愣脑的。
心里想着,那一响鞭就甩了过来,又是一阵皮开肉绽。
叶嘉看的眼皮子一抖。虽说心里不大信任这个少年的话,但看他被打得实在很惨也确实叫人动了恻隐之心。叶嘉拦住了人牙子的施暴:“住手!这个孩子若是卖,得多少钱?”
人牙子听到叶嘉这么说,顿时就停了手。
黑红的脸上立即就跌起了褶子,那人牙子搓了搓手:“太太若是想要,至少得这个数。这个孩子再吃个两三年的饭就是个壮劳力,什么活儿都能干。价格自然不便宜……”
说着,他用手给叶嘉比了一个数,意思是十两。
叶嘉的眉头扬起来,还没说话。锁链上挂着的一批人见叶嘉居然真的心软,都有样学样,全扑过来跪下来求救。什么各式各样的身份都编的出来,有那说自己是燕京高官走失的女儿的也有。
不过犹豫了一瞬,他们就被人给围在了中间。
一群人哭天抢地的,说什么离谱的话都有。有那人更是把叶嘉比作菩萨,仿佛叶嘉不出钱救她们都是对不起菩萨的称谓。叶嘉还没说要买,结果人把他们堵得走不开。一个个都伸手,想扒拉叶嘉。周憬琛默默将腰间的佩刀抽出来。
刀光一闪,哭天喊地的人瞬间静下来。
“都退后。”周憬琛手腕缓缓地一动,轻巧的一个刀花。
凛冽的刀光比什么都有威慑力。跪着的人就全爬起来,迅速退后了三四步,生怕那硕大的刀砍在自己身上。他目光冷冽地扫向人牙子,瞥了一眼少年,身上的戎服可算是叫人看清楚了,“奉劝你们别动歪脑筋。到了这个地界儿,惹错了人你只会吃不了兜着走。”
人牙子面色顿时讪讪,鞭子在半空中一挥,所有人都老实下头。
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少年还跪在地上,破烂的衣裳上渗着殷红的血色。他害怕周憬琛手里的刀,不敢再冲过去抱叶嘉的胳膊。但眼中的哀求之意根本就藏不住。
最终,叶嘉还是把这个少年买下来了。
不是烂好心,也不是被人缠着走不开。而是周憬琛暗中扯了扯她的袖子,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个举动,但叶嘉鬼使神差地明白了他暗中动作的意思。不得不说,拉着小少年和一匹骡子出来,叶嘉的脸臭得能呛臭豆腐了。周憬琛却一直翘着嘴角,仿佛很开心。
不过这个时机她也没问周憬琛这动作什么意思,只回到铺子里跟五妹交代了一声。让孙老汉去木匠铺子走一趟,定两个样式儿的马车。然后自己则拉着骡子和小孩儿先回了周家。
回到周家,余氏刚巧在院子里磨澡豆。听见动静过来开门,一开门先看到骡子。若说以前余氏看到价值千金的汗血宝马都没这么高兴过,这回差点没被骡子给惊喜得原地跳两下。余氏是真高兴,这才多久,一年不到。他们家从吃不起饭到如今都买得起骡子了!
“嘉娘,快进来。”
余氏绕着骡子走了两圈才注意到叶嘉的身边还有个半大的孩子,“这,这是哪个?”
“瓦市上顺手买的。”叶嘉去屋里倒了碗水喝,一碗水喝下去才把碗放了走出来道,“刚买的,娘你问问他叫什么名儿,会什么。若是得空,你带着他做事。”
这个半大小子,叶嘉不好带在身边的。
其实也不必叶嘉说,余氏已经张口在盘问。余氏或许做别的事不如叶嘉叶四妹叶五妹灵巧,但论起管教下人,整个周家除了周憬琛没人比她会。没一会儿,余氏就问出来。这个少年姓林,名唤泽宇。确实是徽州安庆府人,但家中不是从商的。只是给一个官宦之家当庄头。
庄头叶嘉知道,就是古时候的官宦之家或者是大商户大地主,家里有庄子的。自家人不用去打理,让手下信得过的仆从去庄子上管事。这个林泽宇就是一个姓佘的大官家里庄头的儿子。
“徽州姓佘的大官?”提到别的余氏没什么反应,倒是这个姓佘引起了她主意,“佘刺史家么?”
林泽宇没想到余氏知道,愣了一下:“回老夫人,是佘刺史。”
余氏眉头拧了一下,瞥到叶嘉看过来的眼神后嘴角敛了敛。别的她也没多问,就让他自己收拾收拾在西侧的空屋子住下来。这个林泽宇是识字的,幼年时曾给主家的公子当过书童。后来家中出了点儿事惹到了主家,一家老小被发卖,他自然就被卖倒这么远。
先前所说的宣纸生意倒也不算假话,他家确实有个小作坊。是他爹当庄头时偷偷昧下主家钱财,私下里开设的作坊。那个制宣纸的法子是他爹从主家的大铺子里学来的,赚的钱勉强糊口。
当然,这些内里的事情林泽宇自然不会跟周家人说。他乖巧地听令做事,但能感觉出新主家这个老太太对他的态度有些排斥。虽然不知为何,但他老实地不在余氏的面前晃。有事就出来做事,没事就躲在屋里不打出来。好在这家人不苛刻,不大为难他。
叶嘉不知余氏跟这个佘刺史是有何纠葛,但也十分知情识趣,没追问。
把人送回家,她就又去到铺子里。
回到铺子里的时候正好赶上生意的高峰期,叶五妹一个人忙不过来。她过去搭把手刚好,猪头肉这边卖的还剩下一小半,两大锅的肥肠就已经卖光了。
五妹今儿实在高兴,一来是生意好,收钱收到手软叫人心里欢喜,二来是姐姐当众给她底气,叫她不用担心被谁胡乱嫁出去。叶五妹一面擦拭着砧板一面就在乐颠颠的哼小曲儿。叶嘉无奈地瞥了她好几眼,她也忍不住笑。今儿的东西格外好卖,不到申时就卖完了。
东西卖完了自己就关铺子,毕竟还得回去做明天的份儿。孙老汉那边已经把猪头和五花肉买回来,肥肠也买了几桶这么拎回来。
他们刚准备关铺子,门口又来了几个熟客。一看孙老汉都开始上关板,顿时就好生遗憾:“今儿怎么这么早?本来还想早点过来,被手头琐事儿给耽搁了。这就都卖完了?”
叶嘉笑了:“卖完了,要吃估计得等明日。”
几个人没买到非常心里纳罕,镇子上爱吃猪肉的人家也不那么多。明明往日都要卖到申时往后,怎地今儿这么抢手。后来才打听到是铺子老板娘的相公今日来了,是个驻地的军官。好些人不知是巴结还是怎么的,都来这铺子照顾生意。这一来二去的,那点东西就都卖光了。
“老板娘有相公啊?”男人们瞧着叶嘉长得好又没见过她身边男人,心里都以为她是寡妇来着。谁知道真有男人,“真是驻地的军官啊?”
“可不是?长得那叫一个俊!”有当时在场的道,“跟老板娘站一块儿跟两个天仙似的!”
心里多少有点想头的男人咂咂嘴,咕哝了两句也没敢说什么。
这些事儿叶嘉不晓得,她带着东西回周家时,周憬琛正好带着几个人在家里。那几个人叶嘉也熟,就上回来过周家的柳沅,孙玉山。还有一个曾经在李北镇王家庄住时,来家里喝过酒的异族大汉扎巴图。几个人坐在院子的木桌子旁边,脸色都有几分凝重。
那木桌子木凳子是叶嘉给弄得,特意找了木头来打磨,照着木桩子原来的形状弄的。看着粗糙,实则颇有点原始的美感。
此时几个大男人坐在一起,桌子上放着几碟子熟肉和酒水。
叶嘉诧异地瞥了一眼过去,倒是没有刻意去打搅。让孙老汉把明日要用的东西拎到后厨门前的空地上,弄了几个大盆,又提了几桶水过去洗。
商量了许久,晚上自然是要在周家用饭的。
叶嘉心道还好家里有菜有酒,不然还得去瓦市瞧瞧。她把洗好的肥肠弄到锅里去卤,另一个灶台就用来做饭。灶台是前些时候叶嘉想用,找了人专门来改的。如今已经用习惯了,两个大锅,旁边还埋了几个闷水的吊罐。不仅做菜够锅用,如今连用热水都方便了许多。
天气渐渐转凉,十月一过冷得特别快,如今已经是吃羊肉锅子的好时节。叶嘉今儿懒得做多菜,正好那些人要喝酒,她琢磨着不如干脆弄个锅子算了。
叶五妹埋头在那弄菜叶子,一边洗一边还得看着锅:“姐,驻地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嗯?”叶嘉愣了一下,正准备弄碗鸡汤面给叶四妹送过去。她的月子做了快一个月,也是时候能起身走动了。经过这一个月的好吃好喝的喂,叶四妹人都圆润了一圈,“怎么了?”
叶五妹摇摇头,把一盘洗好的白菘端进厨房:“姐夫那群人的脸色好难看。”
叶嘉眨了眨眼睛,瞥过去一眼。果然,脸色都不大好看。她想着不管什么事周憬琛都能应付吧,正好把面下好了盛了一大碗出来。她还没说话,叶五妹犹豫了片刻又开口道:“姐,你听说了没?听说最近五道村又丢了四五个年轻姑娘,镇上人都说那群拐子又来了。”
“五道村丢姑娘了?”叶嘉这段时日忙着跟李北镇程家搭上关系,四处打听程家掌事人,倒是没注意到坊间的传言,“何时的事儿?”
“这镇子附近一直都有拐子出没啊。每年各个村子里总要丢几个姑娘孩子的。”叶五妹习以为常,“但是今年似乎丢的比较多,五道村丢了四五个,下面三合村又丢了好几个。几个村子加一块,都能有二三十人了。大多是姑娘,小丫头,也有男孩儿,但少。”
叶五妹说着说着倒是提了一句:“还是得跟大娘说一声,看好了蕤姐儿。”
叶嘉听着总觉得哪里有些蹊跷,但古时候这种边关之地的拐子也确实多。村子里孩子生的多,一个看不牢就容易丢。兼之古时候人口买卖合法,拉到牙行或者市集去就是钱。
“我晓得了。”叶嘉点了点头,把面给叶四妹送过去。
阿玖一声不吭地又出去了。
临走之前,阿玖给叶嘉塞了十两银子。他一家人住在周家,虽说叶嘉没开口要钱。但他们一家子吃喝都用的周家钱,阿玖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白吃白喝。兼之先前拿了叶嘉的抽成,他更不好意思白吃白喝。为了叫周家人能多给他媳妇儿吃点好的,十两银子就搭在叶嘉的手里。
叶嘉也没跟他客气,他给她就收了。亲兄弟明算账,收了钱人家住的才安心。这个十两银子她也最后没拿就给了余氏,后来白日里在家炖汤这些事儿都是余氏给叶四妹弄。
两双胞胎长大了好多,一个月一过就褪去了红,白嫩得像面粉团子。孩子睁开眼了才看出差别,其中一个跟阿玖一样长了双碧绿的眼睛,另一个是黑眼珠子。两孩子都十分漂亮,就是谁看了都会心疼那种。连叶嘉这等不大喜欢小孩儿的人每日都要过来抱两下。
叶四妹吃着汤面,如今也不那么怕叶嘉了。在一块住着,她也看出叶嘉面冷心热。虽说还是温温吞吞的,但到底敢开口说话:“姐,我下个月就能起身干活。家里若是有什么忙不过手的,你尽管叫我。”
“不着急,你身子还没好透。”叶嘉哪里要她一个坐月子的人干活,“再说,你这里可是有两个小孩子要照顾。等你出了月子,我就没那么多工夫再给你做吃食。你得自己弄。小孩子什么才这么点大,白日里给他们洗尿布都不够时辰。你也别着急给我干活了。”
叶四妹被叶嘉这么一说脸都红了。
“行了,你安安生生地歇着吧。真有事儿,叫阿玖给我忙。”叶嘉捏了捏小孩子的脸颊,让她吃完面把碗放着,一会儿叫五妹过来拿。说完便转身出去了。
后院的那两分多地的辣椒叶嘉全给摘下来。晒干的晒干,没晒干的弄成辣椒酱,总之,各色各样的辣椒吃法都给准备了点。此时取用也很方便,辣椒粉跟花生米孜然粉盐芝麻等炒了个蘸料。没有牛油,叶嘉用的羊油,加香料在炒锅底。
此时叶嘉跟五妹在后厨,一个忙着切菜片肉,一个就在炒汤底。汤用的是鸡汤,给叶四妹吃了一碗面后还剩许多。这会儿正好能用。
不得不说,人到了绝境是真的能被逼出潜力的。叶嘉打死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能靠回忆把火锅汤底给捣鼓出来。虽然味道比起上辈子在店里吃的差许多,但已经很不错了。至少不难吃,切好的肉和菜拿筷子往里面一放,过了会儿捞上来蘸调料,味道香的不得了。
叶嘉给弄了两个锅,就拿先前余氏给周憬琛煎药的小炉子。弄了两块炭烧起来,配了点凉拌菜,锅子摆在正中央。生菜就这么放在一旁的架子上。
周憬琛柳沅等人一看这个架势都有些懵。他们吃过不少新鲜吃食,这种生菜端上桌的还是头一回。
辛辣的味道被晚间的凉风吹得又香又刺激。顺着滚烫的锅子冒出来,馋得几个苦大仇深的男子眉头都舒展开来。叶嘉怕他们不会吃,用公筷给他们弄了几片羊肉下去。约莫数了十五下就给它都捞上来,直接放到周憬琛面前的蘸碟里:“相公先吃吃看。”
周憬琛的目光不其然跟柳沅睇过来的嫉妒眼神对上,默默移开。他拿着筷子便夹了一筷子肉放嘴里。慢条斯理地嚼了两下,眉目就舒展开来。
柳沅嫉妒的面目全非,但叶嘉是周憬琛明媒正娶的正经嫡妻,自然不是外头那等能随意调笑的人。把到嘴边的调侃咽下去:“弟妹也赶紧去忙吧,这里我们自个儿会吃了。”
“嗯,先吃肉,肉吃完以后再放素菜。”叶嘉点点头,“鱼片最后放,会腥。”
几个人都表示知道了,叶嘉才回屋里跟余氏他们坐下吃。
火锅第一次吃都觉得新鲜,余氏吃了太多叶嘉做的饭,如今已经不是一点小吃食就觉得好的。这个火锅她吃一口就觉得好。这段时日家里总会弄辣椒配点菜,如今都吃惯了这个味道。余氏吃了几口实在是喜欢,又忍不住叹息:“若是往后咱们生意做大了,是不是也能将这个往外卖?”
“卖自然是能卖,不过咱这边没有能经常吃的人。”还是困于这个地界的百姓日子过得苦,好东西吃得起的人太少了,“若是往后要做,得往中原地区走才行。”
叶五妹一面吃着一面听,她其实听不大懂,但她总会将叶嘉的话记到心里去。
晚上吃了美美的一顿,叶五妹将碗筷端进去洗刷。顺便看看锅里卤的肉好了没,等忙完了,东西都盛出来晾着,孙老汉才帮忙烧水。
周憬琛那边把客送走,刚进屋就被余氏给喊住:“允安,你过来一下。”
余氏难得脸色不大好看,周憬琛都愣了下。不过他约莫也能猜到是什么事儿,就叹了口气跟着余氏去了后院的空地。两人才一站定,余氏看了眼叶嘉所在的方位。确定叶嘉听不见她才开了口:“听嘉娘说,那个小子是你叫她买下来的?”
“是,”周憬琛当时捏了叶嘉的手一下,倒是没想到嘉娘那么懂他,“在瓦市碰上了。”
他话才一说完,就挨了余氏一巴掌。
余氏这一巴掌打在他的胳膊上,一张总乐呵的脸绷得紧紧的。余氏压低了嗓音十分不悦地质问他:“你还说你对顾明熙死心了。你死心了你把佘家的下人弄回来做什么?周允安,你能不能清醒些!娘给你娶进门的媳妇儿你不晓得哄,光把心思用在旁人身上做什么!”
这佘刺史不是旁人,正是顾明熙的外祖家。
余氏当初因着两家的亲事,跟顾家往来的多,自然知道的也比较详细。顾明熙素来跟外祖家亲厚,自幼身边跟着的乳母就是佘家的下人。
“说起来,顾明熙的乳母夫家就是姓林的。”
余氏这时候也恨自个儿记性好,都过去三年了她这点儿细枝末节的事情还记得,“允安,你老实跟娘说你到底怎么想的?若是当真就那么喜欢顾明熙,我看你也莫耽误嘉娘了。尽早从嘉娘的屋子里搬出来,往后等你事成了你去娶顾明熙,娘收了嘉娘做干女儿。至于你与嘉娘的婚事也可以另算,毕竟当初拜堂你也没回来……”
“母亲!”周憬琛原本听着脸色还算淡然,听到后面嘴角都崩成一条线,“你这是说什么胡话!”
“我说的什么胡话?我说的是人话!”
余氏是真的生气,气得一天都没好意思跟叶嘉说话,“你莫要忘了,家里如今能有这样的日子都是嘉娘在劳累操心。你能安安稳稳地折腾你的事儿,也都是嘉娘在背后支撑你!”
“你说的这些,我心里都有数。”
周憬琛没想到一个姓林的小子竟然能叫母亲联想到这么多事儿:“这个事儿跟顾家姑娘没有关系。我叫嘉娘买下那个小子也并非是为了挂念谁,这里头有事儿。”
“这里头能有什么事儿!”余氏才不信,同样搪塞的话说三遍就假了,“负心多是读书人!”
周憬琛:“……”
真的是冤枉,冤枉得他话都不知该怎么说。
余氏见他不说话顿时更生气了,想着当初景王府遭难,顾家亟不可待地摆脱关系。顾家那个女儿人没来,却叫姓林的乳母带着信物上门退亲,仿佛要摆脱包袱似的。余氏尊荣了大半辈子就没有受过这样的侮辱。虽说事后她也理解顾家作为,但理解归理解,她一想起来还是会膈应。
“你今儿就给我把话说清楚了吧。咱家也不是没有别的屋,你往后也不必委屈自个儿往地上躺。”余氏心里都清楚,儿子儿媳是分床睡的。虽说睡一个屋,其实比什么都清白,“这般正好也分清楚,省得连累嘉娘往后的名声不清不楚的。嘉娘性子也好,聪慧又能干,离了你也不是没人……”
余氏急吼吼地一通话说出口,原以为周憬琛会顺水推舟。谁知道他这素来冷清的儿子脸一沉,那双眼睛跟刀似的吓人,硬邦邦的扔下来三个字:“我不搬。”
“你若是搬走正好……什么?你不搬?”余氏差点没被他噎死。
“母亲,你别在这中间掺和了。”周憬琛捏了捏眉心,不好明说就含糊地道:“我与嘉娘的事儿并非你看到的那般。嘉娘是我的妻,我与她睡一屋天经地义。”
这回轮到余氏被噎住了。她瞠目结舌地看着说出这种话的儿子,好半天不晓得说什么。
“姓林的小子跟顾家关系匪浅是没错,他往后还有大用处。”周憬琛不好把顾家那些破烂事儿说出来,毕竟那些事儿如今还没发生,“先放在家里当个奴才使吧。”
丢下这一句,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近来镇子上有些不太平,娘在家中看好了三个孩子。”
余氏云里雾里的,好想明白又不大明白。
她这时候才觉得难受,养了个心思深沉的儿子,摸不清他在想什么真是糟心。原本还想趁机激他几句,叫他对叶嘉的事儿多上上心,这会儿被他三言两语的给带跑偏:“镇上发生了何事?跟孩子能有什么关系?不对,差点叫给你糊弄了。周允安,你这话不说明白却霸着嘉娘是个什么意思!”
“如何叫我霸着嘉娘?”周憬琛眼中锋芒一闪,“她本来就是我的。”
余氏:“……”
“娘若是没什么事,我想回屋了。”
余氏被他冷不丁冒出来的一句话给镇住了。这一口气噎到喉咙眼般,古怪的难受。深吸了几口气把这口憋屈咽下去,她嫌弃地直摆手:“走走走,赶紧走,看见你就烦心!”
周憬琛转身回了屋,叶嘉已经洗漱好,人在屋里抹膏子。
因着上回的乌龙,她后来抹膏子就学聪明了。门锁着,等弄完了才开门。周憬琛推了两下门没推开,在外面喊了声叶嘉。叶嘉快速地将膏子擦完,趿着鞋子下了床给他开门。
一股淡淡的梨花香,周憬琛闻到这个味儿就容易想到别的。不过还是很正经地走进屋里,又去柜子里取出了笔墨纸砚。他一声不吭地坐在桌前写了许多东西,直到灯芯噼啪一声作响,他才揉了揉肩颈放下笔。叶嘉还没睡,坐在床上数银子。
听见动静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叶嘉问起了下午的事儿:“到底什么事儿,你们几个脸色瞧着不对劲?”
周憬琛一般有些事会跟叶嘉说一说,不会深谈,但多少会提醒点儿。此时愣了下,就将沈家人来镇子上的事情给说了。
沈家叶嘉清楚,北营的前一个校尉就姓沈。因为住得近,这些个事儿周家这边也能听到点风声。先前因为剿匪一事跟西营的牛不群斗得不可开交。最后一个被杀一个被罚俸查看。新来的裨将似乎跟姓沈的也不对付,这段日子驻地就没有消停过。
“沈家人来这里是为了沈海?”
“嗯。”周憬琛一手扶袖一手执笔,“沈家难得出一个军职子嗣,自然是要护着点。”
叶嘉摩挲了两下银子,皱起眉头,“我就说最近怎么闹得这么大的动静,是沈海做了什么事叫上头的人给查出来了么?还是沈家人为了沈海来给乌古斯下马威?”
嘉娘总是聪慧的,许多事都不需要说太透,她一点就通。
周憬琛不说话,叶嘉撇了撇嘴。
“也不是什么难事儿,不过是沈海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叫乌古斯抓到了把柄。沈家人不能坐视不管乌古斯弄死了沈海一家,自然得出手。”
“如何出手?沈海做的那些事难道不是真的?或者他们要找人顶包?”叶嘉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个。事情若是罪证确实,那也只有张冠李戴,找好替罪羔羊。这种事在现代都挺多,出了事推个下面人出来认个罪,上面认个疏忽就能开脱罪责。
罚也罚得轻,罚个几年的俸禄,要么就压几年不叫人晋升。
周憬琛冷冷地哼笑一声,盯着桌子上摇曳的灯火表情有些冷冽。还别说,嘉娘胡乱猜测,正猜中了沈家人行事。叶嘉见他脸色不好看,咬了咬下唇,还是开了口:“难道……拿你顶包了?”
周憬琛瞥了她一眼。
叶嘉以为猜对了:“那你也不反击?!就算位卑言轻,该反击还是得反击吧。”
周憬琛被她逗笑了。弯着眼角笑了许久才淡淡道:“自然,我自然得反击。嘉娘担心我?”
“这不废话么!”叶嘉白了他一眼,昂起了下巴道:“你要是出事,我就成寡妇了。我长得这么好看,又年轻,不可能给你守着,成寡妇以后还得挑新夫婿。若倒霉挑个事儿多的,那得多麻烦?”
周憬琛笑容梗了一下,眼睛里闪着幽光盯着叶嘉。
须臾,他点点头:“那我可得好好活着,争取不叫你成寡妇,也别想另嫁。”
第56章
十一月初,天气骤然就变冷了。
西北这块地界儿一旦开始冷,那就是冰天雪地,寒风刺骨。
叶嘉看着天儿阴沉沉的,都担心过不了几日要下雪。她一大早的从家里出来,就急忙找了阿玖过来。叫阿玖陪她一道去李北镇走一趟。约了好几回程家的掌事人都没成,昨儿忽然有人递消息到铺子里,说是那边答应跟她见一面。
她要出门,铺子里的事情就只能交给叶五妹和余氏。孙老汉得驾车送叶嘉过去,这一来一回靠腿走是不成的,腿都能走废,还是得牲畜跑。
“这可赶巧儿了,马车昨儿制好送过来,今儿套上就能用了。”孙老汉赶牛车是一把好手,赶骡车确实头一回。穿着棉衣带上斗笠就忍不住龇牙,这男子到哪个年岁都是对车这类的东西爱不释手。哪怕骡子不是他的,孙老汉也没忍住伸手偷摸了骡子好几把,“东家快些上来坐,咱们尽早出发。”
阿玖早就上了车,人在里头坐着。
看到叶嘉上来,他就从马车里出来。跟孙老汉一道坐在车椽子上。叶嘉本想说进来坐没事,但一想这是古代,还是守点规矩好。于是也没说话就靠着车厢闭眼假寐。
骡子比牛走得就快多了。牛车走出一里地的功夫,骡车都跑出三四里地。就是有点不大稳当,叶嘉坐在上面觉得有点颠屁股。得亏她不是晕车体质,下车的时候也没觉得晕。
一行人到程家门前才不过巳时。里头刚巧有人出来。看到一辆骡车停下来,大院门口就跑出来一个半大的小童。那小童疾步过来问,听说是来找程家东家的忙又问起来人是谁。叶嘉忙掀了车窗帘子,把自己跟程家管事人约了见面的事情说了。
小童一看叶嘉这张脸,表情就变了变。瞧那模样似是认得叶嘉。毕竟叶嘉跟程家小二爷的事情在程家可不算是秘密。但这大庭广众的,他也不好说开。点点头就说进去问一声。
叶嘉也不着急,点点头就任由他去:“我们在屋外头等便是。”
阿玖从车椽子上跳下来,盯着程家门前那块气派的牌匾看了许久。趁着里头人进去问话的功夫,他才问起了叶嘉:“姐,听说程家也是做跑商起步的?”
叶嘉心里正打着腹稿,听他问便瞥了一眼程家大门:“对,从押镖起步的。”
说着,她见阿玖瞧着面上有几分深思的样子,心中一动。原先琢磨的那点事儿她这会儿又有了点想法,也没有刻意引导的意思。就是给阿玖讲了讲程家起家的过程:“程家兄弟各个能打会战,兼之程家上一代掌门人是个豪气仗义的性子,结交了许多能打的兄弟。这些人凑在一起弄了个镖局押镖。他们做人厚道勤奋,押了几次镖都挺好,慢慢的名声也就起来了……”
“这样啊……”阿玖扭头又往那硕大的烫金程家两个大字上瞥,“还得一步一步来。”
叶嘉听他感慨,笑了笑:“可不是?做任何生意都是一步一步来。没有谁能一口吃成个胖子,稳扎稳打,把名声打出去。后来自然就有生意送上门。”
两人说着话,那小童又急忙冲出来。冲到骡车的三步远处站定,鞠了个躬:“叶姑娘,张管事的说是跟你有约。人已经在会客厅等着了,你们快点进来吧。”
叶嘉冷不丁听人喊了声叶姑娘也是一愣,她梳着妇人的发髻却被喊了姑娘。不过这也是一瞬,叶嘉没细究那小童的称呼,就忙从车里下来。带着阿玖一起进了程家。孙老汉也不必进去,人就在外面看着骡车。小童亦步亦趋地跟着两人,边走边拿一种古怪的眼神看阿玖。
两人穿过前院和天井,绕到一处角门,穿过回廊到了一个会客厅。还别说,程家虽说在西北这个地界,屋舍亭台却建造得十分精美。看得出确实是个大富户。
姓张的管事听见动静脸就扭过来,一眼看到叶嘉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程家是有很多管事的,毕竟家大业大,一个人也管不了所有的事。程家家主捏大放小,下面有些事情就分给信任的人去管。叶嘉要见的这个张管事管的就是去西域这条商路的行货。押送到西域的大大小小的货物经由他挑选,能不能让程家商号认可,也有他的一句话。
程家商号押送货物去西域,分两种方式。一是买断,就有多少货他们查验了若是觉得合适,就直接付了银子全给买断。后续程家去西域卖多少钱的价格,跟商家无关。另一种就是抽成,虽说也是程家帮着押运帮着卖,但多少价格是商家自己定。他们只按说好的抽成。
一行人坐下来,张管事就直接把他们押运或者收货的方式给说了。如何选,得看双方的选择和商议。但前提是,找上门的商户提供的货质量够好,不会辱没了程家商号的好名声。
“这个是自然。”叶嘉知道做生意的人都不傻,没有谁真傻得被人两句话就糊弄了。程家走到这个位置自然也都是精明人,“东西不够好也不好意思找上门。不过张管事,这东西好与坏也得分档次。”
顶好的东西卖得出顶高的价格,平价的东西也能走平价路线不是?
叶嘉这次来商议的是香胰子外售的事情。当然,她不敢自诩卖的东西是最好的,但对香胰子的质量还是有足够信心的。能在东乡镇赚那么多钱,还能跟玲珑胭脂铺和梨花巷保持长久的合作关系,东西自然是好用。可这个质量不能跟中原地区富贵人家用的好东西比,她没这个底气。
“我手里的香胰子不是那等中原的金贵品种,用的香料偏少,较为朴实耐用。”
叶嘉大致说了下香胰子的品种和作用,并且从兜里掏出了一小块样品:“带了些样品过来,张管事可以亲自试试。无论是去腥臭味儿还是美容养颜都有效果。若是要售卖,能走平价多销的路子。”
张管事在中原的大商户手中拿的香胰子,都是那等十几种香料熏出来的好东西。一块这种香胰子在中原的商铺里得卖上三四两,拿到西域则是翻两三倍的卖。因着接触的都是西域的贵人,这些东西又带的少,自然十分紧俏。但若是叫商户多拿,太贵的东西拿多了去到西域又卖不了。若是真有能压低价格的,弄个好的噱头压一压价格卖给稍稍低一些地位的人,倒也是个好销路。
“程家在西域可有商号和商铺?”
叶嘉知道这些大商行一般在各地都有商号和商铺的,程家去西域走货也已经有不短的时日,当地熟知度应该是有的,“若是能合作,也省得贵方去中原押货奔波。”
张管事能见叶嘉,自然早就了解了些事。
东乡镇如今出了名畅销的三种香型的香胰子,自打两个月前程家这边就注意到了。
不止是叶嘉这边,其实轮台那边也有一家制作香胰子的他们也是留心着的。香胰子拿出去确实是好卖。每回拿到货,拿到那边没两日就被会被当地贵族收光。程家不是没想过多进些好货,但这东西金贵,他们粗人又不懂得制作,只能任由中原的香胰子商户拿捏。
中原的那批商人心黑得很,晓得香胰子这类的东西送出去好卖,开价都是有恃无恐的。
程家苦于技术上受制于人,只能听他们说。但近几年晋商恶意打压,哄抬物价。他们这些做跑商的,本就只能挣点血汗钱。这一弄就挣得更少。程家别看着在西北这边气派厉害得紧,实则到了中原也只有被那边的同行压制。直不起腰,自然得另寻他路。
轮台那边也谈过,去年就谈过,双方也有合作。但是只那一家香胰子作坊制作的香胰子比起中原的要差上不少,程家的态度就有些犹豫。正好叶嘉这边找上门,程家管事左思右想才打算见一面。
“这香胰子除了香料上的讲究不同,其实效果是一样的。”叶嘉看他神情,估摸着他内心动摇,“张管事可以用皮牙孜试试,或者是鱼,揉捏过以后。不管多腥臭刺鼻的的味道都能洗掉。”
张管事也不含糊,立马叫人端了一条鱼过来。
那鱼不知是什么鱼,腥气的很,张管事命人把鱼放到桌子上那股味儿就弥散开。他伸出手在鱼的身上捏了许久,抬手闻了闻觉得味道似乎觉得不够腥臭。又叫人弄来了一盆不知是什么东西的糊糊,酸臭得令人作呕。他面不改色地把手放进去,而后就着叶嘉带来的这块香胰子洗了手。
抬手之后,放到鼻子下面去闻都没有味道。不仅没有臭味,还有一股若有似无的桂花香。
“确实是桂花香,我们这次带来的是桂花味儿的香胰子。因着家中常用桂花香,留的自然也是桂花味的样品。”叶嘉笑着点了点头,接话道,“其实总共有三种香味,届时客人可以凭个人喜好选择香型。若是西域的商户有别的偏好,我这边也能根据客人的喜好专门定制香型。”
张管事的亲自试过心里立即就有了计较。但哪怕他心里有了要跟叶嘉合作的意向,面上还是绷着不动声色。不着急说定多少,只是命人上好茶。
说这话时他眉目舒展,哪怕没有明说要跟叶嘉这边合作,但明显态度亲近了许多。抬头看了眼时辰,正好也到了用午膳的时候。张管事于是客气地照顾叶嘉跟阿玖坐下,又说起了自家有个厨子十分擅长做羊肉,请叶嘉中午留下尝一尝这个厨子的手艺。
“这个时辰也不早,正是用午膳的时候。叶老板且放心,外头你那马夫自有人照顾。”
叶嘉眼睑微动,知道今儿这事情算是成了,心中当下便也不急。
程家的厨子确实挺会做羊肉,鲜美的羊肉被他炖得软烂又够味儿。叶嘉没吃多少,阿玖却陪着张管事喝了不少酒。得亏叶嘉带了阿玖过来,不然叶嘉是没法子跟张管事喝酒。
张管事见阿玖那么多酒喝下去面不改色,神志也清醒。当下连连夸赞:“这小子不错啊。论起香胰子,这边也找了几家。那家的样品我也用过。品质来说,其实都差不多。只你这边能玩花样,勉强比那边要好上一些。我们老爷们用着不在乎香不香,但女子到底是喜欢留香的……”
“这是自然,手留余香总比没有味道的强些。”叶嘉立即猜到肯定是有别家跟程家谈上。
“来年正月十五过了,我们这边要去一批人去西域。若是你们这边能弄出三千块的货,腊月底给我们送过来便是。”这酒喝了,张管事就跟叶嘉这边表达了合作的意向。
香料上有差别,价格肯定比中原的要地上许多。张管事打量着叶嘉不骄不躁的样子,心里隐隐可惜。听说这个丫头当初被小二爷瞧中了,奈何有缘无分最后落到了别人家里。
“叶老板预备怎么合作?”张管事的想法自然是买断。只要这边跟叶嘉买断,后头他们卖到西域时多少价格他们自己说了算。但做生意讲究一个长久,既然要合作,那就得拿出诚心双方商议。
叶嘉自然选择的抽成。买断那是求急财,她图的便是急财,是长久稳固的合作。
张掌柜一看也知她要抽成。但这个抽成比例就得详谈了。货物虽说是叶嘉这边提供,但东西得运送到西域才能卖。且光有东西没有商铺和客源也是卖不出去。换句话说,叶嘉的这批货能卖多少,赚多少,依仗程家商号在西域那边的商誉和名声。
那有了这个底气,抽成自然不可能低。张掌柜思索了片刻,给叶嘉的抽成比例是五五分。
这个价格叶嘉是不能接受的。货物全是她这边出,成本自然也是叶嘉这边垫付。若是抽成是五五分,周家这边刨除成本还得比程家少不少。哪怕她是个小作坊也经不住这样做生意。
“张掌柜这个价格未免给的太低了些。”叶嘉早做好了生意不易谈的准备,此时也没有慌,“这香胰子的方子是我周家的,成本也是我周家的。你程家若是光运送这一趟,借商铺给我这边售卖就能拿到超过我本家一大截的利润,那我这生意还不如给你做。”
张管事自然知道自个儿给的价格压得低,但运送货物去西域这一路上可是会要命的。程家的镖师无论是吃住还是出了事以后的安家抚恤,那也都是程家的成本。
商铺在西域经营那么多年,靠着祖辈多少汗水才创出如今这样的名声。想借用,哪有那么简单?
这自然就是一个博弈的过程,赢多赢少看本事。阿玖坐在一旁看着姨姐说起话来分寸不让,那抓人话锋的本领强得跟比旁人多长了一双耳朵似的。叶嘉也是没办法,涉及到钱的事。且若是促成合作至少是一年的单子,若是一个松懈,那得是多大的损失。
叶嘉跟张掌柜推拉了半天,最终是以四成的利定了个三年的契约。
张管事其实心里有这个底线,倒也没觉得这个合作多难接受。反倒是叶嘉有些难受,她的心里底线是三成。但方才她以两个要求让了一成的利,就是去跑商的全程她这边得派一到两个人跟过去。并且若是东西不好卖,出现损失,程家与周家按抽成比例承担。
这倒不是不信任程家,而是她这边并没有去过西域。并不知晓西域的情况。程家在西域的商号到底是多大的影响力,这些东西运过去定的什么价位。她都估不准,自然是有自己相信的人全程跟着,能有效防止程家这边糊弄他们。
张管事对叶嘉的这个提议没有觉得冒犯,明谋总是叫人更容易接受,也省得后期攀扯。
“那行,若是方便的话,咱们今儿就将这个契书给拟下来。不过我有这话先撂这了,你要跟我定这个合作,你得把要备的货给我备足了。我知你家人手不多,还没有作坊,若是这个单你接了货却供不上。那到最后可就要对不住,这个契书作罢不说,你还得赔我这次断货的损失。”
张管事做事麻溜,话也说的干脆:“我程家养着一大批人呢,都是要靠钱吃饭的。”
“这是自然。”叶嘉也是个爽快人,满口答应。
契书拟定以后,双方签字画押。张管事就跟叶嘉说了下一次他们去西域押货的日子。因着地理位置的便宜,程家每年跑西域五国有两到三趟。具体能做多少生意就看当时押送的镖有多少。
下一次押镖的日子是,来年的正月。
叶嘉点了点头,跟张管事约定了十二月底交货。这厢就带着阿玖和契书一并回了周家。
骡车走得快,他们下午出发到周家时天还没黑。但是到了门口,雪忽然就降下来。天说冷就真的冷,寒风加大雪,坐在马车里叶嘉都感觉到手脚冰凉。她手里捏着三年的契书,忍着没笑。进了屋,她帽子一摘就没忍住笑出来:“娘,又签了个大单!”
大单小单的,起先不大好懂,后来余氏听叶嘉说多了也就懂了她的意思。一看她这眉开眼笑的样子就忍不住也高兴起来:“那可真是……今儿咱全家喝一壶?”
叶四妹早已出了月子,白日里把孩子抱到前院这边跟余氏一块磨豆子干活,顺带看孩子。
叶五妹才锁铺子没多久,如今人在后厨,炸薄脆。论起做朝食,叶五妹比叶嘉执着坚持的多。叶嘉如今见到了大钱,都不把朝食摊子那点小钱看在眼里。
“把五妹也叫过来吧!咱今儿又是可以好好庆祝的一日!”
叶嘉最爱弄这些奖励了,每次她完成什么事或者拿了好的生意就会奖励自家人一回。别小看这一顿饭,总能叫一家人斗志高昂,高兴好些天。
余氏没忍住喜笑颜开,叫叶嘉先去拎点热水洗漱一下,自己则从门后头摸出一把伞就出去叫人。
冬日里是真的冷,叶嘉也是到这边以后才理解了为何西北无论是汉子还是婆娘都能喝酒。实在是天冷了,没有别的法子暖身子。一口烈酒喝下去,能从肚子烧到心口上。虽说入口难,但喝惯了是真的好。因着余氏带着,叶嘉跟叶四妹几个也染上了小酌的习惯。
大雪天自然是吃羊肉锅子,上回叶嘉怎么做的锅子,叶五妹在一旁瞧着早就学会了。这回都不必叶嘉动手,姐妹几个一通忙活就把锅子给弄出来,叶五妹动手做的比叶嘉做的还好。
“你这手也不知怎么长得,怎么就同样的菜到你手里味道就是好。”叶嘉也纳闷,按理说她做饭也很好吃。若是没天赋,她哪里能有这么多耐心捣鼓吃食。
“那姐你是没吃过四姐做的,”叶五妹笑眯了眼睛,“四姐那双手才是真的巧!”
叶嘉是没吃过叶四妹做饭。但以后做吃食的生意若是做大了肯定得要人。若是叶四妹当真手艺很惊人,她也不介意叫她跟五妹一起帮衬。毕竟阿玖这里,叶嘉是打定了主意要叫他帮着跑商。明年正月跟程家押货去西域的人,叶嘉心里偷偷先定了阿玖。至于能不能成,自然是谈谈再说。
“那感情好,往后咱家铺子做的好了,四妹若是空了也能来帮你。”
叶五妹笑眯眯的,也不小气:“听姐安排。”
吃锅子就容易得多,汤是早就炖好的。炒锅底也简单,叶五妹这边炒熟了把汤到进去。再把上回的小炉子拿出来煮上,片好了肉洗好了菜就能直接吃。阿玖跟孙老汉在一旁陪着,家里地儿不大。如今坐着的也不算什么外人,就男人女人一个桌子吃饭。叶四妹要奶孩子,不能吃的辛辣,特意弄了个清汤锅。羊肉汤煮的味道重一些涮肉也是够的。
一大家子吃了热乎乎的一顿饭,吃完推开窗户看出去,雪下的都要看不清来路。
一群人高兴,吃这锅子喝了不少酒。大雪天儿的实在是应景,吃到最后醉酒的人竟手舞足蹈地唱起了诗歌。能唱诗歌的自然只有余氏,其他人都不会,就晕乎乎地跟着和。
余氏三两烈酒下肚,连着唱了四五首。还别说,她吟诵的十分有强调,就是不懂的人听了都觉得雅。
叶嘉在一旁乐颠颠地给她拍手,余氏一高兴,又抓起杯子闷了一口下去。
真是家中没有人管,他们喝到最后都醉得不省人事,余氏路都走不稳。还是五妹废了老鼻子劲儿给她搀回了屋。人到了床边倒头就睡下了。
叶四妹是被阿玖抱回去的。大家伙儿都喝酒,她便也跟着也喝了点儿。她往日在叶家是没喝过酒的,来到周家以后头一回喝。自然不胜酒力,醉的孩子都顾不上。叶五妹年纪小没喝多少,照顾了余氏还得替蕤姐儿收拾。到最后除了孙老汉阿玖和几个孩子不敢喝酒还清醒,也就叶嘉一个人是坐着的。
叶嘉坐的这般正其实也不算清醒,她喝的不少,脑子早糊成一团。不过她这个人酒品很不错,即便喝醉了也瞧不出来。除了眼神飘忽些,脸颊红润些,安静的很。
孙老汉瞥了叶嘉好几眼,碍于男女之别根本不敢管。
阿玖抱了自己媳妇儿回头看叶嘉,心里琢磨着这么放着应该没事吧。姐夫看时辰也该回来了。姨姐这个样子不像会耍酒疯,应该没事。这么一想,那边叶嘉自个儿站起身来。她跟没喝醉似的走得十分稳当,自己走回了屋。
阿玖跟孙老汉对视了一眼,放心地回了后屋。
叶嘉进了屋却没有上床。她此时肚子热乎乎的,但总觉得腿脚僵硬。低头慢吞吞地朝手心哈了口气,搓了搓,又觉得有点冷。扭头看了眼床,眼前什么景儿都在晃。晃得她头晕目眩,恶心想吐。她满脑子胡乱地懊恼,当时就该给屋子里盘个炕的。若是有炕,肯定就不会冷了。
一面想着改明儿就去找人盘炕,一面溜溜达达地走到了窗边。窗户是洞开的,大雪下的在光下都反射出白色的光点。她满心里担忧自己会不会被冻死,趴在窗前就看到院子里影影绰绰走进来一个人。
那人举着伞,一手提着灯笼,身形修挺如雪中松竹。
他脚步极稳,行动间衣袂翻飞,如行云流水。似乎是注意到窗户边上有人在看他,脚步滞了滞。抬眸的瞬间,那人就走到了窗户跟前。
叶嘉反应有些迟钝,醉眼朦胧的半仰着脸。
眼前的人脸变成了两个,晃得她特别的难受。她眯起眼睛打了个酒嗝,好半天才大着舌头问:“你……是谁啊?怎么到我家里来了?”
周憬琛今日收到四道村有拐子出没的消息,亲自去追出了三十里路。最终把人堵到了一个寨子里,杀了两个,抓到了十一个。忙活了好一通才携着夜色回家。此时瞧见叶嘉面上的神情顿时就软下来。叶嘉脸颊通红,嗓子里呜哝呜哝的在胡话。他鼻尖嗅到一股浓烈的酒味儿,不由弯起了嘴角。
上回嘉娘吃醉了酒,光顾着抄棍子打他。这回倒是变成了娇软的模样,不知又吃了多少的酒?
“我是谁?你说我是谁?”周憬琛将手里那盏灯笼搁到窗台上,微微欠下身子,歪了歪脑袋笑看着她。那张俊美出尘的脸被烛光照着暖黄,眼底仿佛汪着一汪深潭,“你不如自个儿凑近了看看我是谁?”
叶嘉哪里知道他是谁,她脑子里都开始炸金星了,谁来了她也不认得。
吸了吸鼻子,她忽地伸出一只手揪住了周憬琛的衣领。
周憬琛这般也不躲,任由她抓着衣领把自己拉倒近前。浓烈到刺鼻的酒味儿扑到脸上,他眼睫抖了抖,感觉到两人鼻尖只有一拳的距离。叶嘉那双蒙着雾气的眼睛上上下下仔细地观察着他。许久,才伸出另一只手去扯了扯他的眼睫毛。
“你这个是假的么?”叶嘉扯了半天,没扯掉,“好长啊……给我吧。”
老实说,扯眼睫毛还有点疼。周憬琛无奈地抓住了她那只手,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嗓音轻轻的:“是真的,你拽下来也按不了自己眼睛上。”
“哦……”
叶嘉好遗憾,她想拽下来贴自己眼睛上的事他怎么会知道?
顿了顿,她手指扭动了两下从他手心挣脱出来。然后又刮上了他的嘴唇,摸了半天,不仅没把上头的红给蹭掉,反而越揉越红了:“你这是什么色号?”
周憬琛:“?”
“你嘴,就你嘴上这个。”叶嘉蹭了半天,把他嘴唇都蹭肿了,“什么色号?”
周憬琛许久才明白她意思,颇有些哭笑不得:“……不如你自己看?”
叶嘉晃了晃脑袋,感觉这嘴唇一开一合的仿佛有个钩子再勾她。她拽着人家的衣领不松便罢了,脑子里忽然冒出个念头。这个尝起来是个什么味道?
想着,她直接把人给拉得贴近了自己,然后将自己的嘴唇给贴了上去。
温软的触感贴上来的一瞬间周憬琛脑子都蒙了。
他顿了顿,犹豫自己是趁人之危直接下手还是君子一点,莫要惹得嘉娘醒来以后厌烦了他。犹豫不决之时,抓着他的人可不客气。含着酒气的气息喷在他口鼻之间,那软软的舌头正在试探地撬开了他才唇齿,伸进他的嘴里。
周憬琛尾椎骨一麻,一股子陌生又令人上瘾的酥麻就这么从后脑勺涌上来。他几乎是没有思考,直接启开了唇齿,任由那只舌头钻进来。
叶嘉似乎觉得两人中间隔了一道墙,实在是阻碍。她攥着周憬琛衣领的那只手绕过了身前人的脖子,按着他的脑袋越过了墙壁,勾着他的舌尖就吸吮了起来。啧啧的亲吻声被窗外满天的大雪所掩盖,周憬琛拎着伞的那只手松开,伞啪嗒一声掉落到地上。
窗台的灯笼被风吹得乱舞,几次濒临熄灭。周憬琛眼睫颤抖的飞快,仿佛他忽然被搅乱的心神。他眼眸低垂地落到叶嘉的脸上,呼吸也抑制不住的急促了。
许久许久,叶嘉仿佛尝够了味道终于松开了他。
他差点就没克制住从窗户翻进来,把醉糊涂的人直接抱上床去。
叶嘉在他嘴角轻轻啄了一口,吸了吸干涩的鼻子,感觉冷气刺激得鼻腔生疼。她不由一只手捂住了鼻子,特别混账地夸赞他道:“你长得真好看,眼睛好看,鼻子好看,嘴巴也好看……全身上下都好看,是我喜欢的款儿。”
周憬琛呼吸粗沉,两辈子的自制力克制住了他可能会不君子的行为。嗓音忽地更轻了,仿佛在人耳边呢喃。他笑得引诱:“哦,是吗?”
叶嘉抬起沉甸甸的眼帘看向他,然后骤然退后一步:“别骚,骚过了头容易倒霉。”
周憬琛:“……”
叶嘉走到床边坐下来,自顾自地拆掉了头发。见那人还站在窗外,灯笼不知何时被吹灭了。他的肩头不知不觉落了一层雪,神情有种冷冽的妖娆。
“但是我就喜欢骚的。”叶嘉忽地外头朝他龇牙一笑。
周憬琛没忍住,捂着脸,嘴角裂到耳朵根。
第57章
夜里醉酒的事情,叶嘉已经强制地抹除了大脑中关于这件事的记忆。抱着一种‘只要我不想它就烦不到我’的心理,叶嘉理直气壮地把昨晚自己强按着别人亲给忽略过去。
大清早醒来,面对周某人时不时瞥过来的眼神,叶嘉都硬着头皮装作无事发生。
周憬琛也没有为难她,装作一副掩不住惆怅的姿态去洗漱。
大雪下了一夜,晨起时门外堆积成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弄根棍子插下去,至少有一尺深。叶嘉都觉得神奇,这一夜的降雪量能达到这么深。
果然‘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这样的诗句不是夸张。
“不成,这天儿眼见着就得冷,怕是今年不好过冬啊。”叶嘉站在门口,瞧着漫天的雪色眉头皱得老紧。孙老汉和阿玖天没亮就在院子里铲雪,一会儿还得将吃食运去铺子里。雪不铲掉,车不好架。叶四妹把孩子抱到前院来,也拿个扫帚在院子里帮忙扫。
“除了烧火盆,咱们这边也没别的法子想。”
余氏自然也觉得冷,往日在燕京。王府是铺有地龙的。有仆人在外头烧火,热气会通过火道传到屋子里。届时地面上也会铺设毡毯,放上火盆。便是大冷天儿里穿单衣也不会觉得冷。
到了这地方,她什么也不懂。前几年的冬天都是靠着命大硬撑下来的。
叶嘉不知余氏这些年在西北寒冬苦熬的艰辛,有事情就想办法解决,她是不会硬熬的:“咱身子骨都弱,不能硬熬。得想个好办法取暖,不然人能冻出毛病来。”
若是旁人这么说,余氏定然没寄希望。许是叶嘉这大半年来表现太靠谱了,如今她说什么她都信。这厢叶嘉才说要琢磨好办法过冬,余氏苦寒的心就放下了不少。没人比她更能体会这块地界冬日冷,说是彻骨寒都算是轻的。这也是为何这边皮毛那么金贵的原因。破布袄子哪里能有皮毛保暖?
越到年末,市面上的皮毛就越贵。
说起来,每年这个时候阿玖是要带人进山的。他们倒卖皮毛,冬日里野兽正是皮毛最厚的时候。抓到了剥出一张完整的皮,卖出去就是三四两的进账。
阿玖这段时日一直琢磨着带人进山,但考虑到叶嘉这边有事叫他,他才耽搁到大雪降下来还没进山。
这事儿叶嘉是不清楚的。若是清楚怕是会更早地找阿玖谈。但叶嘉也确实准备过个两日与阿玖谈谈,毕竟去西域这事儿也只能指望他或者他手下信得过的人。叶嘉这边找人,是暂时寻不到合适的。如今首要之事自然是解决寒冬天冷的事儿。
叶嘉是知道古时候就有盘炕技术的。
据叶嘉的了解,旧石器时代就已经保有篝火取暖的过冬方式,那时候被称为火坑。之后又出现了炙地。所谓的炙地,便是掘火坑,人坐卧在地上烤火,灶与烤火二者相结合出现了火地。北魏时期才有了地面烤火并设置烟道的技术,渐渐的,又发展出在火前设置一堵墙,演变出低火墙。演变到最后,东北农村地区出现了与床榻结合,最后才成为人们熟知的火炕。
但是炕这种东西也只在东北地区,也就是如今的幽州以北。这种烧炕盘炕的技术秦末汉初出现在此地,但并未普及,华北、西北这边出现过一面炕。但其实西北这边御寒主要还是皮毛。
也就是说,要找人盘能睡的炕,还得她自个儿把原理跟技术先掰扯清楚了才能找人干活。
周家如今住的这个屋子已经建造好了。若是要盘炕,有些地方该拆就得拆掉,有些地方还得重新弄一下,这么一搞起来就是个不小的工程。叶嘉绕着自己的屋子四周看了看,又去各个屋子都瞅了几眼。若是弄好了火炕,怕是家里的柴火都不够用了。
不过好在她这个院子后头就是一片树林,用柴火,只管背个篓子去林子里捡便是。
琢磨了半天,能盘炕。就是不同的地儿盘不同样式的。屋里睡觉的地儿自然是得用土炕,外头堂屋能撅出个地炕。实在不行,也是能弄个一面炕或者炙地。
原始就原始点,只要不冷,就都好说。
叶嘉想好了要盘炕就不会再拖延。毕竟拖延到最后受冻的也只有自己。西北这边冬日里温度降得飞快,指不定哪天滴水成冰她连找人干活都找不到。这么一想,她又去取了周憬琛的笔墨纸砚,在纸上画出结构图,又将里头该如何铺设仔细地拆分出来。
怕人看不懂,她特意拆分的十分详细。
等她画好图出来,叶五妹跟孙老汉都已经驾车去铺子。叶五妹着急去摆朝食摊子,大雪天的也不怕没人上街吃,左右她干的积极得很。
叶四妹还在院子里扫雪,雪堆得老高,光打在上面亮得刺眼。
叶嘉眯着眼睛瞥了几眼,问了声余氏在哪儿。
“大娘去后头捡柴火了。”叶四妹擦了擦脸上的雪粒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回来。她穿得是厚皮毛,阿玖给她弄来的做了两身。大冷天儿的她也不怕冷,脸热的都红了,“姐,你是有什么事要找人干嘛?我这会儿不忙,我给你搭把手。”
叶嘉哪里是有事要忙,她是要出去。家里没人得跟余氏嘱咐一声:“阿玖呢?我找阿玖有些事儿。”
叶四妹是知晓阿玖想跟着叶嘉做生意,也清楚他心里那些盘算。每天夜里,阿玖上床抱着她就会跟她念叨。此时听叶嘉说要找阿玖,立马就回话道:“阿玖说有点事儿出去一趟,约莫中午就会回来。姐这事儿着急么?要不要我去把他找回来?”
“出去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阿玖都出去了。叶嘉摆摆手,“不用不用,等他回来说也一样。”
叶四妹看叶嘉的样子。心里实在是好奇。她虽说不大懂生意,好些事也一知半懂的。但时常听阿玖念叨着,人的脑子总是会灵活起来。心里有些想知道是不是生意上的事儿,毕竟上回阿玖带人出去跑了一趟回来,叶嘉拿了三十两给他们。这个挣头,当真是不小。
“姐,是生意上的事儿么?”叶四妹性子绵软,说话也绵软。
叶嘉瞥了她一眼,既然有心要阿玖帮着做事,有些事也能跟四妹说说。指不定阿玖那边还能听进去四妹说的话。叶嘉琢磨着一会儿阿玖回来也不一定能说上话,就先跟叶四妹提了一嘴:“这不是跟程家签下来的大单子。往后东西要往西域卖,全听程家人说,我是不大信的。得寻个信得过的人一路跟过去,把这路程跑熟,也能摸清楚如何跟西域人打交道。”
叶四妹眨了眨眼,心里高兴姐姐跟阿玖想到一块去了。阿玖才跟她嘀咕做跑商,她姐就这边递路子,还专门找人带着:“姐是想叫阿玖去?”
“嗯,旁人我信不过,亲妹夫还是能放心的。”
说着,叶嘉看着她又皱了皱眉头:“不过阿玖也不能老是跑,你跟孩子这边……”
“没事,姐,我也不是那么娇气的人。”叶四妹心里一暖,不由的又想起自己成婚时什么都没有,姐姐打了首饰偷偷塞给她的事儿。自家姐妹那都是血亲,旁人怎么能比得上,“再说,阿玖在外头奔波难道不是为了我跟孩子有好日子过?他挣了钱也是给我花的。”
叶嘉听这话倒是笑起来。心里纳罕,难道是她爱钱爱的太明显,以至于四妹五妹被她带的都有点歪?
“嗯,家中的钱捏在手里确实是不错的。”叶嘉思索片刻,给了她肯定。
叶四妹弯起眼睛骤然笑起来。还别说,四妹如今也有些长开了。跟叶嘉这张脸有五分相,比起叶嘉明艳到有些摄人的美,四妹的面相显得柔和温婉。叶嘉觉得自己教的也不算错,虽说古时候男女地位天差地别,但手里掌握着财政大权,还是会多很多话语权。
既然阿玖不在,余氏又去后头捡柴火。叶嘉便去屋里换了身厚衣裳,自己出了门:“四妹,你在家中看着家。娘若是回来了你跟她说声,我街上牙行去找泥瓦匠。”
说完,叶嘉就拿着一把伞出了门。
不得不说,大雪之后,街道上是彻底的冷清下来。甚少见到行人,瓦市也没开。沿街两边的商铺倒是开了几家,但大多数是关了门的。古时候的交通不似后世那般发达,大雪封路了不好走。小商贩也不能这个天气冒黑赶路来镇子上,没了客人,商铺自然就会歇息了。
好在牙行还开着,只是留了一个小门,里头两个活计正坐在火盆旁边烤火。
叶嘉进去把自己的要求说了,那烤火的伙计思索了片刻就说能找着人。不过这个天儿不好下乡,直说三日后叫叶嘉再来一趟,届时定会有泥瓦匠来接工。
“不能尽早吗?”叶嘉就是想趁着这几日不忙,尽早把炕给盘了,“我能多加点工钱。”
那牙行的伙计这么一思量,到也不说别的。叶嘉工钱给的多,他们抽的佣金自然也多。既然如此,不如就去熟识的泥瓦匠家走一趟。昨儿大雪,今儿肯定都在家猫冬,找人也便宜。
“那行,劳烦你在这等会儿,我出去走一趟。”
叶嘉被客气地请到屋里坐着。那伙计弄了两条袋子扎了腿,带了个毡帽就匆匆出门。不一会儿,就有两个黑脸的粗壮汉子跟着牙子过来。来之前牙子已经跟他们说过了叶嘉招工的要求,自然都是能吃这碗饭的人。其他的不用说,只说好了工钱就能领人回去干活。
一般来说,市面上泥瓦匠的工钱是一次活儿三百文。学艺不精的可能要便宜一半。叶嘉着急,说了要给他们加工钱大雪天干活,价格就再提升一百文。
这个价格给的,两个汉子都激动了。叶嘉这边还没问,他们就忙说能干。
既然如此,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
叶嘉这边到时候工钱是要给牙行的,牙行再付给泥瓦匠。还别说,抽成还挺厉害的,一次活儿抽两成的工钱。这怪不得说无奸不商,牙行抽得也确实有些多。
工钱是干完活儿结,两汉子先随叶嘉回去。
叶嘉带着人回周家时,余氏刚好带着几个孩子回来。孙俊两小子一人背了一大捆,年纪没多大就开始干活。蕤姐儿也抱了一小捆,一大三小四个人回来。撞见叶嘉,余氏往叶嘉身后两个人身上瞥了瞥。还没问话,叶嘉就把事情给说了:“冬日里天冷,找人回来盘炕。”
“炕?”余氏对这个不大懂,炕这个词也是头一回听说。但是看叶嘉的样子,这个东西是挺着急弄的。她于是便点点头,让几个小孩子先进院子:“要家里搭把手么?”
“嗯。”屋子里盘炕,自然得把家具等东西都搬出来。
家里没多少好东西,搬出来倒是不怕丢。主要是叶嘉这大半年赚的钱在屋梁子上。等会儿干起活儿来肯定要进进出出,她得把钱箱子叫余氏看好了。等该交代的交代了,叶嘉还得去街上买东西。毕竟盘炕也是要材料的,黄土,生石灰,泥板,砖头。这些东西少一样都不行。
叶嘉这边跟余氏说好了要把屋子半空,又亲自去把钱箱子拿出来送去了余氏的屋子,叫她一定要看好。余氏自然清楚厉害,抱着钱箱子回了自己屋,叶嘉再去街上走一趟。
去之前,先去了铺子叫了孙老汉。孙老汉驾车跟着一起来。
那砖窑没开门,但家里还是有人在的,敲了门有人应。
大白天的虽然没开张,但真有人生意送上门也不会往外推。那砖窑的管事听说叶嘉要买东西,就把人往后头库房那边带。跟砖窑的人商量了价格,买够了转头和生石灰,泥板倒是没有。毕竟这地儿没人用过,砖窑弄不出来也不奇怪。不过好在没有泥板,拿薄石板也能代替。
“薄石板倒是有,”砖窑这边石板不少,就是厚度可能有点厚,“你看这个成么?”
叶嘉看了眼石板的厚度,确实是厚了点:“你这边能磨的薄一些么?”
“能是能,但是得费点功夫。”砖窑的掌事做生意客客气气的,叶嘉要多厚他能给磨多厚。但要的多的话,得有些功夫才能有货。
“那行,按照这个大小的,我约莫得要三百来块。”土炕得分三层。夯层、炕道和炕面。泥板得按照炕面的大小铺满一层。炕面的大小叶嘉是以五尺宽六尺长的面积来算的。叶嘉瞥了眼薄石板的大小,估摸地算出来的,“店家,你们大约什么时候能磨好?”
“要得急的话,你下午来拿吧。”管事的看得出叶嘉着急,说会尽快找人做。
叶嘉想了想炕一上午也盘不好,便也点点头:“那我下午再来一趟。”
来回跑这几趟,叶嘉回到家时余氏已经叫人把屋子里的东西搬出来了。其实也多少东西,叶嘉的屋子里出了床铺桌椅,两个柜子一个箱笼,就剩一个梳妆台。大雪天的也不好放到院子里去,就挪到另一间空屋子里。要盘炕,自然是两个屋子一块盘。
余氏那边东西也差不多,也都挪到空屋子里去了。
生石灰这边运回来,黄土得出去挑。叶嘉不晓得黄土哪里能有,但两个泥瓦匠清楚。
“东家安心,且拿两个桶跟绳子扁担出来,我们去挑便是。”泥瓦匠来了一上午,除了帮忙搬东西,都在闲着。想着人家愿意多给一百文的价格,他们自然是不好意思歇着。
他们能找到黄土,叶嘉就让他们去挑。
余氏看着半空的屋子,材料也才拉回来一半,担忧晚上没地儿睡:“这炕得多久才盘的好啊?”
“天气好的时候,一天就够了。”盘炕得先在墙上掏两个洞,一个是烧火口,一个则是留着的烟道。家里烧炕得做好烟道,不然大晚上的被烟熏着是个人也受不了。砖块和泥,生石灰是来垒炕的底座。叶嘉瞅了眼生石灰,又问起来:“到哪儿能弄到干草?”
“不是有生石灰和泥和了么?还得加干草?”余氏是见过一回叶嘉叫人来修屋顶,亲眼见过自然知道这些东西的用处。提到干草,周家没田没地也不种庄稼,干草自然是没有。
“生石灰不行的,不经烧。土泥越烧越坚固,加点干草能增强土泥的强度和韧劲。”叶嘉一面清点着材料一面盘算还缺什么。倒也不把时辰都耗费在等薄石板上。盘土炕要做的步骤很多,铺上薄石板是炕面上铺的一层,他们可以紧着功夫先把几个屋要弄炕的,把下面先给弄出来。
这边弄得快,先弄的是叶嘉跟余氏的两个屋子。这边两泥瓦匠把下头底座都给铺好,烟道也给留出来。差不多也到了下午。
炕盘好了还得等它干,至少需要个三到五日。
叶嘉不是小气人,要盘炕自然得都给盘上。她跟余氏这两边屋子要盘,叶四妹夫妻跟孙老汉住的屋子也得盘。大冬天的,也没得小气把人给冻坏。毕竟两间屋子都住着小孩儿叶嘉也不忍心。只是家里的屋子不多,空出来两间能做个置换,等这两个炕能睡人,再盘那边两个炕。
孙老汉又去了砖窑一趟,把磨好的薄石板拉回来。一天的功夫,两个炕就盘好了。这两汉子是真能干活,叶嘉特意留两人在周家吃了饭,吃完就跟他们去了牙行把账给结了。
抽成了两成,两瓦匠干了一天活拿了三百多文。
等出了牙行,叶嘉看两人喜滋滋地揣着工钱又把人叫住:“我家那边还得再盘两个炕。等五日之后这两个能用了,你们再来我家一趟。下回来就不经过牙行,我把工钱直接结给你俩。”
两汉子没想到还有这好事儿,当下千恩万谢:“东家好心,五日后我们在去一趟。”
叶嘉点点头,回了家中屋子是暂时不能住人了。余氏将她的东西搬到了东侧靠里的屋子。那个屋子有点背阴,但应急的时候也没有要求那么多。床摆在墙角,余氏特意将上面的被子铺了两层。柜子里头本来给周憬琛用的褥子也铺到了床上,当真是司马昭之心。
事情一忙完,余氏就把钱箱子给还回来。叶嘉打开来看,里头的银子银票是一点没动。余氏在这方面是真的有素养,除了叶嘉给她的零花钱,她都不会主动要。
到了傍晚天色瞧着不大对劲,没一会儿又开始下雪。
驻地那边听着动静不大对,似乎乱糟糟的感觉。叶嘉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有些庆幸她的主要生意不是放在开铺子做吃食上。不然冬日里这种天儿一多,驻地要出事,根本就没有赚头。但香胰子的事情是不能放了。
跟程家签订的契书没有明说送多少货,只订好了多少抽成,抽成的时间和达成条件。至于一次性运多少过去是看他们这边的供货。叶嘉的想法自然是越多越好。毕竟程家一年也才走三趟西域。下回再去西域,估计得小半年以后。若是跑这一趟只赚一点点,她又何必大费周章?
香胰子一日制不了太多,叶嘉这边都是每日制几百块留存起来放到空屋子里晾干。因为香胰子至少需要十五日的晾干时间。
也就是正月程家走镖之前十五日内,她这边都要尽量抽出空闲来制作。
镇上屠户越到年关,杀的猪就多了。因着有些村子的村民会养牲畜,到了这个时候会杀猪宰羊过年。要猪胰子就方便许多,叶嘉只需要跟屠户说好价格,他自会帮叶嘉带过来。
不得不说,孙老汉先前去李北镇带回来的百来斤澡豆是帮了大忙。若没一次性囤这么多,他们这边怕是要空等。这回不仅要制作足够带去西域的货,还得给梨园巷和玲珑铺子留出固定的货源。叶嘉看着澡豆粉一日比一日少,终于还是把阿玖给叫过去。
阿玖其实早听叶四妹提了叶嘉想叫他跟去西域的事儿,早早在等着。
事实上,那日随叶嘉一块去程家谈事儿,他心里就已经有了底。毕竟周家就这么多号人,都是女子就周憬琛一个男子。他若是白身,这事儿自然是他亲自带队去。可周憬琛是军职,轻易不能离开东乡镇。再有一个孙老汉帮着周家做事,可孙老汉那么大年纪,哪里经得住长途跋涉。
作为亲妹夫,阿玖自认自己在叶嘉这,肯定比孙老汉要信得过些。但说实在的,要不要去西域,阿玖心里也有些难以抉择。他若是孤身一人,跑多远都没事。伤了死了也没人牵挂。可如今娶了媳妇儿,生了两个孩子。他多少有些放不下妻子和儿子。
“你放心吧。我在这,肯定会把咱两个儿子照顾好。”叶四妹倒是很看得开,虽说小夫妻感情正是融洽的时候分别很苦,但阿玖不能一辈子拴在她裤腰带上,“再说,姐也不会叫我吃不上饭。”
这倒是。叶嘉对两个妹妹怎么样,阿玖心里清楚。
有了叶四妹的支持,阿玖来这边坐下,才听叶嘉开口说起事儿就一口答应了。
应承得太快,叶嘉都没反应过来:“该不会你早就有这个打算吧?上回去程家,盯着程家那个烫金牌匾看了许久……”
“叫姐看出来了。”阿玖羞涩地挠了挠后脑勺,“我总不能一辈子没出息。”
叶嘉听他承认也笑了,她就喜欢诚实的人。
“不过这回腊月之前得需要你这边去外头采买看看。”叶嘉沉吟片刻,道,“不拘是轮台还是关内,只要你能找到合适的货源。品质好,价格公道,供货源稳定。只要确定了这些,你跟哪家作坊或者商铺合作都行,不过我本人倾向于找作坊直接合作。”
阿玖自然知道,一般来说,买东西第一手肯定比过了一手要便宜些。
“作坊熏澡豆,以这个作为主要产出,货源会更有保证一点。若是找商户合作,商户本身也是从作坊进货,中间过了一道,价格肯定高出一截。”叶嘉不清楚阿玖这方面有没有经验,但还是处于谨慎的原则给他解释一遍,“你这边谈的好,我也不叫你白跑。跑一趟,也是会给你跟你手下那批人算佣金的。”
“姐,我倒是不担心佣金的事儿。”亲兄弟明算账,这事儿上回叶嘉就说的很清楚。
阿玖是知道周家在制作香胰子的,这几个月他偶尔也会撞到一家人忙碌的场景。但是出于避讳的态度,他每次碰到了都不敢多看。
“就是这澡豆的好坏,我不大容易分辨。”阿玖说实诚是真实诚,他这人在外头其实也混了好些年。但多年见识的最多的就是皮毛,皮毛好不好他一眼能看出来。澡豆是好是坏,那就不好说,“若是姐放心叫我去买,得先指点我如何辨别澡豆好坏。”
“这是一定的。”这个事儿不用阿玖说叶嘉也要讲,“第一回 去,我跟你一道走。”
说实在的,就算信任阿玖,叶嘉也还是得留个心眼。就跟先前与徐有才合作,她没留心眼才任由徐有才把货源给死死捏在手中。这回既然要长久合作,叶嘉自然得亲自去跟外头的澡豆作坊谈。拿货能叫阿玖去,但签契书和挑选货物得她亲自经手。
阿玖扬了扬眉,不管出于何种心思,他没觉得叶嘉做的哪里不对。
“那行,”阿玖也点点头,“姐姐可订好了何日启程?”
“得尽早。”叶嘉素来不喜欢毫无准备的生死时速,她做任何事都要稳扎稳打才安心,“冬日里昼短夜长,日子眨眼就过去。若是拖延,怕是几场大雪下来就得拖到明年。”
既然要合作,叶嘉也准备搞得正式一点。她也不是要把阿玖收拢到手下做事,还是以平等合作方的方式签契书。阿玖如今手里头也有点银子,勉强弄个押镖队也是能成的。如今没有押镖队,但阿玖本人是能找到人做事的,便也可以。
这样就等于叶嘉跟阿玖合作,后头的事情阿玖跟别人去谈。
叶嘉想了想,干脆就当场写了一封契书。
关于押镖的费用如何算,权责如何分,意外情况又如何辨别权责,等等。她照着后世的运货合同给弄了一份,写好又滕了一份。一式两份,阿玖也识字。读了一遍,双方就正式签字画押。
“既然弄得这么正式,我就回去跟那群兄弟说一声。”阿玖拿到正式的契书,笑得两只虎牙都冒出来。
叶嘉除了见过上回拉瓜的四个人,别的都没见过。但也知道这群人年纪都不算大,都是年轻人。当下点点头,“你去谈,这个事儿挺急的。等这场大雪停了,咱们就得去外头找货源了。”
阿玖晚间也没在家留饭,跟叶四妹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叶嘉好不容易理清了这些事儿,天已经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五妹早已把饭弄好了,学着叶嘉做了一盘爆炒羊肉,做得辣口的。冬日里天冷,又弄了热乎乎的烀饼。这个是叶嘉上回偷懒做了一回。叶五妹看了就学会了,第一次做,还别说,味道挺香。
他们正准备吃饭,周憬琛才携着一身雪粒子从外面进来。
点点如今已经有半人高,到了冬日里身上爆毛。毛茸茸地仿佛炸开,大了一圈。听见动静就动了动耳朵,眼睛没睁开,一点起身的意思没有。
叶嘉在桌子旁边坐下来,就把脚塞到点点的肚子下面。不得不说,毛厚就是好,暖和。
堂屋的门是半阖着的,吱呀一声被推开。
叶嘉抬起头,跟眼睫上落了一层雪的周憬琛对视了。他不知从哪儿来,身上的衣裳破烂了许多。胳膊和衣裳下摆都是泥,叶嘉愣了愣。灯火照着他的来年,周憬琛那双眼睛在烛火下闪烁着盈盈的光:“我去换身衣裳。”
余氏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的狼狈,放下筷子站起身:“这是去做什么了?怎地弄成这幅模样?”
“出了点小事,前些时候抓到的一批拐子逃了。”周憬琛含糊地说道,“没受伤。”
“拐子?抓到的拐子还能逃?”
“嗯。”周憬琛眼中眸色暗沉,低低地应了一声。又着重嘱咐道,“最近这段时日切记看好家中孩子。”
余氏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叶嘉。
叶嘉干脆放下了碗筷站起身,刚要跟过去。
见周憬琛推的是原先住的那间屋的门,她眨了眨眼睛。余氏没忍住弯起了眼角。谁也没提醒他今儿换屋子了。
果然他头才伸进去看了一眼就又退回来,扭头看向众人周憬琛的心里一咯噔:“屋子搬了?”
“嗯。”叶嘉没张口,是余氏先张的口。叶嘉看她搭话就又把筷子给拿起来,夹了一筷子肉塞嘴里慢慢地咀嚼。余氏此时说的话就没那么好听,至少在她亲儿子听来是不算好听的:“看你心烦,干脆把这个屋子给拆了。把你的东西都给搬出来。”
周憬琛:“……”
他一直以为母亲说那些话是为了激他,谁承想还真的会把他的东西搬出来。周憬琛心里不大顺畅,目光不自觉地落到叶嘉的脸上。
叶嘉咬着筷子无声地看他,也没有解释一句的意思。
顿了顿,他忽地抬手抚着嘴角。
在叶嘉的眼皮子底下,轻轻地用食指的中间关节刮了一下嘴唇。
事不关己的叶嘉头皮一紧,耳根和脸颊不自觉地热了起来。她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周憬琛眼睫低垂,狼狈的打扮配着落寞的神情莫名有几分委屈。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解释什么,叶嘉赶紧放下筷子:“娘,我带相公去找衣裳。换了新屋子,东西放哪儿都不好找了。”
说完,叶嘉从桌子后头走出来,拉着周憬琛就进了后面的屋子。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叶四妹叶五妹等几个人莫名觉得刚才那两人的动作哪里怪怪的,都避开了视线没去看。余氏蹙了蹙眉头,拿起筷子吃了口菜。低头才看到蕤姐儿把她的小碗举过来。蕤姐儿如今被养得白白嫩嫩,还有点胖墩墩的感觉。
她一只手举着她的小碗,另一只手拿着木勺子。噘着油乎乎的小嘴儿:“祖母,饿,菜菜。”
余氏赶紧收敛了心神,拿起她的小碗给她夹菜。
夹了满满一碗,蕤姐儿心满意足地捧着一碗菜去一旁的矮桌子上吃。孙俊兄弟俩也坐在那,小孩儿那桌上没菜,都是吃完了来大人这边要。三个人一块吃,比较起来就吃得多。
叶嘉拉着周憬琛进了屋,周憬琛才知道换了屋子。这边的摆设跟隔壁那个屋一样,就是方位可能是反过来的。柜子就放在墙边,里头的衣物没拿出来过其实还放在原地。不用叶嘉帮忙找,周憬琛自个儿就能找着衣裳。他找衣裳这功夫叶嘉把家里盘炕的事儿给他说了。
周憬琛不是余氏那般不知俗事,自然知道炕是什么。但那东西只有在幽州那边见过,嘉娘是怎么知道的?
说起来,周憬琛并非没有发现过叶嘉的怪异。正常来说,一个西北乡下的姑娘不该懂得这么多东西。若说先前觉得叶嘉随口能吟诗,叫他惊喜。如今炕这东西一摆出来,由不得他不怀疑叶嘉的身份。事实上,周憬琛知道炕这个东西还是上辈子。
因着女真族缕缕骚扰大燕的东北幽州之地,他亲自率兵讨伐才了解到火炕的存在。嘉娘一个土生土长的西北姑娘,又如何知道火炕,还真的能把火炕给盘出来?
这个异常已经叫周憬琛难以忽略,他眼睫微微一动,略有几分深沉地打量起叶嘉。
叶嘉敢盘炕,就不怕被人发现。说实在的,她身上的异常之处可太多了,细究就处处是破绽。她不知道一个西北土著少女是何等模样,更不清楚原主是个什么模样,她只能照着自己原本的方式活。若是往后真要跟周憬琛牵扯不清,这些事无论如何都避不开他。
况且以周憬琛的敏锐,应该早就发现她古怪才是。
两人四目相对,叶嘉坦然而无畏。周憬琛舔了舔嘴唇,沉吟了片刻,眸光却柔和下来。如今不是个好谈话的时机,眼波流转间他便又将疑问压回肚子里去。点了点头:“那个火炕大概多少日能用?”
“一般来说三到五日。当如今这个天儿,至少五日才能干。”
叶嘉不清楚他方才停顿那一下是想说什么,但看他刚才那个神情显然是觉得古怪。但是他为什么选择不问,这让叶嘉觉得费解。她看着他一件一件衣裳拿出来,不需要她帮忙,干脆就不在屋里待着:“灶上有温着的热水,要用就自己去提。”
说完,她人已经出去了。
周憬琛拿衣裳的手一滞,食指屈指顶在唇上。思索了片刻,勾唇缓缓一笑。把衣裳放到床上,也转身出去拎水拎桶。来来回回都要经过堂屋,弄得几个人吃饭都有些不自在。
孙老汉叶五妹几个人自打周憬琛回来就放下了筷子,余氏倒是吃了两口,但后头也放了筷子。叶嘉出来就看到大家伙儿都放下筷子不吃,等着。便又回到自己位子坐下来:“都继续吃吧。相公洗漱还有好一会儿,大冷的天儿一会儿饭就凉了。他一会儿吃,我给他做便是。”
叶嘉这么说,其他人的眼睛就又看向了余氏。
余氏琢磨着也成,这么等着一会儿饭凉了又不好吃。不如儿媳过会儿给做新鲜的。于是就拿起筷子也吃起来:“都趁热吃吧,等会儿收拾干净,嘉娘再给允安做便是。”
她话这么说,其他人便也忐忑地拿起筷子吃。
不过吃了两口也就放开了,什么事儿都没有喂饱肚子重要。吃罢饭,叶五妹便端着碗筷准备去后厨,孙老汉也去烧热水。林泽宇左右看看不知道能干什么,就缩在一边不说话。周憬琛可算是洗漱好,换了身衣裳走出来瞥见了就点了他:“往后吃完饭洗刷碗筷,洗衣裳这事儿,叫他来做。”
叶五妹一愣,看向墙角站着的少年,看向她姐。
“嗯。就让他做吧。”十几岁的少年洗个碗也不是什么虐童的重活,再说,五妹也就比他大两岁而已。没得她亲妹子又做饭又洗碗的,十两银子买回来的仆役反而吃饱了什么事都不做。
叶嘉扭头看见发梢沾湿了水的周憬琛,随口问了句:“相公可用饭了?”
“尚未。”周憬琛摇了摇头,“嘉娘,我今儿一整日没用饭,做点易克化的吧。”
叶嘉:“……”
五妹将碗筷递给了林泽宇,叶嘉则起身去了后厨。
吊罐里汤还剩一些,叶嘉便给他下一碗汤面。她做汤面快得很,五妹做饭时揉的面团子剩了不少。手切面很快的,面条子放下去烫熟了捞上来,过一遍凉水再放进滚烫的汤之中。叶嘉给他调了个料,弄了点辣椒酱放在汤边上。
端过去时,周憬琛人已经在屋里。灯火随着风轻微的摇晃,时不时劈啪一声炸响。瞧见叶嘉进来,周憬琛才放下笔抬起头。他伸出手去接,而后就坐在叶嘉的跟前安静地吃面。
真的有人能做到吃面也不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叶嘉早已经洗漱过,今日里忙了一天她也累得很。冬日里天冷,她在下面手脚冰凉有些坐不住。此时感觉没什么事便脱了鞋子上床。点点的窝挪到了床脚,叶嘉刚准备躺下去,周憬琛忽然咽了嘴里的吃食轻轻地开了口:“嘉娘,昨日对我做出那等事,你一点交代都没有么?”
轻飘飘的一句话犹如一道闷雷劈在脑袋上,叶嘉拉被子的手一滞,瞪大了眼睛。
“莫要找借口说你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周憬琛微微侧过脸,眼睫在鼻梁上拉出一道细长的影子。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是半点不顾,似乎生怕叶嘉眼一闭又睡着了。
正准备睡的叶嘉:“……”
叶嘉不说话,他幽幽地又问:“嘉娘,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
“……说什么?”叶嘉扯了扯嘴角,她的头皮跟她的嘴一样的硬。此时此刻,难道说她要对她醉酒后骚扰的人正面说,她就是馋人身子,她臭不要脸吗?
叶嘉此时那点儿零星的睡意瞬间就跑光了,她扶着被褥坐起身。
四目相对,周憬琛竟然还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汤。
“昨夜的事。”
叶嘉犹豫了下,回答道:“那……对不住?”她也不是故意的,身边有这样一个身材样貌性情都绝佳的年轻男子时不时的晃荡,两人夜夜还睡在一个屋。叶嘉就算有用一颗铁打的心脏也难免会心动的吧?不喝酒的时候她努力装的不在意,喝了酒放飞自我她也没办法控制啊。
“就只有这样?”周憬琛惊了,瞪大了眼睛看向她,仿佛她竟然能够做到如此厚颜无耻。
叶嘉的脸颊克制不住地红了,又热又红。
“你想如何?”
周憬琛眼中幽光一闪,蹙了蹙眉头,状似思索。
许久,他才开口试探道:“今夜,我能上床睡吗?”
叶嘉眼睛猛一下抬起,扫向他。
周憬琛又喝了一口汤,坐姿分毫不乱。光照着他半张脸,因为吃面而红透了的嘴唇上还染着水光。他缓和了一下口气,略有几分可怜地道:“天冷了,睡在地上冷得骨头受不住。”
情况有点变化,周憬琛不得不改变对待叶嘉的方式。
就在方才他推开隔壁屋子看到火炕的那一瞬间,他意识到一件事。眼前的嘉娘,或许不是母亲为他娶回来的叶氏。周憬琛不清楚叶嘉是个什么情况,是不是跟他如今的状况相似。但很快他意识到不是,原先的那个妻哪怕印象稀薄,周憬琛也记得那人也没有渠道懂得这么多东西。
眼前这个人,分明就是另一个人。
虽说不知是什么缘故落入了他怀中,周憬琛都不想放手。方才在洗漱之时,他回忆了这段时日两人的点点滴滴,意识到之前温水煮青蛙可能不是那么适合。嘉娘,好似比他以为的要洒脱且大胆,并且,她甚少有时下女子的羞怯。或许馋他的美貌,但却在关键时候分的很清楚。
想要让嘉娘在意他,舍不下他,他们之间必须有足够多的纠葛和信任。
叶嘉看他眼睫低垂着,光影的交汇让他看起来颇有些落寞。她心里不由地反省起自己,总叫周憬琛睡地上是不是太过分。其实仔细想想,冬天地寒,她睡床上都觉得冷。周憬琛身子骨再强壮也受不了吧?
……不过,当初睡地上这事儿又不是她要求的!
“你想睡就上来睡,又没人赶你下去,是你自己要下去的。”叶嘉其实隐约感觉到两人之间有些变化。自打昨夜的画面在脑海中晃悠了三四遍后,叶嘉面对周憬琛时的想法就不由得下流了许多。
她也不想下流啊,但是这人总是勾引她哎!
叶嘉目光不自觉地落到他沾了水光的嘴唇上,偷瞄了两眼就被他给逮了个正着。叶嘉脸颊一热,吸了吸鼻子移开视线。还是被人盯着又不愿意服输,就硬着头皮又把目光移回来跟他装无辜。
周憬琛也看出了她的故作镇定,心里好笑面上却十分控诉。
“除此之外,嘉娘没有别的跟我说么?”周憬琛眨了眨眼睛,素白的手把碗筷放下去,不知何时他那碗面都吃完了。汤也喝完了,真是不动声色的风卷残云。
顿了顿,他又问道:“或者,嘉娘没有什么要问我么?关于我和周家。”
叶嘉心口一跳,抬起眼帘。
“嘉娘一直不与我交心,是因为怕麻烦,还是因为我与母亲没有对你坦白?”周憬琛意识到这个问题一直不挑破,叶嘉还是会跟他装傻下去,干脆捅破了。
叶嘉本来还是想回避,因为这个决定太重要了,可能会影响她十年二十年的人生。她努力的慎重,尽力的冷静。但不可否认,时不时会被周憬琛给引诱到。这也是她纠结回避的原因,贪图人家美色又下不了决心做好陪伴人一生的准备,一直避重就轻。
从来放任她蒙混过关的周憬琛不知怎么滴忽然强势起来,叶嘉顿时有点猝手不及。
她的心里有点烦躁,心脏跳动的飞快。可是面对周憬琛,她又不想跟他就此彻底无缘。真的是……想要自由又想要抓到难得动心的人,果然天底下没有两全其美的好事。
抿了抿唇,叶嘉干脆一梗脖子承认了:“都有。”
叶嘉的脑子一直很清醒,就是太清醒了才会理智地做出选择:“周憬琛,周允安,我确实对你很动心。你的长相,脾性,处事态度都很合我心意,但是你太麻烦了。看得出你不是个普通人,也看得出你有野心和抱负。游龙浅滩,你不会永远留在小地方,总有一天会离开。”
“……离开以后,外界的事情是不可控的。以后你的身边会出现更多的麻烦,很多的诱惑。如今是因为你我同处于微末,朝夕相对,才会有亲密无间的错觉。一旦脱离了这样的环境,一切都会变。外面大千世界,美丽的人、有趣的人不知凡几,谁也不能保证是对方的唯一选择。你不能,我也不能。男女地位的不等,男子面临着更多的诱惑,当真能做到始终如一吗?若不能,未来遇到的事情变不了造成误解。亦或者,当距离或者事情造成认知的偏差,到时候谁又能保证你我还是如今日这般信任彼此。又或者似如今这般能共处一室,同在一盏灯下秉烛夜谈?”
她这么直白的承认,周憬琛反而被她噎住。
周憬琛从未想过叶嘉看起来大大咧咧,想的竟然如此透彻。诚然,外面的世界确实诸多诱惑,人心易变。上辈子周憬琛就经历过太多,太多的面目全非。但是,他总是相信事在人为。
顿了顿,他郑重的问:“那不试试又如何知道不能?”
第58章
不试试确实不知道,但叶嘉这不是还在观望衡量么?
她也不是没胆气,只是做任何决定之前她必须拿到足够的底气才敢做。毕竟周憬琛与周家如何,他们其实从未对她透露过半句。即便叶嘉一开始便知晓,但这只是因为她运气好。不代表她被人信任和认可,更不代表她可以单方面的认为自己就能借此先机或者操纵把控谁的心思。
叶嘉从不自卑,但也很有自知之明。她凭什么认为自己比周憬琛聪慧,搞得小心思就一定能够牵动或者迷得周憬琛为她心神不属?电视剧里的剧情那是编剧的臆想。
“若不试试,你如何知道我不能始终如一?”周憬琛定定地注视着叶嘉,手搭在桌子上,自然地垂落下来。嶙峋的腕骨凸出来,指节白皙修长,指甲剪得干净,指甲泛着微微的粉。叶嘉不自觉地盯着那双修长的手,听他语带蛊惑道:“你为何不能大胆一点,假设我会与其他男子不同呢?”
叶嘉:“……请问你说这个话时摸着脸皮了麽?”
周憬琛弯起嘴角,垂在桌边的那只手抬起来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明明一副文雅君子的神情,说出口的话却非常的厚颜无耻:“摸了。”
叶嘉:“……”
见叶嘉被噎得说不出话,周憬琛笑了笑。
他起身走过来,堂而皇之地在叶嘉的身边坐了下来。两人面对着面,烛火从桌子的方向照过来,将周憬琛的身影拉得庞大。影子投射到墙上将叶嘉整个人包裹在里面,他眼睫缓缓眨动,启开唇道:“嘉娘,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你不如试试我?”
谁说这厮是谦谦君子来着?就这态度也敢说温润如玉?
“我……”叶嘉嗫嚅了两声,也不是说不能试试。只是这件事得站在一个双方互有退路的基础上,若是现代,试试便试试。毕竟大环境宽容,合则聚不合则散,但古代怎么试?
“你说的这个试试未免太考验现实了,你说我能怎么试你?”
周憬琛会说这个话,自然也不会设圈套。他是想要叶嘉的心,不是图人身子贪图一时快活。垂下眼帘略思索了片刻,周憬琛才忽然伸出手勾住了叶嘉的脖子。他动作并不强势,能轻易挣脱。只是将人勾到面前来,微微侧头将嘴唇贴了上去,轻轻一个触碰。
叶嘉的目光落到他唇瓣,唇色如朱墨轻描,由内而外一点点染深晕湿。色泽极好,偏生这人端得一副凛冽不可侵犯的神色,极端惑人。
双唇相贴的瞬间叶嘉就被他给勾了,一动不动。
周憬琛垂眸凝视叶嘉的眼睛。觉察她不排斥,他才启唇轻轻地咬了一下她的下唇,又吮了一下。叶嘉的嘴唇很软,漱过口一股淡淡的茶香。
周憬琛在叶嘉的放任下便堂而皇之地舌尖去叩开她的唇齿,伸进她嘴中。
窗外的大雪夹杂着寒风呼啸而过,吹动的窗棂哐哐作响。桌面上灯芯噼啪一声炸响,灯火骤然亮了一瞬。安静的屋内只剩下两人啧啧的亲吻声和略微混沌粗重的喘息。许久许久,叶嘉感觉身体发软,一股酥麻在脑海中乱窜,周憬琛才松开了被他吸吮的红肿的唇。
“嘉娘,没有你的允许我不会真的动你。”
周憬琛喉结上下滑动,神情彬彬有礼的娴雅,又无端勾引得叶嘉想此刻、立马扒光他的衣裳。
呼吸声渐渐短促,周憬琛最后再轻咬了一口才克制地松开。他将脑袋搭在叶嘉的肩膀上,双臂紧紧地环抱着人。复又在她的颈侧啄了一下,嗓音哑哑的:“但你答应我,除了我,不允许任何人这样对你。哪怕你将来遇上皮相更吸引你的人也不能。”
叶嘉脑子里嗡嗡的,耳边全是自己咚咚咚咚直打鼓的心跳声,脑子一塌糊涂。她想努力收敛被勾的把持不住的心神,但还是觉得眼前电花乱闪。
“一面说不逼迫一面又限制我的第二选择,周憬琛,这是哪来的霸王条款?”叶嘉不愧是要孤寡一生的钢铁直女,哪怕都这时候也能迅速清醒并辨别出话里的不妥。周憬琛这厮装的大度,还不是个骨子里霸道的人,“你对我有要求,自己就可以放任自如么?”
叶嘉深呼吸,捋直了舌头推开他:“任何契约都是双向的,权责也是双向的。”
“你可真是一点不吃亏,”周憬琛笑了一声,坐直了身体眼睛却盯着叶嘉的脸不放,“我自然也是一样。我要求你做的事,自然同样适用于我自身。”
话音一落,叶嘉愣了愣。
她垂眸想了下,抬头狐疑地质问:“……你确定?”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周憬琛承诺说的斩钉截铁,叶嘉怎么就那么不敢确定呢?
要知道这是古代,男子三妻四妾合法的年代。周憬琛居然离谱到跟她提出这样的‘试用契约’?即便一个人的包容心强,也得受时代局限吧?叶嘉怎么想都觉得不大对劲。周憬琛看她皱眉权衡,又添了把火:“若我不能做到,你可尽数拿走我的钱财,将我扫地出门。”
“你有钱财么?”叶嘉才不上当,没忍住一个白眼甩给他,“钱都是我挣得,本来就是我的。”
周憬琛噎了噎,哭笑不得:“那我把俸禄都交给你?往后我的俸禄也一起算上?”
叶嘉想了想,给钱不要是傻子。
她痛快地点头:“那行,说好了就不能反悔。”
顿了顿,生意人的老毛病她没忍住又问:“要写契书么?”
周憬琛:“……”
周憬琛也没含糊,还真转身去研磨,写了一封契书。这人也不知为何有这股笃定的气势,契书写的叶嘉都找不到挑刺的点儿。契书写了不说,他还签字画押,而后手伸进袖子将他三十两的俸禄全给了叶嘉。叶嘉捏在手中,看着他起身去收拾桌子又端着吃完的空碗筷开门出去。
真给她啊?叶嘉怀疑他哪里来的这种笃信,但手还是诚实地将那三十两塞到了枕头下面。
……
门吱呀一声打开,周憬琛端着碗筷去后厨洗刷。一面洗一面嘴角却是翘起来。
等他收拾完撑着伞从后厨出来,碰上开了门从孙老汉屋里出来的林泽宇。林泽宇有些怕周憬琛,本是要去茅房的,此时只能四肢僵硬地站在那。因着盘炕要把屋子腾出来,他先前睡得那间屋子被余氏跟叶五妹几个人占了,没处可睡就被赶到孙老汉的屋去睡。孙老汉的屋里一直住着祖孙三个人,三个人本来不占地方。加一个半大的少年也能睡得下。
周憬琛瞥了他一眼,林泽宇汗毛都炸起来。立即乖巧地行了一个礼:“主子。”
一个标准的世家奴仆的礼。林家是佘家的家生子,打小就是经过人调教过伺候主子的奴仆。世家□□过的奴仆哪有不会做事不会看人脸色的?林泽宇来了周家以后不叫不动,约莫是看周家破败。一个农家小院儿加一宅子的妇道人家,把主人家当乡下人糊弄。
大雪加风刮在脸上生疼,周憬琛嗓音冷冰冰:“嘉娘心善,看你年幼不忍苛责你。并非是任由你怠慢的人。若是下回再叫我抓到你偷奸耍滑,你也不必再待在周家。”
若非看在他往后能遏制住顾明月,周憬琛也不会留下林泽宇。说起来也真有意思,顾明月那等男子见了都要失魂的女子,偏生见了林泽宇如老鼠见猫。只可惜林泽宇上辈子被他给杀了,且杀的太早。否则顾明月也不会毁了他未完成的世界。
扔下一句,周憬琛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便撑伞离开。
林泽宇低垂着脑袋好半天,直到脚步声远去才悄悄抬起头。
冷风吹得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紧了紧衣裳缩头缩脑地窜进风雪中。林泽宇心里也纳闷,这周家男主人也不知是何人,怎么瞧着气势竟十分吓人呢……
后厨离前屋是有几步路的,周憬琛回到屋中时叶嘉不知怎么滴还没有睡着。正闭着眼睛在那装死。他提着一盏油灯坐在床边,啪嗒一声将油灯放到床头的小几上。那声音一落,床上的叶嘉一动不动。下面窝窝里的点点倒是抬头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周憬琛慢条斯理地脱掉了鞋子。
他的手抓到被子,叶嘉才终于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而后发现周憬琛正在看她。
叶嘉:“……”
周憬琛手抓着被褥的一只角,彬彬有礼,“嘉娘,能否往里面躺一点?”
叶嘉默默往里面拱了一点,周憬琛顺势便睡在了她的身边。这人身上有一种冰雪的气息,估摸是在风里站的久才会有。他一靠近,那种逼仄的感觉就将叶嘉整个包围了。明明也不是没有躺在一张床上过,不知为何这一次竟然如此紧张……
周憬琛轻轻地叹息一声,默默挪动身体靠近了叶嘉。衣袂磨蹭被褥的悉索声让人头皮发麻,叶嘉呼吸短促了些。周憬琛没有故意迫她,毕竟逗弄了她自己也绝不会好受。
想了想,他手脚十分老实地收回来。
但是他老实,叶嘉不老实啊。自打开始降雪,天就一日比一日冷。这样寒风呼啸的夜晚,叶嘉的被窝总是很难暖和起来。手脚也冰凉。周憬琛睡到半夜,就感觉一双仿佛鬼脚一样凉的脚非常不客气地伸进了他的双腿之间。给他凉得一激灵睁开眼,然后一个软软的身体就拱进了他怀里。
是真的拱,眼睛都不带睁开的那种贴进来。周憬琛借着月色看着怀中睡得很沉的人,不懂都是在被褥里捂着,为什么这个人的脚能这么凉。
很快周憬琛就知道为何这般了。因着他身上热乎的缘故。这人睡得热了便将脚伸出被窝去晾凉,在外面冻的凉了又拿进来贴他身上捂。捂热了再伸出去,凉了再贴回来。
周憬琛:“……”
折腾了许久,周憬琛干脆两腿一夹,把那双不老实的脚给死死夹住。终于能睡一个安生觉。
翌日一早,叶嘉感觉自己的脚脖子莫名有点疼。睁开眼时床上已经没人了,她动了动脚脖子穿好衣裳爬起来。推开门外面的大雪已经停了,又是一院子的雪白。昨日扫出来的空地重新被雪盖满,叶嘉抬头看了看天色,恍惚间听到安静的院子里传来嘭嘭的劈柴声。
她心道谁这么闲一大早的跑去劈柴,结果绕到屋后去发现是周憬琛。不晓得他劈了多久,额头有细微的汗湿。身上的衣裳也穿得单薄,注意到有人过来便抬头看了一眼。
见是叶嘉,抬眸下意识地冲她勾唇笑了笑。
叶嘉睡得有点懵,拽了拽身上的棉袄走过去。刚凑近,周憬琛便空出一只手拢了拢她披散在肩上的头发。而后自然而然地俯下身,侧头在她唇上轻轻地贴了一下。
叶嘉:“……”
叶嘉:“!!!!!”
叶嘉:“你在做什么!!!”
周憬琛将斧子扔到一边,斜睨着她:“确定你会不会打我。”
“????”
说着周憬琛点点头:“……看来不会,昨夜是真的。”
叶嘉脸蓦地一红,正想开口,身后忽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两人顿时扭过头去,就看到余氏埋头苦冲的样子。余氏平日里走路最是慢条斯理的,今儿竟然捣腾得两条腿都要飞起来。地上那么厚的雪都拦不住她的腿,一溜烟儿地没入屋檐消失不见。
叶嘉:“……”
罢了,罢了,就叫她高兴一下吧。
其实刚才想说大早上你发什么懵,被人这么一打岔叶嘉就给忘记了。抬眸与周憬琛对视一眼,干脆算了。她原本不过奇怪谁大雪天儿的不好好睡觉跑出来劈柴,这会儿看是周憬琛,估摸着这厮估计是心里有事睡不着才起来,就准备回去洗漱。
随口问一句周憬琛早上想吃什么,听他说了要吃点热乎的,叶嘉点点头便回了前院。
因着昨儿吃了教训,今儿的朝食摊子就没有开张。不用做买卖,叶五妹便睡得晚了些,到辰时才穿好衣裳推门出来。出来时叶嘉已经在后厨揉面了,预备做一顿羊肉饺子。
余氏如今已经学会了揉面跟包饺子,两人在一起包。很快包了百来个。
周憬琛跟阿玖别看着瘦,这两人吃起饭来简直是两只饭桶。都不晓得他们日日吃那么多东西都进了哪里,似叶嘉半只手掌心这么大的饺子,他们一顿能吃三十个。余氏看着百来个饺子还担心不够,冬日到了,女眷的饭量也见长:“不然我再包一点,实在吃不完留着明儿下也可以。”
叶嘉随便她,左右如今家里也不缺粮短食,想怎么吃都随意。
余氏高高兴兴地把剩下的面团子全给包完。下饺子也简单,水烧开,热水下锅,煮到饺子飘起来就能捞。汤底叶嘉也都调好了,不爱喝汤的,吃蘸料也自己能弄。余氏不知是刚才瞥见儿子儿媳在后院亲近的画面联想到什么,见叶嘉神情懒懒的,就让她再回去歇息。
“天儿也冷,今儿看样子也做不了生意。没什么事你就回屋里歇着。”余氏一面往热水锅里下饺子一面推搡她,“走吧走吧,煮好了我叫媛娘或者娣娘来端就成。”
叶嘉也没勉强,往外走时跟林泽宇撞上。这小子今儿倒是乖觉,一大早起来便到这边来。
四目相对,林泽宇给叶嘉行了一礼。
叶嘉挑了挑眉,让他把屋外的盆端进屋。自己则越过他回了自己屋。虽说铺子开不了,香胰子还是得做。孙老汉一大早饭没吃,就驾着车去梨花巷送货去了。梨花巷的姑娘们是真的照顾叶嘉生意,也是真的不差钱。
家里的澡豆用完了,香胰子的存货因着一直现做现给,家里囤的也没多少。叶嘉看货越来越少,琢磨着还得去李北镇屯一点。徐有才那边,叶嘉是打死也不会在合作。
孙老汉送了货就回来,又忙着去李北镇走一趟。
叶嘉琢磨着这么混着不行,得尽快去找澡豆的货源。家里的朝食摊子和猪头肉的生意是做不成了,凛冬已至,镇里的百姓都不大出门。囤粮猫冬的时节街道上空无一人,镇上商铺都关了。想着程家说的十二月底没货给他,他们就要跟轮台那边的商户合作,叶嘉心里隐约着急。
等用过了早饭,周憬琛去驻地,叶嘉就把阿玖给留下来询问。
“姐,走自然是能走的。”阿玖昨儿已跟兄弟说过这事儿,大家伙儿都等着钱过年。昨儿都在问什么时候走,但:“就是姐你能吃得了这个苦么?一般男子都吃不了这个苦。”
吃苦叶嘉当然能吃,她非洲都去过半年,虫子都吃过。
“再说,姐夫乐意你出门么?”
“他不在意的。”叶嘉摆摆手。
阿玖看着她:“……”真的吗?他不信。姐夫一看就不是个这方面宽容的男人。
当然,这个话他自是没有说出口。忆起那日夜里撞见姐夫一个人在外洗裤子,阿玖其实也意识到什么。姐姐的性子比起媛娘,厉害得不止一星半点儿。想想,阿玖不由唏嘘。姐夫那样的男子遇上姐姐都得迁就着,还是媛娘最好。他家媛娘似水温柔。
叶嘉不知阿玖心中所想,思索了片刻,便道:“瞧着这个天色,约莫晚间就会停。若是能走,咱们尽早做安排。”
“这是自然。”阿玖点点头。
大冬天的跑轮台阿玖自然是有经验。他十三四岁就经常冬日里跟着皮毛商人倒卖皮毛。因着这个时候猎物多,野物的皮毛更厚更暖和,卖到轮台附近都是紧俏货。差不多一趟能挣的能够他一个人两年的花销。只是往日他都是骑马,叶嘉若是要去,得坐车。
左思右想的,叶嘉也觉得跟去不妥,耽误事儿:“不然这样,阿玖你的人能接下这个活儿么?”
“这长期的合作且不说,我花钱雇你手下那些人替我跑轮台一趟。”长期的供应商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如今最重要的是先拿到澡豆的货,“条件艰苦,价格我愿意开得高些。若是你兄弟几个乐意接这一单,我自然是千恩万谢。”
阿玖自然是不介意跑,他们大冬天倒卖皮毛是年年都有。不过阿玖担忧的是自个儿买回来的东西叶嘉瞧不上:“不过姐,若是我们买的不好……”
“这倒是没事,你去到作坊寻那中等价位的澡豆买便是。”
叶嘉这么说,阿玖就放了心:“这事儿我去跟他们商议一下,成了回来在给你口信。”
事儿就这么说定了。
叶嘉这般本是未雨绸缪,想着若是孙老汉能从李北镇进到货,撑够这次给程家交货,去轮台的事儿也能缓一缓。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撑到来年开春。
但很显然,运气一直很好的叶嘉也栽倒跟头了。李北镇的澡豆铺子关了。孙老汉跑了好几家都是关门的。他还特意打听找到开铺子那人家里去,竟然也是没货的。孙老汉跑了一天,最后还是空着车回来。到了叶嘉跟前嗫嚅了老半天说不上话,很是自责。
“无事,这个天儿,大雪封路的,买不着也正常。咱再想别的路子。”叶嘉其实也料到了。东乡镇都关了,李北镇肯定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去外头进货这事儿看来避免不了。
也不知阿玖那边商议的如何了。叶嘉估摸着算了下,寻常镖师去轮台一趟一个来回顶多半两银子。货物太重或者路程太长,能涨到七八钱银子。大雪天条件艰苦,至少要给这个价格翻个倍。叶嘉心里的价位自然是一人二两。
阿玖出去一趟就许久没回,叶嘉心里有些着急。但实在不行,她也只有放弃的份。
钱虽重要,命更重要。
好在晚间阿玖回来了,带了消息算是个好消息。阿玖的那帮兄弟们打了皮毛,今年还是要往轮台那边卖的。正好顺路,能去看一看澡豆。不好的消息是李北镇那边又有动静了。听着不大太平,且比先前马匪袭村更早,似乎要打仗了。
叶嘉心里一咯噔,有些不安:“消息真切么?”
“真切。”阿玖回来时特意去瞄了一眼,“李北镇如今乱的很,有一个村子的人都逃到镇上来了。听说是草原那边下来的罗刹鬼,驻地应该也有人过去了。”
这事儿可真如一颗大石头砸在了周家所有人的心上。
余氏握着衣袖有些怕,但还是镇定道:“再等等,等晚上允安回来问问看。”
然而晚间周憬琛人不仅没回来,驻地又有了大动静。大半夜的出动上千兵马,忽然就在镇子上挨家挨户地搜人。听说是驻地有突厥人探子身份曝露了,连夜逃了。喀什的布防图也随之不翼而飞。乌古斯下令将大批曾经沈海的下属收押,火速封了镇。
前来敲门的官兵与周家人认识,那兵卒子晓得这是周司马的家眷,态度都很郑重。余氏也没有为难他们,让他们进来找了一圈。
没有人,叶嘉反而还给他们送了一大盘热乎乎的饺子垫肚子又顺势打听了点儿事:“昨夜出动那么多人,是出什么事了么?”
一个镇子的驻地,最多不过一两千兵。毕竟一个偌大的北庭都护府也只有五十万兵。喀什县最靠边疆线,屯兵多一些,叶嘉估摸着也不会超过三万。下面那么多镇子那么多村子,她心里快速地算了一笔账,东乡镇的驻地最多不过两三千人。
“嗐,还不是上头斗法,下面遭殃?”吃人的嘴软,兵卒们就把事情给说了。
说起来,闹出这样的局面,还是跟驻地新旧两个主事人斗法有关。起先是乌古斯出其不意将沈府围了,以与马匪勾结多年鱼肉乡里的罪名将沈海收押。沈海又写信求助,沈家派了人过来亲自说和,妄图说服乌古斯放沈海一马。双方斗法又牵扯出虹山曾青矿之事。
这东西一暴露出来,两边都想独占,自然是彻底撕破脸。
沈家人咽不下这口气,便造谣乌古斯与突厥勾结。沈家人借此在营地大张旗鼓的闹。驻地这边起内讧被探子给传出去,这不,北边靠边缘线的地方立即就不安宁了。
原本这只是沈家恶意往乌古斯头上扣屎盆子,谁知几日前发现,乌古斯的书房被盗,喀什多年的布防图不翼而飞。这事儿就大了,沈家人如今四处宣扬是乌古斯监守自盗,毕竟乌古斯的书房和沈家的书房都只有乌古斯的人能进去。
乌古斯怎么可能认下这种莫须有的罪名。就咬死了是沈家人在栽赃陷害。
双方还没有争出一个高下,驻地里一个姓陈的曲长连夜人去楼空。有人声称曾经看到过陈臻与突厥人私下往来,事情立即严重了。李北镇遭遇了袭击,再一联系半个月前布防图失窃,一串联,这是要开战。
如今双方都停止了争斗。事情闹大了,轮台那边说话,这边谁都得不了好果子吃。
叶嘉听了只觉得糟心,客气地送走了搜查的兵卒,叶嘉就把院子给锁了。她最近的眼皮子一直在跳,心里着急周憬琛到底什么时候能爬上去,把这些糟心事儿给一次了解。
“允安不知何时回来啊……”
余氏心里也担心的很,周憬琛接连三天没有回,加上风言风语的乱传,总是叫人不放心。
叶嘉这些日子没出门,就经常借着送饭的理由去驻地转悠。没有碰见熟悉的人,柳沅、孙玉山都没碰见,旁敲侧击的话都被放哨的人给挡回来。叫她没事别去驻地门前晃悠,驻地里出事儿了尽早别来。叶嘉也没办法,耐着性子在家等大雪停下来。
等了四五日,一看大雪停了,阿玖那边就找来:“姐,还是你得派个人跟着走一趟。”
也并非是阿玖做不好这事儿,而是亲兄弟明算账。叫叶嘉这边再出个人跟上,他们回来这个价格也好算。可叶嘉这边都是女流,除了孙老汉,大家伙儿跟过去也都不那么方便。孙老汉对这倒是能接受,他这些年也并非没有冒雪出过门:“东家叫我去吧。”
孙老汉笑道:“东家别看我年纪大,我这老胳膊老腿还硬朗的很。只是我出去这段时日,俊子兄弟就劳烦东家多照看些。”
他既然这么说,叶嘉便也同意了。
人一走,家里就都是女眷了。叶嘉有些不放心,干脆把铺子都给关了。
“家里铺子就关了吧。”如今家里也不缺这点银子,一整个冬日里没进项也能顶得住,“过两日会有泥瓦匠来盘炕,盘的是四妹跟孙叔那个屋。”
余氏自然知晓,有过一回经验,自然知道怎么安排。
“路上切记保护自身安全,钱财那些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切记莫要为了钱财拼命。”叶嘉临行前给孙老汉阿玖他们打好招呼,“真买不到澡豆也不要紧,全须全尾的回来便好。”
阿玖孙老汉他们自然是应声的。
孙老汉阿玖一走,周家这边就显得单薄了。一家子全是女人孩子,叶嘉心里总觉得慌。她觉得自己的直觉是有点准的,尤其是到了这个世界以后,经常眼皮子一跳就有事儿要发生。这几日她的眼皮子跳的像是要抽筋了,叶嘉干脆把家里女眷都给招出来。
“多挖两个陷阱吧。”家里墙角的陷阱已经许久没修缮整理过,叶嘉不晓得这些东西还够不够锋利,“把里头的捕兽夹挖出来擦拭干净,外头的坑也重新布置一下。”
余氏虽没有叶嘉的紧迫感,但她惯来是相信叶嘉的判断的。何况那日兵卒来搜人时余氏也在,叶嘉跟那些人打听的事儿她听得真真儿的。驻地里如今就几百个兵在,这点兵力总叫人觉得不够:“我去拿把铲子来,多挖几个坑。”
余氏是记得叶嘉先前买的带钉瓦还剩一点在杂物房里,多挖几个埋地底下也好安心。
叶四妹在屋里照顾孩子出不来,叶五妹也不说话,去拿了个小铲子跟着余氏后头忙活。蕤姐儿人小还不知大人们忙活什么,跟在叶嘉的身后笑眯眯的说着话。叶嘉怕她乱踩乱踏的踩到坑里去,赶紧把人给赶到一边去:“去去去,别在这转悠,回屋去。”
蕤姐儿嘟着小嘴儿有些委屈巴巴,但还是听话地走开了。
孙俊倒是闷声不吭地跟着余氏挖坑,转眼间,他们将先前埋的那些坑都给重新铺设了一下。里头的积雪积土都挖出来。重新放上钉瓦,而后给上头盖一层薄薄的草,外头瞧着都分辨不清。
叶嘉这边在墙内,将院墙边缘装了捕兽夹的地方给挖了一遍。这些捕兽夹是木质的,上头打了一层铁钉子。大雪天的这么放着有些生锈,看着都不如先前锋利了。叶嘉皱着眉头,琢磨着这些铁钉还得重新重新打磨一下,给它磨锋利了才好。
与此同时,阿玖这边隐约觉得不对劲。
他们走出几十里路,□□的牲畜就有些焦躁不安。阿玖这一行压了一车的皮毛,不晓得是没处理干净还是怎么,似乎引来了东西在后头跟着。这大雪封山的季节,许多深山的野兽猎不到食物会铤而走险。下山走远点,到空旷的地方来捕猎。
这个时候饿肚子的野兽是格外危险的,阿玖抬头看了看天。
天色还早,距离下一个能落脚的城镇不算太远,便道:“莫慌,安心走就是。”
经常进山打猎的人自然胆子大,阿玖这么说,其他人便也收敛了心神。天气冷,道路都是积雪行动不是很方便。只要在天黑之前赶到下一个落脚点,就不会出事。
牲畜越来越焦躁了,落在后面的骡子已经忍不住踢踏蹄子,仰天嘶鸣。最后两个护着骡车的伙计抽出了腰间的佩刀,边架马边眼睛飞快地扫视附近。但这个积雪实在是太挡视野了。若是那等体型稍微小一些的野兽,例如狼,花豹。
若是花豹就还好,花豹独行。但若是狼那就糟糕了,狼一遇就是一群。
“头儿,”后头的人不敢松懈,骡车两侧的人夹了夹胯下坐骑,凑到前面来,“是不是靠近了?”
阿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嘴在跟手下人说话,眼睛早已扫视过四周茫茫白雪。雪地里还没有明显的痕迹,这么厚的积雪,野兽的行动也会受到限制。只要不是在近前,他们都不要轻易去惊动对方。若是遇上花豹还好,饿疯了的狼群,那是甩都甩不掉。
“加快速度。”这次带出来的几个人武艺都非常不错。且各个出门前都备好了武器,弓就挂在腰上,箭筒背在背上,射杀也方便:“无事,没有靠近就别招惹他们,桑落镇就在前面。”
那人听着点点头,默不吭声地骑马绕回了原位。
骡车疾行,车轮子压着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就在他们疾行了大半个时辰后,雪地里传出一声悠长的狼嚎。虽说看不清有多少只,但这个叫声一瞬间将所有人的神经给绷到了极致。糟糕的情况出现了,跟来的不是花豹而是狼群。也不知这雪地里藏了多少只。
阿玖神色一厉,下命令毫不犹豫:“射箭!”
忽然,一阵凌乱的马蹄声音,然后是一声尖利的惨叫。夹杂了野兽粗重的喘息,一只两只三只冒出来。孙老汉还没见过这等阵仗,饶是他上过战场杀过人,此时也有些胆寒。狼群将这群人围在中间。阿玖带来的人虽各个武艺高强,但此时也有些寡不敌众。
雪地里的狼群是饿昏了头的。为了活下去,拼命的攻击。直到一只有半人高的狼嗷呜一声冲上来,扑向阿玖的面门。忽然传来咻的箭矢划破天空的破空声,一支箭正中那只狼的头颅。
那只狼半空中呕血,砸在了地上。
阿玖被腥臭的血喷了一脸。他握着刀刃的手有些颤抖,好半天回过神。耳边是咻咻咻的箭矢声,一只只狼群哀嚎。阿玖定睛一看,前方不远处一个人骑在马上,手持弓箭正在设计。他看清楚来人,终于惊喜的叫道:“姐夫!”
周憬琛抬手做了个动作,身边的人火速射箭,将一个足足有三十只狼的狼群给瞬息射杀完毕。等一切结束,他才骑着马走到阿玖这边来。
在周家这段时日,阿玖跟周憬琛这两个叶家的女婿,不知为何总有些格格不入。两人碍于对方的身份客客气气,但阿玖总觉得这个姐夫对他颇为看不上。只今日这一举动,周憬琛在他心中的形象是瞬息改变。他搭着周憬琛的胳膊站起身,两人才说上话。
周憬琛奉命追查布防图失窃一事,这段时日一直在外奔波。问了阿玖家中女子的情况,得知叶嘉余氏都安安生生地在家,心就放下来。
“姐姐很谨慎的,遇上事定会想到应对的法子。”阿玖喟叹道。
“这倒是,”提起叶嘉,周憬琛的眼角便带了笑,“既然是要去东边轮台,那今夜就走吧。这一路估摸着不会太安全,夜里还会有事发生。”
阿玖心里一咯噔,见周憬琛不似开玩笑,立即郑重起来。
他们在钱一个镇子有落脚点。既然碰上了,阿玖带着手下这批人就去了周憬琛的落脚点。孙老汉难得遇上儿子,父子俩一道用了饭。饭后周憬琛将阿玖叫进了书房。两人关起门来在屋里说了许久的话,出来后,阿玖便带着人趁着夜色出发了。
阿玖这边的事儿叶嘉尚且不知,她自打重新安排好陷阱,看着自家院子的大门又觉得不够结实。想着把家里的门加固,但这个天儿又不好去找木匠。
“给门多加几道门栓吧。”这时候的门栓跟后世的小型门栓不同,是那种类似于横木一样的木头,能整个卡在门的两边墙上。多加三道,从上到下的横过门,能有效地防止撞击。叶嘉也觉得自己这行径多少有点过了,但宁愿多做点事,也好遇到危险是能多一点逃生的时间。
说干就干,来给周家盘炕的两个泥瓦匠,刚好也懂一点点木工的活儿。叶嘉大致给他们说了怎样钉好卡槽,当日就给这个院子门加了三道横闩。
结果还真就被叶嘉给算到了,当日夜里,周家的院子里外头就传来了动静。
不晓得是什么情况,余氏夜里听见院子外头有人的惨叫声。因着不敢惊动外头,特意摸黑到了叶嘉这边轻轻地敲门喊人。叶嘉夜里本来是睡得死,但屋里有点点守着。她是半夜被点点给拱醒的,摸了一把刀就开了门叫余氏他们进屋。
余氏冷不丁被黑暗中一双油绿的狼眼给吓一哆嗦,但意识到是儿子弄回来的那个小东西后,才拍着胸脯好半天把这个气给喘匀了:“可吓死我了,这东西眼睛怎么这么吓人!”
因着外头有动静,他们也不敢点灯。叶嘉笑笑:“点点警觉的很,娘也莫慌。”
余氏又多瞥了一眼点点,原先她就想说,但一直没见着这个小东西就忘了。这会儿见到了又想起来,嘴里嘀咕了一句:“点点怕不是狼吧?”
叶嘉没搭话,几个人担惊受怕的熬到了天亮。
当窗外的天儿渐渐亮的刺眼,叶嘉才换了一身厚衣裳才小心翼翼地开了门。叶四妹抱着孩子领着两小的正准备叫门,看到叶嘉才长长的吁出一口气:“姐,昨夜是不是有东西爬墙?我睡到半夜的时候好似听见有人叫唤,夜里太黑我也没敢出来……”
说着话,叶嘉叫她把孩子抱进屋。一手拿着刀一手拿着棍子就去到了院子旁边。
这个院墙弄得够高,站在下面都瞧不见外头什么情形。叶嘉绕着院子走了一圈,终于在东南角的方位听见有人小声地哀嚎。她心里一顿,去后头搬了个梯子过来,搭在墙上就外头看了一眼。余氏不知何时也跟过来,在下面小心地扶着梯子:“嘉娘,外头是什么东西?”
下面是一个男子,耷拉着脑袋瞧不清楚模样。但看他的样子是脚陷进陷阱里头,被捕兽夹给夹住了腿。如今拔不出来,“娘,你们给外头也放了捕兽夹么?”
“啊?”余氏愣了一下,点点头,“就弄了几个,埋的挺深的。”
叶嘉趴在墙头看了一圈。确定没有别人以后,叶四妹叶五妹才将院子门的栓给拆下来。他们小心翼翼地绕到外头,蹲地上瞧了几眼,地上趴着的人是个生面孔。不晓得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又脏又瘦,身上一股子酸臭的味道。衣裳头发乱七八糟,跟街边的乞丐比也差不了多少。
“姐,估摸是乞丐。”叶五妹打量了许久,“他这样子是不是要死了?”
叶嘉愣了一下,忙从梯子上下来。跟余氏一道绕到院子后头,把哀嚎的人翻过来一看。脸色煞白,嘴唇哆哆嗦嗦的好像在呢喃什么。
叶四妹叶五妹用了劲儿,把人给拽出来,腿上赫然夹着捕兽夹。
这东西夹得紧,眼看着都要把人的腿骨给夹碎。虽说人大半夜的翻墙定不是什么好人,但弄死了也有点不大好。叶嘉皱着眉头看了许久,不可能让人死在周家的院子旁边:“……你们说,这人会不会是从驻地掏出来的?”
这话一出,在场的几个人心中都是一凛。
余氏本还想说,伤成这样是不是先给弄进屋再说。叶嘉这一句给说的,她拉扯这人的手都松了。其实仔细想想,他们住的这个院子离村子都比较远,离得街道也有一点点距离。这人要是镇上的,不好好在镇上待着跑周家这边来也不实际,那最近的也只能是驻地里逃出来。
“那怎么办?”余氏心有余悸的,“扔着不管么?”
叶嘉琢磨了一下,道:“娘,你们先把人拖进院子。我去驻地走一趟。”
驻地就在附近,离得只有一炷香的路。余氏想想也就点点头,跟叶五妹合力把这人给拖进了院子。余氏找了个绳子把人给帮上,叶嘉这边也到了驻地的门口。
门口的哨兵见叶嘉又来了,忙小跑着上前来。
叶嘉把家里的事儿给说了,那原本想劝叶嘉少来的哨兵愣了一下。忙正色道:“夫人你在这等我片刻,我去问问就来。”
似乎怕叶嘉就这么站在雪地里冷,想想又把人领进了营地。
叶嘉等了片刻,巴扎图小跑着过来了。他怕哨兵说不清楚就又把事情问了一遍,叶嘉详细地说了,巴扎图脸色一变,道:“虹山那边确实逃了不少人。这些日子大人都不在,营地里有内鬼在,都不大安定。嫂夫人莫慌,我随你走一趟。”
第59章
叶嘉带人回来的很快,巴扎图过来,捏着那人的下巴一看,立即就认出来:“嫂夫人,这个人我带回驻地了。确实是虹山那边逃出来的人。这几日且尽可能警醒些,最近可能不太平。”
交代了一句,巴扎图就拎着人走了。
那么老重的一个人,巴扎图像提溜小鸡崽子似的轻轻一提就拎起来。那人约莫失血过多,此时已经晕了过去。巴扎图走到院子门边,瞥见门上三大根横木栓都愣了下。扭头看了一眼院子里安抚小孩儿姊妹的叶嘉,心道周家这个小嫂子还真是个不一般的人。
叶嘉不知他心中所想,左右她做的陷阱算是起到了作用。
因着这件事,余氏叶四妹等人如今把叶嘉挖的那些陷阱当宝贝在盯着。就是这些东西能有效地抓到贼子,叫他们免过危险,自然是看重。余氏想着这块被踩坏了就赶紧招呼几个人又重新挖,把空缺的地方给补上。一边弄一边还嘀咕:“早知就应该多布置些,这样任由他们踩到哪儿都逃不掉。”
叶嘉听了就是笑,想起巴扎图说的话,心里沉甸甸的。
驻地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会有关押的人逃掉?还有这乱子到底什么时候能消停,这么多人看不住一个虹山地牢,未免也太没用了。
“罢了,”叶嘉抬头看了看天色,昨夜一夜没睡,她现在脑子嗡嗡地响,“收拾好就都回屋歇一歇。”
叶五妹应了一声,领着小孩子们就回了屋。
当日夜里,周憬琛不知从什么地方回来。在院子外头叫了好一会儿门。因着昨夜的惊吓,家里也没人敢给他开。等再三确定了是周憬琛,叶嘉领着点点才给他开了门。
周憬琛携着一身冰雪之气,头发衣裳都有些潦草。
他叫开了门也没进来,似乎只是得到了消息匆匆过来瞧一眼。见家里人都没什么事儿,一颗心放下来:“嘉娘,驻地逃掉一群拐子。这群拐子跟府衙那边有点联系,不大好对付。若是发现什么古怪的人在院墙附近转悠,千万别开门叫他们进来。”
“嗯。”叶嘉先前就听他提过拐子的事儿,此时自然是郑重:“你这么晚还有出去么?”
“李北镇出事了,事发突然,有好几个村子遭了灾。如今驻地的兵力都被乌古斯调走,东乡镇位置居中,不大容易出事,但平日里在家也需要多加小心。”周憬琛也确实有不少事,深深凝视叶嘉一眼。手伸进怀里,掏出一把有叶嘉小臂长短的匕首递给她。
叶嘉一愣,接过来,发现很轻。
“随身带着,这匕首很锋利。”周憬琛忽然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缓声道,“遇到对你不利的人便直接刺过去,胆子大点儿,别跟在家似的鸡鱼都不敢杀。把门关好。”
叶嘉:“……”
说完,他的身影就匆匆消失在夜幕之中。
叶嘉把匕首往怀里一揣,跟不知何时出来的五妹一起把大院的门给锁上了。点点从墙角站起来,一双绿油油的眼睛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的醒目,叶五妹冷不丁瞧见都是一激灵。忙不迭地就跑回了屋里。叶嘉摸了摸点点的脑袋,点点伸着脖子蹭了叶嘉的手,仰头朝天嗷呜地一声嚎叫。
这一声嚎叫惊到了院子里的鸡和养,一时间鸡咯咯咯咯的叫声,倒是缓解了不少紧张。
余氏抱着胳膊蹭了蹭,赶紧关上了窗户:“这小东西叫起来真吓人。”
“可不是?”叶五妹也害怕。
叶嘉反而挺高兴的,领着点点回了屋。
……
与此同时,周憬琛回到了营地,又是彻夜不眠。
事实上,周憬琛此次其实是受命出来搜查突厥人,追人贩子是顺便。
北边有动静,有线报称突厥人派了一支队进了喀什县周边的村落。西北这边地广人稀,村庄与村庄之间其实隔得挺远。料定大雪连天的恶劣天气里那群人不大可能冒雪前进,极有可能还藏在大燕境内。约莫半年,边疆定会再起战事。
西北这块地界上的官僚系统早就烂透了,超过一半的人尸位素餐,只知争权夺利,不管百姓死活。少部分人虽说不掺和这些烂事儿,但也都两眼一闭只当作瞧不见。驻地这边三天两头内讧,下面的兵各自为政,一盘散沙。
周憬琛忧心忡忡,若半年后战事一起,突厥人长驱直入,直接将大燕的子民逼到了冀州以内。丢失城池是小事,届时生灵涂炭,惹人烦忧。
临走前,周憬琛特意使计让乌古斯将巴扎图留在营地。巴扎图这人看似粗莽,却在战事上十分机警。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定会立即反应。如今把人留在虹山那块看守地牢,顺势护住周家。
巴扎图清楚周憬琛的安排,想着周憬琛临走前递来的话。跟叶嘉嘱咐了一句:“嫂夫人若是有急事,去镇上福来客栈递句话便能寻到司马。”
叶嘉把这个话记在心里了。
阿玖是在一个雪夜回来的,带着三百多斤的澡豆。
与他一到回来的还有几个阿玖熟识的人,这些人似是从轮台这一路路过的镇子上的人。过来李北镇这边寻人。因着顺路,阿玖顺道就将人给捎带过来。回来的时候正好赶上了晚上,镇上的客栈都关门,没有落脚的地方,阿玖这才把人给一道待到了周家。
阿玖这一回来,叶嘉悬着的心才总算是放下来。家里有武力比没有武力可差太多了。哪怕就只有阿玖一个男子在,家里的紧绷氛围也松弛下来。
孙老汉连忙将车上的东西抬下来,小心翼翼地搬回了后厨。
这么晚就不着急往地窖放,叶嘉看他一路舟车劳顿累的够呛,就叫他赶紧回屋歇息。孙老汉也确实累的够呛,当下便不客气,点点头就兀自回屋倒头睡下。他的屋子炕前些时候就已经盘好了,如今都烧火就能用。
且不说孙老汉回屋一看暖烘烘的炕心里有多高兴,连声地感激叶嘉宽宥。就说阿玖跟阿玖一道过来的几个人在院子里等了会儿,实在空不出屋子给他们住。
周家就这么多屋子,真的安置不下。
叶嘉有些为难:“家里的屋子都住满了,挤也挪不开。”
阿玖自然事情清楚。
“姐你别操心,你们都回屋去歇着吧,我出去走一趟。”阿玖虽说着急看妻子儿子,但这麻烦也是他捎过来的,自然得负责安置,“我在镇子上买的那个屋是空的,放着也是闲置。趁着这会儿我把他们送去我在镇子上那个屋子安置。”
说着他哈了口气,天冷得滴水成冰:“不过这冬日里太冷了,空屋子里什么都没有。你跟大娘回屋看看有没有褥子搬出来?大冷天的,我那边的空屋子没褥子得冻死。”
借褥子当然是不难,周家这边自打盘了炕,夜里铺的褥子都少了。
叶嘉扭头回了屋,跟余氏将家里空置的那几床褥子搬出来。阿玖抱上了车,拉着这一伙人就离开了周家。
借宿的这几个人跟阿玖算是老熟识了,也是做皮毛生意的。从阿玖十二三的时候就相识至今,往来的不算少,阿玖自然就会多番照顾一下。把人安置在新屋子里,他趁着夜色又回了周家。周家这边门栓开关都挺麻烦的,阿玖图省事儿就想翻院墙。想起来院墙似乎被叶嘉装了陷阱,又只能老老实实叫门。
好不容易一叫开了门,这一路的惊心动魄且不来不及细说。他舟车劳顿的早已十分困顿,铁打的人也架不住这么熬。他囫囵地用了点饭垫垫肚子,回屋就睡下了。
原本以为只借宿一日,谁知第二日又开始下雪。
雪扑簌簌地往下落,又急又大。借宿的那两人也没别处可去,白日里就来了叶嘉这边。白日里见,叶嘉才看清楚是两个壮汉。其中一个是回鹘人,长得颇有些深邃。听说两人都是家里有姑娘丢了,打听到拐子往这边跑才特意追过来。
叶嘉心中一凛,问起来:“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这几日。”
那两个大汉提到这事儿都咬牙切齿,恨不得将那些拐子抽筋扒皮,砍了喂狗:“这已经不是头一起。咱们那个村子已经丢了快十个姑娘。大到十七八岁,小到三四岁。大冷天的,人在家里都能丢。这些个拐子是没娘没女儿么?拐人家姑娘真是不怕遭天谴!”
“我家那姑娘十四岁了,又聪慧又俊俏。家里姆妈跟人商议好了,明年开春就给说亲。结果去外头洗一回衣裳,就再也没回家。”说起自家女儿,大汉眼睛都肿了。
叶嘉也不知怎么宽慰,只说发现的及时,希望能找着。
不管找不找的着,两大汉这么大雪天的冲出来,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叶嘉想着自家三个年轻的女子,加上蕤姐儿,就四个。若当真那群拐子往这边逃了,自家也很危险。
想着,便把人都招到一起,仔细把这事儿给说了。
叶四妹叶五妹几个都紧张,连连说这些日子她们等闲不会出屋子的。余氏嘴上说着自家不会那么倒霉撞上这些事儿,但还是仔细地将蕤姐儿看好。
这般又过了几日,好似没什么事。阿玖捎带过来的两个大汉也没在镇子上久待。每日都会下到村子里头去打听,看看谁家最近有没有遇上奇怪的人。又打听有没有谁家丢姑娘的。这一路打听的,周家这边倒是渐渐安宁下来。
某日的傍晚,叶嘉在屋里待着闷,就在院子里头劈柴。
院子外头一个妇人的声音急匆匆的响起,说话操着一口东乡镇的口音。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说话都有些急切。把周家的门拍得砰砰响,余氏听着动静就在院子里问了什么事。
那妇人似乎急得快哭了,说自己是东乡镇下面一个叫林家村的村子人,不是坏人。周家这边不开门她也没办法,在外头问周家有没有人看到她家两个姑娘,十四五岁,一个叫米娅一个叫帕夏。那老妇人冻得脸都青了,说话哆哆嗦嗦的听着不清晰。
余氏犹豫了片刻,实在可怜人站不稳,就还是把门给打开了。
只见一个勾着腰的老妇人冻得脸发青,眉毛上一层雪粒子。她双眼红透,手里拄着一根树枝。看到余氏就急忙给她比划:“大约这么高,高高瘦瘦的。我家姑娘有异族血统,是卷曲的头发。米娅很喜欢来镇子上的,前些日子时候要来镇子上买胭脂,你们没瞧见么?”
“没有啊老人家,”余氏看她真的着急,摇摇头,“不然你去镇子上问问?”
说完,回头看向叶嘉。
叶嘉这段时日都没出门,自然不可能见到什么米娅。摇了摇头:“老人家你姑娘什么时候丢的?怎么这个时辰出来找?”
“昨儿就不在,昨儿就没回家。”老妇人眼睛都有些泛红:“那帕夏呢?你可瞧见帕夏了?帕夏比她姐姐高一点,有一双金黄的眼睛。也是卷头发,前几日穿得红色的衣裳,下面是绿色的袄裤。帕夏很喜欢笑的,嗓门也大,你们也没瞧见么?”
余氏脸上露出遗憾的神色,摇了摇头。
老妇人捂着脸就哭出来,当真是嚎啕大哭。可她真是没办法想,她两个女儿从昨日就不见了。昨夜一晚上她都没睡,在家里从夜里熬到天亮,眼睛都要熬瞎了。早上坐不住就跟老头子两人四处找起来,她来镇子上,老头子在村子里到处问。
“都没有,都找不着,我家米娅帕夏难道被拐子打走了么……”
这话一说,叶嘉的心里顿时一凛。她不敢说这老妇人的两个孩子是不是被拐子打走,但想到周憬琛临走前的警告,猜测十有八九是的。不知该怎么说,只能说叫她去驻地那边问问。这个县的知县不管事,就是去到县衙报官,估计也是没人管的。
老妇人抹着眼泪走远了,叶嘉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深深叹了一口气。
大雪一下就是一天,到了天擦黑还在下。
夜里风刮了一晚上,冻得叶嘉恨不得整个人长在炕上。这个炕是真的盘对了,要是晚一点,一个冬天叶嘉都过不下去。偶尔起身用饭,一家子人窝在后厨里吃着饭食,叶嘉看着门外漫天的大雪不免想到还在奔波的周憬琛,这么冷的天儿在外面奔波也不知情况如何。
临到下午,屋外头响起一阵嘈杂。
听见了往院子外头的动静,叶嘉拿着梯子爬到墙头往外瞧了一眼。驻地那边又闹出动静了,大批的兵卒在整队,面上神色都十分凝重。不知从哪里跑过来许多人,在驻地外头围了一圈。不知在说什么,叽叽喳喳的好似是要有什么大事发生。
叶嘉出于谨慎,她朝院子里喊了一声:“点点。”
院子外头扑簌簌一阵响动,而后一个大黑影从角落里跳了进来。它速度其快,贴着墙根火速窜到叶嘉的身边。余氏在下面满脸焦急,着急得问她:“可是出了什么事?外头怎么忽然这么吵闹?”
“不晓得。”离得远,叶嘉也没看清楚,“应该是出事了。”
话才说,周家的院子门就被人从外头拍响了。
在驻地那边盘旋的人不得其法,寻不到路子找人就聚到周家的院子前面。好几个冻得脸发青的老人家佝偻着身体,在外面喊:“能不能叫我们进去避避风?”
叶嘉看其中一个老人家冻得都要身体打颤站不稳了,就叫余氏开了院子门。
门外站着的几个人都是下面村子上来寻人的。都是家里丢了姑娘的,找了几天几夜找不见人,急的都要掉魂了。余氏把人让进来一人给了一碗热茶水,还好心地分了些吃食给他们。前些日子才听见两回,这又听见一回。都是家里有孩子的,听他们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说着丢孩子的话实在是伤心。
“唉,这些个丧尽良心的拐子,真是该千刀万剐!”
叶嘉没说话,只是心里觉得不对劲。即便是拐子猖狂,但也没有这么猖狂的。这段时日不是一家丢孩子,前头的洛桑镇,如今的东乡镇,这紧连着的两个镇子见天儿的丢孩子。这要不是有人故意为之,那就是这群拐子背后有人撑腰,能堂而皇之不把驻地的兵放眼里。
“我怎么觉得这么奇怪呢?”叶嘉有点隐约的感觉,“有种声东击西,分散兵力的感觉。”
叶嘉这么一说,余氏心里咯噔一下。
显然她也觉得奇怪,这年头拐子盛行虽说不稀奇。但听叶五妹叶四妹说过,每回都是隔一段时日丢一个,从来没有似如今这般天天丢的。这几日他们冷眼瞧着,来驻地这边问话的,找事儿的,不下十几户人家。从早到晚的日日都要来一波。
“总不能是驻地里头关着什么大人物吧?”
这叶嘉哪里晓得?她去打听也打听不出来。军机要务,也没有谁傻得跟叶嘉说。
来周家求避风的这些老妇人是下面一个小村子的。听说那个村子靠外围,住了好些异族人,最多的是回鹘人。叶嘉来东乡镇以后甚少下到下面的村子去看,对这些不是很清楚。给她们吃了些东西喝了些水,就送他们出去。
驻地门口聚集的那些人问询无果,也一一都散了。
因着外头太乱,这几日,周家的院子就没有再开过。所幸家里早早屯够了粮食,吃一个冬天都够的。也不用出远门,去到镇子上再买。
就是家里日日烧着炕,锅炉也要用柴火,柴火烧得有些快。
白日里,几个屋子都是关着门的。除了临近午时的时候,余氏跟叶五妹带着林泽宇孙俊几个孩子出去捡捡柴火,家里都是关着门的。余氏琢磨着如今外头不安定,就多捡些柴火。这样能多烧几日,也省的每日出来捡。也正是这一回,他们在外头多捡了一会儿柴火就出事了。
余氏抱着一捆柴火回到家,发现跟在她屁股后头的蕤姐儿不见了。不仅蕤姐儿,叶五妹好似也没有回来。叶嘉彼时人在屋子里算账,听见余氏在外面失态地叫唤就赶紧出来。
“怎么回事?”
余氏脸色煞白,抖着手就冲到外头去:“嘉娘,蕤姐儿不见了。方才还在我身后跟着,我这才一转身,她人就没跟回来……蕤姐儿,我的蕤姐儿……”
“莫慌,莫慌。”叶嘉意识到不妥,立即去屋里拿了一把刀,叫上点点就出了院子。
到了院子外头,迎头就看到叶五妹急匆匆地跑过来,“姐,姐!快!”
叶五妹手里的柴火扔了一地,冲过来就喊:“我刚才瞧见了,一个男人!一个汉人的男人抱起蕤姐儿就跑!我追不上,他往那边的方向跑了!快点!”
叶嘉这哪里还顾得上,自己则赶紧回屋去叫人。
“快,你去找你四姐夫!”
叶嘉也不敢贸然追,不晓得这群拐子有多少人,是不是团伙作案。她就算手里拿把刀也不敢一个人冲上去。余氏已经疯了,眼泪哗哗地流下来。一边脸颊肿了,瞧那样子定是自己扇的。叶嘉也没空安慰她,冲回家里就找孙老汉驾骡车。
她两条腿肯定追不上,骡子跑得快:“孙叔在不在!孙叔!”
孙老汉人在后院捡柴火,听见动静也跑过来。一听说是蕤姐儿不见了,赶紧把车给架上。叶嘉指使着余氏赶紧回屋去拿一件蕤姐儿平常穿得衣裳:“娘快点!这事儿耽搁不得!”
古时候就这点好,尤其是大雪封山的,交通不便。只要那人没插翅膀,这么一会儿也跑不了太远。余氏也不晓得叶嘉要蕤姐儿的衣裳作甚,但身子比脑子快,还没回神已经去屋里取了一件蕤姐儿平常穿得衣裳。叶嘉拿到衣裳就大喊了一声:“点点!”
点点从屋子里窜出来,叶嘉就把这衣裳伸到它鼻子下面:“快,去找一下。顺着这个味道找!”
点点也不含糊,咬着蕤姐儿的衣裳嗅了几下,而后嗖地一声就窜出了院子。叶嘉看余氏那急懵了的样子,知道这会儿指望她也不行,做主道:“娘你去驻地问问,看能不能找着扎巴图。把事情跟他说一声,找得快一些还有救。”
叶嘉冷静地道:“如今这个天气,就算四条腿也跑不了多远。何况那人怀里抱着个孩子。这么短短一点时辰肯定还在附近。你这般慌起来耽误了时辰,那才是坏事。”
叶四妹听到动静也出来,这会儿听明白就有点慌:“姐,阿玖出去了。”
“可晓得他去了哪里?”
叶四妹只晓得阿玖拿着弓箭出去,哪里晓得去了哪里。叶嘉也没别的法子,既然阿玖回不来,她叫上叶五妹就上了骡车。孙老汉已经架好了车在院子外头等着,“娘你尽快去驻地问问清楚,实在不行,你去镇子上来福客栈递句话,相公那边能收到消息。”
叶嘉这一句相公那边,将余氏给点了醒。她立马一抹眼泪就去找人。
这边骡车一架上,孙老汉拉着车就往外头走。点点已经跑了个没影儿,叶嘉看着地上的脚印子追,也得亏了叶五妹眼力好,这么凌乱的雪地里还能看到点点的脚印。
他们这边追着脚印,洛桑镇这边周憬琛的这批人在洛桑镇把一支西域来的大商队给围了。一个商队七十多个人全部被扣押,顺着这群人端了几个窝点。这群人一副西域商人的打扮,以押韵大燕的茶叶和丝绸为由经常出入大燕。暗度陈仓的打探消息,掩护突厥不良人的行踪。
驻地丢失的布防图没找到,但周憬琛他们暗中追踪了两人却抓到了陈臻。陈臻被人揪起来时正赤条条的在温柔乡里睡着,当下就吓软了腿。
他们如今将人堵在一个村落的村妇家,谁也想不到。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村子,竟然是个窑子村。
白日里不显,到晚上才显出特别。里头藏有的娼妓多种多样,燕环肥瘦应有尽有。不仅有蓝眼的、绿眼的,金黄色眼睛的异域女子,还有许多汉人美貌女子。且女子做那事放荡又大胆,在这条路上名气很大。是个暗道儿上出名的销金窝。
“倒是没想到,竟然还藏着这么大的一个暗门。”这样一个小地方竟然容纳了几百香客。
初初他们追到这边来还没发觉不妥。毕竟在西北,似这样女多男少的村子并不少见。因着常年打仗的缘故,壮汉都被征兵征走了。村子里的人个个口风又紧。没有路子根本摸不进来。
三日前,周憬琛带人在镇子上追查,发现洛桑镇的镇上好几家胭脂水粉铺子。比起东乡镇要多出四家来,洛桑镇比起东乡镇要小一点,下属七八个村子。真要论起来,其实比东乡镇要少得多。但问过了胭脂水粉铺子才知需求量十分惊人。他当下觉得怪,又查问了其他几家,问出来的数量一合计就令人咋舌。
就算洛桑镇比东乡镇繁华,也不至于强这么多。
心里存了疑,他们便着人乔装打扮来套话。这一套话就套出来。
起先没打草惊蛇,着人在村子外头盯了几日。而后果然不出他所料就给他等到了一群人。于是连夜调人把这几个村子给围了。里头的女子香客全都扣下,某些特殊原因也杀了不少人。
这边才扣住了人,边境那边就出事了。有一支突厥兵袭击了李北镇的西北边,大肆屠杀。
周憬琛当时就意识到不对,下令把村子的所有香客绑起来。若是有趁机逃窜的,不论身份全部斩杀。出了事他担着。这般夜里的情况是一日比一日惊险。但李北镇的情况越来越危急,乌古斯那边顶不住就命人抽调周憬琛这边的人手。
人都叼走了,周憬琛就看不住这些人,只能这种地先送一批回军营地牢。
不过在送回去之前进行一番严密的排查,形迹可疑的,神色诡异的全部重点看押。许多百姓不知内情,边疆战事一起他们便开始乱。
且不说周憬琛这边忙得无暇分身,孙老汉架着骡车,追着脚印子就进了一个村子。
这个村子离得驻地不是特别远,约莫有二十里路。骡车跑过来也就半个时辰。但车子到了村子附近就看不见点点脚印了。这路口的积雪被扫的乱七八糟,上头还有很多牛羊的脚印。叶五妹趴在车窗帘子上瞧不清楚,急的抓耳挠腮。
“姐,我不晓得是哪里了。”
“无事,等驻地那边的人过来。”叶嘉倒是沉下心来,既然在这没了印记,前头就这一个村子,那人就是在这个村子里。他们只有三个人,也不晓得余氏那边找着人没有。
约莫等了一刻钟,可送算是有人过来了。
是阿玖的人。
阿玖认得周家的骡车,过来敲了敲车厢门。孙老汉扭头看了一眼,见是阿玖顿时就放下心来。叶嘉将脑袋伸出来,阿玖才进了车厢问清楚怎么回事。
他沉吟道:“那应该是在这个村子里了。你们在这等着,我进去瞧瞧。”
说完,他悄无声息地下了车。
身形快得像雪中的豺狼,眨眼间就消失了。
叶嘉跟叶五妹等的心焦,眼看着时辰一点一点过去。这个村子也挺大的,若拐子真藏在这个村子里,不晓得会不会从别的地方走。她正在想着怎么办,车厢外头忽然传出孙老汉喝地一声轻呼。
叶嘉吓一跳,下意识地伸手进怀中,摸出了刀。
等了片刻,听见外头爪子刨门的声音。孙老汉才开口说:“东家,点点回来了。”
叶嘉忙将门开了一条缝,点点那硕大的狼头就这么伸进来。嘴里还叼着一个东西,啪嗒一声吐在叶嘉的跟前。叶嘉瞥了一眼,倒是旁边的叶五妹惊呼:“姐,蕤姐儿的鞋子!”
叶嘉心口一凛。
点点呜呜了两声,咬着叶嘉的衣摆往下扯。他们如今的位置是在村子的村尾,靠树林的方向。叶嘉顺着它的方向看过去,是一家看起来很小的院子。从他们的方向看过去,那个院子的门关得紧紧的,敲不出什么不同。
叶五妹的眼力不错,倒是看到院子里有两个女子在洗刷东西。
阿玖过了会儿又折回来。
“姐,你们先回去。”他带着人在村子里转悠了好几圈,一点没看出哪里有不妥的。但正是这样才觉得蹊跷,干脆折回来,“去镇子上找一下姐夫的人过来,这里我盯着。”
叶嘉听他这么说,把点点给叫出来,“点点跟着蕤姐儿追到这里,它或许能闻得出来蕤姐儿的位置。”
阿玖一看点点眼睛都冒光了。他自然是认得点点,知晓这是叶嘉养在家里的宝贝。情况紧急,他点点头就道:“那姐你把点点留这,你跟五妹先回去等着,多叫点人过来。”
叶嘉也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当下让孙老汉赶车送她们回去。
他们一走,阿玖带着点点就又进了那个村子。村子里家家户户猫冬,好几户人家的院子门都是锁着的。点点贴着墙角走,落地无声。两人就这么贴着走停在了一户人家。这户人家院子里站着一对母女,看模样是有外族血统的,轮廓有些深。
看到阿玖站在门口,那母女之中的女儿好奇,就问他找谁。
阿玖笑了一下,装作路过有些口渴的样子,说自己想讨一杯热水喝:“从洛桑镇那边过来的。原本要去西域押货,正巧碰上了洛桑镇出乱子。怕被波及从那边跑了回来。往日我是来过这个村子的,知道村子里村民心性纯朴。主人家方面的话,能不能叫我进去避避风?”
说着,还打了好个喷嚏,嗓音都开始哆嗦了。
那少女皱着眉头,看向身边的姆妈。那妇人有些不相信阿玖,但看他就只有一个人就又没那么戒备了。她将门开了个缝,瞧见阿玖生得一表人才。还是个绿眼睛的外族血统,跟她们还挺像。顿时就放下心来,扭头看了一眼屋内,淡淡道:“进来吧。”
阿玖道了声谢,客气地跟她进了院子。眼睛虚虚地往院子里一扫,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农家院子。除了桶里头堆满了衣物。
那少女难得见到阿玖这么俊俏的年轻男子,阿玖朝她一笑,那姑娘顿时眼一亮。
与此同时,骡车回到了驻地这边。
余氏已经回了家,跟个无头的苍蝇似的满院子乱转。人在里头听见骡车的声音就急忙过来开了门。见果然是叶嘉他们回来,立即就往车厢里张望。等没看见蕤姐儿,眼泪就又冒出来,连珠炮似的问:“蕤姐儿呢?可瞧见了?你们追出去没追到么?”
“追到一个村子里,人估计是藏进去了。”
叶嘉看着天色不好,似乎是又要有雪的样子,心里安了一些。有雪就好,最好是大雪封路。道路不便的时候他们跑不远,“点点跟阿玖在外头蹲着,娘,驻地那边找着人了么?”
“没,他们估计将我当成前些时候来驻地寻求帮助的乡下妇人,没说两句话。就把我打发回来。”余氏提到这个就心慌,她这时候倒是恨不得再扇自己几巴掌。早知会出事,她就不该让蕤姐儿出院子去捡柴火,她自个儿捡不成么!
叶嘉当下也坐不住,叫了孙老汉再去镇子上一趟。
周憬琛给她留了联系的方式,她揣上匕首上了骡车叫孙老汉送去街上来福客栈。进去也幸亏是有人在的,叶嘉就去找了掌柜递了一句话。那掌柜的自然认得叶嘉,不敢耽搁就出去传话。叶嘉在外头转了一圈又回驻地,到营地的门口就直言找巴扎图。
哨兵为难地道:“旗长领命出去了。夫人若是着急,我这就叫几个弟兄过来。”
说完,叫了五个人高马大的兵出来。叶嘉给几人说了村子的位置,以及那个屋子的位置。自己回了周家等消息,就叫孙老汉带人过去。
与此同时,阿玖进了屋子坐下,就听见那姑娘跟屋子里头的人说起了话。不晓得说了什么,嘻嘻索索的听不清。等过了许久,那姑娘出来,脸都是红着的。
阿玖扬了扬眉,问了句:“家中有客在?”
那姑娘被问的不好意思,主要是阿玖的皮相也挺对这姑娘的喜好,说着话就忍不住多看他两眼。听他开口,立马就点头应答了:“也是外头来的,路过咱们林家村。是中原那边过来跑商的商人,大雪天儿不好走,正好来家里借宿两日。”
“原来如此。”阿玖问了一句:“汉人?”
那姑娘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似乎奇怪阿玖怎么知道是汉人。但转瞬又明白了,都说是中原那边过来跑商的商人,自然是汉人。
两人说着话,阿玖听见墙角有很细微的声响。他问了一句:“你家中就母女两个人么?这么大的屋子怎地不见男主人?”
“阿爸去打猎了。”那姑娘真实诚,“阿哥也跟去了。”
阿玖笑了一声,点点头:“这样啊……”
……大雪还在下,屋里头很快响起异族母女与人说话的声音。那名为尚老板的人说话确实挺文雅,确实像个读书人。或许是跟粗人打交道关了,阿玖甚少听人这么说话的。那屋里的男子也不晓得什么模样,说话叫人听着牙酸。
阿玖啧了一声,墙壁角落里火速窜出一个黑色的影子。
那影子动作很快,阿玖立即站起来,跟着影子的方向追出去。就看到那嗖地一声冲出来一口咬在冲在从后厨方向走出来的一个老妇人的脖子上。点点的身形比一般的狼要大一圈不止,这一口下去。那老妇人还没开始喊就被咬断了气。
阿玖心里一惊,赶紧过去把尸体拖到一边。点点嗅着味道忽然又窜到了另一边去。
阿玖追上去,那墙边上还站着一个人。是个老头儿,晚了老妇人一步没出来。结果就看到咔嚓一声,那老妇人的脖颈被咬断了。一看行事不对,他扭头就要跑。
点点甩开爪子就追,扑过去从后头一口咬住老头儿肩膀。
老头儿一声惨叫,张口大喊。阿玖见势不对,从背后抽出武器,追上去就隔断那人的脖子。屋里头几个人发现动静不对,冲出来就看到了一人一狼已经杀了两个人。那头巨大的狼张开血盆大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那为首的几个人里有会功夫的,下意识就往外跑。
点点将嘴里的人狠狠一甩,扑上去咬。其中一个身形很快地闪过,阿玖随后就跟上去补刀。他的刀是那种削铁如泥的,一刀下去又稳又狠。阿玖此时的模样十分的惊悚,仿佛杀人跟宰鸡宰鸭并无不同。这从骨子里冒出来的血腥气,叫出来看的两个人吓得都迷糊了。
阿玖身形鬼魅,耳边又是一声噗嗤利齿咬肉的声音。点点不知何时返回来,一口咬在这人的腹部。巨大的身体力气自然惊人,咬着那块肉狠狠一扯,肠子漏了一地。
果然是咬人的狗不叫,吃人的狼同样也不吠。点点这一只狼,硬生生吓得剩下那人不敢恋战,退出了屋子。
屋外头不知发生了何事,一声尖叫。原来是屋子的主人家小姑娘出来,看到这一幕吓得胆寒。一屁股坐到地上,指着在跟人缠斗的阿玖和满口血肉的狼哆嗦的说不出话。她的身后走出来一个男子,年轻俊美还带着一股邪气,直直地我那个那姑娘走过去。
眼看着就要乱,院子外头忽然来了一辆骡车。骡车一停,上面下来了五个兵卒。
几个人匆匆下来,身手灵敏地翻了墙。
院子里果然藏了不少人,不一会儿就从各个角落里出来。那姑娘隐约意识到事情不对了,她原本看着阿玖进来杀人,觉得这是个坏人。正准备往身后这些人身边躲。等看到翻墙过来的人个个穿着戎服,还上来就跟‘尚老板’的人打起来,顿时就一股冷汗冒上来。
“这,这……”
女孩儿的母亲终于发现不对劲。拿着菜刀冲出来,一看自家姑娘被一个人掐着脖子顿时一身冷汗。她不敢轻举妄动,又哭又喊地拿刀一阵乱砍,嘴里吓得一个囫囵话都说不出来。那个挟持少女的正是来他们家借宿的人。
那个什么‘尚老板’一见行事不对,扭头就跑。尚老板跟身边人不同,二十七八的年岁的年纪。样貌确实够唬人,一幅勾桃花的样子。
院子里打成一团。这群拐子还不一般,似乎是江湖中人,很缠人。最终还是孙玉山来得快,带着几个人冲进来就火速将人给射伤,拿绳子把人都给捆了。点点咬死了三个,刚才趁乱又跑了一个。阿玖刚想喊一声,一扭头发现点点不见了。
“刚才追着那个人冲出去了。”那个吓软腿的姑娘抹着眼泪说了一句。那姑娘捋了一把脸上的血,坐在地上涩涩的发抖。她母亲的脸色也十分难看,两人此时都有些懵。
他们还没喘口气,阿玖忽然开口:“院子外头还有人。”
所有人扭头,果然,从门缝里看到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在晃。孙玉山刚要提刀过去,那人忽然推开门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是那个哭得鼻涕眼泪一把的老妇人。
那人跪在地上就开始哭,哭她命苦,哭她姑娘被人贩子抓起来,她也是没办法才告诉人贩子这里有俊俏姑娘家:“呜呜呜……对不住,真的对不住。可是我没办法啊!你们是不晓得这群人歹毒啊,抓了一屋子的姑娘锁在一个屋子里。大冬天的不给衣裳穿,剥得连件蔽体的小衣裳都没……大雪一停,他们就要走了,就要带着我两个女儿挪窝……我真是没办法!”
孙玉山也没空安抚一个老妇人,指使着手下的人搜院子。有人看到这个情形不禁猜测:“头儿,这个拐子,是不是咱们驻地逃的那批?”
“不晓得。”孙玉山没见过,“很有可能是。”
“那现如今咱怎么办?”这批人抓回驻地还是怎么说,孙玉山刚巧是在附近,收到消息就立即追过来。他身手敏捷速度也很快,杀人跟切瓜似的,“要送回驻地还是押到司马那边。”
“押过去。”驻地的内鬼还没抓出来,人送回去可能又会被放出来,“请司马定夺。”
孙玉山瞧见在院子外头等着的孙老汉,就从兜里掏了一个小荷包塞到孙老汉的手中,“爹,给俊哥儿兄弟买吃的。”
说完,带人就去搜屋子。
院子里里外外搜了一通,搜出了十来个姑娘家。很多都是本村丢的,人还没送出去。至于蕤姐儿,他们找了一圈没找着。
阿玖心里有些着急,天黑了也来不及回去,就跟驻地的这群人里里外外地搜村落。大部分藏在这家地窖下面的姑娘都给还回去了,蕤姐儿却找不着。至于方才那疯疯癫癫的妇人说的话不晓得是真是假,镇上还藏着一批被拐少女,孙玉山想了想,把老妇人也给带回去。
周家这边看着天,余氏哭得都要瞎眼了。
叶嘉在院子里急的直打转。许久之后,叶嘉听到院子外头有东西挠门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叶嘉心里一动。问了句:“是点点吗?”
外头果然传来一声狼嚎:“嗷呜~”
叶嘉忙打开了院子门。就看到夜幕之下,点点带着一嘴巴血,一边走一边往下滴血的立在门口。它的肩上驮着一个吓懵了的小姑娘,摆着小脸,手爪子揪着点点脖颈上的毛。两只踏着夜色悄无声息地进了院子,余氏都傻了,看着坐在狼背上的小姑娘又是哭又是笑。
她猛地扑过来,抱着小姑娘就不住地揉头:“蕤姐儿,我的蕤姐儿,可算是找回来了……”
叶五妹被这幅景象骇得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她蹲在一边看着点点,从未觉得这东西这么可靠过。叶嘉也有些激动,走上前去将小姑娘给抱下来。蕤姐儿还没回神呢,揪着点点的毛不敢松。好半天被余氏给哄着,终于张嘴哇地一声哭出来。
她一哭,余氏就跟着哭。祖孙俩抱在一处哭得天昏地暗。叶嘉倒是摸了摸点点的大脑袋,低下头蹭了蹭它脑袋上的绒毛毛:“走,娘给你喂好吃的!”
点点虽然咬人,但是不吃人肉。听着叶嘉这么说,高兴地一甩脑袋,跟着叶嘉去后厨了。
叶嘉给它喂了一大盆的新鲜肉。叶四妹这时候抱着孩子从屋里出来,看到蕤姐儿被送回来也是高兴得不行。伸头往院子里瞧了瞧,没瞧见阿玖的身影,顿时有些着急:“姐,阿玖没回来啊?”
叶嘉看了眼天空,已经黑了。雪还没停。
不仅阿玖没回来,孙老汉也没回。余氏已经抱着吓坏了的蕤姐儿回屋,叶五妹去烧了热水,一会儿给小孩子洗个澡,夜里好好哄着睡一觉,兴许会好很多。天一黑,又开始下起了大雪。大雪一会儿就下的落了满地,院子里才扫过的积雪又堆上了。
叶嘉几个人先把院子给拴上,等叫门再开。
叶四妹在门口张望了好一会儿,叶嘉估摸着是点点先找到了蕤姐儿,就这么给驮回来。阿玖他们估计还在找,“估摸着还有事,且等等看。”
第60章
阿玖是半夜回来的,回来得知了点点早就把蕤姐儿送回来倒是愣了下。
“没想到这狼还挺有灵性的。”
“打小养,自然就有灵性。”叶四妹知道他平安无事,一颗心就放下来。这回拐子在眼皮子底下把人给抱走,委实吓到了不少人。叶四妹哪怕晓得这伙儿人贩子只抓女子,也还是觉得心惊肉跳,“还好咱家孩子年纪小,不能出去跑。若不然我一个人看两个,指不定也会出事。”
这话说的,阿玖是一点玩笑的心情都没有了,沉默了好半晌。
三更半夜的,除了几个孩子就都没睡。阿玖把具体的事情给叶嘉说了一遍。关于那老妇人说告诉人贩子,哪里有俊俏女子叫人上门去抓一事,骇得整个屋子都沉默下来。
余氏捂着心口就气得抹眼泪,若是那人贩子是故意被人引到这边来的,当真是出了鬼!
“那后头怎么处置?”
一伙儿总共有十来个人,除却死了的四五个,其他人早就被孙玉山绑起来。只不过仓促之间有一个人逃了,他们后来追也没追上。孙玉山等人在院子里搜到的那些姑娘家,全都趁夜送回去了。只还听说还有不少姑娘被藏在镇子上。听那老妇人的口气,至少有一屋子的人。
“管她作甚!”余氏恨得直咬牙,“把坏事往旁人头上推得人,死了便死了!”
叶嘉沉吟了许久,还是决定去来福客栈给周憬琛递句话。一码归一码,人命关天的,有些事儿还是得让人做。这地方没有官衙也指望不了谁。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不敢说自己亲自去搭救,只能说知道了就尽一点绵薄之力。
至于那群被拐的少女此次能不能获救,就单看她们的运气了。
这事儿折腾到快天亮,所有人才都回屋子去歇息了。阿玖孙老汉这边不说,一夜没睡,自然白天是在睡的。叶嘉也睡到中午,醒来就被点点给咬住了衣袖。
虽说人贩子被端了,叶嘉还是有些不大敢出去。只不过点点不停地咬着她,叶嘉也只能跟着出了屋子。等到了院子里,点点一直不停地趴门,叶嘉犹豫了片刻开了门。门外的雪地上一个半死不活的人躺在地上。她不认得,但看点点的样子有些怪怪的。
叶嘉不认得这个人,自然不敢轻举妄动。跟点点一起合力将人给拖进了院子,不知何时叶五妹也起来了。揉着眼睛就走到这边来。不晓得这些个人什么来头,也不敢轻举妄动。
“姐,这谁啊?”叶五妹看着人面生,“他身上有牙印,点点咬的么?”
叶嘉一愣,瞥了一眼,果然是牙印。
若是点点咬的,叶嘉就不得不重新看这个人。点点是叶嘉养大的,从来不会胡乱咬人。若是咬了人,那必定这个人不善。难道这就是昨夜逃掉的那个人贩子?
“姐,杀了么?”叶五妹张口就是杀,叶嘉瞥了她一眼。
小姑娘怎么回事,张口闭口的怎么语出惊人:“要么把人送去来福客栈,要么就找个人在这盯着。等你姐夫的人过来把人带走。”
叶嘉去屋里摸了一根绳子出来,径自把人给绑了。
叶五妹动作很快,叫醒了阿玖,阿玖就直接去了镇上找人。周憬琛的人来的也很快,来人也不是旁人,正是柳沅。
周憬琛听说蕤姐儿差点糟了拐子的毒手,直接把柳沅给弄过来了。这人不是旁人,正是那个‘尚老板’,这个家伙狡猾的很,很难抓。此时尚老板腿上挨了一刀,失血过多。人昏昏沉沉的,死狗一样被柳沅带过来的几个人给拖走了。
这一夜大雪之后终于迎来一个大晴天。
阿玖又有事要去一趟轮台,这几日他手下的那波弟兄打了不少皮毛,要送去轮台卖。因着最近一桩事接一桩事儿的,阿玖这次出门就打算把妻儿带上。
“这能成吗?这还有两孩子呢!”叶嘉皱着眉不赞同,“阿玖你别瞎闹,你这两孩子还吃着奶,也不怕路上出事儿?”
阿玖很是笃定地道:“不会有事的。”
柳沅在一旁听着,于是就问叶嘉这回要不要一起去轮台。
叶嘉一愣:“我去?大雪天方便么?”
柳沅笑得仿佛随口一说:“怎么不方便?沿途的狼群都杀了,人贩子也端了窝。北边儿还在闹打仗,弟妹去轮台指不定比在家安稳?最好余大娘也跟着一起去。”
正好柳沅这一路也要押送一批人,为了避人耳目,自然是有点由头才好。柳沅眼中一抹幽光,顿时笑道,“再说,我这回是一批人一起走,你们在镇子上担惊受怕,不如由我一路护送去轮台住两日。轮台那边这个天儿也热闹的紧……”
“不了不了,”蕤姐儿出事这一回,余氏都心力交瘁,“我就在这待着,哪也不去。”
余氏不想去,叶五妹倒是想去见识见识,在一旁有些眼巴巴的看着。叶嘉看柳沅说话的神情怪怪的,猜测她该不会是拿他们打掩护吧?
注意到叶嘉的目光,柳沅笑得无辜。
运气不错,他们走的这几日都没下雪。
轮台比几个小镇子要繁华得多。即便这种寒冬的天气,城内街道两边的商铺都开着。高头大马在雪中穿行,城内道路上的积雪被铲除得干干净净。叶嘉派人去打听澡豆的作坊。稍稍一打听就找到了。不止一家,城内有三家制作澡豆的。
叶嘉这边不着急,澡豆已经买了一批回去,自然可以好生的挑选。
柳沅把人送到城内,就带着一批人消失了。叶嘉心道果然,面上只作不知,由着阿玖带来的那批人打听消息。再几方整合,选了名声最好的一家作坊预备立马去看看。
主人家名唤苏伦。作坊在城南的郊外。这家制作的澡豆品质在城内是十分有口碑的,听说清洗效果非常好。城内大部分百姓用的就是他家的澡豆。
这个作坊是个家庭作坊。一家五口人全忙着作坊的活儿,还收了三四个徒弟做帮衬。制澡豆的手艺是苏伦年轻时候在中原学的,后来又融入了边境这边盛产的香料做了改良。他家的澡豆除了味道有些古怪以外,听说还有非常强的凝肤净面的效果。
这家作坊的澡豆不仅城内人用,有些中原的大商户也会来进货。
开门的是个姑娘家。打扮十分干练,长得很黑,眉眼有几分俏丽。有点异域血统的深轮廓,身高也十分高。她立在门口先是上下打量了一圈叶嘉,约莫是叶嘉年纪跟她差不多大且同为女子,板正的神情多了几分和缓。
见叶嘉身边占了几个壮小伙,但瞧着几人是以叶嘉为主的样子,她笑着开口:“快些进来吧。”
虽然没下雪,天气还很冷。寒风吹得人脸生疼。
叶嘉携了一身冰雪之气进屋,看到满院子都是大缸。那姑娘把叶嘉一行人引着往屋里走。屋里也都是大缸,闻着味道也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一行人走了一段距离,最终在一个宽敞的屋里停下。那姑娘把他们带到了,人就往后头去。里头坐着几个男人,为首的是一个四五十的男人。旁边陪着几个男子,看模样是一家人。叶嘉走进去,那几个人就站起来。为首的中年男人目光在一群人中扫了扫,笑着请众人坐。
方才在外头等时,已经有人将叶嘉此行的目的告知了他们。此时那中年男人,也就是苏伦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问叶嘉想要多少澡豆。
“可否叫我先看看货?”叶嘉虽说先来了这一家,却不代表就订这家的货。人人都说好的,肯定有独到之处。却不一定最后综合各方面是最适合的。
苏伦也不矫情,立即叫身边人去拿:“我家的澡豆有十种。分香型和大小,也分效果。有的澡豆适合洗脸洗手脚,有的去污效果强些,适合洗衣裳。有的品次差些,价格就会便宜许多。我这里最好的一种,一斤要一两银子,加了名贵香料的。最便宜的,十来文一斤。”
叶嘉点点头,等苏伦的儿子将家中澡豆的样品都拿过来。她便一一看过。
苏伦叫儿子端来一盆水,让叶嘉亲自试试看。
叶嘉也不含糊,这家作坊即使品次差一些的澡豆,去污的效果也还不错。那最金贵一两银子一斤的澡豆叶嘉拿到鼻子下面嗅了嗅,一股子奇特的香味。她用了点洗手,竟然有一种特别润手的效果。这种细微的差别,只有用过的人能感觉到。
“这个……”
苏伦对自家的澡豆特别的自豪,当即笑了:“自然是够好小老儿才敢要这个价。”
叶嘉却没有立即定下这个货,这家的澡豆确实不错。有道是货比三家,总得有了比较再做选择。叶嘉将各种澡豆的价格和功效都询问清楚,直说三日后再来一趟。
苏伦也是常跟商户打交道的,当下也不着急,只客气地将叶嘉送出去。
接下来两日,叶嘉将轮台的几家澡豆作坊都跑了个遍。后面去了两家,说实话,能把作坊做起来,自然也有自己的长处。但是跟第一家比起来,到底还是有差距。最终要的是这两家的主人家瞧着不像是个好相与的,言谈间寸步不让。最后一家叶嘉去了,得了个闭门羹。那家作坊的主人家据说回乡下过冬,要来年才会来。这般一比较,还是选了第一家。
叶嘉也不是磨叽人,三日后一大早就去了苏家作坊。他们此次出来的目的,是为了定下一个长期稳定的供应商。洽谈的合作是三年起步,自然得慎重。
那苏伦也实诚,既然是长期合作,他也不为那点蝇头小利跟叶嘉争执。
两人那么一合计,叶嘉就跟苏伦签了个四年的澡豆供应契书。找了个当地的乡绅做见证人,双方签字画押。这事儿就这么定了。那苏伦的生意好也是有道理的,为人十分大方。见叶嘉十分喜欢他家那个顶顶金贵的澡豆,送了小三斤给叶嘉自个儿用。
叶嘉就喜欢这种生意人,干脆地跟苏伦定了三年的契书。
回去之前,还又订了一批澡豆。货是当场拿的,叶嘉叫人打开来指着澡豆给阿玖讲。因着下回来拿货,就是阿玖带人来了。自然是用心听用心记。
货款当场结清,他们将东西打包装上车。叶嘉没着急当天就回,安排阿玖他们去买车,把货送去客栈。此时叫了两个年轻人跟着。
柳沅忙了一阵子又忽然出现了,跟从来没离开过一般若无其事地跟着叶嘉的身边。
几个人在街上逛。轮台不只是有吃食铺子,布庄,绣坊,铁匠铺子,胭脂水粉铺子,玉石字画铺子……从头逛到尾,应有尽有。叶嘉去了胭脂铺子,这里的胭脂种类比小地方强多了,但色泽也就那几个。口脂倒是种类多一点,其实也就五种色泽。闻着挺香,价格也很贵。一盒口脂四两银子,这个价格也要的出口。叶嘉是知道口脂的成分,不得不说,不管哪个朝代,彩妆都是暴利行业。
最叫人新奇的是,轮台这边最兴旺的生意并非这些铺子,而是柳巷。据说里头有轮台最大的销金窝,里头的花魁娘子是大都督的心头好。夜夜春宵,整个北庭都护府谁都不敢进去闹事。
姐妹三去到轮台最大的酒楼,难得吃一顿好的。厨子的手艺还可以。但叶五妹一听说这一桌就要十两,吃了两口就免不了皱眉:“姐,我咋觉得这大厨还没我做的好吃呢?根本不值这个价!”
叶四妹也老实地点头,不仅没有五妹做得好,比她的更差。
“要是咱以后生意做大了,开个酒楼,指不定比这家的生意还要好。”叶五妹如今取代叶嘉成为周家掌勺,说这个话也有底气。
柳沅没有掺和姐妹三人说话,只在一旁埋头苦吃。
兵营里的吃食那当真跟喂牲畜不差多少了。粮食吃了都剌嗓子,油也不大舍得放,干巴巴的。每次弄的吃食也就是填肚子,对柳沅这等格外看重吃食的人来说,那就是折磨。
叶嘉倒是没想过要做酒楼,但也不是不能开。她打算做的生意肯定不只是香胰子铺子,往后把盘子扩大,就会往别的领域跨:“你若是有这个本事把菜都给琢磨透了,叫吃过你做饭的人都想吃,那就给开。咱家也有吃食生意,扩大了也不是不行。”
“那可说好啊姐!”叶五妹眼睛蹭地一亮,“我可把你这话记着了。”
姐妹几个正说笑着呢,旁边隔了一个屏风的桌子忽然就传来了一句不那么客气的话:“这年头,小姑娘家家的口气都这么大么?才做几年饭就敢夸口比我这大厨都烧得好?”
叶嘉姐妹三一愣,以为在说旁人,便也没管。
结果她们不理会,那人的话却越发的不识趣,继续阴阳怪气。
叶嘉的笑脸一僵,透过屏风的薄纱看过去。屏风的隔壁桌子上坐着四五个人,其中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男人目光穿过屏风看过来。那一桌子也不知什么人,瞧模样像是年纪都挺大的。膀大腰圆的那中年男人站在其中,脸色不是很好看。
叶五妹与叶四妹面面相觑,看向叶嘉。
叶嘉眉头皱了皱。
柳沅的眼睛眯起来,嘴里还吃着饭,没嚼完也不好开口说话。
他们花十两银子来吃一顿本是来这地方尝尝鲜儿的,毕竟第一次来轮台。叶嘉就想带着两人吃点当地美食。此时姐妹俩说点私房话自家听着高兴便是,没想到惹来人不满。
她们不说话,那边那人反而揪着不放了:“小姑娘怎么不说话了?方才不好诋毁我做的不好吃?”
叶嘉嘴角抿直了。好吃就是好吃,不好吃就是不好吃。还容不得人说?
叶五妹有些被人咄咄逼人的态度给吓到了。叶四妹胆子更小,啪嗒一声把筷子都给放下去,攥着手半天不知该怎么办。叶嘉脸色一沉。
出门在外的她不想惹麻烦,就打算结账走。那边就走出来一个半大的小童,瞧模样,应该是个学徒。两人拦着,叶嘉没忍住刺了一句:“怎么?我们食客花钱来吃饭,觉着味道一般般,说一句都不成?这是哪家的官人老爷,行事如此霸道?”
“这位夫人说笑了,我哪里是霸道,不是是想问清楚罢了。”
那人一面说话一面眼睛不住地瞥身后桌子上坐着的几个人。几个老头儿不言语地坐着,那模样是不管:“你们食客若是说的中肯,我们厨子的手艺才有进步。”
叶嘉往他身后一瞥,发现几个老头儿都好整以暇地看着。
柳沅却插了一句嘴:“我看你并非是想要中肯的意见,而是自个儿几斤几两被食客给叫破了名不副实的名声在这跳脚吧?”
那中年男人脸一下子涨成猪肝,他当即就怒了:“哪儿来的小子在这胡说八道!”
“我看你也别吵了,吵了也没叫你面上更好看,越抹越黑。”柳沅将叶嘉姐妹几个挡在身后,双手抱胸地往前头一杵。
他生的高大,站直了高出那人一大截。腰上还配了刀,神情不善的样子十分吓人。
“那小姑娘真有你说的那么灵,那比比看?”那中年男人是真气得要命,他今儿好不容易把北庭都护府有名望的老先生给请过来。给他们精心准备了一顿菜,打算拜其中一人为师。当下也不顾面子里子,就口不择言地道。
他这话一说,双方都是一愣。
叶嘉瞪大了眼睛,指了指他又指了指叶五妹:“大师傅你是开玩笑?”
“怎么?有本事诋毁别人,一说比试就不干了?”中年男人约莫也觉得自己这话说的稀奇,嘴巴一秃噜就说出来。此时话扔在地上收不回去,自然是梗着脖子杠在这。
叶嘉不知该说什么,有种荒谬的感觉。
叶五妹叶四妹都有些傻了,躲在叶嘉的身后拽着叶嘉的袖子。
倒是柳沅笑了一声“你若是非得闹不停,也不是不能比。不如这样,就叫你后头这几个老先生做评,若是老先生觉得你好,今儿我替弟妹姐妹几个给你道个歉,闲话无意间冒犯了你。若是老先生觉得你比不过人小姑娘,你给我们道歉,这一顿饭也别收钱。如何?”
中年男人气在头上。
“自然!”那中年男人鼻孔朝天,口气大的很:“我做灶台上的活儿都三十多年。是轮台最出名的大厨,但你这小姑娘得跪着给我磕头认错!”
说比还真的比。这本就是个大酒楼,下了楼去到后头去就有一个很大的灶房。里头灶台就有三四个,每个灶台都是两个锅那种。这个中年男人是这个酒楼的红案大师父,名气还大得很。当下跟几个老先生一合计,就一会儿人去到了灶房。
所幸几个老先生也是灶台上忙活半辈子的人,各个有一手好厨艺。也不介意在灶房待着,干脆就在灶房里头支了一张桌子。
叶五妹站到案板跟前都有些懵,眼巴巴地看着叶嘉。
叶嘉倒是没在怕的,叶五妹做饭的天赋那是叶嘉舌头尝得出来的好。柳沅盯着叶五妹瞧了会儿,悄咪咪地凑到叶嘉耳边来说话:“弟妹,怎地不是你去?”
柳沅是知道叶嘉做饭好吃的,做肉更是一绝,那烧鸡馋他馋到今日都心里挂念着。
“不用。”叶嘉看了他一眼,倒是没想到柳沅还是这么个挑事儿的性子,“五妹做的比我好。”
柳沅眉头不由扬起来。
叶嘉也懒得跟他说,就跟叶五妹道:“娣娘,往日在家怎么做你此时就怎么做。”
叶五妹自打到了叶嘉身边,真是什么新奇的事儿都遇上了。这要是胆子小些的人,怕是早就要吓破胆。但叶五妹许是年纪不大还有点傻大胆的,可塑性非常强。只要有家里人给撑腰,她什么都敢干。叶嘉都这么给她说了,她干脆把心一横就拿起了菜刀。
他们是外来的人,没有食材,自然是用的酒楼的。做菜也做一样的。就做一道肉菜。那红案大师傅最擅长做的便是羊肉,当下就拿了一块新鲜的羊腿哐哐地剁了起来。
叶五妹也不怂,羊肉她在周家可是做惯了的。辣口的,咸口的,炖的,炒的,她都会做。
哐哐剁肉的功夫叶五妹遗憾自己兜里没揣几颗辣椒。早知道吃顿饭要跟人比试,她定然把家里常用的配料都给带上。心里这么想着,她还是跟那厨子一样做了炖肉。平日里碾压叶嘉的天赋这时候显现的特别瞩目,都是一道炖羊肉,都是差不多时辰出锅。叶五妹那炖羊肉就是要比厨子炖的香。
又香又嫩,还没有羊膻味儿。几乎两道菜一上桌子,几个老先生就给了回答。那厨子还有些不信,自个儿尝了一口后嘴唇都白了。不必说,今儿他打的盘算是泡汤了。
这后头他想拜师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当着四五位老先生的面儿。那厨子也不能赖,当即给叶嘉姐妹俩道了歉,还免了单。
耽搁了这么一会儿,叶嘉吃饭的兴致都没了。预备明儿一早直接回去。
柳沅在后头拿了双干净的碗筷,夹了几筷子叶五妹做的炖羊肉。吃了一口,那眉头直接就散开了。趁着没人注意,他一个人在后头吃的别提多欢。几个老先生盯着叶五妹瞧了许久,问她这菜是跟谁学的。听叶五妹说没跟谁学,看姐姐做饭学的,这话一说几个人脸上笑容就更灿烂了。
其中一个就问了叶五妹多大,是哪里人。
叶五妹眨了眨眼睛,求救地看着叶嘉和叶四妹。叶四妹懵懵的,叶嘉倒是镇定。不过她如何看不出来,显然是有人瞧出叶五妹是个好苗子,想收徒。当下就帮她答话:“十四岁,喀什县李北镇人。”
“哦,那块儿啊……”提到这里,自然有人知道,“听说那块儿最近闹突厥鬼呢。”
叶嘉一愣。
这里有个老人家的家里儿子是大都督手下的司马。他们别看着万事不管,其实那边儿有点风吹草动这边都晓得。上面懒得管,故意装聋作哑。只要问题不严重,没死多少人,一般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那老先生说这话也不是瞎说:“你们这个天儿也别想回去了,就在这边待着挺好。等到那边战事料理清楚再回去也安全……小姑娘瞧着挺有天赋的,没师傅教,可想过拜师父学啊?”
最后这句话,眼睛自然是瞄着叶五妹的。
“啊……”叶五妹眨巴了眼睛,立即看向叶嘉。
叶嘉眉头皱起来。听说过西边有镇子遭了殃,没想到又是李北镇。
“老先生是想收了我这妹子做徒弟么?”
老先生摸了摸胡子,笑眯眯地点点头:“她这羊肉做的挺好。我见她年岁不大,刀使得像模像样的,挺好。”
五妹的刀工,确实比叶嘉好。叶嘉看了眼老头儿,又瞥了瞥叶五妹。主要是她们都不晓得这老先生是谁,没得吃一顿饭就被人拐了。叶嘉瞥着其他几个老头儿,他们正端着小蘸碟在那锅子旁边吃肉。穿得都挺体面,瞧不出来。
沉吟了片刻,叶嘉扭头问叶五妹:“五妹怎么想?”
“姐,你眼光好,我听你的。”叶五妹知道自己见识浅薄,她信叶嘉的判断。
“老先生,是这样子的。我跟家妹今儿只是凑巧来轮台办点事儿,不日便要回家了。大冷天的,家里还有老人孩子等着,我也不能说把人留这就留这。”叶嘉思索了片刻,斟酌道,“不如这样,你留个信物或者地址。来年开春,我叫她来轮台寻你如何?”
老先生没回答,反而瞧着叶嘉问了一句:“她跟你学的,这么说你也会做?会做什么菜?”
“我不行的,我就会捣鼓点儿小零嘴儿,比不上我这妹子。”叶嘉立即摆摆手,笑道:“我这人打小有点贪嘴儿,平常没事就爱在家捣鼓点儿好吃的甜甜嘴。真要论手艺论厨艺,我是不大行的。同样的菜,我这妹子做的就是比我好吃。”
老头儿点点头,而后从腰间拽下来一个白玉章子,递给了叶五妹:“拿着,明年开春拿这个来都尉府寻我。”
这话一出,别说叶嘉惊了,就是后头吃羊肉的柳沅的眼睛都扫过来。
老头儿笑眯眯的背着手,招呼了几个小老头儿就这么走了。
叶嘉愣了许久,眼睛扫向叶五妹手里的那根白玉章子。叶五妹见叶嘉打量,把东西递到叶嘉手上来。叶嘉看了一眼,章子的下面是一个小篆的杨。柳沅不知何时也凑过来,他眼睛利的狠,也看清楚是个杨。思索了片刻,眉头皱起来:“难道是杨成烈都尉?”
“杨成烈?”叶嘉只晓得驻地有几个军官,轮台这边是真不晓得,“谁?”
柳沅没解释是谁,就是瞥着五妹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他舔了舔嘴唇上羊肉的汤汁,笑了一声:“弟妹,你这妹子的运道还不错。若是这回乌古斯被沈家给赶下去了,再调人过来,很有可能就是杨成烈。要是那老先生是杨家的,那……”
叶嘉的呼吸骤然轻了,她把章子还给了叶五妹:“收好,回去弄跟红绳穿着挂脖子上吧。”
叶五妹虽然不晓得杨成烈是谁,也不清楚都尉是个什么官职。但她会看脸色,叶嘉跟柳沅的脸色都叫她知道这个东西挺重要。当下点点头,把章子塞进了怀里。叶四妹有些羡慕,不过也无话可说。
回到客栈,阿玖他们已经把行囊收拾的差不多。阿玖手头的那批皮毛也已经出手了。
“明日启程。”
翌日,天将将亮,阿玖就在已经在门外头等了。这回买的澡豆多,放骡车上肯定是放不下。自然得顾辆车。但是从轮台送到东乡镇也太远了,叶嘉琢磨着干脆买了辆车。正好阿玖这批人里的几个年轻人都会赶车,就叫两个年轻人赶车。
左右不用太着急,走得稳便行。
这一路上都没下雪。没在遇上野兽,倒是遇上了不少往东逃的人。这些人见叶嘉这一行人各个身强马壮害怕,反而绕着他们走。
路难走,走了三日也到了。柳沅瞧着已经到镇子上,跟叶嘉说了一声便离开了。
他们回来的时候天色还早,叶嘉刚进屋就被余氏给抱在怀里。
叶嘉不在的这几日,余氏又受了惊吓。但这回她是学聪明了,打死都不开门。无论外头来求助的人是真是假她一律当做听不见:“嘉娘你们是不晓得,你们走的第二天驻地就出事了!听说驻地抓到了个突厥的大人物,突厥人狗急跳墙,藏得很深的钉子都跳出来了!驻地那群人抓刺客抓不良人,闹腾的整个镇子家家闭门塞户,谁都不敢出门了!”
“抓了突厥的大人物?”叶嘉心道这才几日,就抓到内鬼了。
应该不是,估摸是别人。
“不晓得哦。允安又不在,你也不在。”余氏如今真是庆幸叶嘉弄得这一院子的陷阱,要不是这瓦跟陷阱,她夜里估计都睡不着觉。李北镇那边又打打仗了,驻地的兵都被掉出去。好多李北镇的人跑到东乡镇来避祸,闹腾的人心惶惶。
“怕是还有一阵闹。往后咱们没什么要紧的事就也别老开着院子门。”
阿玖跟孙老汉把澡豆给运进屋里去。叶嘉一进去,除了床的地方变成了炕,又恢复了原样。
“家里地窖里都有菜,前些时候闹腾的时候我花了大价钱屯了不少。”叶嘉不在的时候余氏就得立起来,好几日没见着叶嘉,余氏的心一直没有定下里。此时就想绕在叶嘉的屁股后头说话,“肉也囤了不少。大冷天儿也不会坏,够吃了。咱后院的萝卜白菘都能吃,不用出去买。”
“想买也买不着,”叶嘉特意换了身衣裳,“街上商铺全关门了,瓦市也关了。”
余氏自然清楚,她一直在镇上没走:“路上可凶险?没遇上什么事儿吧?”
“这一路都没事,有事儿也早就料理好了。”叶嘉说道,“你在家这段时间没出事吧?蕤姐儿呢?如今可还身体不适呢?”
余氏点点头:“看过大夫,已经好了。”
婆媳俩说完话,叶四妹也过来叫人了。刚才她们去后厨说了会儿话,叶四妹干脆将饭给做了。许久不见屋里这边动静,她才过来喊。看到余氏冲余氏笑了笑,张口道:“姐,我方才瞧着驻地外头又折腾出动静了,可是调出去的兵回来了?”
“啊?”叶嘉没出去看,还真不晓得。
“估摸着是吧,”余氏整日里盯着驻地的动静,她如今算是看明白了,驻地这边有兵才叫人心安。余氏幽幽地叹了口气:“也不晓得允安何时回来……”
几个人出去用了饭,叶嘉把带回来的澡豆又装进箱笼里。驻地那边又是连着几日的大动静,不晓得是发生了何事,似乎又有一批人从东边调过来了。
后头周家这边就没怎么开过门。余氏如今将蕤姐儿看得很紧,平常没什么事几乎不出门。每日里除了磨磨豆粉,其他人就剩在屋里烤火,烤栗子吃。
那些人进了驻地,镇子上总算是平顺了下来。
周憬琛是十二月初的一个夜里回来的。回来的当天,他手里提着一个箱子。身上有些伤,衣裳也不服往日干净整洁。这段时日他一直在外奔波,大冷天的,脸上有着明显的冻伤。
叶嘉当时正在炕上算账,感觉到一阵冷风袭过来。抬眸就对上周憬琛亮晶晶的眼睛。
她故意啧了一声,笑眯眯道:“完了,脸毁了。”
周憬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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