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周憬琛这些日子为了抓那帮突厥探子和拐子一直风里来雪里去,他再是天生丽质难自弃也得被风雪扑打得几分潦草。人站在炕边上,身上还穿着有些脏的厚甲。许多日不曾洗漱过,担心自个儿身上有味道,他都不敢站得叶嘉太近。

    四目相对,周憬琛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此时看着叶嘉的眼神不由有点幽幽。

    “灶上有水,自己去提。”叶嘉说了一句便又低头继续算账。

    周憬琛不由眯起了眼睛。默默去柜子里拿了一套干净的衣裳,去了隔壁。如今那边屋子空出来,叶嘉就在那边放了一个浴桶。冬日里泡着热水特别舒服,在家的时候若是不忙叶嘉夜里都会泡泡。周憬琛去灶上提了一桶热水过去,临洗澡之前故意过来看了一眼叶嘉。

    影子笼罩在叶嘉的身上,算账的叶嘉:“?”

    周憬琛没有看她,越过叶嘉去到梳妆台上拿走一个叶嘉常用的香胰子。又特意回头看了一眼叶嘉,走了。

    叶嘉:“……”

    那人平常洗漱很快,今儿这一回洗了半个时辰才携一身水汽回来。头发也仔细洗过,乌黑柔亮,长到臀部的墨发湿哒哒地滴着水。水顺着发丝染湿了亵衣,棉质的亵衣吸了水贴在身上。灯火照过去一透,都能看清楚衣裳下面他越发俊逸的身形和流畅的肌理。

    也不知这人是不怕冷还是怎么滴,袄子不穿,就这么拎着一块布巾子走进来。

    周憬琛将那布巾子搭在肩上,衣裳没有拿,身上就一件单薄的亵衣。背上、肩颈处那令人艳羡的发量吸水效果实在太强。他端坐的那块地方下面,没一会儿就润湿了一块。那厮擦得也潦草,不咸不淡的。眼睑耷拉着,浓密的眼睫在眼睑下方晕染出一团青黑。

    叶嘉看了他一眼,低头看看账本。忍不住又抬头看他一眼。那人还是不紧不慢的,脸颊上有冻伤,但清隽的轮廓难掩惊人之姿反倒叫看得人心中生出蹂躏他的恶。

    “啧……”叶嘉这该死的强迫症,看他那手半天擦不干头发真是急死,“你不冷的啊?”

    周憬琛抬起眼帘幽幽地瞥了叶嘉一眼。

    叶嘉实在受不了他这眼神,掀了被褥下炕,趿上鞋子就站到他身后。她一把夺过周憬琛手里的布巾子,拍了下他胡乱比划的手,才注意到他的一只手上也有冻伤。天啊!周憬琛真的是,他全身上下叶嘉最喜欢他这双手了,竟然上了冻疮。

    皱着眉头把他的头发拢到背后,沉甸甸的份量压得沉手。

    叶嘉撸着脸给他仔细地绞干头发,又擦了擦他脖颈上沾染的水汽。拽着人就往炕上坐:“实话告诉你,我这人肤浅的很,哪日你变丑了我一准蹬了你换别人。”

    周憬琛:“……真的假的?”

    炕下烧了柴,暖烘烘的就是不盖都不冷。叶嘉看他坐在炕边上腿还得屈起来,忍不住看了眼炕到自己大腿的位置。算了,她坐上去肯定是屈不了腿的:“当然是真的,我可没你想的那么有节操。”

    周憬琛轻轻笑了一声,点点头。叶嘉看他这不是很信的样子,转头去梳妆台边拿了一瓶梨花膏。

    原本这梨花膏就是药膏子,能治冻疮和小创口。只不过余氏说这玩意儿有嫩肤护肤的效果,买了许多给叶嘉当身体乳和面霜擦。还别说,夏秋时候涂着不显,到冬日里效果就十分显著了。叶嘉亲身体验。真的很润。西北寒冬的大冷风吹着,她的脸愣是水灵灵的没皴过。

    拿着东西走过来,在周憬琛身边坐下。

    灯火照着两个人,周憬琛垂眸看着叶嘉开了那个瓶子,小拇指从里面勾了一点透明的膏子出来。而后抬手就抹到他脸颊上去。周憬琛一愣,冰冰凉凉的感觉他便也没动。眼睫低垂着一眨不眨地盯着叶嘉,叶嘉拿无名指指腹将药膏子轻轻打圈儿抹开。

    一股淡淡的梨花香气在空气中弥散开来,叶嘉又从瓶子里勾了一点出来:“转过来,那边脸。”

    周憬琛不知为何胸腔里那颗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捏住了,一种酸酸软软的奇怪滋味儿。他眼睫颤了颤,轻轻偏过脸,叶嘉伸手够了够……真的是,这人到底多高啊!

    “你弯下腰来点,我不好弄!”

    周憬琛特别温顺地俯下身,凑的很近。呼吸轻轻喷在叶嘉的肩颈处,叶嘉的耳朵没忍住有点发热。她忍了忍,没露出什么奇怪的表情来。故意板着脸,一手掐住这人的下巴,轻轻捏着,一手无名指指腹打圈儿给他揉开。期间周憬琛都是一幅任人施为的样子。

    叶嘉:“……”乖顺的让人心痒痒。

    看抹的差不多,叶嘉才把药膏子递给他。眼睛盯着他长冻疮的那只手,下巴昂了昂。努力掩藏自己的癖好道:“手,自己抹吧。”

    周憬琛眼眸微闪,目光从她脸上转悠了一圈,伸手接过药膏。

    修长的手指骨节处竟然冻得有点粉红。他捏着瓶塞轻轻一拔,学着叶嘉的小动作用小拇指勾了点药膏子抹在手背上:“这东西真的有用么?”

    “有没有用,明日再看。”叶嘉没长冻疮她不知道,反正总比什么都不涂好。

    周憬琛也没说话,默默地擦了那只手,将剩下的药膏子抹匀。他这人是将世家公子的文雅刻在了骨子里,一举一动都十分好看。周憬琛看似在抹手,其实眼角余光一直在注意叶嘉。眼尖地发现叶嘉从方才开始目光就没离开过他的手。他眉头微微动了下,不动声色把药膏子又放回了原位。

    再回来,掀开被褥躺倒在了叶嘉的身边。

    叶嘉的账其实也算的差不多,正准备收拾,扭头看他侧躺在她旁边正睁大了眼睛看她。乌发如瀑,旖旎地铺满半张炕,神情冷清中透着一股理直气壮,偏生又无声惑人。

    周憬琛先声夺人:“怎么了?”

    “……没,你挡着我下去了。”忽然有点不习惯,叶嘉觉得自己的操守渐渐逼近底线,好怕自己会色令智昏。

    周憬琛:“……”

    一夜无话。

    难得周憬琛没被人折腾醒,许是这段时日在外太累,到了自家嗅着叶嘉身上熟悉的气息令他安心。这一整夜周憬琛都没有睁过眼。次日亦是睡到日晒三竿,家里无一人唤他起身。

    等他换好了衣裳梳洗好出来,堂屋里几个人早已捧着碗在喝粥。

    “娘。”周憬琛唤了一声。

    “噗咳咳咳……”余氏虽说知道儿子昨夜回来的,但太晚了母子俩也没说话,更没瞧清楚人。自然是不知周憬琛弄成这幅模样。瞥见他脸上的有些红的冻疮,她当下就讶异了一声:“我说允安啊,你这脸怎么弄成这样了!在外再忙也得注意防寒啊,瞧你这脸……多埋汰啊!”

    周憬琛:“……”

    真的是亲儿子,一般人,余氏都不会这么说话。

    周憬琛下意识地将目光挪到余氏对面的叶嘉身上。一大早起来喝粥的人,这边就余氏叶嘉和叶五妹。叶四妹因为阿玖的事儿,有些不好意思过来。叶嘉正拿筷子去夹饼,就普通的葱油饼。叶五妹烙的,舍得搁料搁油味道自然是很香。

    他目光扫过来的时候,叶嘉默默地避开了。

    周憬琛的眼睛危险地眯了一下。

    原本周憬琛以为叶嘉是故意逗他,他心知叶嘉的性子促狭,尤其爱捉弄他。昨夜说他脸毁了变丑了是故意调侃,谁知道接下来他发现——每次他看她的时候这丫头都一副不想看他脸的样子!周憬琛心中觉得此举十分好笑,心道他一个活了两辈子的人决计不可能为这点小事憋闷。

    但事实就是,他气死了,一口气堵胸口,又气又委屈。他胸腔里这颗刀枪不入的铁石心肠没能坚持住,破碎了。

    不想看到他就算了,他走还不行么!

    想想又气自己越活越回去,竟真的为这点事儿呕心。但,叶嘉这女人怎么就这么现实!扭头回了屋里。瞥见梳妆台上放着一把小镜子,他拿起来左右照了照。脸上的冻疮确实有些难看,但昨夜叶嘉给他抹的药膏子好似有点效果。起先破皮的地方长合了,就是有点肿。

    ……不然再抹抹看那膏子?

    周憬琛不能在家歇,手头还有好些事要忙。李北镇那边的战事暂时是控制住了。乌古斯还在那边守着每回来。他在家待了两日已经是极限,第三日一早,拎着那个箱子就又回了营地。

    余氏当时人在院子里扫雪,见他拎着个箱子就问了一句:“那里头什么东西?”

    周憬琛笑了笑:“没什么东西,驻地的。”

    余氏瞧着箱子的大小,也就一尺长一尺高一尺宽的样子。这么大的箱子能装什么?寒瓜么?心里正奇怪呢,看到儿子从雪地里走过,那箱子的缝隙漏了点东西下来。红红的,落到地上就是一个坑。她走过去瞥了一眼,顿时心里一咯噔。

    像是血,总不能里头装着人头吧?赶紧把这念头甩开,她忙放下扫帚进屋去。

    阿玖在屋子里憋了好些日子,有些待不住了。特意寻了个家里闲的日子,过来找了叶嘉说话。

    自打他十三岁起,每年冬日都是要跑外面许多躺做皮毛生意的。做的习惯了,到了季节就想多弄点儿。但这日子越来越靠近年关,又惦记着叶嘉这边的生意就没动静。这不想着叶嘉最近手头是不是有生意要给他跑,过来问一问。

    叶嘉原本没想歇业,但天气冷没办法:“过个一两个月,你也该跟程家启程去西域了。”

    去西域得有安排,叶嘉是知道阿玖手里有人的,但有多少人不清楚:“你抽个空去程家走一趟看看。”

    阿玖自然惦记着这个事儿:“姐,估摸着过几日我还得出去一趟。”

    “嗯?”叶嘉一愣。

    “你若是没有别的事叫我跑的话,那我这边就能空出时辰来。”阿玖自打上回与周憬琛谈过以后,私下里联络便多了。但有些事不方便与叶嘉细说,“媛娘这边指望你能照看一下。”

    “他们在周家住着好好的,你不用担心。”

    阿玖点点头,不知想些什么,收拾了一番就离开了。

    ……

    越是靠近年关,心情就有些懒洋洋的。叶嘉收拾了心情,干脆去后厨跟叶五妹弄生煎包吃。

    天冷了,又不能出门干活。澡豆磨粉也不着急,几个女子猫在家里没事干自然就琢磨好吃的。叶嘉想吃生煎包好久了,西北这边好似没有这种吃法。

    正好叶嘉预备叫五妹明年开春去拜师学艺,多学一点,往后做菜也能更灵活,更融会贯通。

    生煎包做起来也不难,没有虾蟹,只能做羊肉的或者猪肉馅儿的。别的技巧也没有多少,除了揉面的时候注意得用温水。面团揉出来得先发酵一刻钟,而后切成小剂子跟包包子那样包便是了。馅儿叶嘉弄的是羊肉馅儿,要想有那种一咬爆汤汁儿的,绞肉的时候得往里头加水。

    叶嘉家乡那边的生煎是有些微甜的,葱姜沫盐酱油等东西加进去,少不了要放糖提鲜。浇进去的油还的是熟油,肉馅儿拌好了得放外头静置腌渍两刻钟。切点少量的猪皮冻进去而后便能包。

    叶嘉一说要弄好吃的,全家的性子都被调动起来。叶四妹不知是被叶五妹刺激了还是怎么滴,最近时常会去后厨磨砺一番。

    如今她袖子撸起,就开始切馅儿。

    大家伙儿今儿都闲着,家里也没有别的娱乐项目,此时自然全围在后厨。炉子烧着也不冷。蕤姐儿的精神头好了许多,小孩子忘性很大的。哄好了,蕤姐儿又是哪个笑笑闹闹的活泼孩子。反倒是余氏的心理阴影有些大,恨不得将蕤姐儿拴在裤腰带上。

    叶嘉圈了也没问有那个,这事儿得她自个儿过了这个坎儿才行。

    叶嘉一边说,叶五妹就一边做。叶四妹想着五妹过些日子就要走,这些事她往后肯定是要接下摊子的。毕竟叶嘉一个人做不了,余氏便也跟在后头学。

    余氏如今是会包的了,馅儿是叶嘉拌的。她记不住,但包包子她会。

    几个人一包就包了三百多个。因着生煎包本来就比正常包子小,约莫也就是成年男子一口的分量,三百个其实也不算多……个屁。就算是当饺子吃,三百个也太多了。叶嘉琢磨着一半先放起来,反正这个天儿也不会坏。天然的冷冻库,比冷冻库还好使:“一锅约莫能做百来个,一家人吃差不多了。”

    “多弄一点,给允安他们也送点过去。”

    余氏虽说糗起儿子来从不嘴软,但心里还是挂念他的:“他们这些个年轻人东奔西走的,吃不上多少好东西。咱住得近,也送点给他们尝尝。”

    既然余氏话都这么说了,那一半的生煎包叶嘉也不留了,干脆全做了。

    家里弄得那个煎锅,盖上盖子就跟生煎过是一样的。做生煎也简单,往锅底刷上油,贴上生煎包。先焖一会儿,而后一瓢水浇进去。盖子盖上,再继续焖。听着盖子下面水油混合炸响的声音,一股浓郁的香味飘出来。这等小吃食是后世江浙一带的早点,如今还没有。

    等焖够了两炷香,叶嘉抓了一把炒熟的芝麻和葱花撒上去,就能出锅。

    蕤姐儿不知不觉都胖成小胖墩,眼睛大大的,脸颊鼓鼓的。吃得好养得好,头发自然就长得好。周家这一家子就都是美人坯子。别看蕤姐儿才三岁,五官显出来将来绝对是个美人儿。她如今在家里最喜欢的人便是叶嘉,赖在叶嘉身边就嚷嚷:“婶娘我要!婶娘我要吃第一口!”

    叶嘉拿了个小蘸碟给她铲了一个,递给她:“先咬一点点皮,里头有汤,很烫!”

    蕤姐儿如今可会吃东西了,小脑袋点的如捣蒜。端过去拿她的专属小筷子夹起来,小小地咬破一点点皮。果然满溢的汤汁便溢出来。她赶紧唆了一口,汤又鲜又烫。直烫的她吐舌头。

    余氏叶五妹叶四妹几个看着都震惊了:“姐,这里头怎么还有汤呢!”

    “拌馅儿的时候不是加了水么?”叶嘉铲了几个慢慢吃,“你们吃几个铲几个。”

    他们最后还是估错了自己的食量。

    婴儿拳头大小的生煎包,叶嘉最多能吃四个。余氏也差不多。叶五妹能吃六个,叶四妹要哺育孩子倒是能多吃。也不过吃十个的分量。叶嘉叫孙老汉祖孙铲了二十来个。几个人加起来吃不到一半,看着剩下的一大锅,叶嘉果断放下碗。

    “娘,我去换身衣裳。”生煎就得吃新鲜的,过了时辰汤汁被面皮吸收。面皮被汤汁泡肿了不说,那味道也变得十分差,“你们弄个盒子把这些装起来吧。”

    叶五妹手脚利索,立马就去拿了两个三层的大食盒。

    说起来,这个食盒还是他们从轮台带回来的。轮台有一种羊肉大葱的烤包子,叶嘉吃着觉得不错。当时买了许多,没有东西装,就顺手买了两个大食盒装。那东西回程的路上被几个能吃的年轻人给吃光了,到了家以后就只剩下空盒子。别看着不大,很能装,一层能装二十个。

    五妹四妹搭手,很快装了一大食盒。叶嘉想想,叫他们再煎一锅。这东西做起来也不长,一锅也才一刻钟。没得叶嘉换衣裳的功夫,这边就正好能出锅。

    叶嘉在屋里翻了翻,找了件厚实的皮毛衣裳套上。又弄了一条大围巾围着。

    想着外头的风好冷,别把她的脸吹成周憬琛那样子,她又去梳妆台前找梨花膏预备手脚都抹一层。叶嘉眼睛在梳妆台上扫了扫,没瞧见她的梨花膏。她有些奇怪,明明一直都放在上头的,怎么今儿没了?

    没找着,叶嘉又拉开抽屉,从里头拿了一瓶新的。开了,给脸和手都抹一层。出来正好生煎出锅。

    叶四妹利索地往另一个食盒装。一面装一面抬头快速看了一眼。见叶嘉裹得跟个熊似的,没忍住笑:“姐,你裹这么厚,迈的动腿么?”

    “迈不动也得迈,不想挨冻就得忍着。”叶嘉其实也觉得有点勒,但还能坚持,“你俩谁有空跟我走一趟,我一个人怕是拎不动。”

    五妹提着一个食盒直接走出来:“姐,走吧。”

    姐妹俩一人提了一大食盒的生煎,那盒子盖的严实。余氏怕天儿太冷,走一路就凉了,还特意拿了两件早就淘汰下来不穿的破旧袄子过来给两食盒包住。两人就这么一摇一摆的踩着雪出门。

    驻地离得不远,百丈之内倒也不怕出事儿。

    大冷的天儿,营地门口还站着两放哨的。叶嘉跟叶五妹过来的时候两人还没认出来个人形儿,心里想着这是哪里跑出来的矮墩墩狗熊。等走近了才发现是两女子,估摸着有点不好意思把人给认成狗熊。跟叶嘉姐妹俩说话都很客气。

    一听说是来找周憬琛的,立即就有个人小跑着去叫人了。

    乌古斯不在,驻地里又许多人被拉下马。周憬琛这段时日抓了突厥探子,又捅了拐子窝,解救了将近百来个被拐的少女。如今在驻地,就属周憬琛这一波人威望高。驻地的兵卒子里不少是当地的男子,也有家里姑娘丢了的。周憬琛这一次不仅仅是立大功,也算是救了许多兵卒家里亲人的命。

    叶嘉是不知道内情,若是知道定也很欣慰。

    周憬琛来的很快,与他一道过来的还有柳沅。一听说叶嘉来给送吃食了,柳沅立即十分主动积极地提议过来帮忙。周憬琛懒得理他,随他跟着。

    他人过来一看两个球就忍不住弯起眼睛:“做了什么好吃的?”

    “一种小点心。”叶嘉把手里那一大包的东西递给他,眼神示意叶五妹把那边一盒给柳沅,“有点多,吃不完分给下面人吃。这东西不经放,别抠搜。”

    周憬琛:“……好。”

    伸手接过去,刚凑近的一瞬间,叶嘉这狗鼻子就闻到了他身上一阵梨花香。叶嘉反应那叫一个快,一把揪住周憬琛的衣领:“你顺走了我抹脸的膏子?”

    一句话掷地有声,落地的瞬间引来两双瞪圆的眼睛。

    柳沅:“!!!!!!!”

    叶五妹:“!!!!!!!”

    “……”周憬琛的脸滕地一下红了。

    ……他,咳,拿媳妇儿的东西能叫顺么?

    注意到四周的眼睛偷偷摸摸地瞄过来,柳沅明显是看好戏,叶嘉还知道给周憬琛留点脸面。

    虽说这人好像并不是很在意这些虚的东西,但出门在外,还有下属在场的时候,得注意点别故意没分寸的。叶嘉扫了一眼就差把耳朵竖过来的柳沅,拄唇,咳咳了两声。揪着周憬琛衣领的那只手改为抚,慢慢地还多抚平了衣领:“记得早点吃,不经放,我俩就先回去了。”

    说完,叶嘉拉着默默偷瞄了一眼姐夫的叶五妹转身就走。

    叶五妹感觉有点梦幻,她心中十分不好惹的姐夫,偷摸地顺她姐姐擦脸的膏子。天啊!原来姐夫是靠脸的么?不过转念一想也是,她姐这么能干这么能挣钱,姐夫家里一穷二白的可不就靠一张脸?

    叶五妹低头思索了片刻,觉得又学到了什么。她捏拳道:“姐,我以后一定会挣很多很多的钱!”

    叶嘉愣了一下。但是不妨碍她很赞同:“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

    姐妹俩这一刻相视一笑,难得心意相通,相携着回周家。

    周憬琛尚且不知自己在叶五妹心中形象一瞬间崩裂,还顺带拐弯带偏了她的理想。跟柳沅一人提着一个大食盒回了营帐。他如今是一人一个营帐。营帐是按照官职配置的。两人将东西放到桌子上,打开外头盖着的棉袄,那香味立即就铺出来。

    吃了快半个月猪食的柳沅眼睛都亮了,眼巴巴地盯着看。

    打开来食盒,里头的生煎还是滚烫的。棉袄包着半点没冷,尤其是新鲜出锅的那一盒,还冒着热气。周憬琛看一个食盒三层,两个食盒六层。他们怎么着都吃不完。眼一抬,瞥向跟个柱子似的杵在他营帐里不走的柳沅:“想吃的话,把玉山,扎巴图他们也给叫过来。”

    柳沅怕赖一会儿凉了不好吃,麻溜地出去叫人。他可是记着叶嘉说的话,这东西放久了就变味儿。

    没一会儿,孙玉山扎巴图就跑过来。每个人都很乖觉,自带碗筷,不用提醒的。六盒的生煎,这些放在谁家都能吃穷人家粮仓的人就瓜分干净。刚出锅的那盒汤汁烫嘴,但不碍事,好吃他们死都不松口。一边吃一边夸:“这么多年,还是嫂子做的吃食好……”

    柳沅忍不住羡慕嫉妒恨地瞥着周憬琛,都是流放来的,这厮的运道怎么这么好呢?

    且不说驻地这边,闹事的人走了,气氛都要平和许多。乌古斯不在,周憬琛就得担当起看守地牢的重责。别看着驻地不是很大,其实小树林后头那座山里挖空了,关着不下千人。往日沈海还当权的时候,他关押的人且不说,光说这一次,就送进来五百来个。

    里头最令人头疼的突厥贵人,引得突厥人开战也要把人弄回去的,正是突厥王的三子,赛利克。

    此人当日在洛桑镇下面的销金窝里。人在一个突厥姑娘的房中,被周憬琛的人给抓了个正着。当时赛利克装作一副普通异族商人,巧言令色,能屈能伸的说跪就跪,差点把人给骗过去。要不是周憬琛赶到的及时,这人怕是已经蒙混过关,早已出逃。

    人抓到的当场,周憬琛便挑掉了他两手的手筋,断了他一条腿。直接给押送到驻地。

    与赛利克一道被抓的还有一个人,与周憬琛打照面的当场就被他割掉了脑袋。也就是头颅被周憬琛砍了装盒子里带回来的吉尔吉斯。这个人别看面相是个男生女相的阴柔之人,实则心性十分狠辣,最是歹毒。年少时期潜伏在大燕,在暗娼门子里游走多年,搜集各路情报。后来随主子回归突厥,直接封将。上辈子周憬琛跟他战场上交过手,此人虽败了,但活埋了三万大燕将士。

    见到吉尔吉斯的当场周憬琛就认出来,提剑就杀。

    剩下的人,能杀的周憬琛都杀了。不能杀的,挑断手筋一并运送回驻地。驻地如今的情况不是很好,乌古斯为抗击突厥人,带走了三分之二的兵力。如今只剩下不足千人看守。

    为防止突厥人偷袭救走赛利克,驻地看似松散,其实一刻不能离人。

    这些事姑且不提,就说周家这边,余氏听说周憬琛顺了叶嘉一瓶梨花膏走忍不住就笑咧了嘴。她儿子她最清楚,那小子心有多硬就没见过谁比得过。先前还扭扭捏捏说什么家仇未报不敢谈儿女私情,如今还不是偷摸摸地顺人家的梨花膏搽脸?

    叶嘉不知道余氏这么热衷于看儿子出丑是为何,但不得不说,回想起来确实挺好笑的。

    婆媳俩对视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

    周憬琛是不晓得家里两个人为了这件事笑他笑了好几日,一想起来就笑那种。若是知道,估计憋屈一会儿也随她意了。左右这个膏子是用对了,他脸上的冻疮涂了小半个月就彻底好全。连一点印子都没有。叶嘉偶尔来给他送吃食,瞧着他的脸都啧啧称奇。

    “……没想到这个膏子竟然有这等好的效用。”叶嘉身上没有太大的瑕疵,涂抹着其实除了觉得很润以外倒是没看到明显效果。反倒是周憬琛这一回叫她看到了商机。

    回来以后,叶嘉就琢磨起来。

    这膏子是镇子上药铺的老大夫制出来的。因着没什么名气,又卖的有些贵。脸上手上生冻疮的百姓都是要干活儿的。这膏子的价格放在那,要么是需要用的买不起,要么就是买得起的不用买。老大夫每次制出来十来瓶都被余氏给兜圆了。

    余氏买回来除了自个儿用,就是给叶嘉用。时常敦促她抹脸抹身子。后来叶嘉看叶五妹手脚冻得红,给了五妹四妹一人一瓶。换句话说,也就周家住着的几个女子知道这东西能搽脸。

    叶嘉琢磨着若是能买下这个药方,再弄一个好的噱头,是不是能卖出护肤品的价位?

    这年头富贵人家总有要护肤的,噱头搞得好,价格也能翻倍。心里有了这个成算,叶嘉看着天气就有些心急。药材铺子应该没关门吧?哪天趁着天好去一趟看看。

    这一场寒冬,一日冷过一日。

    到了腊月,越往后越冷,真的算得上滴水成冰。叶嘉都怀疑她连这个门都出不了。但要给程家的香胰子还是得送过去。程家的商队是明年正月十五启程,说好的至少三千块香胰子,他们这边干干停停的。到了腊月中旬终于把三千块香胰子给制出来。

    正好趁着一天不下雪,叶嘉就准备把东西给程家送过去。与此同时,程家那边已经先收了一批香胰子。轮台那边商户早就制好的,大雪天不怕麻烦地给送过来。

    张管事的一一看过去,除了不如叶嘉那回送过来的香,去污的效用倒是差不多。

    程家虽说让叶嘉送三千块过来,但不代表他们只收叶嘉一家的香胰子。他们那么多商铺,运到西域五国去,每家放点儿,多少都不多的。程家如今既然要换货,自然得多方收香胰子。这东西是好是坏得用过的人才知道,且用过的人也不是一日两日分辨出的,少不得十天半个月。

    这是程家第一回 用西北这边的货源,自然是都选,叫当地的客人自个儿择选。届时哪家卖的更好,程家就会用哪一家的货。

    叶嘉还不知道这里头程家的打算,也得亏她制够了。若不然连擂台都没上,就被刷下去了。

    第62章

    叶嘉的香胰子是腊月底送到程家的。送的这天刚好又大雪,好在东乡镇离李北镇不远。骡子走得快,阿玖这回是端正了态度,自然是早去早回。张掌事的对阿玖印象挺深的。主要是他那日跟着叶嘉一起来的,叶嘉跟程小二爷的那点关系,张掌事的能不印象深刻也难。

    送了三千五百块香胰子过来,因着材料够便多制了点。张管事自然是照盘全收。程家在西域五国的商号名声足够消耗商队运过去的货物,没有卖不掉一说。

    “这回叶老板怎么没有过来?”

    入冬以后,程风已经走镖回来,如今人就在家中歇着。程风今年已经十九了,翻过年弱冠。程家老爷子有心要给他说亲,但这小子犟得很,死活不乐意。一双眼睛就盯着叶家的那个三姑娘,哪怕人家嫁人了也不管。张管事检查了这批香胰子后笑眯眯地看着阿玖便忍不住问起了叶嘉。

    阿玖是知晓这事儿的,闻言顿时笑道:“家姐手头还有别的事情要忙。前些时候不巧受了风寒,有些不适,如今人在家中养着身子。似这等运送货物这事儿今日就没亲自过来了。明年开春走镖之前,家姐会再过来与管事商议此次香胰子的价格。”

    “这是自然,这批香胰子似乎味道比上回的好闻?”张管事的也不过随口试探。虽说武人不似文人那般讲究,但问一句便罢了,人家是有夫之妇他们还是得有点分寸。

    “张掌事的好眼力,这回是特意换了高品质的原料。”阿玖点点头,虽说他知道怎么回事儿,但香胰子的原料他可不会乱说出来,“这回是家姐为给程家供上更好的货源,不辜负程家商号的名声,特意花了大功夫去外头找了好货。香味也是花了心思调的,一般人不识货怕是闻不出来。听家姐说这是什么异域香,分前后调。我一个粗人也大不懂。张管事的闻闻看,这香是不是高档了许多?”

    “前后调?那又是什么香?”张管事也不是好糊弄的人。这个香味儿怪怪的,但多闻两下又十分的深沉又清幽。如今可没有什么前调后调的说法,只是香气分了层次,自然就显得高档了许多。

    “闻着不像檀香,也不像沉香。”张管事拿起一块放在手上嗅了嗅,“倒是有股说不出的缠绵……”

    阿玖这话都是瞎说的,但这批香胰子确实调了香。不过没弄什么特别名贵的香料。香味是余氏花了功夫给弄出来的。冬日里闲下来,有心思琢磨花样了。

    这里头的事儿不必讲太清楚,漂亮话给自家的货贴金阿玖当然是会说的:“这你可就问到我了。实不相瞒张管事,我一个粗人,香胰子这等金贵物品都没用过,更遑论香料了。”

    “倒也是。”粗人哪懂香料?张管事到如今都不能将香料对上准确的名儿。

    两人寒暄了几句,张管事的也就没留阿玖。叫仆从去账房取了一盒银垛子地给阿玖,便收下了货。

    叶嘉跟程家的合作是抽成的,自然是不必全结货款。但做生不能口说无凭,为了双方的信任和安心,程家拿了货是必须支付一定的现银做保证金的。

    阿玖带了一盒子的银垛子当日回来,一小盒银垛子,总共有三百两。

    不得不说,这西北的地界儿贫富差距是天堑。

    真正富贵的人随手就能拿出千百两银子,下层百姓却连温饱都成问题,担心自个儿一家活不过寒冬。如今是没有后世多劳多得的分配制度和完整的税收体系的,确实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叶嘉深吸一口气,心里明白,这时候只有手中握着更多资源的人才能活得好。

    她只到感慨了一下,将货按照约定送到程家的手中,接下来大半个月大家伙儿都轻松下来。

    一年忙到头,铁打的人也会累。叶嘉也累,但她是牵头人自然不能叫苦。想着年底给家里人都发了工钱,又另给了‘年终奖’。

    将定金收回屋子里,余氏召集家里人收拾收拾一起过个好年。

    叶五妹虽说不晓得姐姐说的‘年终奖’是什么东西,但给她银子她就高兴。

    孙老汉的家在张家桥,但自打老婆子去了以后,他就没打算再回去。孙老汉今年肯定是在周家过年的。两个孙子,孙俊翻过年就七岁了。在古时候,七岁是该放牛帮家里干活的年岁。周家没有牛给他们放,但孙老汉也早就教他干活。或许是古时候人早熟,孙俊如今做起事来也真有点小大人的样子。小一点的还什么都不懂,哥哥叫做什么就做什么。

    因着完成了一桩大事,又拿了订金,叶嘉心里头高兴。所以家里人人都或多或少得了一点赏。除了自打从轮台回来就被余氏带到身边教的林泽宇。

    余氏其实是个很宽宥的人,但收拾起奴婢来却也挺狠得下心的。

    余氏调教人的手段也挺直接。就是不懂规矩就不准吃饭,饿到人老实。

    如今林泽宇倒是勤快了许多。不敢再像先前那般不叫不动,时常躲懒。许是知晓周家哪怕不富裕,这家里人也不是那么好拿捏的,他老实多了。

    知道叶嘉不喜他,他不敢再往叶嘉的跟前凑。叶五妹跟叶四妹素来是跟姐姐一个鼻孔出气,林泽宇想巴结叶五妹也巴结不上。平常就只能跟着孙老汉干点粗活,扫雪,劈柴,捡柴火,烧火。

    人也确实是聪慧,什么事儿学一遍就会。规矩道理其实也懂,毕竟往日在主人家是跟着人家嫡长孙读书识字的,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实际上,他能读会写,算盘也会打。就是看出了周家这群人性子好,蹬鼻子上脸罢了。只要花花肠子给他死死按下去,他该干活也干。

    余氏本想着叶嘉身边也缺个书童,往后生意做大了,事情多了肯定就需要读过书识字的人帮衬。看林泽宇确实脑筋灵活,就叫叶嘉看看这小子是不是能用。

    “不急呢,这才两个月不到,哪里就能看出来好歹?娘且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着呢。”叶嘉当然知道等她生意做大了得要人,一个人做不了全部的事。但她这作坊还没弄起来,“将来的事得尽早筹谋没错,但也没必要这么早。实在不行,我花重金从外头聘得力的人回来也是使得的。”

    余氏也就提议一下,倒也不是要求。

    大多数世家的管事都是家生子出身。景王府当初也是一样,帮衬着余氏管家的两个厉害的嬷嬷,且二等以上的奴仆就没有外头聘的,都是家生子。余氏自然就觉得捏着身契的奴婢好。

    “那行,”余氏也不是指手画脚的性子,“嘉娘心里有数就好。”

    林泽宇这个小子如何叶嘉并不是很在意。再有半个月就该是新年,家里也该准备起来。这是叶嘉来到这个世界过的第一个年,她还是希望能有个好的体验。

    家里的地窖里还屯着菜,就是肉食省得不多。

    叶嘉不由的将目光盯向了家里的三头羊。母羊是在十月份生的小羊,叶嘉以往不知道。这回是头一次了解到羊这种动物怀小羊要五六个月,且一胎也就生两个。不得不说,涨了见识。她当初买两头羊的时候,以为羊跟小鸡小鸭一样一生生一窝呢……

    “婶娘,别吃咩咩。”蕤姐儿瞅着叶嘉看羊的眼神就害怕,“咱们家还得吃它的奶呢……”

    “不吃,不吃,”叶嘉揉了揉她的头,遗憾的把目光又投向墙角的鸡笼。这鸡是搬到东乡镇以后买的,三个月就能下蛋。有孙老汉祖孙的照顾,一个个肥的都飞不起来。十来只母鸡下蛋很惊人。自打它们下蛋,周家吃蛋就没有去镇子上买过,“过年杀个两三只应该差不多。”

    “实在不够,去卖羊的家里走一趟。”余氏在旁边看着,如今她差不多也摸清楚叶嘉的心思,“咱家人不算多,去买半只羊也够吃了。”

    叶四妹笑了一声:“羊肉买不着的话,叫阿玖去山里打点野味回来也是使得的。”

    “打野味就别冒这个险了,这么冷的天儿,大雪封山的。你当真放心他一个人跑去山里找野味?再说也不全是肉,光吃肉哪儿行,还得弄点别的花样……”素菜这年头除非能弄出大棚,否则在古时候就只能吃吃白菘萝卜酸菜,“哎对了,娘,相公回来么?”

    “过年自然是回来。”不管是哪儿,过年是必须得回的。

    叶嘉点点头:“那行,叫相公去捞点鱼。”

    周憬琛一回来就听到叶嘉这一句。他身后还跟着死乞白赖要来蹭饭的柳沅,加上一个难得休沐来周家看看亲爹侄子的孙玉山。十二月中旬时,乌古斯带兵回了驻地。赛利克已经被押送去了轮台,突厥人也被打得退出李北镇。如今要如何跟突厥人交涉,还得听都护府的回应。

    沈海的事情一直悬而未决,并非是没有证据,也并非是乌古斯怕了沈家人。而是两边人都不想发现曾青矿这事儿泄露出去,都想独占。双方非常有默契地隐瞒了这件事。

    如今两方争斗的重点已经不在保住沈海这条命上,而是如何不曝露曾青矿的情况下把对方挤出去。不得不说,沈家人当真是没把乌古斯放在眼里。一个外来的白身世家子,明目张胆地借着家中势力打压驻地官员。得亏乌古斯才来,根基不稳。否则哪有沈家人放肆的份儿?

    此事且不说,乌古斯回来,周憬琛就能松一口气。

    “捞鱼?哪儿有鱼能捞?”他还没说话,柳沅就从他旁边冒出头来,“这附近也没湖……哦,弟妹你难道还惦记着咱们驻地练兵林那后头小湖里的鱼麽?”

    “不能惦记么?”叶嘉去过几回,那湖深得很,里头是有鱼的。

    “到也不是不能惦记……就是没想到弟妹你居然心里惦记着。说起来,那块地儿,除了允安矫情,去那地方洗衣裳,平日里也没什么人去。也没人想起来那里有鱼,”柳沅看着叶嘉仿佛看到了同道中人,他遇到那么多人,也就叶嘉看到那湖想到了吃,“弟妹会烧鱼啊?”

    叶嘉当然会烧鱼,红烧鱼,酸菜鱼,鱼头豆腐,她都会弄。不过到这边来以后吃得少。

    见着叶嘉点头,柳沅立即就来劲了。他今儿是打定了主意要在周家蹭饭的,干脆今儿就吃一回鱼。正好他们也有十多日的休沐,柳沅孤寡一个人闲着没事:“那行,我们去捞!”

    周憬琛才踏进家门连嘴都没张开,自然是不会去的:“我不识水性,要去你们俩去吧。”

    他这话一说出口,叶嘉那眼神就怪异起来。

    裤衩子蒙脸的事情叶嘉这辈子都忘不了,周憬琛这厮怎么滴说起谎话都不打草稿?当然,她也没有当场拆穿周憬琛。尤其是柳沅双手抱臂啧了一声,阴阳怪气又掩不住得意地嘲讽周憬琛原来也有他不会的事儿,叶嘉就更没有说话。

    “人非完人,总有短处。”周憬琛对此颇为不在意,“既然你水性好,这事儿就交给你呗。”

    柳沅笑了一会儿,还真的拉着孙玉山去了。

    他真的是馋,好不容易能有一回改善伙食的机会,他自然要尽力吃好。孙玉山脾气好,被他拽出去也没什么怨言。蹭吃蹭喝他不如柳沅脸皮厚,想着去捞点鱼送过来也算是伴手礼。

    两人一走,周憬琛就对上叶嘉意味深长的眼神。

    他也不尴尬,摸着鼻子笑了一声:“家里有零嘴么?饿了。”

    家里没有零嘴,但他饿了也得给他弄点吃的。平常谁要是饿了说要吃的,叶五妹热了灶就做的很快。但每回周憬琛要吃的时候她就跟聋了似的收着手不动,都是叫叶嘉亲手做给周憬琛吃。说起来,叶五妹的这个小细节也只有余氏发现了,叶嘉自个儿都没意识到。

    余氏也是因为叶五妹这个小动作,对叶五妹是打心底喜欢的。这小姑娘不算是特别聪明的,但在许多事儿上比谁都有分寸。这个分寸感拿捏得好就怎么都讨人喜欢。

    叶嘉果然白了周憬琛一眼,转头就往后厨去:“相公,你过来给我烧火。”

    周憬琛身上还穿着厚甲,都不着急脱就跟上来。余氏瞥了眼一前一后去后厨的两人,把其他人都叫走了。他们吃的饱穿得暖的,又不用吃零嘴儿,去后厨猫着做什么?

    “老孙,你看时辰差不多就去乌素图家看看,能不能买半只羊回来。”余氏指使一个走,又看向了其他人。叶五妹垂着眼凑过来,“大娘,我跟孙叔一块去吧。咱家过年还没炒年货,也该炒点年货才是。也不晓得镇上卖果子的还有没有货,我跟过去瞧瞧。”

    余氏笑眯眯的道:“让老孙去。天这么冷你就别跟了,去屋里烤烤火吧。”

    叶五妹瞥了一眼余氏,点点头:“那我去四姐屋里抱抱小八。”

    小八是叶四妹生得双胞胎其中绿眼睛的那个。

    许是因着自个儿名唤玖,阿玖给两孩子取名都是数字。绿眼睛的大一点,大名叫诤之,小名就叫小八。小一点的大名玉川,小名叫小七。两孩子的大名都是周憬琛给取的,小名是阿玖的私心。起先听着挺怪的。但是叫多了挺顺口。有简单又顺口。

    说着,叶五妹就拉着叶四妹回了后头的屋子。

    “啊?”叶四妹刚出来就被她拽住,愣愣地看向余氏,跟着叶五妹往后走,“小七刚睡下。”

    “那我也去瞧瞧他,姨姨都多久没有抱他俩了。”

    虽说不明所以,叶四妹倒也顺着她的意。

    外头的人做鸟兽散叶嘉不知道,她正在后厨将胡萝卜切丁。又掰了点儿苞谷粒儿,切了点肉丁,打了一个鸡蛋,给周憬琛热油炒了一个饭。家里也没什么零嘴儿,剩的杂粮饭倒是有,热油炒出来也挺好吃。周憬琛蹲在灶台后头,慢条斯理地给灶里头添柴火。

    油浇进去刺啦一声响,先往油里头打蛋。炒得半熟再盛上来。把要加的胡萝卜丁、苞谷粒儿,肉丁倒进去炒。炒的变了色再将饭和半熟的鸡蛋倒进去,加盐加点点辣椒酱翻炒。这东西弄起来很快,香味弥漫的到处都是。辛辣的味道一散开来,馋虫都能勾出来。

    周憬琛凝视着烟火气中晃动的纤细身影,神情慢慢地柔和下来。

    炒了一大盆,两人也没回屋。周憬琛就端着碗坐在小桌子上吃。

    叶嘉也没走,就在他的对面坐下来。

    主要是屋外头是寒风凛冽,后厨的灶火烧着暖和的很。屋里的炕没烧,其实没有后厨暖和。叶嘉的眼睛很诚实地落到他身上,毋庸置疑,这屋里除了看他也没得看。但她原本是随意打量他,但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她这么打量着……总觉得周憬琛整个人看起来好似俊俏了不少。

    明明头发还是那个头发,脸还是那张脸。脸颊上的冻疮好了以后就没有再冻伤,叶嘉双眼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的眉眼,分不清哪里变了。

    这种感觉就跟她上辈子看明星,过一阵子瞧着总觉得变好看了但仔细瞧又不晓得哪里变了。这人的脸好似白了许多,头发虽有些凌乱,但细看之下每根发丝都凌乱得很有韵味。不经意间,叶嘉看着看着,有种他这般随意的姿态也别有一番滋味的感觉。

    “相公……”

    “嗯?”周憬琛当然知道她在看他,微微抬起眼帘。

    叶嘉的眼睛不由落到他拿勺子的那只手上,手背光洁白皙,那碍眼的冻疮没了。叶嘉眼睛噌地一亮,犹豫地问,“你最近……微调了么?”

    周憬琛手中的勺子啪嗒一声碰到碗边,扬起一边眉:“……微调?”

    “……没。”想也不可能,叶嘉赶紧摆摆手,“我胡言乱语的,你吃饭,别搭理我。”

    周憬琛目光在她脸上定了定,又低头继续安静地吃饭。他那只手跟作秀似的就在叶嘉的眼前晃悠。叶嘉就算是再傻也感觉出了他的刻意。

    ……周憬琛这家伙为成大事不择手段,果然是个狠角色。

    默默将自己不矜持的眼睛收回来,一手支撑下巴,扭头看向门外。周憬琛盯着她的后脑勺,嘴角几不可见地撇了一下。

    孔雀开屏的姿态也收了起来,他老老实实地吃饭。

    一大碗饭吃下去,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左右这边冬日里大雪多,叶嘉是彻底见识到了。明年的这个时候她肯定不会再毫无准备。周憬琛放下了勺子,擦了擦嘴。叶嘉瞥了眼他的肚子,平平的,那么多饭吃下去,他的腹部居然不鼓出来?

    林泽宇乖巧地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将锅碗都给洗了。

    周憬琛瞥了他一眼,林泽宇连忙把脑袋给垂下去。这幅垂头敛目的样子倒是十分乖巧。

    叶嘉看时辰差不多,拍拍衣裳准备回屋。正巧走到门口就听到了前院那边柳沅孙玉山他们回来的动静。余氏也从屋里出来,正在跟两人说话。

    她于是走过去,除了他俩,还跟来了两个人。一个异族血统的壮汉,叶嘉记得,巴扎图。另一个脸生,都没见过。这几人也不晓得用了什么法子,打了整整俩桶的鱼。那湖里都是些翘嘴鱼,黑鱼。一条大约半斤左右,这种野生的鱼肉特别的鲜美。

    两人一人提了一大桶,往院子积雪上一倒。鱼还是活的,活蹦乱跳的乱蹦哒。叶嘉快步走过去,最大的都有二三斤,感觉这些都够吃到明年了。

    “弟妹看这些够不够?”柳沅也没想到那条湖里的鱼那么傻,许是没人吃的缘故。他们撬开一个洞,拿个网兜往里一捞就是一堆,“不够咱哥几个还能去捞点。”

    说着,他好似才想起来。挠了挠后脑勺,笑道:“路上撞见巴扎图和陈世卿。刚巧他们也没别处去,就一起结伴过来蹭顿饭,弟妹瞧这可行?”

    “自然是行。”叶嘉忙招呼他们去屋里坐,“鱼够吃了,都去屋里坐吧。”

    周憬琛晚一步从后厨出来,不紧不慢地跟在叶嘉的身后。听到几人说话就瞥了眼柳沅倒也没驱赶人。确实,这些人里头,除了巴扎图和孙玉山是当地人,周憬琛、柳沅、陈世卿都是流放来的。周憬琛自不必说,柳沅跟陈世卿家里的人都已经死绝,孤家寡人一个。

    驻地里不用操练的时候,他们休沐了也没处可去。尤其大雪天更没处去。

    领着几个人去了堂屋,余氏忙把林泽宇叫过来收拾这些鱼。自己则回了屋里,将给蕤姐儿囤的零嘴儿拿出来招待。孙家几个孩子听见声音跑过来,跟林泽宇一起把一地的鱼给装回了桶里。叶嘉想想一顿也吃不完这么多,干脆让林泽宇那盆来,用水养着。

    交代完,看了眼天色,再有一个时辰也该吃晚饭了。叶嘉去了叶四妹的屋子把人叫出来,去地窖又拿了点菜,预备开始准备晚膳。

    “家里还有酒么?”余氏不知何时从门缝里伸出头来,“天冷了,温点酒给他们。”

    “有吧。”叶嘉也不确定。入冬以后家里喝酒就多了。因着大伙儿都没事,天冷又需要保暖。余氏没事儿就怂恿叶嘉喝酒。叶嘉没什么酒瘾都被养出了酒瘾,偶尔喝喝的,家里屯的就不够多。

    “我去瞧瞧。”

    叶五妹跑得快,家里地窖就在后厨旁边。揭开盖子往下放一个梯子就能下去。叶五妹灵活,跑去瞧了一眼再上来也快:“还剩一坛。”

    “那估摸着这回吃一吃,下回就要没有了。”余氏砸了砸嘴,有点舍不得。

    原本余氏是嘀咕,叶嘉听着心里就咯噔一下。想着正好没事,不如在家琢磨点新鲜玩意儿。说起酿酒,好像也不是很难。叶嘉之前弄过葡萄酒,也泡过青梅酒。细想想,酿那种简单的高粱酒,杂粮酒,好似也挺简单的。她正愁自己这冬日里闲得发慌,不如试试?

    “无事,叫他们喝就是了。”再不济,镇上酒窖可没关门。

    余氏张了张嘴,原本是有点可惜,她其实是有些好酒的。但转瞬瞥了一眼叶嘉,电光火石之间她的心忽地咯噔了一下。而后嘴角就那么悄摸地翘起来,她连连点头:“罢了罢了,难得允安能交到这些好友。没得为了一坛子酒在这长吁短叹……”

    “不过嘉娘啊,是不是该忙菜了?”余氏看了眼天色,长叹道:“冬日里天黑的可真早啊……”

    叶嘉还不知她在叹什么,也点了点头:“一天感觉什么都没做就过去了。”

    “可不是?”余氏意有所指,“眨眼就黑灯瞎火了。”

    同样的话换着说了两遍,叶嘉没什么反应,倒是旁边早已成家的叶四妹脸蓦地一红。瞥了眼自家无知无觉的姐姐,忽然抿嘴笑了一下。

    叶五妹:“……”好像懂了什么又好像没懂。

    第63章

    雪越下越大,孙老汉去镇子上走了一圈回到家,蓑衣上都落了一层雪。

    他人站在门外抖了抖蓑衣上的雪,转头将盖在牛车上的筐拿下来。上头自然也堆了雪,一抽,雪落了一地。大框下面是大半只羊和一些炒货糖果子。孙老汉想着地窖里的东西也不算多,去卖羊的和卖糖果子的人家转了转后,又顺道儿去买豆腐的人家,买了不少豆腐带回来。

    林泽宇从后厨过来闷声不吭地将上头的东西搬下来,羊肉和豆腐都送到后厨去,糖果子就端进屋。

    叶嘉看着水里头活蹦乱跳的鱼,琢磨着应该怎么吃。一抬头看到有豆腐,顿时也不纠结了。天冷还是吃个锅子比较好,干脆做个豆腐炖鱼。

    叶五妹已经蹲下去收拾起来,叶四妹将拿出来的素菜去井边洗。

    井水就是这点好,冬暖夏凉。天气热的时候舀上来凉丝丝的,这大冷天的井水摸起来都是温的。叶四妹手脚利索,白菘的叶子一瓣一瓣的洗。

    有人帮着忙收拾,叶嘉就将冻在屋外头的肉给拿进来。

    羊肉涮着吃好吃,正好家里还有干辣椒粉。当初摘收吃不完,风干了,闲暇时候叶四妹跟余氏在家磨的。拿小陶罐装着,盖的严实,用的时候舀几勺都方便。先前留着是预备给煎饼果子炒酱料的,磨了两大罐。如今一整个冬日没摆摊儿,干脆就自家吃了。

    “羊暂时就不动了,我去把那鸡给杀了。”家里院子大,空着就养了好多鸡。这一年没怎么吃,还剩十几只鸡没动。叶嘉想想,于是去到鸡笼旁边把里头天天叫的吵人的大公鸡给抓出来宰了。

    鸡血放了小半碗,叶嘉拿开水烫完回来,叶五妹这边把鱼都收拾干净了:“姐,这回这鱼叫我做吧。”

    叶五妹明年开春是要去轮台的,待在周家的时日也不会长。以往做肉做菜做得多,但她姐还没教她做过鱼。叶五妹是吃过叶嘉做的鱼的,很早以前,但那会儿跟姐还不似这般亲密,她没敢偷学。如今在叶嘉身边待久了,她有些话也敢直接说了:“正好姐教教我怎么做鱼。”

    “也行,”叶嘉看似会做很多菜,其实都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后世八大菜系经过几千年的发展完善,她刚巧又有机会天南海北的吃才知道许多古人不知道的菜谱。真要说有什么本事,她不敢说。此时也没有什么教导的意思,“我说,你跟着做便是。”

    往日叶嘉就是这般教她的,叶五妹本就在这方面有点天赋。叶嘉说她就听,即便第一次做,做出来也似模似样的。

    叶四妹收拾完素菜,听见叶嘉要教五妹做鱼。想了想也擦了擦手走过来:“姐,我也跟来看看。”

    “看吧看吧。”

    叶五妹走了以后,指不定往后周家这边的生意需要四妹帮把手。多学点也好,况且叶五妹也说了许多次,四妹比她还会做。叶嘉于是指使着五妹先检查一下鱼的腹腔内部,看到里面黑色的皮洗干净点点头,“做鱼,这里一定要清楚,不然鱼味道会又腥又苦。腮也要抠干净。”

    叶五妹都照做,叶嘉又叫她在鱼背上改了花刀。后头做就简单了。

    油烧热,将鱼煎至两面金黄,再添入热水没过鱼身。不得不说油煎蛋白质的味道真的很香,刺啦一声鱼肉被烫熟,弥漫出来的味道就馋得人直流口水。叶四妹还没吃过叶嘉做的鱼,闻着咽了口口水,直说很香。叶五妹笑起来:“不仅鱼香,姐做虾也好吃。”

    热水放进去,叶嘉拿铲子将鱼身铲平,又叫叶五妹将葱姜辣椒豆腐放进去。

    料放进去就飘起来,再淋点儿料酒跟酱油进去,炖就行了。其实也简单,出锅前在根据咸淡放盐。叶嘉往日喜欢味道重一点,会在做这道菜的时候爱放豆瓣酱。但其实豆瓣酱放多了也会遮掩鱼的鲜味儿。如今没有豆瓣酱,多放点盐吃起来也是可以的。

    “炖,炖的差不多了就收汁儿。”也没什么难的,就是一道普通的家常菜。

    叶五妹这边忙活,叶嘉又去拿大料。预备弄个羊汤锅子。涮羊肉吃。不过片羊肉这活儿还得叶五妹跟叶四妹干,这两人刀工好。说实话,比叶嘉的强。

    这个不必叶嘉教,周家都不知吃过多少回,两人都会弄。

    灶上没有什么活儿叫叶嘉忙活,她干脆收拾收拾去地窖里搬酒。一顿饭做出来说快也快,说慢也慢。左右等热乎的菜端上桌,天已经全黑了。

    自然还是弄了两桌的,余氏叶嘉带着叶五妹叶四妹外加孙老汉祖孙几个凑一桌。周憬琛阿玖领着他们那帮男子坐一桌。阿玖原本不想过去那边的,主要是那帮人都是驻地的军官,十分不同。若是谈及驻地的军务,他一个小老百姓坐中间怕是不大方面。

    余氏觉得他一个男子跟女子凑一桌不像话,硬是叫人过去。

    总共就一坛酒,自然是给了男子那边。叶嘉看余氏有些馋酒的样子,吃了一口肉才说:“正好要歇到明年开春,等明儿得了空,咱自个儿在家酿些酒也不妨事。”

    “姐会酿酒?”叶四妹吃惊了。怎么觉得她们往日对叶嘉这个姐姐一点不了解呢?感觉她姐会好多东西,怪不得一个两个富贵人家的男子都那么看中她姐。

    “不会。”叶嘉一点不心虚,心虚才会叫人起疑,“但我可以琢磨。”

    “哦。”叶四妹点点头:“我往日见隔壁的三婶酿过高粱酒,看见过两回,但也只是记得迷迷糊糊的。”

    说到这个,吃着饭的叶五妹筷子一滞,抬起了眼睛看向叶四妹。她当时是偷偷从家里跑出来,赖上她姐的。家里人都不晓得她去了哪儿。后来遇上四姐四姐夫来投奔,结果两人看到她什么都没问。稀里糊涂地住在周家,这么久了,也不晓得家里是个什么情况。

    叶五妹舔了舔唇,脑袋耷拉下去。

    说起来,这次李北镇受到突厥人偷袭,叶家庄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

    叶嘉这边忙得很,跑去轮台进货没顾上那边的事儿。其实也不是没顾上,说实话,她就没把叶家人放心上。不放在心上的人自然是一忙便想不起来。但叶五妹跟叶四妹到底是亲女儿,肯定是有些担心的。但他们也清楚自己几斤几两,自己不敢过去,也不会给叶嘉添乱。

    余氏看出两姐妹的心思,瞥了眼叶嘉,忽然道:“说起来,我前些日子着人打听了叶家庄的情况。”

    叶嘉拿筷子的手一滞。眨了眨眼睛,顿时回过神来:“如何?”

    “亲家那边……”余氏目光落到叶五妹叶四妹的脸上,这两人的担忧都快从眼睛里流出来。倒是叶嘉,睁着眼睛就干巴巴地瞪着。余氏倒也没有怀疑叶嘉的意思,只是觉得她儿媳妇性子刚强些,能顶事儿,“人倒是没出什么事。就是丢了两孩子。”

    “两孩子?”叶四妹立即就有些着急,不论爹娘如何不好,亲人还是亲人:“哪两个丢了?”

    “一个自然是娣娘。”别看着余氏性子柔弱好似不大做家里的主,但好歹曾是景王妃。在忙的时候也能想的全顾的全,再说,她一个全家死绝还能撑住的人,骨子里的韧劲还是有的,“另一个是小舅子。”

    “清河丢了?”叶四妹是真着急了!

    叶家最小的孩子不止是爹娘宠着,哥哥姐姐也是素来惯着的。叶四妹打小带弟弟最多,说句不合时宜的话,就是跟被她亲手拉拔大的孩子一样:“他腿还没好全呢又跑哪儿去?这孩子!”

    这能跑到哪儿去余氏就说不好了,她着人打听的。问回来的话也是听人说,并非亲眼所见。

    叶四妹心里着急,吃到嘴里的好菜都觉得不香了。叶五妹也有些担心,但也不会慌起来就脑子乱成一团:“清河自小就是个有心中成算的。他这应该不是丢了,就是自个儿跑了。如今外头这么乱,在家里也不一定比在外头好,清河跟人学了一点武艺,应该不会有事儿的。”

    “你说这孩子能跑哪儿去?”叶四妹想想也是,先前叶青河摔断腿也是自个儿跑出去弄山货。

    叶嘉没说话,她对叶家一家子人都不熟悉,说不出个所以然。

    一顿饭吃到后来都有些沉默。叶五妹早早收拾回了屋。叶四妹心里担心,晚间没吃多少就回屋去等。想着阿玖回来跟阿玖说说看,叫阿玖去李北镇叶家庄问问清楚。

    余氏见叶嘉一直没插话,以为她心中难受便宽慰她道:“嘉娘也别担心,清河那孩子指不定是去找你哥了。”

    这后头的话自然是她的猜测,饭桌上没说是怕自己瞎猜猜错了给人希望又打破希望,讨不找好。到叶嘉面前她说话没那么多的顾忌便提了一句。

    叶嘉倒也不是说完全不关心,只是感情没到那份上。但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跑了,确实令人担心。不过若是叶青河跑去找叶青山,那兴许周憬琛能打听出来。叶青山被派到了比较靠西边的碎叶镇戍边,其实从东乡镇这边过去也就两天一夜的路程。

    大雪天可能要慢点儿,但过去也就四五日。

    “晚间我问问相公,兴许相公能想到办法打听。”叶嘉沉吟片刻道。

    余氏点点头,拍拍她的肩膀:“放宽心。”

    她们这边歇了,男子那边还没有。有人在堂屋吃酒,喧哗吵闹着,叶嘉也不好回屋里洗漱。毕竟堂屋跟她的房间就隔一道墙,若是不小心撞见了什么到时候尴尬。

    叶嘉将后厨的门关上,在这边洗漱好才回的屋。

    桌上的菜早被一扫而空。尤其是那一大盘的羊肉和豆腐炖鱼。有道是鱼羊为鲜,上了桌就这两道菜鲜得人吞舌头。柳沅一面吃着一面心里艳羡周憬琛,真是什么好事儿都叫他给撞上。吃到最后,这群人干脆拿那杂粮馒头沾着鱼汤吃,一大锅的馒头都被他们吃了精光。

    人送走的时候,几个人都有些微醺。碰见叶嘉从屋里出来,连忙笑着打招呼。

    孙玉山临走前特意去孙老汉的屋里找亲爹说说话,柳沅跟巴扎图就没那么多讲究。相互搀扶着往门外走。陈世卿头一回来,临走前,周憬琛给她介绍了一下人。陈世卿是骑兵营的旗长,乌古斯从轮台那边带过来的人。跟巴扎图相识,渐渐就跟周憬琛几人混作了一团。

    这人别看着个头不高,面容清秀。实则骑术了得,箭术更是一绝。堪称百步穿杨。

    他喝了酒脸颊红的厉害,见了叶嘉客客气气地喊了句司马太太。到没有跟柳沅那自来熟不讲规矩的人那般,张口闭口弟妹。叶嘉也跟他见了个礼,他才转身追着柳沅巴扎图快步走入雪中。

    周憬琛人坐在桌子旁边,耷拉着脑袋不言语。

    这副模样跟当初在李北镇王家村时一模一样。当时醉了酒也是坐在桌子旁边半天不言语,叶嘉问他一句他答一句。看似走得稳,其实已经醉了。

    林泽宇乖巧地从屋里出来将桌子上残羹冷炙收起来。其实也没有食物剩下,除了鱼骨头,羊骨头,连跟菜叶子都没剩下来。林泽宇将碗碟收到一个盆里端出去,叶嘉则走到周憬琛跟前,手在他眼前摆了摆:“相公,能起得来么?这是几?”

    周憬琛眼睛里氤氲着雾气,迷迷蒙蒙地看着叶嘉。

    “得了,这就是醉了。”叶嘉将他一只胳膊拿起来架到自个儿肩上,半抱着他的腰想把人给拉起来。不得不说,腰是真的细,她胳膊都能环过去。但也是真的结实,按着都觉得肌肉硬邦邦。这人沉得很,拖半天拖不起来。脑袋挪了挪,下巴就搭在了叶嘉的肩上。

    “起来,你站起来。”叶嘉抱了两次抱不起来,喘着气戳他的腰眼,“我抱不动你。”

    原本以为这人肯定是不听的,谁知道叶嘉话才这么一说,他就真的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而后将身子的重量便沉沉地压在叶嘉的身上,浓郁的酒气喷洒在叶嘉的颈侧。也不说话,动作也不算太痴缠,但莫名就有几分黏黏糊糊的感觉。

    叶嘉脸颊蹭一下热起来,清了清嗓子:“来,走两步,跟我进屋。”

    这人话都是含在嗓子里的,呜呜哝哝地‘嗯’了一声。任由叶嘉抱着他慢吞吞地往屋里走。

    余氏住的西屋门开了一条缝,她伸着脑袋往外头瞄了一眼。见两人的背影都快叠到一起去,满意地点点头。回过头来看到叶五妹瞪着眼睛看她,她才收拾了有些不那么正经的脸色道:“天晚了,快点睡吧。”

    叶五妹点点头,乖巧地躺到里面去,抱着已经睡熟的蕤姐儿。

    余氏把门一关,直接将自个儿屋上了锁。

    叶嘉这厢把周憬琛弄进屋才发现炕上还摆着小几子,堆了几本账册。上午的时候她在炕上算账没有收拾,这会儿也没别的地儿叫周憬琛躺。他于是把人牵到桌边,让他靠着桌子站好。这人也不闹腾,身形不稳地靠着桌子真不动了。或许是昏头了又或者是脑抽了,叶嘉也不晓得怎么想的,从门后头摸出一根棍子。然后又回到周憬琛的跟前,绕着他在地上画了一个圈。

    哦,这棍子还是先前叶嘉打他的那根。因为用着趁手就一直在门后头搁着。

    “知道西游记么?知道孙大圣的金箍棒画圈么?”叶嘉拿棍子指了指地上并不清晰的圈印子,对醉糊涂的人道,“这就是我给你画的金箍棒圈子。”

    说完,叶嘉就扭头去收拾炕。

    一直没说话的周憬琛却忽然开口:“西游记是什么?孙大圣的金箍棒又是什么?”

    “不知道就算了。”叶嘉把小几子放到桌子上,又把账本收一收,“就是你得站在这个地方别动。”

    “为何?”

    ……喝醉酒的人问题都这么多么?叶嘉扭头看向他:“因为只要不出这个圈,就没有女妖精吃你。”

    周憬琛似懂非懂:“哦……”

    而后,他忽然伸出一条腿,慢条斯理地跨出了这个圈。

    叶嘉:“???”

    周憬琛垂眸理直气壮地看着她:“我跨出来了,女妖精呢?”

    叶嘉的脸噌地一下爆红。她抿了抿唇,皱着眉头看着周憬琛。周憬琛还是那副懵懵然的样子,眼睛却勾勾缠缠地落到叶嘉的身上。叶嘉那个眼一眯,脸都拧起来:“周憬琛,你装的还挺像!同样的招儿用两遍。你这心眼子是都用到我身上来了是吧?”

    周憬琛没想到她直接拆穿,氤氲着雾气的眼睛渐渐清明,神情也变了。

    “不用点心眼子,如何能试探你出你对我的心意?”顿了顿,他才幽幽地承认。

    叶嘉的脸颊从爆红到烧起来,耳尖都烧热了。

    她不想搭理他,又扭头去弄床铺。周憬琛默默地盯着她的背影,许久,忽然上下嘴唇一合,吐出了一个掷地有声的字:“怂!”

    收拾床铺的人身子一僵,那边的人却不放过她,又添油加醋:“真怂!”

    叶嘉这直肠子,这小暴脾气。骤然将被子往炕上一丢,转头一把揪住了周憬琛的衣领。也不晓得她哪儿来的力气,又或者是某人故意放任。叶嘉一把将周憬琛给按到了炕上。那人仰躺在炕上,老长的腿都伸出去老远。叶嘉这么大一个动作,下盘不稳,被他扫的一下子砸到了他的身上。

    那人闷哼了一声,弯起了眼角冲着叶嘉笑得荡漾。他一只手指了指下方。

    叶嘉顺着他的手往下看,落到了他腰带上。

    周憬琛扬起眼角,嘴角勾着问她:“你敢解吗,嘉娘?”

    周憬琛扬起眼角,嘴角勾着问她:“你敢解吗,嘉娘?”

    第64章

    她不敢?她不敢?笑话!她叶嘉这辈子就没有不敢的事儿。

    周憬琛浓密的眼睫遮掩了眸中的幽光,灯火照过来仿佛波光粼粼的秋水。两人跟叠罗汉似的面贴着面叠在一起。叶嘉明显地就感觉到身下贴着的某一处滚烫的很。这人好似有些尴尬,白皙的面颊上有些红,但眼神依旧从容不迫,理直气壮地盯着叶嘉看。

    “你敢吗?”他矜持得仿佛这就是他的一个简单的疑问。

    叶嘉一只手死死地攥着他的腰带,感觉自己的节操快要触底了。真的,责任和道德或许有一点,但节操这东西她扪心自问是真的没多少。照她的本心,她就算睡了这厮也可以翻脸不认人。掐着他腰带一边的手捏紧了:“我告诉你,周允安,激我不是一件好事。”

    闻言周憬琛轻声笑起来,笑得整个胸膛都在震动。叶嘉趴在他身上,眼睁睁看着他喉结上下滚动,坚实的胸膛贴着她胸口,因笑声沉而震动的感觉……真特么的让人上头!

    “是吗?”周憬琛不以为然,掀了掀嘴唇,“能有多不好?”

    叶嘉冷笑一声。看来这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她平常退让三分的举动助长了这厮虚妄的自信心。真以为她是古时候将贞洁看得比命重的封建少女。

    “哼!不知所谓!”叶嘉冷酷地点评了一句,然后手握住那根带子狠狠一抽。

    周憬琛的腰带是打得那种活结,扯松是很方便的。

    叶嘉这一抽,他的腰带就立即散开了。古时候男子的衣裳又是那等没有扣子的斜襟。叶嘉直接掀开他外裳的衣襟。因着在家不算特别冷,他将厚甲便给脱下来。就穿着一件厚袄子里头两层衣裳。扯开袄子,一只温热的手就顺着敞口探进去。

    这人还真是不经激,一激就真的什么事儿都敢干!

    周憬琛胸口那一块的皮肤冷不丁巴上来一只手,倏地瞪大了眼睛。叶嘉一双桃花眼睁得圆溜溜,脸颊通红但暗含着一股狠厉的理直气壮。不仅摸他胸,还得寸进尺地摸他腹部。意料之外地被人这么轻薄,周憬琛这一张白皙的脸都红了透。

    他眼睫快速眨动了一下,呼吸一滞,眼中的光一瞬间暗了下去。

    “嘉娘,你……”两辈子没跟谁这么肌肤相亲过的摄政王,上一回叫他羞耻得跳窗逃脱还是上一回被捏那什么。虽说这一回是他故意而为之,却没想到效果如此显著?已经做好了今夜依旧擦边而过,谁知叶嘉疯起来不是人。她不仅摸,她还试图往下放肆。

    “我不敢?”叶嘉高傲地昂着下巴,一生要强得把原话扔在周憬琛的脸上,“笑死,是你不敢吧?”

    “呼……”

    周憬琛没想到叶嘉这女子不敢常理出牌,老实说,这么作弄是个男子都受不了。饮酒虽未醉,但微醺时最可怕:神志清醒,但意志薄弱。这回轮到周憬琛被架到台上下不来。动,还是不动,这是他给叶嘉承诺的问题。嘉娘可真……明明一副色厉内荏的羞怯,怎地就这么虎呢!

    虎?笑话,她不是虎,她只是在克制自己的道德底线。

    事实上,叶嘉可不只是下起手来不会手软,她下起嘴来其实也不会嘴软的。

    一盏煤油灯搁在桌前,摇曳的烛火被窗棂缝隙钻进来的风吹得来回舞动。两人的影子投射到墙壁上,像一副旖旎的剪纸。光映照的周憬琛那扑簌簌煽动的眼睫,仿佛一直振翅而翩跹的蝴蝶。因为吞咽而上下滑动的喉结,在灯火下显出嶙峋清瘦的美感。

    她眯着眼睛撇了许久,俯下身就咬了一口。

    咬的不重,跟啃骨头一样啃了一口。周憬琛却仿佛被雷劈了似的整个人僵住。

    而后叶嘉就感觉到某处地方很直白地立起来。

    周憬琛骤然伸出一只手,手心朝上手背遮住自己的眼睛。他逃避似的将脸偏到一边去。

    全身上下都透着矜持,就是那处,非常不配合得暴露了此人内心的狡诈。因为,某个东西正直白且嚣张地抵着叶嘉。叶嘉的这一口口水冷不丁地呛到喉咙里,她连忙松开咬着某人喉结的嘴。企图往旁边挪,但是一动就被一只手给按住了后腰。

    “别动!”周憬琛的嗓音从阴影处飘出来,暗哑而威胁。

    叶嘉后颈皮一紧,真不敢动了。

    她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上辈子虽说不是老司机,但也见惯了周边人分分合合。身体不敢动,她心里却不服气。不服气自己被他这么恶意吓唬,真的老实听话。所以一只手掐住他的脸颊肉,往外扯:“周允安,你说说你,对得起你自个儿这一副清冷长相吗!”

    周憬琛脸埋在阴影里,不言不语。

    “周允安你说话,你别逃避!”叶嘉仿佛抓到了小辫子,“哎!你别躲!”

    周憬琛还是不说话,某个不知见好就收的人自以为抓到了他的把柄。反倒有恃无恐起来,她妄图将刚才被周憬琛逼迫的羞耻还给他。叶嘉恶意地去咬他脖子。舔了一下的他喉结,咬他耳垂……咬的起劲儿呢,冷不丁的人一下子被给掀翻到了旁边。

    天旋地转就在一瞬间,脑袋在褥子上震了震后,叶嘉瞪大了眼睛。

    方才还捂着脸一副不好意思见人模样的周某人此时哪有半分羞耻,半压着她,一只手握住了叶嘉的脚踝就扯到了自己的后腰上搭着。叶嘉突然被人扯住脚踝被拉出一个一字马,而她的腿正在某人的……后腰上搭着,搭着,她的腿???

    叶嘉:“!!!!”

    似这般还没有到头,那人又俯下身来与她叠罗汉。但这个姿势叠罗汉,周憬琛是想死!!!!

    周憬琛也没想到叶嘉身段这么软,一用力就扯出了这个尴尬的姿势。但现在两人这架势叫他退出去他是肯定不会退的。周憬琛就这么抵着她,俯视着叶嘉的脸一瞬间像桃花绽开,变成粉色。他忽地低下头,一手掐住叶嘉的下巴抬起来,低头吻向叶嘉的唇。

    酒气闻着浓烈,其实周憬琛并没有饮下很多。舌尖探进来时隐约有些甜味儿。

    叶嘉被迫扬起下巴承受这个吻。那人自打第一回 亲吻青涩的差点咬了舌头,到如今融会贯通的速度快到令人咋舌。叶嘉的眼前很快闪现了电花,啧啧的亲吻水声让整个寒冬都燃烧起来。

    墙角一只硕大的黑影默默地站起来,一双眼睛幽幽地发着绿光。

    点点悄无声息地看着床榻上滚作一团的两个人,不知何时,周憬琛的身上衣襟大开,漂亮的锁骨曝露在叶嘉的眼前。发簪也被叶嘉给扯了,墨发如瀑铺洒下来。就在男主人俯下身咬住女主人某处时,女主人发出一声怪异的哼唧。点点默默地龇开了牙。

    无声无息地跳到了炕上,而后一口咬在周憬琛的腿上。

    周憬琛吃痛的松开嘴,扭过头,双目跟一双碧绿的兽瞳对视上了。点点的大嘴里还叼着他的腿,隔着衣裳虽然没有真咬出血,但确实是有点疼。此时这双兽瞳翻过来盯着他不放,威胁的意思很明显。

    周憬琛:“……”

    叶嘉胸前的布料已经湿透了,头发也散了。她很尴尬,真的很尴尬,周憬琛这厮居然咬她……那儿!但此时更尴尬的是周憬琛,他衣裳都快被叶嘉给扒光了,肩膀和喉结上还留着红红的牙印。

    “松,咳咳咳咳,松口点点!”叶嘉捂住湿透的半边胸口,软趴趴地坐起来。

    墨发披散在肩头,与她单薄的身形交相辉映,别样的活色生香。

    点点是叶嘉养大的,全家只听叶嘉的话。它看了眼叶嘉,又瞥了眼压在它主人身上的周憬琛。碧绿的眼睛里闪烁着犹豫,许久,才缓缓松开。

    “下去!”叶嘉呼吸有些急促,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又道:“不准往炕上跳!”

    点点又扭头看了一眼周憬琛,跳下去的瞬间后腿踹了一脚周憬琛。

    周憬琛:“……”

    叶嘉忍不住笑,双手抱胸笑得前仰后伏。

    周憬琛也只好松开了对叶嘉的辖制,慢慢地坐直了身子。

    经过这一遭,再炸烈的火花也得熄灭。

    叶嘉一把将周憬琛推倒在另一头,撑着往后退了一段距离。两人才可算是分开来。衣裳都是一样的凌乱,暧昧的气氛却也没那么容易散开。但这时候继续是不可能的了,下面那只蠢狼还怕在不远处对他虎视眈眈的。他若是敢再把人按下去,这狗东西铁定会跳上来再给他一口。

    周憬琛无奈地捏了捏眉心,翻身下炕。一只手将掉到腰上的衣裳穿起来,下了床趿上鞋就开门出去了。

    一阵寒风灌进屋子,吹得烛火一阵狂舞。叶嘉退了上半身的衣裳,拧着身子看向自己的腰侧。雪白的皮肤上几个深深的手指头印子,青了一圈。她撇了撇嘴,心里不知是遗憾还是庆幸。总之,若是周憬琛刚才不停,估计这一夜就会继续下去。

    叶嘉趴在炕上摸了摸点点的脑袋,想了想觉得好好笑:“就这么讨厌他啊?你还是他抱回来的哎。”

    点点哪里听得懂?

    它呜呜了两声,就用自己那硕大的脑袋蹭了蹭叶嘉的手心。

    叶嘉脸颊通红地摸了摸自己一边濡湿的小衣裳,贴着不大舒服。她啧了一声,下炕去衣柜里翻找。找了一件新的换上,换下来的那件就丢在了墙角的篓子里。等她换好衣裳,周憬琛还没有回来。真不晓得这人去干嘛了这么久,叶嘉翻了身往里面一滚,闭上眼睛就准备睡。

    素来秒睡的人闭眼睛很久就是睡不着,脑海里一幕一幕的重现。

    翻来覆去的甩不开,叶嘉干脆穿上袄子开门出去。

    外面大雪纷飞,院子里很快积了膝盖这么深。叶嘉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后厨,后厨是亮着灯的。门被掩上了,灯火从缝隙里找出来。叶嘉走过去,寒风呼啸而过,她模模糊糊地听到里面男子暗哑的喘息声。似乎呼吸不畅,一下一下很沉,又有些短促。

    她眨了眨眼睛,就走到门缝的旁边,门缝正对着她的眼睛。

    而后,她看到了某个斯文败类正在里面做件非常不优雅的事儿……而那人也似乎注意到门外有人。那双眼睛透过门缝与她对视,周憬琛甚至还矜持地勾了勾殷红的嘴角。

    叶嘉的大脑一瞬间嗡地一声炸响,她二话不说,跟屁股后面有狗追似的转头就要跑。

    第65章

    当日夜里周憬琛是何时回来的叶嘉不知,反正她睡熟以前是没有回来的。

    寒风大作,雪下一整夜。屋里烧着炕,倒也不怕冷。不得不说,叶嘉盘炕这个举动给了一家子舒服度过寒冬保障。这年的冬日余氏连持续三年一到阴冷天气便骨头酸疼的症状都没发作过,日日吃的好睡得香,精神头儿一日比一日好。人眼看着就娇艳了起来。

    余氏的容色确实很惊人,当初弄得灰头土脸的时候叶嘉就觉得她生的有韵味。如今白皙丰润起来,一看就知道是周憬琛他亲娘。只有这等姿容的女子才能生出周憬琛那样的孩子。她渐渐美艳,就甚少出门了。余氏这方面还是很谨慎的,少出门少惹祸端。

    蕤姐儿跟竹节似的,眼瞅着就蹿高了一截,如今已经蹿到站起来能跟叶嘉的腰比高。

    余氏如今闲来无事便会教她识字。周家的孩子都是三岁启蒙,四五岁便开始读书。先前是为生计所迫才没有给蕤姐儿启蒙,但其实不算耽搁,毕竟蕤姐儿翻过年也才四岁。

    既然教人识字,一个是教两个也是教。孙俊孙成兄弟俩日日跟着蕤姐儿,余氏干脆把俩小孩儿也带在身边启了蒙。

    孙老汉对此十分感激,他们老孙家就没一个识字的。到孙子这,蹭着认几个字也算了不得。

    冬日里没什么活儿,平常除了捡柴火需要出去,没有那么多事情做。余氏闲着也是闲着,教孩子读书识字还能打发时辰。学业安排得也不重,一日学十个大字。白日里学,晚间闲下来会考教。

    教孙俊的字儿,说个三四遍就全记住。剩下两小的,怎么教都有些困难。不过兴许是年纪太小的原因,小些的孩子心性不定坐不住。叶嘉睁开眼身边已经没人了。耳边是小孩子念书的声音。蕤姐儿嘻嘻哈哈的笑,时不时会有孙俊在旁边指点她笔画。

    她揉着昏沉沉的脑袋从炕上坐起身。

    炕还有余温,屋里暖烘烘的。这个时辰屋里就她一个人,旁边的枕头摆的整整齐齐。叶嘉严重怀疑昨夜周憬琛没回来,不然怎么跟没人睡过似的。

    披了件袄子下炕,推开窗,外头的雪已经堆到了半门高。有一个修长的背影立在雪中,仿佛一幅水墨。

    大门是半掩着的,叶嘉走到梳妆台前,将披散的头发拢到身后预备绑个低马尾。

    她才一站到镜子跟前才发现不对,自个儿这脖子上锁骨上青青紫紫的,好生吓人。这么一想,她忙转过身解开小衣裳的绳子。果然,被咬的尖尖上有个色泽很深的牙印。叶嘉的脸乍青乍紫的,没想到自己皮肤这么容易就青紫了。

    疼倒是不疼,她赶紧去柜子里翻了一条厚围巾出来。

    衣裳穿好,刚想出去洗漱,发现洗脸架子旁边放了个木桶。里头盛了半桶水,摸一下还是热的。想起来周憬琛近来休沐,怕是要在家里待到明年开春,顿时就扬了扬眉。

    有人打水不用做什么?叶嘉便在屋里就着温水洗漱好,穿戴整齐出来。

    出了屋子,没瞧见人。余氏拿了一本三字经在大门口,指着上面的字教三个小孩儿读。孙俊就蹲在大门外头,手里捏着一根小树杈在雪地里描。虽说有些倒笔画,但字儿到最后是写对了。

    “嘉娘起来了?”余氏听见东屋的门开了,抬头就笑,“早膳在灶上热着。”

    叶嘉点点头,扭身就屋外走。

    余氏有些诧异地看着叶嘉匆匆隐没在墙角的背影,旁边小孩儿摇晃她手臂都没注意,嘴里嘀咕了一句:“这孩子,在家围那么大的围巾作甚?”

    这话没被叶嘉听见,倒是叫在外头扫雪的周憬琛僵了一瞬。

    他提着大扫帚将门口到院子这一条路给扫出来,正好折身回来。在外头站了那么一会儿,他肩头已经落了一层雪。眉眼清隽舒展,神色沉静而温润。倒是没学叶嘉围大围巾,主要是他也没有。但只要眼不瞎的人都能一眼瞧见他喉结那块儿,一个小巧的牙印暧昧地印在上头。

    余氏一大早的没见着儿子,这冷不丁一个影子落下来,她一抬头就瞧见了。

    周憬琛咳嗽了一声。从容镇定地将扫帚放到门口,转身进屋。

    余氏盯着他的背影一双眼睛就眯了起来。

    她目光在东屋紧闭的门和墙角已经没了叶嘉身影的方向来回,忽然好似明白了什么,咧着嘴就笑了。她一高兴,当即宣布:“今儿多学十个字!学不会晚上没饭吃!”

    蕤姐儿赖赖唧唧地本来想赖掉考教,然而祖母这话一说顿时就嚎叫起来。

    天一冷,呼气都要结白霜。叶嘉从前屋快步走出来,地上就是一排凌乱的脚印。她携一身寒风到了后厨,叶五妹跟叶四妹两姐妹早就窝在灶下。

    几个月过去,小孩儿就跟发了面的白馒头似的,白白嫩嫩的。这俩双胞胎继承了父母的好容貌,跟白面捏出来似的。大冷天儿的,叶四妹不想把人放屋里就抱到灶台后面来。屋里没烧炕其实还是有些冷的,灶台这边一天到晚烧着火自然暖和。

    “姐,早上吃点儿啥?”虽说灶上温着馒头,但叶嘉若是想吃别的,叶五妹也乐意给她弄。

    “随便吃点就行,”再有十几日便是除夕,香胰子也交货了。叶嘉闲散了两日实在是歇不住,便总想捣鼓些什么东西。看到四妹五妹了,自然就想起了昨日说起酿酒的事儿,“咱今儿看看能不能酿酒。”

    “酿酒?那得有多出来的粮食才够用啊。”

    叶四妹虽说没酿过酒,确实亲眼看过别人家酿酒。这年头酿酒都是用粮食的,而且那人家里有地,一家人吃够了还有剩的才会舍得拿出来酿酒。也不是说周家没有田地,主要是冬日里粮食都紧张。

    “等我吃完,去地窖看看。”

    家里最后剩下的一坛子酒昨儿被喝光了。家里人如今被余氏带着,偶尔都会喝点小酒。如今没有了自然就想要弄点回来。叶嘉想了想,几口把馒头吃完就去了地窖。

    地窖里囤了很多吃食,入冬以后陆陆续续地往家里买,如今已经堆成一座小山。都是些谷物,那等磨好的面粉、杂粮粉都放在防潮的秸秆上面。除了这些,还另外存了三大袋的江南的米。因为叶嘉喜欢吃米饭,余氏才特意找人买到的,花了她不少零花钱。

    不得不说,能遇到余氏,也算是叶嘉穿越到这个世界的不幸中的大幸。

    粮食是够的,地窖里存了这么多粮食吃到明年也够。叶嘉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觉得这个院子空荡荡的,兴许来年还能花心思布置布置。上辈子就老瞧见有人回归山林,将自家院子布置的犹如世外桃源,周家这个月耐也算具备那个条件。

    心里盘算了下,她回想了酿酒的条件。不仅要酿酒材料,也得有酿酒的容器。

    叶嘉上辈子是看过相关纪录片的,闲暇时候随便放着看的。说到底,酒就是利用微生物发酵产生酒精类饮料的罢了。

    说起来,各国都有酿酒的历史,世界上用谷物原料酿酒大约能分两大类:一类是以谷物发芽的方式,利用谷物发芽时产生的酶将原料本身糖化成糖份,再用酵母菌将糖份转变成酒精;另一类是用发霉的谷物,制成酒曲,用酒曲中所含的酶制剂将谷物原料糖化发酵成酒。华族古代的酒绝大多数是用酒曲酿造的,酒曲这东西瓦市里就有。但大雪天瓦市不开,买是不可能买得到的。

    其实酒曲也不难制。根据原料的不同分种类会有很多种酒曲。

    她只记得最简单的一种曲,麦曲。原料很简单:就大麦,小麦,适当地添加豌豆便可。制作方式也简单,就是先将原料碾碎,润水,而后堆积在一起加水继续搅拌。捏出适用的大小放到曲坊去培养,时常注意去翻曲,踩踏,待到成曲时储存起来便是。

    一般的酒曲会受两个因素影响,原料的成分和培养时的温度。一般来说温度的高低会影响酒曲将来酿酒的浓度。高温酒曲酿造出来的酒会更烈,偏浓香。中低温的则度数偏低,偏清香。

    一般来说,自制酿酒都会买现成的酒曲。毕竟制作酒曲的时日太长,大曲成曲至少需要一月时日。小曲倒是可以快些,六七日便可。但小曲是南方特有的。制作原料不好弄,需要糯米或者粳米浸泡蓼叶或者蛇麻花,揉成米团。

    蓼叶这东西是南方特有,西北找不着的。蛇麻花倒是有,应该能去药材铺子找的到。若是蛇麻花能量产,叶嘉都想倒卖啤酒了。不晓得如今的人能喝的惯啤酒么?

    放下碗,她便去寻了孙老汉,让他去街上的药材铺子去看一眼。若是能买着酒曲,自然是要买酒曲现成品的。买不着酒曲,她便自个儿制。最好是能买着的都买。

    孙老汉听完点点头:“东家放心,我倒是认得几个老酒家,我去问问。药材铺子是不关门的,绕到巷子后头,老大夫都住在那。”

    瓦市不开以后,街上的酒铺也大多关门的。但这时候店家跟铺子都朱得不算远。街上跑熟悉了认得人家在哪儿,其实还是能买着东西的。再说叶嘉要买的东西也不是紧俏货,似酒这玩意儿酒家一酿就是好几大缸。存在地窖里头,放个几年都有的。冬日里去买,那也是有的。

    孙老汉在屋里呆着不舒坦,带上毡帽就架着牛车出去了。

    叶嘉紧了紧围巾,抱着小八捏了会儿,叶四妹就说起了阿玖的事儿。阿玖从入冬以后就时常往外跑,经常是一身伤的半夜回来。叶四妹担心他在外面遇上事,但问又问不出来。这事儿在叶四妹心里压了许久,她实在忍不住才来找叶嘉说。

    “姐,你说阿玖到底在外头忙什么?”叶四妹自打嫁给阿玖以后就没缺过银子,吃的穿的也都比以往在家强了许多。阿玖没什么产业,虽说冬日里会跟人出去猎皮毛,但大多时候是没有正经营生的。

    “这么冷的天儿,雪大的平常人都不出门,他到底能有什么活儿?”

    这叶嘉说不好,叶四妹作为枕边人都不晓得,叶嘉又如何知道?

    见叶嘉摇头,叶四妹叹了口气:“阿玖可千万别做什么错事啊……”

    “做错事到不至于,他如今已经不是孤家寡人,做事儿自然会谨慎些。毕竟在乎自个儿也得考虑你跟两个孩子。”叶嘉劝慰道,“你若是实在担忧,不如亲口问他。”

    叶四妹琢磨了许久,忧心忡忡的。

    叶嘉盘算着身边当用的人,除了阿玖还真没有。都是女子,她自个儿倒是敢保证能吃苦,其他几个人出去也不太现实。再说她也走不开,毕竟家里一摊子事儿,总不能为了这桩事就放着家里的生意不管。琢磨来琢磨去,觉得这事儿还是得着周憬琛。

    周憬琛或许有能当用的人,若是能用,她看看能不能借出来用用。

    心里琢磨着这个事儿,叶嘉拍拍膝盖又站起来。

    她回到前屋,余氏已经把几个孩子叫到屋里玩儿去。书收起来,余氏自己则端着一个笸箩正坐在门口缝衣裳。叶嘉走过去往堂屋瞥了一眼,见周憬琛人不在。

    回到屋里,周憬琛正端坐在窗边研墨。听见动静便抬眸看了一眼叶嘉。

    一大早醒来没见他,如今再见他,叶嘉多多少少是有些别扭的。但看他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叶嘉倒是觉得自己过于忸怩了。

    于是便也收拾了心神,走过去在他的对面坐下来。

    周憬琛在写信,不知写给谁,笔速很快。他并不在意叶嘉看到他写的信,叶嘉也很愿意表现出自觉不偷看,默默地眼观鼻鼻观心。等着周憬琛龙飞凤舞地终于写完三封信,扶着袖子放下了中书君,才抬起眼帘看向他。

    窗外的光照进来映照他半边脸,半张脸隐没在阴影中。纤长的眼睫漏下了窗外的光,印在眸中明明灭灭的光点:“偷看我写信?”

    “没啊。”叶嘉诧异,“我反着怎么可能看的清楚?”

    “哦。”周憬琛点点头地抚了抚衣袖,取起桌上的笔蘸了墨水在纸上又写了起来。写了几个字后忽然停住,他皱起了眉头,“致和的笔画是这般么?”

    叶嘉愣了一下,眼睛飘过去:“不对,你刚才不是写对了么?”

    周憬琛抬起头看向她,微微勾起了嘴角。

    叶嘉:“……”

    ……这个狡诈的男人。

    叶嘉无语地看着他,不就是写了一封书信么?看一眼怎么了?!

    四目相对,叶嘉面无表情地将叶青河的事儿给他说了。

    “这事儿若是你能找着人问,就打听看看。”原本是昨夜要跟他说的,但因着醉酒出了那桩事儿她就给忘了。如今才想起来。

    周憬琛这会儿也收起了戏谑之心,正色起来。这事儿他倒是没听余氏说,此时闻言沉吟片刻道:“我会找人打听的。”

    说起来,此次李北镇被袭,下面许多村子都遭了殃。叶家庄作为比较靠西北的村子,自然是首当其冲。这回叶家没出事,自然有周憬琛私下给人打了招呼特意看顾着的缘故。上辈子他没拿叶嘉当妻子看待,可以漠视这家人的生死,但这辈子却不行。

    “小弟不会有事的。”动乱之前因着特意找人看顾,周憬琛自然清楚他们的状况,“且放宽心。”

    周憬琛说的这般肯定,叶嘉便也点点头。

    周憬琛低下头,提笔正准备写。见身前坐着的人还没走,抬起一边眉头:“?”

    “还有个事儿,”叶嘉拄唇,轻轻咳嗽了一声。这人此时衣裳穿得整齐,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但只要一低头就能看到他脖子上的印记,她有些尴尬:“那个……”

    “想说什么便说吧。”

    “若明年开春,我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跟程家去西域走一趟。”叶嘉言简意赅地将大致的情况说明,“原本我属意于阿玖,但一个人选变数太大,若是阿玖那边有别的情况,我这里就没有人手接替。”

    话还没说完,周憬琛写字的手一顿:“你想自个儿去?”

    “实在没人的话,除了我也没别人能去。”

    周憬琛眉头皱起来。

    须臾,他垂下眼帘,低沉道:“你莫要傻大胆。虽说去西域这条路上大型的马匪已经被清理干净,却并不代表没有危险。小团伙的马匪和一些心怀不轨的西域异族依旧猖獗。这一路道路崎岖,沙尘、戈壁、跋山涉水,野兽横行。即便是无人接替你也莫要动这个心思。”

    叶嘉:“……”

    “阿玖会去的。”周憬琛啪嗒一声放下笔,抚了一次喉结道:“约莫腊月二十三,他便会闲下来。这段时日是我托他帮了些忙。他过两日还会去轮台一趟,也就三四日的事儿。”

    叶嘉没想到这里头还有周憬琛的事儿,“搞半天阿玖神龙见首不见尾,是你搞的鬼?”

    “嗯?”周憬琛愣了一下,笑了,“是,是我。”

    叶嘉想问你叫他干什么。但转念一想,估计还是驻地的事儿。

    “那行,既然你都这么说,我放心了。”叶嘉问完事儿就要走,结果刚走一步发现手腕被人给抓住。她扭过头,周憬琛垂眸不看她。

    叶嘉低头看着握住自己手腕的素白手指,抬起头:“???”

    点点通常白日里是不在屋内的,小的时候被还会老实待在屋子里。等稍稍长大一点,能跳出窗子,点点都是从来不在屋里待着。天一亮便会跳出窗户跑出去,在外头疯跑一整日。等到天稍稍变黑便会回来。夜里就在叶嘉的床头守着,日日这般。

    温香软玉在怀,周憬琛昨夜一夜没睡踏实。

    “嘉娘,”周憬琛素来能最快察觉人心中微妙的变化,经过昨夜浅浅试探。他十分确信叶嘉是接受他的。昨夜若非点点强行给他掐断,嘉娘早已是他的人,“你我再成一次亲吧。”

    叶嘉一愣。

    叶嘉:“!!!!!”

    说实话,对于周憬琛的亲近叶嘉是一点不排斥的,她自己也知道。虽说很多时候不大自然,但叶嘉自己心中清楚是自己太羞涩。当屋里只有两个人在时,便也就没那么害羞了。周憬琛这厮抓着她半天,冒出来的竟然是这样一句话,还是有点惊悚。

    不知为何心口跳动的有些快:“……为何突然这么说?”

    周憬琛盯着她,眼神很深沉:“你我当初的婚事粗陋,我彼时并不在家中。此乃我心中一大憾事,久久愧疚于心,十分难受。”

    叶嘉心里咚地一声,眼睫颤了颤。

    “你知道我这般是何意,”周憬琛站起身,一只手缓缓地环住她的腰肢。垂眸凝视叶嘉的脸,“先前的婚事不作数,我盼着你与我能拜天地,许白首之约。”

    说起来,原主虽说嫁给了周憬琛,但其实是没有跟周憬琛本人拜堂成亲的。原主是余氏拿着三十两聘礼,请了媒人,去叶家带回来的。没有新郎没有酒席,是按照乡下最简陋的习俗跟一只大公鸡拜的堂。婚后周憬琛人在西场开荒,一直没有回来过。

    后来即便他被抬回来,原主也从未去屋里瞧过周憬琛。虽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实则不伦不类。

    周憬琛没有明说,但他此时的意思,就是在坦白地告诉叶嘉他清楚此时的叶嘉并非‘叶氏’。

    “你,你这是在开玩笑?”

    “并非,此事我十分郑重。至于细处我自会与母亲详谈。”周憬琛试探到叶嘉的心思以后,态度有些克制不住的激进起来:“望你首肯。”

    “唔,成亲仪式也并非那么重要,我并非那般在意……”叶嘉的眼睫剧烈地抖动了两下,觉得有点头皮发麻。她觉得做那档子事儿不成亲也可以,其实她并不是很在意成亲这个仪式。抬眸看了眼周憬琛,总觉得她若是此时把这话说出口,就是等于把想白嫖的心思贴到脑门上。

    周憬琛眨了眨眼睛看着她,面上还是那副清清淡淡的神情,但莫名的委屈巴巴。

    叶嘉抓了抓头发,话说到一半变成了这般:“……当然,非得重新成亲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但如今家中事情那么多,没有那么多空闲能拨出来筹备。”

    “无事,”周憬琛弯起了嘴角,“你答应与我成婚便是。”

    叶嘉:“……”

    ……

    稀里糊涂地答应了与他重办婚事,叶嘉坐在堂屋里整个人都是懵的。她不是只想叫周憬琛打听点事儿找个人么?怎么就变成这样?

    越想越觉得自己被人给哄了,院子外头噹地一声响,孙老汉架着牛车回来了。

    “东家,酒买来了。”孙老汉去酒家买了四大坛子的酒,又带了些酒曲回来。他头上毡帽全是雪粒子,脸颊冻得通红,却难掩笑意,“东家要的蛇麻草也买着了。”

    叶嘉立即从凳子上站起来,紧了紧衣裳就走出屋子:“我瞧瞧。”

    第66章

    牛车四四方方地摆着四大坛子酒,正中央放着一个篮子大小的罐子。那罐子口扎得严实,拿起来掂量两下,重量也比酒水轻上许多。还有一小包的蛇麻草。自然是晒干的,这个季节也不大可能有新鲜的蛇麻草。说起来,蛇麻草在后世有个别名叫啤酒花,是制作啤酒的主要原料。

    “东家,这酒是该放哪儿?”先前酒自然是放地窖里,但叶嘉似乎另有打算的样子,孙老汉送过去之前自然得问清楚。

    “还放地窖。”叶嘉将那酒曲和蛇麻草给拿下来,“太重一个人搬不动就叫人。”

    孙老汉哎了一声,架着牛车往地窖那边去。

    有现成的酒曲,叶嘉就不必特意等制成酒曲再弄。蛇麻草先放一边,等来年开春她看看能不能弄点啤酒出来。叶嘉抱着那一罐子酒曲进了屋,抬腿就在周憬琛对面坐下来。他此时已经写完了信件,正点燃了油灯烫蜡,给信封上火漆。

    陶罐啪嗒一声放下,叶嘉轻手轻脚地摘掉罐子上的木塞。里头一小罐子酒曲,都是切成了半个掌心大小的方块状。一股浓郁的味道扑鼻而来。

    “这是什么?”周憬琛将信件装好,附身轻轻吹灭了油灯,有些好奇。

    “酒曲。”叶嘉有点兴奋,“看看能不能酿点酒。”

    周憬琛扬起眉头,叶嘉总是爱捣鼓些新奇玩意儿。真不晓得她这颗脑袋是怎么长的,周憬琛都开始好奇叶嘉到底是谁教导出来的,怎地能懂这么多东西。

    叶嘉却没心思去管他在想什么,她做事素来是雷厉风行,说干就干的。既然酒曲拿到手了,她就着手去酿酒看看。她努力回忆曾经看过的纪录片,记得一锅糯米蒸熟酿造米酒也只是放一块酒曲。叶嘉去拿了个小蘸碟,取了一块酒曲出来就重新将罐子封好,放到梳妆台下面。

    刚放下去见周憬琛在她的身后盯着,她又抿着嘴将罐子掏出来,垫着脚放到柜子的顶部。然后弄了根棍子戳着罐子的肚子一点一点的往里面推。

    看着只到他眉头的柜子和抬抬手就能拿到的罐子,周憬琛:“……我不会乱动的。”

    叶嘉:“……”

    ……算了,她眼不见心不烦地转身就走。

    粮食都放在地窖,酿白酒的步骤就简单了。只要用含淀粉物质为原料,如高粱、玉米、大麦、小麦、大米、碗豆等之类的粮食先蒸熟或者煮熟,撒上酒曲碾出来的粉末,加入水将淀粉分解成糖类。放入地窖或者适宜发酵的地方仓储,任由糖类发酵产生酒精便可。

    不同的粮食酿造的酒味道自然是不同的,地窖里如今储存最多的便是高粱。酿造自然还是高粱。至于余氏特意买回来给她吃的白米,叶嘉自然是舍不得拿出来酿酒的。

    她走到地窖这边,地窖上头围了一圈人。叶五妹带着几个不知何时跑出来的萝卜头就围在地窖入口,林泽宇则趴在地上不知道在干什么。叶四妹虽说没过来,但也伸着脖子在往这边看呢。叶嘉往下面一看,孙老汉正在下面扶梯子。

    他才把梯子放下去,上头是林泽宇在扶着。他得把梯子扶稳了才敢搬东西下去。

    叶嘉扭头一看,牛车还停在不远处,上头几坛子酒还在牛车上。

    “孙叔你别动了,我去叫人来搬。”这几大坛子酒看着就分量不轻,孙老汉这般爬着梯子还得往下搬,太危险了。叶嘉把手里的钵递给叶五妹,让她拿着,自个儿则折回前屋。

    刚走到门口就撞上走出屋子要去寄信的周憬琛。叶嘉看到他就两眼噌地一亮,疾步走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腕,轻声细语的:“相公,过来帮个忙。”

    这句略有些甜的话一落到周憬琛耳边,弄得他都有些受宠若惊。

    怀里揣着几封信其实也不着急寄,他也没挣扎,任由叶嘉把拉着走。本以为是什么好事儿,谁知道就被她给扯到地窖旁边。他眼睛那么一扫就知道是干体力活,顿时看着叶嘉就没好气。

    叶嘉龇牙笑了笑,张头对下面的孙老汉说了句:“孙叔你先让开,这东西叫相公来搬吧。”

    孙老汉也乖觉,叶嘉一说他就让开了。

    周憬琛无奈地反瞥了一眼叶嘉,松开手就走到地窖旁边往下面看了一眼。古时候的地窖是那等不算太深的,里头黑咕隆咚的。虽说不清楚高度,但看孙老汉下去快要达到地窖上头的顶,猜测周憬琛这老大个子下去肯定是只有弓着腰的份儿。

    他这么扫视一圈后没立即下去,瞥见叶嘉手里的绳子跟扁担,没忍住伸手揉了叶嘉的头发。这姑娘聪慧是真聪慧,就是心眼子不用在他身上:“行了,我来吧,你叫这几个孩子都往旁边站一点。”

    周憬琛用这绳子跟扁担做了个滑轮,一头拴着酒坛子,让孙老汉在下面接着。就这么把酒放下去。四大坛子酒放好,孙老汉听叶嘉的要求要顺势抗几袋子高粱米上来。周憬琛让他别忙活,将那三大袋绑在下面,他这么轻轻松松给拉上来。

    三袋子高粱米多重叶嘉不知道,但周憬琛这清瘦的身板力气是不是有点大?哦,不对,这厮根本不清瘦,他就是穿衣裳显瘦,身上肌肉漂亮得很。

    “还有要我搬得吗?”周憬琛拍了拍袖子,“无事,我便出去了。”

    叶嘉用完就丢,头也不回地摆摆手:“五妹,过来搭把手,跟我把这个搬到后厨去。”

    周憬琛:“……”

    高粱米搬回后厨去,自然是先泡。这些粮食得泡够了时辰,吸饱了水,再拿去灶上蒸。没有趁手的容易,叶嘉去后面将先前余氏腌咸菜的几个大缸给找出来。随手指了林泽宇去仔细洗干净。

    怕他洗的也不够干净,林泽宇刷洗过后,叶嘉又把这几个大坛子倒扣在灶台上用热水的水蒸气给蒸了一遍。

    周憬琛看着后厨几个人忙得热火朝天,叶嘉完全没空搭理他。只能无奈地笑了一声转身出去。

    他孤身一人去到西街,径自走进了梨花巷。去到一个熟悉的屋跟前敲了敲门,里头一个龟奴打着哈欠地出来开了门:“谁啊,大白天的不睡觉,跑咱这儿敲门了?”

    开了门一见是周憬琛,愣了愣。

    片刻后就出来一个姑娘,客气地将周憬琛迎进去。

    且不说周憬琛这边忙着给外面递信儿,叶嘉这边大张旗鼓地搞这些动静惹得余氏也在屋里待不住,跑过来凑热闹:“嘉娘,你这是真打算酿酒啊?”

    “酿啊,”叶嘉让林泽宇将蒸好的罐子倒扣在桌子上,“不过喝上怕是等明年。”

    酿酒是需要时日的,时日越长酒越香醇。要不怎么说好酒需要年岁。余氏点点头,看桌子上倒扣着几个大罐子,有些好奇:“这又是做什么?”

    “杀杀菌。”叶嘉也没空解释,陶罐消过毒,她就叫叶五妹将淘好的高粱米蒸上。

    后厨也不算大,这会儿挤了这么多人实在不好走动。抱着孩子的叶四妹还想看热闹,被余氏给轰走了:“你这两孩子赶紧送回去。搁在这被不小心磕着碰着了,到时候有你心疼的!”

    叶四妹被说的脸一红,不好意思地要回去。

    余氏看她一人抱两孩子也不方便,就叫林泽宇送她回去。

    两人俩小孩儿一走,后厨立即就宽敞起来。孙老汉坐在灶台后头烧着火,几个小孩儿叽叽喳喳地说话吵闹得很。余氏那双美目往人群里一扫没看见周憬琛,眉头顿时就皱起来:“允安呢?大雪天的难得休沐,怎么就知道缩在屋里,也不晓得帮你做点事儿?”

    “他不在,出去了。”叶嘉忙里偷闲,“好似有事情。”

    “怎么又有事?!天天有事天天忙!全天下的事儿都叫他给忙了,大雪天也不能消停点儿?”余氏想着早上在儿子身上看到的东西,那双美目就跟个乱飞的蜜蜂追着花似的老往叶嘉的脸颊脖颈上粘。也是叶嘉大意了,忙起来身子热了戴围巾不大舒服,她顺手就把围巾给扯了。如今那纤细修长的脖子露在外面,余氏一眼就瞧见她耳垂后头和脖颈后头鲜红的吻痕。

    余氏瞥见心里顿时一跳,而后眼睛里就浮现了细碎的笑意:“等他回来我可一定要说说他!难得休沐就该在家歇一歇,多陪陪你,多帮你干点活儿!”

    叶嘉留意到她的眼神,疑惑地回头。见余氏就是冲着她笑,起先没反应过来。等余氏抓着围巾过来她才反应过来。

    叶嘉:“……”

    余氏笑眯眯的,脸上都笑开了花。她将围巾围到叶嘉的脖子上,这些东西还是遮一遮为好,“围巾戴好,这条围巾倒是挺好看的,娘明儿再给你做一条。”

    戴好围巾,余氏一扭身就拽着蕤姐儿回去了。

    叶嘉:“……”罢了,叫她开心开心也好。

    周憬琛没一会儿便回来了。回来时,叶嘉这边高粱米已经泡上了。因着第一回 弄,叶嘉怕弄不好糟蹋粮食,只先开了一袋高粱。试试看,若是能成,后面的自然就能用同样的手法酿。她擦了擦手正准备站起来,却发现眼前冷不丁蹲下来一个人。

    叶嘉抬起眼帘,见周憬琛蹲在她一步远的地方。手忽然伸进袖子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木盒子递到了她的跟前。叶嘉一愣,看着他:“什么东西?”

    “打开来看看。”

    叶嘉狐疑地接过去,打开来,是一盒色泽很正的口脂。

    “眼睫实在是没法子拔给你用。不过唇色倒是可以,勉强能调个试试。”周憬琛弯着眼睛,一双眸子里倒映着叶嘉的身影,“嘉娘你拿这个回屋去涂涂看,是不是我嘴唇的色儿?”

    叶嘉抿了抿唇看着他,心里有种奇特的感觉……那个,要色号其实是她喝醉以后胡说八道的。

    第67章

    穿到这个生存物资匮乏的地方,叶嘉已经许久没有化过妆。说实话,收到口脂叶嘉的心中是有几分震动的。抬眸盯着周憬琛看了许久,叶嘉到底没忍住弯了眼角笑起来。周憬琛看她眉眼弯弯的样子也笑了,头一回送女子此等私密物品,他其实也有些赧然。

    但运气不错,嘉娘喜欢。

    “嘉娘,过来试试这件衣裳。”余氏大冷天的除了教小孩儿识字就是在缝衣裳。如今家中许多家务不必她亲自上手去做,自然就空出了许多时辰忙活别的。她笸箩里头那件衣裳从天还没冷的时候就在做,可算是缝出来了,“这个色儿定然很衬你,快点过来。”

    叶嘉应了一声,将木盒口脂塞到怀里。忽然伸手揪着周憬琛的衣领扯到自个儿跟前,猝不及防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这个色儿很好看。”

    而后不待他反应过来,她转身就走。

    周憬琛僵硬地在地上愣了半晌,抬手抚了抚嘴唇,没忍住面颊泛起了薄红。抬眸对上不知何时立在窗边冲着他笑的母亲,周憬琛拍了拍衣摆站起身,一声不吭地回了屋。

    叶嘉到了余氏的屋里,余氏拿出一套茜红色的袄裙,笑眯眯地往叶嘉的身上比划。这色泽是余氏挑遍了镇上的布庄和绣坊才找到的,艳而不俗,又透着几分活泼。余氏的审美从来都是十分高级的,她晓得叶嘉适合红色,挑的颜色每每往叶嘉身上一比划都能将她的明艳淋漓尽致地展示出来。

    说实话这颜色才拿出来叶嘉是拒绝的,受上辈子审美的影响。叶嘉总爱选那黑灰或者驼色一些色泽很暗不跳的,总觉得色泽太艳会土。余氏这衣裳一拿出来她是拒绝的,但一上身的效果她是懵了的。

    “我就说嘉娘适合,”余氏笑眯眯地给叶嘉系好腰带,“果然我的眼光没错。”

    叶嘉被她仔仔细细地收拾了一番,站在镜子前都有些懵。余氏眯着眼睛盯着叶嘉看了许久,心中不住地点头。嘉娘这姿容稍稍一收拾就如此夺目。允安这小子可算是开窍,没白瞎嘉娘这好皮相:“不是有口脂么,娘给你弄一弄妆容?”

    余氏话音一落,叶嘉倏地一僵,抬眸看向她。

    “咳咳,方才在窗前看到的。”余氏目光有些闪躲地去梳妆台前拿了一把梳子出来,将叶嘉绑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拆开了重梳,“允安那小子从未送过谁这类物品,也不晓得他眼光如何哦……”

    一边说着话,她一边拿小眼神去瞥叶嘉的脸色。

    见叶嘉嘴角不自觉地上翘,余氏这心里就不自觉地美。余氏上妆的水准是乡里乡下的女子根本不能及的,她自小便捣鼓这些,美艳了大半辈子。妆点,美肤,发饰,衣裳,药膳,这些余氏拿捏起来如吃饭喝水一样自如。只是如今轮到到这般境地她会的不实用,才会将日子过得那般窘迫。如今叶嘉担当起养家的重担,日子渐渐松快起来,她才能在闲暇时辰去琢磨这些东西。

    她手指灵巧地给叶嘉挽了发髻,又借着叶嘉那点口脂,物尽其用地给叶嘉弄了个桃花妆。虽说没有敷粉,但叶嘉胜在年轻水灵,肤色干净极白。这般上了妆上去反而更显自然。

    弄完了叶嘉拿个小镜子在屋里照半天,都要以为自个儿就长着模样:“娘,你这一手等咱生意做大了,条条都是能拎出来换大钱的啊!”

    余氏:“……”

    ……原以为她瞧见自个儿如此美艳的模样定要高兴的起来转两圈,再出屋子去到周憬琛跟前转几圈。谁知等半天叶嘉坐椅子上一动不动,就等来这么一句话。

    瞥着叶嘉高兴的模样,噎得她好半天不知该说什么。

    “护肤的方子你懂,妆容你也懂,衣裳款式和调香本事娘也有。这些若是利用得当哪一样不是赚钱的来路?”叶嘉其实早就想说了,只是上回香胰子制得匆忙。她这个念头在脑海里转了一圈就又压下去,这回余氏给她弄了这么一手,她的心思又蠢蠢欲动了。

    余氏顿了顿,垂眸一想,倒也是。

    在燕京最挣钱的就是胭脂铺子,次要挣钱的是布庄绣房。燕京的世家大族多,养在后院的女眷也多。一个大世家一年消耗的胭脂水粉和绫罗绸缎,兑换成银子能供大燕一座城的百姓吃一年。

    大燕不同阶层人的日子那是分得清清楚楚的,直白来说,就是天上和地下。

    下面的百姓朝不保夕食不果腹,上头的世家贵族却依旧日日歌舞升平。燕京那帮人眼睛不会往下看,只管自个儿过的起骄奢淫逸、醉生梦死的日子便够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并非是说着玩,是真真儿发生在大燕的现实。

    景王府没出事前,身为景王妃,余氏一个人,光是用在衣裳首饰上的银子一年都得万把两。加上香料和玉器,开销只有往上跑的份儿。往日余氏从未觉得有何不对,如今回想起来才深知奢侈。

    这么一想就远了,余氏忙将思绪收回来。

    她小心翼翼地将木盒扣起来,转头笑眯眯地看着叶嘉:“嘉娘琢磨就是,娘跟允安都支持你。你若是往后想叫娘在这方面出点力,娘不敢说一定能做好,但绝对竭尽所能。”

    叶嘉眼中闪烁着野心,抿嘴笑起来:“还早呢,不急不急,咱一步一步来。”

    两人说完话,叶嘉盯着这一身打扮就回了自个儿屋。周憬琛人在桌边端坐着,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瞧。见着叶嘉进来抬起头,眼睛顿时就是一亮。叶嘉可没有什么女子的娇羞,半点不忸怩姿态地昂了昂下巴走到周憬琛跟前。孔雀开屏似的冲他挑眉一笑:“好看不?”

    周憬琛喉结上下动了动,弯起嘴角浅浅一笑:“很好看。”

    从前从未觉得自己喜欢那一种女子,见到叶嘉以后方知,他或许偏爱明艳大方的女子。捏着书的手收了收,将书页表皮按下几个坑。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追着叶嘉的嘴唇看过去。原本调这个色儿是因着叶嘉想要,倒是没想到这个色儿的口脂涂到叶嘉的唇上,如此惑人。

    叶嘉骄傲地在他跟前转悠了好几圈,周憬琛目光追着她许久。忽然啪嗒一声将书合起来放在小几子上。垂下眼帘,骤然起身,下炕穿鞋。

    叶嘉一只手握着小镜子,扭头看了他几眼。

    只见周憬琛一声不吭地开了门,而后就走到余氏的屋门前,矜持地敲了两下:“娘,有些事要与你说。”

    叶嘉眨了眨眼睛,抓着镜子走到门前。半边身子趴在门口伸着头看。

    周憬琛眼角余光瞥见她,抬眸却见余氏开了门。他不知是故意还是怎么,嗓音不高,却叫叶嘉偷听得清清楚楚:“……先前的婚事到底是办的太潦草,彼时我人不在家中,嘉娘便糊里糊涂地进门。如今说起来,其实有些不伦不类。没能与嘉娘拜天地乃我心中一大憾事,母亲,我有心与嘉娘重新筹办一回亲事。”

    叶嘉不自觉地从头皮麻到尾椎骨,心脏都跟着紧张跳动起来。

    余氏的声音有些低,外头听不清楚。叶嘉本想凑过去听,扭头瞥见蕤姐儿趴在大门门口,半边身体藏在外面,一双乌溜溜大眼睛诡异地盯着她看。

    “咳咳,”站直了身体,叶嘉朝她笑笑,“看什么?不认得了?”

    听到熟悉的嗓音,蕤姐儿顿时跳起来:“婶娘!”

    “嗯。”

    “婶娘!”蕤姐儿冲进来,围着叶嘉转了一圈兴奋地叫道,“婶娘今儿好好看!”

    叶嘉笑眯眯的点点头,故意问她:“婶娘昨儿不好看吗?”

    小丫头眼睛咕溜溜转一圈,然后抓着叶嘉的手,笑得特别讨好:“婶娘天天都好看!”

    童言童语逗得叶嘉哈哈大笑。伸手狠狠揉了她一把头发,叶嘉回屋把衣裳给换下来。不是她不喜欢穿,而是一会儿要干活,穿这么好看的衣裳可别弄脏了。扭头瞧见那日被她丢在篓子里的小衣裳还在,叶嘉挠了挠眼角,将那小衣裳拿出去洗了。

    叶五妹和叶四妹正在后厨做着饭,叶嘉洗好了衣裳发现没处能挂。如今外头冷得厉害,沾水布料刮在外面不消片刻就结冰。叶嘉干脆弄条绳子进屋,在两个柜子之间拴起来,将衣裳给挂上。

    挂好出来,叶嘉刚一进后厨,两妹妹就瞧见了她模样。

    虽说换了衣裳,但面上的妆和发髻却是没动的。叶四妹看着叶嘉这脸颊都一眼望呆了。往日她们就知三姐长得俊,十里八乡少见的俊。但日日瞧着便也觉得就那样,如今乍一看上了妆的,当真是把人给惊着了。叶四妹翕了翕嘴角,没忍住问了句:“姐,你这脸上涂了什么?”

    “胭脂。”叶嘉将木盆放到桌上,扭头见叶五妹切菜的手都停了,“怎么了?”

    “往日我也是见过胭脂的。张春芬日日涂,弄得跟鬼似的……”

    叶五妹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胭脂,只知道张春芬每日涂,她便私心里觉得胭脂这东西涂出来都是丑的,“怎么原来这东西涂在脸上是这样的么?”

    叶四妹涂过一回,出嫁那日,村里三叔公家的姐姐给她弄的。老实说,涂出来也就那样,叶四妹从未觉得这东西涂得竟然是这般好看的:“姐,你,你这……”

    “哦,这个?是你大娘给弄的。”

    叶嘉是不晓得这两妹子能没见识到那种份上,有点不解她们这般震惊的反应,“胭脂这东西涂是有讲究和技艺的。涂得好自然是好看,涂的差,那必然是跟鬼画符似的。你俩要是好奇,改天儿我去胭脂铺子弄几盒回来,叫你大娘给你们上一回妆。”

    叶嘉这么一说,两人顿时就高兴起来。叶四妹盯着叶嘉嘴唇的颜色,眼神都有些痴:“我怎么觉得姐姐这口脂的色儿,跟镇上胭脂铺子里卖的不大一样?”

    “咳咳,”叶嘉偏过脸去,装作很忙碌的样子,“这个色儿只有一盒,别处没有。”

    中午吃的自然是羊肉抓饭。大冷天的羊肉抓饭吃着香又过瘾。如今这个都成叶五妹的拿手好菜了,做出来的那叫一个绝。叶嘉这边才用完饭,余氏就将叶嘉叫进屋里去。

    不用余氏张口,叶嘉也猜到了她要说什么。果然,余氏一张口就是说周憬琛提的重新成一回亲的事儿。张口闭口上回家中拮据,婚事办的粗陋,叫叶嘉受苦了。这回家中有了存银,叶嘉的几个亲人也都在,周憬琛在驻地也结交了好友。正好能召集亲朋好友再筹办一回。

    “允安说这个事儿你首肯的。”余氏是没听说过哪家娶妻婚事办两回的,但沦落到这个境地,许多事儿也不照着老规矩来。周憬琛有那个心思把嘉娘的身份落实,余氏自然不会拦着。

    余氏如今一门心思就认准了叶嘉这个儿媳妇,旁人谁来她都不换:“嘉娘,你心里是怎么打算?”

    叶嘉能说她是被诓的么?两人话赶话的,稀里糊涂地被周憬琛抓了话柄定下来的么?

    心中戚戚焉,叶嘉却也不是说话不算话的人。既然都应了周憬琛,她不至于事到临头反悔:“也不需要大办,相公是遗憾当初没能亲自拜天地,许白首之约。如今重新筹办一回,不过是圆了这个事儿。正好相公要休沐到明年开春,趁着闲暇就把这个礼给全了便是。”

    余氏听得连连点头,确实是,上回儿媳妇是抱着公鸡拜的堂。那像什么话!

    “那行,这事儿我来筹办。”余氏怕叶嘉年轻筹办的不周到,正好她闲来无事,就来操办这个事儿,“你安心做你的大事儿,这些活儿我来管。到时候真忙不过来,叫媛娘帮衬一下便是。”

    余氏都这么贴心了,叶嘉当然不会拒绝:“那行,这事儿就劳烦娘费心。”

    说要筹办,余氏是立马就去弄。叫来了孙老汉驾车,她忙去街上卖红纸的人家去问。又去了糖果子点心铺子,布庄也去跑。顾忌着周憬琛休沐的时日不长,到明年正月十五就结束。时辰太紧,余氏也只能尽快去准备。好在婚事也不用大办,只要程序、礼仪样样做到了便够了。

    周憬琛也被她指使着忙,请帖,采买,都得周憬琛去弄。

    余氏想给叶嘉绣一件好的嫁衣,是日夜都在忙。夜里点着灯在绣,看得叶嘉都要不忍心。几个人忙得脚不沾地,叶嘉这边也有事儿。高粱米泡了一天一夜后,次日便拿到灶上去蒸。

    高粱米蒸熟,林泽宇立马把昨日烫好的大陶罐搬过来。叶嘉将高粱米倒进去,又到了热水进去。叶五妹将酒曲磨成了粉末洒在上头,这大缸就搁在了后厨旁边隔出来的空屋子里了。贴着灶台,那边原本隔出一个空地儿对柴火的。孙老汉祖孙三将柴火搬出来,搁置两大陶罐。

    每日拿棍子去搅一搅,低温发酵。

    叶嘉这边把酒弄好了,阿玖也终于从轮台回来了。

    他一回来就先单独找了周憬琛,两人在东侧屋里呆了许久。东侧这边两个屋子,一个是叶嘉跟周憬琛的卧房。空着的那间屋子被收拾出来,干脆当了书房。里头不知不觉被周憬琛收拾得挺像样子。塞了一个书架,弄了不少书。设了书桌,有人要谈事儿也能有地方坐下谈。

    两人在东侧屋谈了快半个时辰,阿玖才一脸若有所思地出来。抬头见到叶嘉,想着周憬琛方才跟他提过一嘴的事儿,立即就拍了自个儿脑袋:“姐,那事儿咱不是早说定了么?”

    叶嘉当即笑了:“是说定了,但具体怎么弄没商量好。”

    “那行,姐你等我回屋去换身衣裳,一会儿过来咱们再详谈。”阿玖才去了一趟轮台,面上笑嘻嘻的瞧不出什么。但细看之下能看得出他脸色惨白。

    叶嘉有些奇怪,但也没问,点点头示意他回屋去。

    两人擦身而过时叶嘉嗅到他身上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儿,心里顿时一咯噔。周憬琛从东侧屋出来,见叶嘉凝视着阿玖的背影若有所思。他才轻轻唤了一声:“嘉娘。”

    叶嘉回头,周憬琛走过来握住了她的手,拉着她进了两人的屋子。

    外面不管如何大亮,屋子里总是黑洞洞的。叶嘉被他拉着在桌边坐下来,周憬琛从袖子里拿出火折子吹了两下,将桌子上一盏油灯点燃。灯火晃悠了一下炸亮,整个屋子就跟着亮堂了起来。灯芯摇摇曳曳的,映照得周憬琛的面容清冷,神情有几分郑重的样子。

    “上回与你话说到一半,后面便没继续。”周憬琛也不是突然想跟叶嘉说,这几晚都在琢磨着怎么跟她开口。但每回都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咱们也快成亲了,有些事我自是要早点与你坦白。”

    叶嘉眨了眨眼睛,心慢慢地平缓下来:“嗯,你说。”

    “嘉娘,这首先一个事儿,我需要与你明说的,是我的出身。”周憬琛知道叶嘉听得明白,叶嘉或许不算饱读诗书,但绝对是受着非常好的教育长大的,“我姓周,名憬琛,字允安。是先帝德武皇帝第七子景王的嫡三子,四年前,家父受奸人构陷,被抄家流放。”

    叶嘉的心口咚地一声跳动,眼睫微微颤抖了一瞬,却坚定地看着他:“嗯。”

    “曾有过一桩亲事,乃皇祖父钦点。虽未曾下旨赐婚,但皇祖父开口便也算作婚约。”周憬琛时刻不停地注视着叶嘉的脸色,生怕她翻脸,“但后因景王府落败,我一家子被流放西北,那家姑娘便与我恩断义绝。此事我与你提,并非是我对这位姑娘留有余情,只是怕往后若有朝一日再遇,你心生烦忧。误会我心意。届时坏了你我的情意,是我万万不想看到的。”

    叶嘉愣了一下,想到先前偶然听到余氏与周憬琛的对话,立即意识到这位便是那个顾明熙顾姑娘了。她垂下眼帘,抿了抿嘴唇,无意识地冒了一句:“青梅竹马?”

    “嗯?”周憬琛没听清,顿了一下。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青梅竹马?”

    话音一落,周憬琛脸色一僵。手不自觉地握住了叶嘉搭在膝盖上的手,素来不愿多解释的人着重解释了一句:“虽是青梅竹马,但并非你以为的那般。我这人,咳,与男女之事开窍甚晚……”

    他的话还没说完,叶嘉的眼神不由地就斜向了他,一脸的‘真的么?我不信’。

    周憬琛顿时有些尴尬,他也不好解释说他上辈子就没这方面心思。这辈子确实对嘉娘孟浪了些,小手段耍的多了些。但这是他两辈子加起来才头一回开窍,“总之,你信我。”

    叶嘉狐疑地盯着他,但看他确实真诚的样子,勉勉强强地点了头:“行吧,姑且当你说的是真的。”

    周憬琛看她这般倒是笑起来。他说他是皇族血脉叶嘉没什么反应,反倒说到顾明熙这般在意。敛起心中的丝丝甜意,周憬琛又继续道:“我父王蒙受不白之冤,吊死于天牢。家中父兄姊妹大都折在这流放一路上。如今阖府上下就只剩下我与娘和蕤姐儿。”

    “嗯,我约莫知道一些,听过一些传闻。”叶嘉点点头,“还有呢?还有何事要与我交代?”

    “没了。”周憬琛见她如此坐得住,面上一点情绪都瞧不出来。意外的同时,又有些哭笑不得,“你怎么都不觉得讶异?或者担忧?”

    “讶异什么?担忧什么?”叶嘉抬起眼帘,“担忧你报仇牵连到我?”

    “嗯。”

    “那我现在能跑么?”

    “不能。”

    “这不就结了?我又跑不了。”

    “我不会叫你身处险境,你自管去做你想做的事。一旦遇上危险,你便是舍弃我我也心甘情愿。”周憬琛这话没说,他仔仔细细地盯着叶嘉,不错过她脸上哪怕一丝一毫的细微变化。但就是任由他怎么看,叶嘉就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舍弃你是不会舍弃的,我叶嘉虽说不是什么厉害人物,但也有一份胆气的。”叶嘉昂着下巴,说话时有着她独有的骄傲,“不应承你时,你如何不关我事。一旦做了决定,自然是有胆子奉陪到底的。”

    他目光凝视着她,忽然倾身将叶嘉抱在怀里:“那你可一定奉陪到底。”

    说完,似是觉得不够,他又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嘉娘你是女子,也务必要做君子。”

    叶嘉:“……”

    第68章

    叶嘉总有一种被套路的感觉,只是感觉还不算太差。上辈子也没遇到叫她动心的人,难得遇到一个就试试看。周憬琛除了身份家世有些麻烦,其实性子是委实不错。便是在后世也算得上好相处。最重要的是,余氏的性子当真很不错,跟她住一起很舒服。

    他们谈话这一会儿,阿玖已经换好了衣裳赶过来。叶嘉听到外面的动静,看了周憬琛一眼便起身出去。

    婚事叶嘉已经答应下来,后面一切的事情便也顺其自然。

    叶嘉叫阿玖在堂屋坐下,就出行去西域相关事情详细谈清楚。例如阿玖这一去在外至少待上三个月,一个来回少不得小半年。吃穿住行的花费如何算,工钱又怎么论。阿玖此行是一个人过去,这边的妻子孩子又如何安排。

    “姐,说实话,我若是要去,媛娘跟小七小八可能需要仰仗你的照顾。”

    阿玖心里比谁清楚,自己如今能这般放心地来去各处,全仰仗叶嘉这边替他照看了家里。说句难听的话,他一家四口吃叶嘉的住叶嘉的,出去跑这一趟他都不好意思再说要酬劳,“姐能包了我此行的吃住,已然是够了的。毕竟能去西域一趟也是旁人求不来的锻炼机会,这般是给我长见识。”

    “话不是这么说,此行出去一回人生地不熟,肯定并非那么简单。”

    不管阿玖说这话是真心还是哄人,叶嘉听了心里是高兴的。自家收留四妹一家住下来,虽说叶嘉没想过要她们回报,却不代表阿玖可以不领情。

    “吃住是应该要包,酬劳也得给。只是生意伊始肯定没那么多银两,只能说是挣个辛苦钱。”

    漂亮话叶嘉也是会说,“毕竟也是有家室的人,定然还是要存些银两给家里人。我也不敢说多开,就按照程家镖师的工钱给你算。这回也不止你一个人过去,林泽宇也会跟你一道去。这小子的性子太弱了,之后跟着你去西域的这三个月,你且给他好生的别一别性子。”

    阿玖跑这一趟就没打算要酬劳,叶嘉说给,他都有些喜出望外。

    说到底,还是他运道好。娶了个温柔体贴的妻子,得了一对双胞胎,妻子家姐妹都是厚道人。阿玖有些感动,旁的虚话也不多说就只给叶嘉一句话:“姐你放心,这回做事我定然警醒,再不叫你失望。”

    事情就这般敲定了,阿玖便也要提前准备好去西域的行李。

    阿玖是老在外头跑的,收拾行囊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但去西域到底是头一回,一路上要如何准备怎么安排还得跟有经验的人打听。

    叶嘉想起来王家村隔壁的王老太儿子就是镖师,跑的就是往西域这一条商路。实在不行,去问问程家人也行。正好叶四妹一直放心不下叶家的情况,叫阿玖过去李北镇看一趟。叶嘉看着天色不错,香胰子的价格还没跟程家人定,干脆也跟着一道过去。

    “我跟你一道去吧。”周憬琛这几日闲在家中,见叶嘉要出门便跟上来。

    叶嘉站在骡车旁边扭头看着他一身碧青长袍,脚蹬鹿皮靴,外罩狼皮大麾。一头墨发梳得一丝不苟,弄根红木簪子半挽长发……收拾得颇为风度翩翩的模样,有那么一瞬间是失语的。

    顿了顿,她有些不解地问他:“……出去一趟,你把过年的新衣裳翻出来作甚?”

    周憬琛:“……”

    阿玖默默地把头偏向一边,假装没有听见。

    周憬琛木着脸忽然伸手狠狠地捏了一下叶嘉的脸颊肉,捏的叶嘉脸一抽,瞪大了眼睛。他面上却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既然是出门谈生意,自然得收拾的体面些。”

    说着,那双眼睛斜向叶嘉:“人靠衣装马靠鞍,生意人都是先敬罗衫后敬人的。”

    叶嘉转念一想,倒也是。

    点点头,她一手扶着车椽子想爬上去。结果就发现自个儿腰肢被人握住,轻轻一举,将她给举上了车。叶嘉脚猜到车厢地板时回头看他,周憬琛扶着车厢轻轻一跨便上来了。她也不耽搁,立马弓腰走到里面坐下来,周憬琛便随后坐在了她的旁边。

    阿玖没进来,有阿玖在,不必孙老汉赶车。

    他马鞭一甩,骡车就走动起来。东乡镇离李北镇很近,因为雪地难走也走了半上午。他们到镇上时快巳时三刻。阿玖去程家门前叫了门,很快就有守门小童小跑着过来牵骡子。

    再有几日就是除夕,程家热闹的很。许多天南海北被雪天困在此处不好走的人,就在程家大院住下来。他们来时,大院的前庭还有客人在谈话。张管事的早就在等着叶嘉过来,上回阿玖送货过来没谈价格这事儿一直悬而未决,张管事的老觉得一桩事儿未了,挂在心头难受。

    这不听说叶嘉他们过来,忙叫人过来迎。

    说来也是凑巧,程风在家里闲了快小半月无事可做。正好跟人打猎从外头回来,听见张管事这边说是叶老板过来了,顿时心一动:“别找人了,我去迎吧。”

    说完,不等张管事的反应。他把手里的弓往地上一扔就往外跑。

    程风的脚程快得很,一眨眼的功夫人就冲到了前院。老远看到一个穿着红色袄裙的窈窕女子从骡车上下来。刚要喊一声嘉儿,就看到骡车上那女子往下面一扑。像个风中扑扇翅膀的蝴蝶扑进了一个人的怀中。程风在三步远的地方停住了脚,心一下子泡进了冰雪里。

    待到那人扶着叶嘉站稳,又仔细将她脸颊粘上的头发捋到耳后。两人相携着转过身,程风方才看清男子的面容。那一眼,像一根钢针扎进程风的心里。

    事实上,他曾经在瓦市就见过一回周憬琛。那时周憬琛衣衫褴褛,还是个腿脚不便的残疾。彼时程风未曾将周憬琛这样的穷酸流放之人看在眼中。但如今却不同。

    只见那人容颜如玉,身姿如松。衣裳并不是太金贵,只这人一举一动便如诗如画。偏生程家还不是那等消息闭塞的人家,因着他的心思,程家一直有人留意周家的动静。自然是清楚周憬琛如今摇身一变,成了驻地的司马,且还要往上升。

    程风此时难免生出比较的心思,他上上下下打量周憬琛。

    论起容色,他确实是有所不及。但自古以来男子不需要太俊,太俊的男子花心薄幸。男子强壮能干,有能力庇护妻儿才是首要。心里有了定性,程风双手抱臂走了过来。

    双方人迎面遇上,程风冲着叶嘉勾唇一笑:“嘉儿,好久不见。”

    叶嘉:“……”总觉得程风这唤人小名儿的方式总让人别扭。

    叶嘉不知怎么回,旁边笑容可掬的周憬琛慢慢收敛了嘴角的笑意。眼睑缓缓翕动,如墨玉一般的眼眸转动,缓缓对上程风挑衅的眼神。这一个眼神,他面上的神情便显出了几分冷冽之色:“程二公子慎言,内子的闺名还请二公子莫要冒犯的好。”

    程风嗤了一声,当即反刺一句:“我与嘉儿自幼相识,情分是非比寻常,周司马还是莫要小人之心。”

    这话一落地,气氛顿时就紧张起来。

    阿玖原本站在后头没说话,此时听着程风没分寸的话眉头也拧起来。往日他是跟程风打过交道的。彼时觉得此人性情豪爽,如今却也感觉到不合时宜。

    周憬琛的面色渐渐不愉,眼神渐渐锐利起来。程家大门匆匆跑出来一个人。张管事的身边人一把拉住挑事儿的程风,拖拽到一边去。张管事立即上来冲着周憬琛鞠了一礼,客客气气道:“对不住,不知周司马前来。叫司马夫人久等了,二位请快些里面请。里面请。”

    “走吧。”叶嘉伸手握住周憬琛的手腕,插了一句话道,“正事要紧。”

    素来甚少动怒的周憬琛此时心中盘旋着一股说不出的恶气,竟然难得被一个不入流的挑衅给惹怒了。但也没有纠缠,瞥了一眼程风,随叶嘉一道进了程家。

    香胰子的价格好谈,这半个月,张管事的内眷是拿了几块叶嘉这边送来的样品回去用的。张管事的女儿用了连声地夸赞了好几回,说是人都白净了不少。这事儿自然张管事记在心里了,如今更看重叶嘉送来的这批货。因着是个抽成的关系,双方谈价格便也方便。

    张管事的没有隐瞒,将西域那边香胰子买卖的情况跟叶嘉说了清楚。

    毕竟是合作,价格定得越高,他们抽成的收益自然就会越高。张管事也是希望这批货能卖得好且能有长足的发展,此番是特意给了建议。

    “依照以往程家送去的货价格来定,这一块香胰子以三两五钱银子来定最好。”张管事为这事儿都琢磨好几日了,心里也打了好几遍的腹稿。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时不时会瞄向周憬琛,“当然,这是一开始。往后卖的更好,其实价格可以往上浮动。”

    叶嘉思索了片刻,觉得可行。不过开口之前看了一眼周憬琛。

    周憬琛对这些用品的价格了解不多,但考虑到双方的合作关系,张管事确实没有必要在这里面故意设坑使绊子。再来,阿玖是要跟着一块去的,有事也瞒不住:“就定这个价格吧。”

    事情敲定起来很容易,双方都是诚信合作。

    张管事的一看价格定下来,立即就高兴起来。想着难得周憬琛人过来,他作为东道主自然是要款待的。张管事刚要说请人进屋,主厅那边就来人了。程家老爷子亲自过来款待周憬琛夫妇。阿玖还有事要去叶家庄一趟,便先行离开。

    周憬琛叶嘉推迟不过,自然是随程家老爷子去了主厅。

    他们才坐下,屋外头忽然急匆匆地跑进来一个人。那人一身虬结的肌肉,壮实的像座小山。叶嘉还没反应呢,旁边周憬琛看到他的一瞬间笑容都淡漠了。

    叶嘉眼角余光注意到他神情变化,不免好奇地看过去。

    就看到一个长相挺凶狠的年轻男子立在程老爷子的身边,程老爷子拉着人给周憬琛引荐道:“周司马,这是老朽那不成器的长子,程毅。”

    叶嘉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懂:程毅,怎么了?

    第69章

    程毅是谁,叶嘉是真没有印象。她穿到这个世界也有小一年,许多剧情都已经模糊了。除了记得一点关键人物,其他人或事她真的是没有记忆。不过注意到周憬琛神情的变化也只是一瞬,片刻后又毫无痕迹。快得叶嘉都以为刚才是她的错觉。

    他们在程家用了饭,程家老爷子十分善谈。这几十年走南闯北的见识和豪爽的性子,聊起来也确实有意思。临到末了,程老爷子才感慨自家两个儿子性子都倔强,都难管。

    老大程毅原本是培养了将来继承他家业的,老二作为副手,帮衬老大,兄弟二人携手将家族发扬光大。但老大练就了一身好武艺,就总想去战场上闯到一番。被他压了这么多年没投军,如今到底还是有些压不住了。老二临时被拉拔上来,又不乐意。程家这么大的家业,手下养了那么多人。程家两兄弟一个两个的都不乐意承接,程老爷子心里苦的很。

    程老爷子感慨这些时,叶嘉跟周憬琛自然是没有搭话。程老爷子说了几句见周憬琛没开口便没有再说,打了个哈哈,便又自然地将话题转移到别处去。总之来说,这一顿款待还是宾主尽欢。

    他们从程家出来,阿玖已经在骡车上等了。

    他匆匆去叶家庄走了一趟,叶家的情况跟余氏先前着人打听时一样。叶旺山夫妻俩和叶家的子侄都没出什么事,就只是丢了两个人。小儿子姑且不说人在哪儿,小女儿阿玖自然知晓在哪儿的。但阿玖见叶家老夫妻那副样子,也没敢说叶五妹人就在周家。

    叶旺山的性子从叶四妹的婚事上就能看出来,是不大看重几个女儿的。阿玖不确信自己说了这事儿会不会给周家招惹祸端,便只做不知。留了些钱财给老夫妻,阿玖连饭都没用便走了。

    此时人在车椽子上坐着闭目养神,听见叶嘉周憬琛出来,便将叶家的情况给说清楚。

    叶嘉听完没有说话,也没说回去看看的意思。点了点头便转身回了车上,周憬琛落后一步扶着她的腰,让她走得更稳当一些。阿玖有些奇怪地瞥了一眼周憬琛,似乎奇怪叶嘉的态度。周憬琛自然能明白叶嘉为何这般冷淡,但这里头的事儿他自不会与阿玖详说。

    “罢了,先回去吧。”不管如何,嘉娘占了叶氏的身子,他还是会对叶家多些看顾,“等问清楚小弟的下落。我与嘉娘再过来一趟。届时有什么事再说。”

    阿玖一想也是,如今他们回去也顶不了多少用。除了听叶家老夫妻一顿哭诉,徒惹烦忧。

    等周憬琛上了骡车,他马鞭一甩,车子就吱呀吱呀地行驶起来。

    他们回到镇子上,许是除夕快到的缘故,原本大部分都关了的铺子这几日都开张了。尤其是那等卖肉卖吃食的铺子,将好些新鲜的吃食端出来。伙计和掌柜的亲自出来招呼,吆喝着叫过路的人来看看。也有不少下面村子的人家赶上镇子来买年货,街上人吵吵闹闹的,竟然有几分热闹的感觉。

    周家过年的东西早就备齐了,但周憬琛却等到骡车赶到街道中央叫停。

    “成亲的东西还有些没有备齐全,我找人定制了一些东西,下去看看送来没来。”如今的条件不能如在燕京时候相比,但周憬琛还是尽力办的体面些,“阿玖,先送嘉娘回去吧。”

    叶嘉趴在车窗旁边看着,便也点点头。

    阿玖着急将叶家的情况与叶四妹说,马鞭一扬,匆匆就回了周家。他们人到周家院子门前时,听见里头有人说话的声音。叶嘉诧异这个时候到底有谁会来,推开院子才看到一群打扮得极其喜庆的妇人。一群人围着余氏在那说话,有些嗓门大的,说出话都要震耳朵。

    阿玖也有些吃惊,他跟叶四妹投奔周家这么久,还真没见过周家这么热闹的时候。

    将骡车赶到前院的空地停下来,叶嘉扶着裙摆从骡车上跳下来。

    院子门就那么大,骡车进来自然都瞧见了。此时叶嘉一露面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这一群妇人眼睛瞄到叶嘉,顿时就惊艳得张大了嘴巴。有些夸张的人一拍大腿就扯着嗓子夸赞叶嘉相貌生得俊:“余妹子你这儿媳妇生得好啊!十里八乡的哪里能找到这么俊俏的姑娘家!哎呦,这俊得我都要晃花眼了!”

    一个夸,其他人就跟着夸。都是嗓门不小的人,七嘴八舌地说起来弄得叶嘉脑壳儿嗡嗡地响。

    余氏却难得没觉得吵,坐在一群热热闹闹的妇人中间笑眯眯的。这个说什么她应和地点点头,那个说什么她也觉得有道理。旁边叶五妹一张小脸都是绿的,显然也有人拉着她说了一通话。

    搞了好半天,叶嘉才弄清楚这群人是余氏找来的镇上的有福气的妇人。且不管这福气是真的假的,十里八乡的觉得传说有福气,家中又确实多子多福,余氏就花钱把人给请过来。不仅如此,她还特意找了镇上最有名的全福人,听说是玲珑胭脂铺吴少东的亲娘来给叶嘉梳头。

    ……折腾了这一出,原来是为了婚事。

    好在这群人没有上手来拉扯她,只围着叶嘉一通赞美。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又应承了余氏来年初五一定会过来周家帮忙,跟余氏说了成婚要注意的相关事宜。听余氏说这事儿办成了定不会少他们的辛苦钱,这才一个个抓了瓜子点心心满意足地走了。

    叶嘉:“……”

    ……虽然但是,她原来明年正月初五就要成婚了?

    叶嘉有种脚踩在云团上的轻飘感,吞了吞口水,莫名有种奇特的紧张。

    她进了屋,堂屋里堆了一堆的糖果和红纸。坐在其中忙碌的几个人顿时抬起头,齐刷刷地看向她。叶四妹跟叶五妹两人正在桌边坐着帮忙,地上还蹲着一个林泽宇,正在裁纸。几个人分工协作,一个人分糖一个人给糖果子包红纸。桌子上还放着几封信。

    叶嘉眨了眨眼睛,过去瞥了一眼,信封上没有署名,但都封得特别严实。叶四妹见叶嘉看到,顺口告诉她道:“这是余大娘说要寄到外头去的,说是要给外头的族人报个喜。”

    景王府虽说倒了,余氏的娘家也受到了一些牵连。但自古大家族的势力都是盘根错节的,没那么容易除尽。余氏一族当初跟余氏斩断关系斩得及时,保留了一部分族人下来。如今除了余氏的一母同胞亲人,其他族人还在燕京。而来蕤姐儿的母亲也出自大家,外祖父一家被贬到岭南那边做官。虽不方便跟余氏这边联系,但余氏心里高兴,还是决定去一封信给报个喜。

    叶嘉心有些说不出的酸软,抬头看向余氏的屋子。余氏的屋里点着灯,她人坐在床边。腿上担着个笸箩。一只手捏着针一手捏着衣裳,又将那件红嫁衣拿出来绣。

    也就是她,穿得嫁衣是婆母亲手绣的。

    叶嘉觉察到自己的态度有些轻慢,从头至尾她没怎么将这事儿放心上,顿时就有些惭愧。她回到屋中坐了没一会儿,这时候院子外头又传出了动静。

    是周憬琛回来了。

    孙老汉开了院子门,两人在院子外头说了会儿话,周憬琛才拎着一个挺大的包袱从外头推门进来。见叶嘉坐在炕上瞪着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便将包袱拿过来。

    “什么东西?你出去就是取了这个?”叶嘉瞥了一眼他,手试探地放到包袱上。

    “嗯。”周憬琛在桌边坐下来。外头在忙什么自然是看到了。他一只素白的手勾起桌子上的杯子,提茶壶斟了一杯茶,浅浅地呷了一口冷茶:“打开来瞧瞧。”

    叶嘉心道难道是什么礼物?伸手打开来。

    里头是一套非常华丽且精美的嫁衣,上头的图案是金线绣的,还镶了珍珠。嫁衣的上面,整整齐齐地摆放了一套做工极其讲究的首饰。这凤冠上镶嵌了至少十来颗,看大小和形状,叶嘉都怀疑他是不是去打劫了外来的商队。衣裳虽然很精美,但叶嘉眨了眨眼睛还是将东西放下来。

    说话时叶嘉下意识地把嗓音都压下来问他:“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一套?”

    光是这个衣裳上的金丝和这套首饰上的东珠,这一套衣裳至少要五百两。毕竟古时候可没有在深海养东珠的技术,能弄到这么大的珍珠都得是靠采珠人拿命搏,一颗都能卖出天价去。

    “花了点功夫找人制成的。”周憬琛见叶嘉皱起了眉头,有些诧异,“怎么了?这幅神情?”

    “唔,就嫁衣这事儿吧,这件虽说制作精美,但,”叶嘉想着余氏在屋里一针一线地绣着嫁衣的样子,她舔了舔唇,觉得这事儿还是得说一下,“娘这段时日就一直在白天黑夜地熬着绣嫁衣。我方才瞅了一眼,那边衣裳已经成型了。估摸着再有个十天也该绣好了……”

    “娘竟也在绣?”周憬琛喝茶的手一滞,杯盏放下来。他这段时日在家,虽说诧异母亲整日在屋里待着,却不曾进母亲的屋子多看过。一来年纪大了即便是母子也要避嫌,二来那屋子住的不止是余氏,还有叶五妹。所以这么久,他都不晓得余氏这般忙碌是在忙绣嫁衣的事儿。

    “嗯。”叶嘉点点头,“若是娘到时候能绣好,我估摸着我还是会穿她绣的那一套。”

    叶嘉的意思周憬琛自然是听得明白。他弄回来的这件嫁衣再精美,也不如余氏一针一线绣出来的珍贵。他瞥了一眼那花了他不小的人情弄来的衣裳,倒也没觉得可惜:“这件留着往后你在屋里穿给我瞧。”

    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叶嘉:“!!!!!”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话说的孟浪,他有些尴尬地拄唇咳嗽两声。

    叶嘉眼珠子一转,看他面露尴尬忍不住调侃他:“不过相公,这衣裳这么精致绣起来定然不容易,少不得得三四个月到半年的。你从何时找人制的?”

    周憬琛:“……”

    他自然没敢说他对叶嘉动心思的时候就找人制了,不然叫叶嘉知道他半年前就找人制了,岂不是不打自叫叶嘉知道他图谋不轨?周憬琛只偏过脸去,淡淡地说:“你若不然试试看合不合身。若是母亲没能绣出来,届时这个衣裳改一改也能应急。”

    “今儿先不试了。”叶嘉仔细地将衣裳折叠好,“改明儿收拾得干净些我再试。”

    也行,周憬琛也不着急欣赏。总归下个月初五就成婚,他总有机会叫嘉娘穿给他看。

    初五的日子一晃儿就到,眨眼间就临近年关。

    周家在这边没什么亲戚,只有叶家一家子人能走动。临近腊月二十八这一日,余氏叫叶嘉跟周憬琛小夫妻俩拎着一小坛子酒和两只鸡一刀肉,去李北镇叶家庄走一趟。叶四妹夫妻俩也一块去。就是叶五妹有些犹豫,想回去看看,但又怕被爹娘责备,人缩在屋里不出来。

    叶五妹逃家这事儿确实不好说,叶嘉老夫妻俩是什么性子叶嘉自然没有叶四妹叶五妹清楚。两人表现得都挺害怕的,叶嘉便也不勉强:“五妹再想想吧,等你想回去再回去。”

    叶五妹垂头耷脑的,追着车走了半里路才又回了周家。

    骡车的速度要比牛车快得多,雪铲的干净,路就更好走。周憬琛着人打听的叶青河的消息也递回来,人确实不在叶青山的身边,但如今已在碎叶镇入了伍。并非是叶青山出了什么事,而是前些时候叶青山已经被调离,是被上头一个曾经有过交集的将士看中给调去了轮台。

    不打听不清楚,这一打听,叶青山还是个人物。入伍八年,拿了三次一等功。凭借一介草莽之身拿到三回一等功,先不论他的学识和才智,至少是个心性坚毅和有胆魄有能力之人。只是寒门出身,这些年功劳一直被压着,只能在下面做个大头兵。前些时候突厥袭击西北边境,上头注意到这边。派人严查才将这事儿挑破,叶青山一举被提拔到校尉一职。

    这事儿事发突然,叶家不清楚,周憬琛不去查的话也不知道。不过查到了自然便会关注一二。

    骡车走的这一路上,周憬琛便将这事儿给叶嘉说了。

    叶四妹夫妻俩坐在对面听着,阿玖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叶四妹倒是激动得不得了:“我就说大哥肯定会闯出来!大哥打小就不是一般人!”

    叶四妹高兴了一会儿忍不住嘀咕:“大哥也真是的,人去轮台怎么也不递个信儿回来?”

    这个情况周憬琛也不好说。军务紧急时确实会顾不上那么多。好在叶四妹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叶嘉除了跟叶张氏和张春芬两姐妹打过交代,是对这个叶家大哥一点印象没有。知晓了他的现状,一会儿回去也算是有事儿说。叶四妹问完了叶青山又知晓叶青河没事,心就放下了。

    “姐夫,那霖哥儿呢?”叶四妹问的是叶青山的长子叶霖,“他可是跟他爹一道去了轮台?”

    周憬琛摇了摇头:“这我倒是没打听到这般仔细。”

    “大哥没出事,霖哥儿也不会出事。”叶嘉插了一句嘴,“左右要么是在碎叶镇跟小弟作伴,要么随大哥一道去了轮台。不会出事的。”

    这么一说倒也是,叶四妹算是彻底放心了。

    阿玖这一路没怎么说话,叶嘉瞥了他一眼,见他脸色暗沉,似是有些艳羡的模样。胳膊肘捣了捣叶四妹。叶四妹怀里抱着小八,抬头看了一眼叶嘉。叶嘉眼神示意她看自己相公,叶四妹才留意到阿玖的黯然。她是确实了解阿玖,只一眼就看穿他心里想什么。

    但如今姐姐姐夫在,她也不好宽慰阿玖,只说了一句:“阿玖,小七好像醒了。”

    阿玖立马抬手晃了晃,果然怀里的小孩子睁开眼睛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见自家亲爹盯着他看,忽然咯咯地笑起来。

    车子吱呀吱呀地走到叶家庄村子口,村子里如今大家伙儿都在猫冬,自然是热闹得很。老远有人看到骡车过来,伸着头就来看。

    一路看这么气派的大骡车停到了叶童生的家门前,不少人就过来凑热闹。车厢门吱呀一声打开,里头先下来一个俊俏得叫人晃眼的年轻后生,他手往里头一伸,半抱着一个年轻女子下来。年轻女子面相叶家庄人熟啊,这不是十里八村一枝花的叶家三姑娘么!

    见着叶嘉,他们才后知后觉地知晓这个年轻的俊后生是叶嘉那个断腿的夫婿,当即一片哗然。

    且不说周憬琛的出现给这村子的人添了多少谈资和震惊,阿玖后头抱着一对双胞胎下来,也叫不少人艳羡不已。原本还在嘀咕叶童生一家人跑的跑,丢的丢,此时都羡慕起来。

    叶嘉跟叶四妹走在前头。阿玖跟周憬琛各自提了东西走在后头。

    院子里头靠在门边纳鞋底的叶苏氏听见动静,立马放下东西就赶紧迎过来。

    重男轻女归重男轻女,女儿也是从自己肚皮里爬出来的。叶苏氏看到叶嘉叶四妹回来,高兴得直抹眼泪。一面招呼人进屋坐,一面扯着嗓子喊:“老头子快出来!家里来人了!”

    这一喊,几个屋里缩着躲风的孩子也跑出来。

    短短小半年未见,叶童生老夫妻俩老了十岁不止,原先花白的头发全白了。两人也精瘦的很,腰勾的都要抬不起来。叶嘉看了都有些可怜,叶四妹一看爹娘成这副模样心都要碎了。拎着东西也不说叫爹娘收拾,全送去两老的屋子。至于叶嘉拎来的那些个吃食,她拿到后厨去收拾。

    几个人一坐下来,叶童生就招呼孙女去沏茶。

    叶童生照顾得多的自然是周憬琛,周憬琛成驻地高官这事儿可是给他在村子里涨了不少脸。如今叶家能这么安稳,也多亏了周憬琛打了招呼叫人看顾。叶童生看周憬琛自然是跟看亲儿子似的。对阿玖的态度稍稍差些,阿玖前几日特地送了银子过来,老夫妻俩自然也亲热。

    说是茶水,其实就是麦茶。煮的也挺好的。聊了没几句,周憬琛便将叶青河的事情给说了:“我着人打听过,小弟人就在碎叶镇驻地,如今在营地里操练,等闲不会出事。”

    叶童生一听三女婿特地送来了叶青河平安的消息,高兴得红了眼睛:“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念叨着,叶童生那眉眼的晦气都散开了许多。刷地一下站起来,走得太急脚下都没走稳,差点被门槛儿给绊了一下摔出去:“老婆子!老婆子!允安递信儿来了,说是清河那小子人在碎叶镇,在老大那儿!安全的很!都没事,他们都好好的!”

    “老天爷保佑!老天爷保佑啊!这可真是老天爷可怜我们老叶家……”

    且不说叶苏氏高兴得原地转圈儿。叶四妹在后厨蹲着洗菜,收拾鸡鸭和肉。看到亲娘东西一扔就往屋里跑,刚想提一嘴叶五妹也挺好的,话没说口就咽回去。

    她擦了擦手上的水,跟到大门门口。叶童生叶苏氏老夫妻俩进了屋。正好有事儿就一口气说完,周憬琛便又将叶青山被调去轮台的事儿告知了两位。这可是一桩光宗耀祖的大好事儿。话音一落,叶童生差点没当场嚷嚷着去祖坟给老祖宗上香磕头。

    这这……他们家顶门楼的大儿子!打小聪慧过人,被村子里长辈夸大的青山,晋升成校尉被调去轮台当官了!这么大一桩喜事儿就这么砸在老两口的脸上,差点没把人高兴得都要厥过去。

    这一次来叶家,从头到尾一家人都是喜洋洋的。

    叶童生如今看周憬琛是哪儿哪儿都好,只觉得送好消息的三女婿身上都冒光。连带着看叶四妹那对双胞胎里绿眼睛的小八都觉得好看了许多。中午自然是男子们在屋子里吃,女儿被叶苏氏拘在后厨吃点残羹。叶嘉自然是没吃,叶四妹往日不觉得这般有什么,这回是吃了两筷子以后也不动手了。

    她自打嫁了阿玖,就没有再被拘在后厨吃过饭的。后来投奔了叶嘉,在姐姐家里那也是想吃什么就有什么。平日里吃饭都是坐在桌子上吃,想喝酒余氏也叫她喝的。

    往日她从未觉得吃剩饭有什么委屈,如今却觉得心中涩涩。

    这一顿酒吃的天黑才舍得放女儿女婿离开。周憬琛跟阿玖都被灌了些酒,坐在车厢的两边都不大说话。阿玖怀里抱着一个睡熟的,叶四妹也抱着一个。两人靠着打盹。叶嘉搀扶着周憬琛,这厮不晓得是真醉糊涂了,还是故意的。整个人都快嵌进她的怀中。

    叶嘉感觉他胳膊抵着自己的胸口,姿势有些别扭。抬眸却见他手里不知何时握着一个小纸包。

    “什么东西?”

    周憬琛嘴唇在叶嘉的颈侧皮肤上蹭来蹭去,火热的嘴唇蹭得叶嘉一激灵:“点心。”

    叶嘉狐疑地接过来,里面是一包酥饼。

    她打开来吃了一口,忽然听到对面有动静,抬头见叶四妹睁着眼睛。叶嘉想着她也没吃多少,白日里还奶着孩子。便将那包酥饼伸过去,叶四妹默默拿了一块塞嘴里。

    孙老汉在外头赶车。

    许久,叶四妹也不知是嘀咕还是跟叶嘉说话,忽然问叶嘉:“姐,爹跟娘是真的不拿女儿当人么?清河没事那么高兴,却没多说一句话问问五妹。”

    叶嘉心里一动,抬眸看着她。

    叶四妹一只手抚着阿玖的侧脸,垂着眼睑道:“……前儿个跟五妹说话。五妹说,与其指望爹娘疼惜,不如自个儿挣钱多顾着自个儿,我忽然觉得她话说的挺对的。姐,明年正月初五重办婚事这事儿,还是别跟爹娘他们说了。也省的他知晓你如今会挣钱了,爹娘那个性子巴上来,怕是没完没了。”

    叶嘉愣了一下,没想到叶四妹忽然说这个话。

    “我也该立起来了。”叶四妹如是说道。

    第70章

    去过叶家,就算是了了一桩事。余氏听周憬琛说叶嘉并未对叶家提起他们重新成婚一事颇有些意外。但去问了,周憬琛也只说是叶家事情太多,重新成一次婚是他与嘉娘的任性,就莫要惊动叶家人。

    这话也只能唬唬不长脑子的人,余氏稍稍一想就明白。儿媳妇才嫁过来那段时日经常掏空家底的补贴娘家,自打不跟叶家来往以后才慢慢改过来这个毛病。如今这般避开,是怕嘉娘往后再被叶家那对老夫妻拿捏。

    她点点头:“罢了,既然你们这般决定,那就以你们的意思。”

    余氏想想又问:“那几封信你可给我寄出去了?”

    见周憬琛答应,她放下心来,信寄出去便好。

    余氏先前没想过将周憬琛成亲之事告知西北以外的亲朋故友,这回才操持起来才想起这一茬。原先日子那般苦闷,余氏是没敢想自己还有活着回去的一日。如今不同了,有叶嘉跟儿子在,周家只会越来越好,他们一家子会再回去。

    日子一晃儿就过,眨眼就正月初三。

    除夕这一日过的也是热闹。周家虽说人不多,但有叶嘉的两姐妹和三个孩子,吵吵闹闹的也挺叫人高兴。余氏念着周憬琛身边几个跟随的人跟景王府的境遇相当,柳沅和陈世卿家中人早已死绝,便叫周憬琛将人给叫到家中来过年。

    柳沅,陈世卿,孙玉山再加一个饭量一人顶五人的巴扎图,还趁机将人在李北镇的郭淮也给叫了过来。柳沅跟郭淮都是那等话多之人,凑在一处滔滔不绝。这个年是一点不凄凉。

    周憬琛婚事重办他们都知晓,初三便开始张罗着布置。

    周家的院子本来就大,空旷得很。也不晓得他们打哪儿弄来的彩灯彩带,愣是在周家的院子的上方拉了绳子,攀了彩带,挂满灯笼。乡下的屋子不如曾经亭台楼阁,定是坐不下人的。几个人在前院架了个四四方方的擂台,大红布给铺得似模似样的。

    论起审美,周憬琛等人的审美自然是不错的。布置完,所有人都觉得大气庄肃。

    爆竹这东西外头挺多见,但烟花却十分少见。柳沅突发奇想的要弄一捆烟花,热闹热闹。也不晓得他找的哪个渠道,还真弄来了一大捆的烟花,说是成婚的当晚在院子里放。

    乡下条件艰苦,周憬琛尽力为两人办一个体面的婚礼。

    几个大男人在院墙旁边捣鼓的时候就发现了下面的陷阱,柳沅这运气不好的人一踩一个准。要不是大白日没喝酒闪得快,他一条腿都能夹折。听说是叶嘉亲自给布置的,柳沅当即就夸起来:“弟妹这为求自保的能力当真是厉害了,也是个心狠的。”

    周憬琛懒得搭理他,人没受伤就赶紧弄。

    不成婚不知道,操办起来确实需要耗费时日。布置屋子和擂台耗费一日,各种规矩还得学一学。怕叶嘉年轻不懂规矩,余氏专门给她说了好些注意事项。叶嘉也都认真听着,虽说女子一生不一定只成一次婚。但周憬琛的问题不大的话,她还是想好好相伴。

    瞧着满院子的红灯笼和彩花,有那瞧热闹的人过来一看,哎呦哎呦地捂着胸口直夸好看。自然是好看,这些布置,折算下来至少百两银子。

    周憬琛没问叶嘉拿钱,这些银子是他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叶嘉有心旁敲侧击,并非是想要而是担心这厮会被官场腐蚀,贪污民脂民膏什么的。

    周憬琛只但笑不语:“银子都给你了,放心。”

    叶嘉有些心虚:“……我又没说我想要。”

    “嗯,”周憬琛笑得眉眼弯弯,“你不想要,是我想给你。”

    叶嘉:“……”

    到最后也没问明白他筹办婚事的银子打哪儿弄来的,叶嘉切了一声,默默躺下。

    这一夜自然也是过的快,叶嘉感觉自己才闭眼睛睡下就要起了。按照规矩,周憬琛这几日都被赶到叶四妹的屋跟阿玖挤的。叶嘉跟叶四妹睡,小七小八两孩子丢在那边就给阿玖照顾。初五这日天还未亮,叶嘉就感觉身边有人在推搡她。

    叶四妹那轻柔的嗓音在她耳边嘀嘀咕咕的说,闹得叶嘉耳根子都发痒。

    好在叶嘉先前有早睡早起的习惯,这个时辰起倒也不算太困难,打两个滚就起来。

    堂屋里头已经聚集了许多人,都是余氏请来热闹的吉利人,叽叽喳喳的热闹地说着话。微弱的灯光照进门缝,叶四妹已经穿好了衣裳打好水,拖着叶嘉赶紧下炕去洗漱。

    上妆的事儿自然是余氏来弄。旁人说的再好听,余氏也不相信她们的手艺。

    笑话!胭脂水粉都弄不明白的人如何会把妆容化好。

    为了给叶嘉点这个妆,余氏还特意找人弄了一套点妆工具,自己弄淘米浆自制香粉。不晓得她怎么淘的,粉质细腻的很,竟然还听贴服:“我去瞧了胭脂铺子里的香粉,那些太差了,用着可能要烂脸的。虽说这个上妆易掉,但记着经常补妆便是了。”

    叶嘉点点头,古时候的香粉似乎是含铅的,“就用这个。”

    虽说这般由婆母来上妆确实有些不大合规矩,但两人是早已成了亲的,如今不过是补办。不合规矩便不合规矩了。

    全福人进来,拿了个红木梳子给叶嘉梳了梳头发,说了些吉利话。这些福气人余氏其实也不大熟,问了镇上人去请的。请过来单纯是为给两年轻人的婚事办得热闹些,给婚事多添点福气。

    好些人挤在屋里,看着梳妆台前坐着的叶嘉就忍不住夸赞。那好听的话是不要钱地往外说。

    大喜的日子,这些好话叶嘉自然是照单全收的。

    这年头乡下也没热闹,难得有喜事儿自然是凑在一处都不乐意走。余氏的手很巧,上妆弄出来的效果看得人一阵惊叹。太繁复的发髻乡下妇人不会盘,她手指轻轻巧巧便能穿出来穿出去挽好。也是这时候也是才看到炕上一个包袱。打开来,里头一个镶了东珠的凤冠。

    如今条件不好,余氏只来得及绣一套嫁衣,凤冠可没找人打。此时盯着凤冠愣半天,摊开的包袱里头还有一件精美的嫁衣上,上头振翅欲飞的凤凰被灯火照着栩栩如生。

    乡下妇人们也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好看的嫁衣,一个个也不管手干不干净就想伸手去摸。

    摸的不客气了,被一只手不客气地拍开了。叶五妹不知何时从灶房那边赶过来,一眼看到有那不规矩的手在嫁衣抠抠拽拽的。

    她虽不懂,但也是有眼力见的人。这衣裳一看就值大钱。毕竟这上头的珍珠比她的眼珠子都大。叶五妹可太清楚这些乡下妇人。一个没看紧,指定就有人趁人不注意抠下一个珍珠揣回去。她是清楚余氏熬了二十多日缝嫁衣的事儿,护着衣裳就拿眼睛去看余氏。

    也是到了如今,余氏才晓得周憬琛在外头花了人情找人另做了一套嫁衣,比她缝制的那件要精美得多。

    看着这衣裳,余氏自己缝的那件就有些不好拿出来。

    “娘不是做了一套?”叶嘉本还等着,余氏忽然不动作了她才扭头看。一眼瞧见炕上的衣裳,顿时就皱了皱眉。不知谁的手这么快,将她放在柜子里的包袱拿出来还解开了。旁人的赞叹她听着也不大舒服,对叶五妹道,“五妹,帮我把这套收起来吧。”

    叶五妹闻言立即就将又趁机摸的手给拍下去,麻溜地将嫁衣给折叠起来。她拿个布一包,抱着就到了余氏那个屋去:“姐,我把这个拿到大娘屋去了。”

    “嗯,”叶嘉点点头,扭头冲余氏道:“我就穿娘做的那套。”

    余氏有些犹豫:“……这件瞧着更好。”

    叶嘉当下自信一笑:“那不一定,衣裳并非越繁复越美,兴许简约些更能显出我天生丽质来。”

    “尽说好话哄我!”余氏被这句话哄得眉开眼笑。

    当下也不矫情,扭身进了自己屋去取了她做的那套。刚从柜子里取出来,就看到叶五妹皱着眉头将嫁衣摊在炕上瞧:“怎么了?”

    “大娘,这金线被人抠松了。”叶五妹庆幸自己收起来的早,“若是晚点,指定这大珍珠就被人拽了。”

    “……这衣裳锁柜子里去。”余氏听着话脸上笑容一顿。但大喜的日子,这些事儿也不好说出来。只叫叶五妹将衣裳仔细收起来,抱着怀里的包袱才含了笑又跨出去。

    上完妆,挽发戴好凤冠,就又是一阵惊叹。

    屋外头几个忙碌的男子听着里头一阵一阵的惊叹,忍不住就拿眼斜周憬琛。十里八乡最好看的姑娘被他给碰上了,人跟人的运道就是不一样。柳沅跟陈世卿将烟花摆在后院的空地上,放好了,待到天黑的时候放出来热闹热闹。

    原先这一块地是孙老汉翻出来种瓜果的,冬日里堆了积雪没收拾,瞧着十分空旷。

    待到屋里忙完,余氏才郑重地拿出一张精美的盖头给叶嘉盖上,笑眯了眼睛。

    叶嘉肚子饿的厉害,但就一天,也不是忍不了。

    忙活了一通,屋里瞧热闹的人就都被撵到外头去。叶嘉自打一大早吃了一盏茶,一点点心,后头就再没吃过东西。余氏说是成婚就这般,不放面更衣,自然少食少饮。

    人到了屋外该热闹的热闹,玩闹的玩闹。有些人应约过来吃这一顿,还将家里的孩子给带来了。余氏都不在意,今儿高兴,舍一顿饭是舍得的。外头吵吵闹闹的,叶嘉坐在屋里肚子饿的咕咕叫。叶五妹在外头忙活了一会儿,跟叶四妹一道结伴进来陪叶嘉。

    叶四妹手里攥着一个小包袱好半天,似是有些拿不出手。

    人在屋里等着,吉时未到,盖头揭了也无碍。叶嘉将盖头一边掀上去,看她忸怩半天干脆开了口。叶四妹才不好意思地从袖笼里拿出小包袱,打开来里头是一套纯银的头面。不多,一对耳铛,一双珠钗,一双手镯。耳铛和手镯是纯银的,珠钗是外头淘来的。

    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但架不住款式好,十分的清雅。

    “不是什么好东西,”叶四妹一直惦记着叶嘉在她出嫁前给她塞压箱底的首饰。她如今手里有一点积蓄,就也想着打一副给叶嘉。但她钱不多,跟叶五妹凑了点打的这些,“姐不嫌弃就收下。”

    说实话,叶嘉是很感动的。她当初给叶四妹东西纯粹是怜惜,也没想过她回报:“自然是不嫌弃。”

    叶四妹看她收的这爽快架势,那点拿不出手的别扭心思就消失殆尽。她将鬓角的头发往耳后别了别,笑咧了嘴角:“也不全是我一个人拿的,五妹拿了一半。”

    叶五妹见状,朝叶嘉龇牙笑:“姐还欠我一副出嫁头面,我都记着呢。”

    “少不了你的。”叶嘉捏了捏她脸颊。

    不知不觉,叶五妹跟她的五官越长越像。说起来,叶家这三姐妹长相是都有几分相似的。只是性子不同,显出来的面相不一样。叶嘉是明艳,叶四妹是温婉,到了五妹这里就有几分凌厉。这凌厉的长相随着年纪见长越发明显,但叶嘉瞧着就觉得十分喜欢。

    姐妹三说了一会儿话,就听到外头有人喊吉时已到。

    叶嘉手忙脚乱地将盖头取下来。不一会儿就有人推门。因着住在一个院子里,余氏倒也没弄花轿故意折腾一出。就省了这些踢轿门过火盆的习俗,叫周憬琛自个儿进屋将新娘子给抱出来。

    拜堂的香案就设在院子里头,宽敞,也方便其他人见礼。

    余氏当真改了许多规矩,若是按照以往,这些步骤无论多繁琐那也一样一步不能省。但小两口如今重新成婚的目的并非为了好看,只是圆了未拜堂的遗憾罢了。

    周憬琛一身红色的喜袍走出后院,可委实惊呆了不少人。

    乡下妇人不知什么是芝兰玉树,雅人深致。只知余氏生得十分美艳,约莫猜测她的儿子必然相貌不错。但也没想到是这等令人吃惊的程度。只见那年轻人长身玉立,墨发如锻,行动间如玉山之将崩。走到近前便叫人忍不住屏住呼吸。

    周憬琛自然特意收拾过的,吱呀一声推开门,瞧见炕上坐着的人心口就跳动起来。

    屋外的爆竹声一响,屋内就仿佛只有炕上坐着的那一个人。他呼吸微微轻了,倾身将那人郑重地抱起来。一步一步走得极稳,叶嘉靠着他的胸前,都听见想入擂鼓的心跳声。她原本不紧张,这一听就心也跟着紧绷起来。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深深吐出一口气。

    周憬琛耳尖听见了,轻轻笑了一声。两人顺着台阶步上擂台,外头顿时一阵喝彩声。

    热闹是真热闹,叶嘉那等莫名紧张的心思就放下了。盖头遮着,视线受阻,她是竖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擂台上头除了香案还有坐在一旁穿得喜庆的余氏。

    唱礼之人是余氏特意请来的全福人,唱礼词是周憬琛亲自写的。

    略有些文绉绉,全福人事先背过才不至于念得磕巴。一字一顿地念出来,周憬琛将叶嘉放到一旁站住。随着全福人唱礼,拜天地,拜高堂,夫妻交拜,许白首之约。

    礼一成,周憬琛便径自上前打横将叶嘉抱起。看似不疾不徐,实则很快便送回了屋。

    四周自然是一片赞礼之身,在下面的叶四妹叶五妹看得都有些眼热。

    叶四妹是遗憾自个儿当初跟阿玖成婚,只在家中置办了一场酒席就潦草的将她给了阿玖。虽说阿玖婚后对她也好,但看着周憬琛如此对叶嘉,难免会心酸和艳羡。叶五妹倒是没那么多心思,就是单纯的心之向往。她在心中暗暗发誓,往后她若是要嫁人,定然要跟三姐一样风风光光。

    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后叶嘉被送进了屋中。新娘子不能有太多的动作,叶嘉就乖乖地跟着安排走。

    坐床的童子有现成的,一个蕤姐儿一个孙家小孙子。童男童女的坐在炕上冲着三叔三婶笑嘻嘻,全福人跟进来就满口吉祥话:“头胎得男二胎得女,儿女双全!”

    瞧热闹的妇人们都挤进来,就是叶五妹叶四妹也凑过来连翻地说吉祥话讨喜钱。

    又是一阵闹腾,余氏赶紧进来把人往屋外撵。周憬琛被喊着出去敬酒,顺手将一个小纸包塞到叶嘉的手里。而后笑着应了一声,出去顺带关上了门。

    叶嘉从盖头的下方缝隙里看手里的东西,是小肉干。大小是拇指指节大小,正好一口一个。叶嘉尝了一块,弄得酥酥的,满口留香。

    她从早到晚就吃了一碗粥,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屋内安安静静,外头已经热闹地吃起了酒。

    如今天还冷,日头短,黑的早。吃酒吃的是中午这一顿。再说,余氏特意给周憬琛叶嘉小夫妻俩留了夜里的时辰,自然不会将酒席安排在晚上。省得闹太久,耽搁小夫妻过日子。

    一顿酒席是吃到天黑才散,这些个凑热闹的妇人就没吃过菜做的这么好的席面。一面吃一面就想把菜往家里带,但桌上这么多人在也不好动手,只能可着劲儿多吃点。男子那边桌子倒是菜色没动的那么快,因着要喝酒,菜剩的多。妇人们便怂恿小孩儿去男人那边桌子要吃食,又闹腾又热闹。

    小孩子一吵闹,那才是真的热闹。

    余氏陪酒陪到后来都多了,摇摇晃晃地被叶五妹给扶进屋。人硬是坐到最后,说是说等着柳沅他们将那什么‘烟花’给放出来,非得看完了才肯走。

    还别说,柳沅喝到后来都喝大了。放烟花这事儿他都记不住,要不是旁边陈世卿一直提点他,戳着他肋骨,叫他赶紧去放。这烟花都得就这么糊弄过去。柳沅喝了小一斤,摇摇晃晃地到了后院的空地上。蹲在雪地里摸索了半天,就是找不着他摆在这的烟花。

    他当时心里正奇怪呢,心道应该在这啊,伸着脖子撅着屁股在地上摸。

    叶五妹喝多了水,正在茅厕里解手出来。一开门就对上雪地里一个伸出来的脖子和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她当下一股恶气冲上头顶,冲过去,照着那人撅起来的屁股就是一脚。

    柳沅迷迷糊糊的东西没摸着,自己的屁股却被人狠狠踹了一脚。他本来就眼前有重影站不稳,当下整个身子往前一呲溜,趴地上吃了一嘴的雪。下巴擂在雪地里,蹭得他生疼。好半天,他艰难地手撑着下巴扭过头来,发现刚才从后头踹他的人是叶嘉的小妹妹。

    “哎,你,你踹我作甚?”柳沅吃醉了酒,路走不稳,脑子却还是清醒的。

    叶五妹捂着腰带才要骂他呢:“你蹲在茅厕前头趴地上在看什么?”

    “我找烟花呢!”柳沅实在起不来,倒在地上干脆以雪地为床。手一松,整个人仰躺在地,看着漆黑的天空唔哝道:“我还得给你姐夫那厮点烟花庆贺呢!”

    叶五妹盯着他看了半晌,又抬腿踹了他两下。被人一把握住脚踝吓一跳,另一条腿下意识地往柳沅两腿中间一踩。痛的柳沅瞬间松手,像虾一样弓起身子。她才受惊似的一溜小跑跑远。柳沅捂着他的东西在地上滚了好半天,还是陈世卿晃晃悠悠地过来解手,差点一脚踩他脸上才发现他。

    “你搞什么?躺在这作死呢?”陈世卿的酒都被他吓醒了。

    柳沅的酒也疼醒了:“没,我在这挽救我的子孙后代。”

    陈世卿:“有病就去吃药。”

    柳沅:“……”

    当烟花在天空中绽开的时候,周家这院子俨然成了这一块最热闹的地方。驻地那边都有人偷摸跑过来看烟花,一大颗一大颗的烟花在半空中炸响,绚烂的火花四散开,可引得好些人拍手叫好。

    到最后人走光,收拾的事儿自然不用周憬琛来。

    余氏早早把他赶回屋去。她特意把蕤姐儿和叶五妹都叫到后厨来,美其名曰要洗刷碗筷,并吩咐谁也不准去前屋打搅。安排好一切才放心地离开。叶五妹猜到为何这般,她住周家这些日子看余氏为了姐姐姐夫的事儿都操碎了心,自然懂。

    与此同时,周憬琛进了屋,叶嘉盖着盖头躺倒在炕上。双手放在胸前,盖头盖得平直。

    周憬琛:“……”

    真亏她心大,这般躺着都不担心这东西挡住口鼻会窒息……罢了,嘉娘就是这方面好,心宽。这般想着,周憬琛上前去一手揽着人肩膀扶起来。

    一只素白修长的手捏着盖头的下摆,小心地将她脑袋上的盖头揭下来。

    盖头一掀开,下面一张熟睡的芙蓉面就落在周憬琛的眼中。眼睫纤长卷曲,唇色入朱,眉目如画。周憬琛的呼吸骤然一滞,叶嘉身上丝丝缕缕的香味儿钻入他的鼻尖,他的眸光便沉了。

    周憬琛的手理直气壮地穿过叶嘉的腋下,就这么揽着她晃了晃。

    见她眼睫颤了颤。又晃了晃。

    叶嘉眼睛艰难地睁开来,一抬眸就对上周憬琛近在咫尺的俊脸。他似是漱过口,嘴里一股清茶的气味儿。周憬琛冲她弯了眼角轻轻一笑,呼吸相闻间,他慢吞吞地偏了脸贴近了她颈侧蹭了蹭。而后轻轻地含住她的耳垂:“嘉娘,起来行礼。行周公之礼。”

    叶嘉一个激灵睁大了眼睛。

    周憬琛歪了歪脑袋,屋外不知何时天色全黑下来。四下里静悄悄的,显然席面已经散了。桌子上两盏红烛轻轻随风摇曳,屋中弥散着一股清冽的香味。

    她脸蓦地一红,骤然坐起身。突兀的动作,差点磕到周憬琛的头。

    周憬琛扶着人坐稳,转身将小几上两杯酒取了过来,一杯递给了叶嘉。

    叶嘉握着这杯酒,抬眼看红衣的周憬琛。灯火将他身上极重的正红氤氲成一股令人心悸的艳色。与红衣包裹下如玉的人交相辉映,肤极白,发极乌,衣裳极红,撞色出一种浓烈的活色生香。他腰间系好的带子流畅地下来,广袖素手,灯下冲她笑得极美。

    他走过来在叶嘉的身边坐下,举起酒杯,手臂穿过叶嘉的手臂才凑近了。红唇微启,眼神温柔,轻声对叶嘉道:“今日为夫妻,白首不相离。”

    叶嘉心口像被一把重锤锤得咚地一跳,与他视线相交,头一仰喝完了酒。

    周憬琛的眸色越发的深沉,他将叶嘉的杯子放到一边,抬手轻轻拆下了叶嘉的凤冠。这个凤冠是纯金打造的,其实有些份量的。叶嘉躺到之前怕压坏了,还特意悬空了脑袋躺。

    此时拆下来放到一边,周憬琛撵起叶嘉鬓边一缕黑发,噌地一声就割了叶嘉一截头发:“嘉娘帮我拆冠。”

    明明很普通一句话,叶嘉听着心骤然跳动了起来。

    尽管拆除很容易,拔掉金簪就能拆掉。周憬琛的头发发质极好,顺滑且有光泽。几乎一拆开,墨发就流水一般垂落下来,铺满整个肩头。周憬琛慢条斯理地撵起自己一撮头发,在食指绕了一圈,割断了。而后将自己的头发跟叶嘉的那节绑在一起,放入荷包内。

    “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

    叶嘉看着那荷包被他捏在手中,修长的指骨映衬着绣满吉祥图案的荷包。旖旎又庄重:“这个我带着了,可以吗?”

    “这东西要随身带?”这话说的奇怪,叶嘉有点不懂。

    周憬琛笑了一声,“那不然咱在割一个?”

    说完,还真麻溜地给自己跟叶嘉又割了一截头发。他还真从怀里掏出一个一模一样的荷包,装进去后,就将那个荷包给了叶嘉:“你一个,我一个。”

    叶嘉拿着荷包是真的懵:“……”这玩意儿还带你一个我一个的?

    搞不懂,但大喜的日子不能这么浪费。有道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呼吸相闻间,叶嘉歪着脑袋朝周憬琛笑了一声,好整以暇地打量她的合法相公。那人眼睫低垂,光色下眸光明明灭灭。叶嘉忽地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裳,仰脸便吻了上去。

    周憬琛笑了一声,顺从地俯下身子,任她作为。

    叶嘉笑得狡黠,轻轻叩开他唇齿亲了一会儿,故意问他:“周允安,今儿还问我敢不敢么?”

    周憬琛目光静静地笼罩着眼前的人,眼睛深深又有些幽长。似是故意又或者还真的好奇,嘴上轻飘飘地吐出一句:“……那嘉娘,今儿你敢了么?”

    “为何不敢?”叶嘉一样眉头。

    “那,拭目以待。”

    叶嘉的嘴里一股肉干的味道。周憬琛本不想笑的,但尝到这个味儿不由有些想笑。但等温热的小舌叩开他唇齿,钻入他口中勾着他舌尖一起舞动时,他才脑子里一阵酥麻涌上头。细微的水泽声在安静的屋内响起,周憬琛的理智渐渐被冲毁,笑不出来。

    不知何时两人已经被卷入炕上,规整的喜服乱了……

    桌子上的油灯早已被龙凤烛取代,两只婴儿手臂粗的龙凤烛摇曳着烛火。火光映照着床上叠在一处的人影,犹如一桩魅惑人心的皮影戏。

    周憬琛任由叶嘉的手探入他的衣襟,手扶着她腰肢。

    窗外的天越来越暗沉,不知何时刮起了风。风吹得窗棂哐哐作响,屋中只剩女子时而嘤咛时而断续的呢喃,以及男子短促而粗沉的呼吸。叶嘉咬了他喉结,肆意作乱,还恶意地咬他胸口。周憬琛只觉得头皮一阵一阵的发麻,两辈子都引以为傲的理智都要崩盘。

    鲜红的喜服半挂在腰间,衣裳大敞。某人做弄了半天,竟也只有这样。

    周憬琛仰躺在炕上,乌发铺满了半边炕,有几缕昳丽地垂落到下面去。他微微昂起下巴,消瘦的下颌线曝露出来。

    “出够气了?”软刀子割肉比不给他还叫人难熬,周憬琛的自制力到这里已经有些失态。

    叶嘉觉得自己或许就是个纸上谈兵的‘赵括’,理论一堆,实操一团糟。但这般胡为,却快把周憬琛逼疯。周憬琛忍了三息,忽然伸出一只手抓着叶嘉的脚踝往身侧一扯。两人的地位天旋地转,恍惚间,十分有存在感的某一处,隔着两层衣料忽然严丝合缝。

    灯火摇曳中,叶嘉没忍住啊了一声。

    温柔笑着的那人人狠话不多,手拽着自己腰带的一边狠狠一扯,垂眸冲着叶嘉彬彬有礼一笑:“娘子,为夫替你代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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