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一次浅试,潦草收场,总不能新婚之夜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渡过。周憬琛这么一个大美人她都没吃到,成婚饿一天岂不是白费。可都疼成这样,叶嘉就算是铁娘子也没法继续了。又羞耻又丢人地瞪了一眼赤条条站在门边的大美人,叶嘉没好气:“你不冷啊?还站那干嘛!”

    周憬琛当然冷,但嘉娘这伤口这么忍着也不是事儿:“我去外头找找伤药。”

    叶嘉更气了:“你那伤药我能用?”

    周憬琛:“……”

    这倒是一句话问到了周憬琛。能用么?肯定不能啊!

    那是驻地兵痞子拿来抹外伤的金疮药,叶嘉伤在最娇嫩处,他如何能拿那种药给她用?可看她疼得小脸发白,眼睛还哭肿了,周憬琛如何放心的下。不过叶嘉已经不想再谈这件事,负气地将炕上的东西一股脑儿全掀下来,套上衣裳便背对他躺下,他也只能折回来。

    周憬琛掀了被褥在叶嘉身侧躺下,看着面前白皙还染着红晕的肩背。他伸手环过去,身体前倾在她肩上轻轻啄了一下,拍拍她:“睡吧,睡吧。”

    闭着眼睛的叶嘉:“……”丢人丢到古代来,她都想把脑子给割了。

    ……

    热闹的一夜,次日天色大亮了,东屋这边还没有动静。

    余氏跟叶五妹连带蕤姐儿都特意睡得晚些,就是为了体谅小夫妻夜里辛苦。结果他们睡到巳时起身,也都吃过了早膳,那屋子还是没个响动。蕤姐儿一早上没看见叶嘉,趴在那新房门口就想往门缝里看。被余氏拽过来拍了屁股:“不准扒门缝!”

    蕤姐儿看余氏严肃的脸吓住了,憋着嘴老老实实地认了错。

    等到屋外渐渐下起了雪,东屋的门才吱呀一声从里头打开。开门的不是周憬琛,叶嘉穿得严严实实地从屋里出来。脖子上围着一大块围巾,抬起眼来,眼睛还有些肿。

    余氏:“……怎,怎么眼睛还睡肿了?”

    走太大步差点扯着胯的叶嘉:“……”

    “可还好?可是有哪里不适?”余氏看她不言语,走路也怪别扭的。作为过来人也明白,约莫是不大舒坦的。余氏赶紧叫她洗漱完就回屋呆着去,“给你炖了点汤,一大早就炖上了,到中午应该能喝。身子不方便就别再外头乱走动了,一会儿叫娣娘给你送点吃食进屋去。”

    “……没,”叶嘉有点抬不起头见人,其实早上很早就醒了。这会儿是实在饿得受不了才爬起来找点吃的,毕竟昨天也没怎么吃,“肚子有些饿了。”

    余氏看她那一走一抽抽的脸颊就赶紧说:“后厨的灶还温着呢,娣娘去给你姐弄点吃的来。”

    叶五妹不晓得她姐伤在哪儿了,怎么昨儿还高高兴兴,今日一大早这脸色。但也没多问,忙不迭去后厨端吃食。这些吃食是早上余氏特意嘱咐叫叶五妹弄的,里头放了些补血的药材。叶五妹也不懂,反正余氏说要放进去,她便听话地放了。炖了一早上,早已软糯香甜。

    她去弄了一大碗的红枣红豆莲子粥,刚端回叶嘉的屋。就看到墙角篓子里一堆东西。

    平常叶嘉的衣裳都是她自个儿洗。但偶尔叶嘉忙得脚不沾地,一整日不着家,换下来的衣物就是叶五妹或者叶四妹帮忙洗的。这般洗得习惯了叶五妹也没多想,走过去就要把那一篓子衣物端出去。结果刚手搭在篓子边沿就被叶嘉给叫住:“别,别,东西放那儿,你别洗。我自个儿来。”

    “姐,你今儿瞧着不大方便,我给你洗吧。”叶五妹这什么也不懂的小姑娘,说着就要端走。结果刚一看到里面周憬琛的衣物才回过神,赶紧把衣服给放下来。

    给她姐洗衣裳没事,但给姐夫洗衣服就不大合规矩了。她手赶紧缩回去,丢下一句:“姐你先吃,吃完在外头叫一声,我过来给你拿走。”

    说完,人扭头就往外走。刚走到堂屋,院子外头携着一股冰雪走进来一个人。

    是一大早不知去了哪里的周憬琛,老高一个人站着都要顶到门框上去。余氏听见动静出来瞧了一眼,一眼看到收了伞的周憬琛。不晓得他什么时候出去的,此时换了一身簇新的衣裳。脸颊上还有冻出来的冰寒之气,眼睑低垂着。

    余氏刚想说什么,见他偏过脸来,脸颊和颈侧各有一道鲜红的抓伤。

    “允安,一大早去哪儿了?怎么这个时辰回来?”

    “有事儿出去了。”周憬琛与母亲对视也没说什么,含糊地应了一声。随手将伞放到门后头,低垂着眼睑推开东屋的门便走进去。

    余氏眼尖地发现他脖子的一周都是红印子,喉结上还留着小巧的牙印。余氏老脸有些羞臊,瞥了一眼便收回来。心里暗道昨夜的事儿应该是成了,听着动静也像是成了。只是……怎地这小夫妻俩都有些怪怪的?这幅模样,总不能小夫妻俩昨夜其实是打起来吧?

    猜不透,她皱着眉头看周憬琛回了屋,此时叶嘉正坐在炕上喝粥。

    甜粥,红豆提前泡过,煮的沙沙的。加了红枣和百合,一股淡淡的甜味儿。她喝了几大口,腿别扭地并着跪坐在小几子旁边。眼看着一道黑影罩下来,她嘴里还含着红豆粥抬起头。就看到周憬琛像是锁了门,几步走到窗边,啪嗒一声锁上窗。

    而后将堆在她身后的褥子叠好,掀开衣裳下摆在她身边坐下来。叶嘉手里还捏着个勺,微微颤抖。感觉到温热靠近扭头看着他,神经紧绷了起来:“……你锁门锁窗是干什么?嗯,早膳用了么?”

    “没。”门窗一关,屋里当真是昏暗的看不清人影。

    叶嘉:“……”

    ……没吃就去吃点,突然搞这动作是作甚?

    周憬琛昨夜睡得不是很沉,一大早就出了门。虽说如今已经是正月初六,但街道上的商铺还没有全开。药铺也关了门,他为了拿到药还是去寻了人。耐心地等叶嘉吃完,他忽地伸手揽住她的腰把人抱到腿上坐下。一只手攥住叶嘉的腰带。

    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叶嘉赶紧按住了自己的裤腰带:“哎哎哎,大白天你要干什么!”

    “弄了点药回来,你那伤这么放着不行,我给你抹点药。”真是成了亲就不拿自己当外人了,从前碰一下叶嘉都克制的人如今是搂搂抱抱不避人。

    “等等,等等,先别慌。”

    在昨夜之前,叶嘉原本对那种事儿是很期待的,但昨夜之后就没了。估计是惨痛教训太深刻,她感觉现在有点阴影。死死地按着周憬琛的那只手,到底没忍住憋红了脸,“你药膏哪儿来的?能不能用啊!还有你给我伤药我自个儿抹就成了,不用你啊啊啊啊!!!”

    “你如何能弄得好?”伤口藏在下面,指不定里头还有伤,“你别没轻没重的瞎捣鼓!”

    经过昨夜叶嘉那么彪以后,周憬琛如今对她很是忧虑。这丫头傻大胆,还死要面子。装作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实则纸老虎。他都再三地跟她说了叫她再忍忍,莫要太羞涩出乱子。但这丫头就熬不住,非得强来。如今吃了苦知道怕,却还在这硬撑:“乖,手松开,我给你弄。”

    说到底,她就是个行动上的矮子,叶嘉耻于把黑历史翻出来给人反复咀嚼。就是不松。

    周憬琛纵容她许久,这事儿却绝不纵容。看她还跟他犟,一手握住叶嘉两只手按到头顶。另一只手跟长了眼睛似的寻到腰带,轻轻一扯拽开,而后就伸手扒掉了她的衣裳。怕叶嘉又冒出什么不老实的动作,他一条腿压着叶嘉,不叫她起身。

    从兜里掏出药膏,低头咬着上头的红布,轻轻一侧头拔掉塞子。

    瓶塞嘭地一声拔掉,叶嘉借着窗纸微弱的光看到周憬琛眼睛亮得出奇。嘴唇咬着东西斜眼看她的模样实在是勾人,可转瞬又想到自己做的蠢事,尖锐的疼痛把一切旖旎的画面撕成碎片。

    “我专门找来的,问过,能用。”周憬琛没说这药膏是问梨花巷的程姨拿的,药效奇好。不让着叶嘉时他手灵巧的叶嘉根本就挡不住。无论是左挡右挡,都没挡住。

    周憬琛将瓶子放到床头的小几子上,嘴里还叼着红色的瓶塞,食指勾了一点药膏便探下去。

    叶嘉羞耻得脚趾都卷起来,那若有似无的触碰搞得她头皮发麻。也不知道那药膏是什么材料,冰冰凉凉的,那人黑灯瞎火的乱摸,她被逼的都飙出了泪花。周憬琛却不只是外围抹点药,还往深处去探。听见叶嘉的呼吸乱成一团,喉咙里呜呜咽咽的就在他耳边,他也不好受:“乖,别招我!”

    招招招!招你大爷的招!到底是谁招谁!

    叶嘉又丢脸又难受,克制不住地发出奇怪的声音。偏生又不敢大动,有种被人辖制住弱点的感觉。周憬琛这厮真不是人,是魔鬼!他就这样,顶着一张正人君子清心寡欲的脸,不紧不慢,深入浅出地给她上药,偏还给她上两次药!!

    弄完了倒是撤得快,松开手就往下走。

    叶嘉气得衣裳都来不及穿,抬腿就给了后背一脚。周憬琛挨了一脚也没动,坐在炕上纹丝不动地从怀里抽出一张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了手指。

    “乖,擦个四五日就该好了。”叶嘉踹他根本就不疼,周憬琛轻轻松松抓着她一只脚踝,捏着被他剥下来的亵裤替她擦拭了一下腿。而后就这么带着她的衣裳扔进竹篓里。而后也不看多看叶嘉一眼,转头将刚叠好的褥子扯开盖在叶嘉身上。

    点点出去了,不在屋里。他转身抱着墙角的竹篓,堂而皇之地出去了。

    且不说叶嘉感觉自己上了大当,以为是个纯情小白兔,结果却是个披着羊皮的狼。感觉两人在这事儿上的主导地位莫名其妙地就掉了个个儿,那边周憬琛端着衣裳蹲在井边慢慢地搓洗。叶五妹拎着桶过来,瞥见那个长着一张‘不应该做事’贵人脸的三姐夫蹲在井边洗衣裳都啧啧称奇。

    她原本不敢多看的,但实在好奇就多瞥了一眼,发现那一脸神鬼不侵的三姐夫手里攥着的似乎是她姐的亵裤。那感觉,犹如一道闷雷劈在头顶。她二话不说,拎起水桶掉头就跑。

    周憬琛抬眸了一眼,有些莫名:“……”

    初六这一日稀里糊涂地过去,天黑之前叶嘉都没再从屋子里出来。

    可怜见的,并非是她矫情觉得丢人不好意思。而是,穷,衣裳少。叶嘉从前没觉得自己衣裳少,自打上回将破衣裳扔了不少以后。她也有两套从里到外簇新的衣裳换。结果昨日夜里碎了一套,脏了一套,而后换了一身衣裳穿了不到半日又脏了,被周憬琛给洗了。

    她,一个从来没缺衣裳穿的人,忽然没了亵衣换。人在炕上坐了一天。叶嘉到底没好意思直接穿外裤。虽说她衣裳换得勤,但冬日里掺杂了棉絮的外裤洗得不是那么勤。十多日没洗过,叫她怎么直接穿?

    周憬琛还有点人性,把她衣裳洗了以后,特意放到炕上给烤干了。

    到了晚上才有干净的衣裳换上。叶嘉从余氏那边借了点针线,坐在炕上对着灯火缝她那条被撕坏的衣裳。周憬琛看她拿了根线,对准灯火的方向戳了半天线也没穿进去顿时好笑。最后还是他拿过来穿了针,给她把裤子给缝好了。

    还别说,针脚缝得挺密的。

    “……不要以为你给我缝条裤子我就会原谅你,周允安我告诉你,我再不相信你的假面具!”叶嘉是气狠了,从昨夜到今日,她的脸皮都要被撕成碎片。

    周憬琛就怕她心生阴影,结果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嘉娘……”

    “你别说话。”

    叶嘉也算是看明白了些事儿。一,她应该多做几套内衣。光三套是不够的,洗得勤也有不够换的时候。不能躲懒。二,亵裤太难干了,她的琢磨这弄个三角裤。多做几个,偷懒是不应该的。

    周憬琛包容一笑,从怀里掏出了药膏:“这药膏得一日抹两次,早一次晚一次。”

    叶嘉:“……”

    且不说这几日,周憬琛逮着抹药的功夫将叶嘉几次的吃干抹净,望梅止渴。就说余氏见周憬琛这眼睑下面的青黑是一日比一日深,脸颊和脖子总有那么几日是带伤的。终于还是没忍住趁着一日,叶嘉在后厨查看她刚晾的高粱酒时,把周憬琛给拉到一边去询问了。

    周憬琛原本是不想说,这等闺房之事,哪有总跟母亲说的道理?但余氏看他俩经过这几日并没有蜜里调油的,反而是有点不干不脆的别扭,实在是着急。

    问得多了,周憬琛也有些烦。但想着母亲遭遇的苦楚,也能理解她的担忧。便也叹了口气,将第一日与叶嘉的乌龙事儿给说出来。余氏一听这事儿就恍然大悟,怪不得儿媳前几日人都是缩在屋里不出来。即便是出来,走路也不顺的样子,顿时也有些心疼。

    “嘉娘身子骨纤细,又是头一回,得男子悉心的呵护着才行。”余氏也是个骨架纤细的人,年轻时候也受过罪。后来是夫婿舍得下脸去讨好她,她才慢慢尝到滋味儿:“不行,没人教是不懂。”

    余氏问清楚以后心里有数了,后面便没再问过。也吩咐了周家其他人不能在叶嘉面前提这事儿,儿媳妇要脸,他们顾忌一下。

    虽是这么说,余氏找了个天气还不错的日子,一个人都没带自己去了街上。

    叶嘉那伤四五日后终于是好了不少,至少走路不疼了。平常只要不往那块想,就也不是很疼。只是周憬琛藏着的那个药,趁着周憬琛不在她翻遍了家里的柜子,就是找不着。且不说叶嘉为了不叫周憬琛给她上药,整日里在家翻箱倒柜,就说周憬琛在家歇息到了正月初十就没得空。

    原本应该是到正月十五,但轮台那边忽然来了人,他这边就不可能再安生地待在家中。

    沈家在东乡镇纠缠了小半年,还是没能把沈海给摘出来。又因着沈家人擅自开采曾青矿一事,惹来了众怒。东乡镇有曾青矿一事,竟然满的这样紧。若非有不懂规矩的商人误采了矿藏,拿到轮台那边去问。将这件事给捅出来,轮台那边上头的人都不知道。

    上头人极为震怒,震怒的不仅仅是矿藏的隐瞒,还有自以为对北庭都护府这一块的把控。原以为一切尽在眼底,实则仅知其一不知其二,浮于表面。上头人感觉到了威胁,自觉被挑衅了。

    此事一爆,大都护自打知晓东乡镇有曾青矿一事后,派了亲兵过来接管了矿山。

    果不其然如周憬琛所猜,来的人是大都护的心腹,杨成烈。杨成烈此人一来就命人将沈海押送回轮台,手段粗蛮地驱逐了指手画脚的沈家人。并当众列明沈海的诸多罪状,一条一条,钉死了沈海。并且雷厉风行地肃清东乡镇的旧部,手脚不干净的人,他能处死的当地处决。

    处死当日,就换上新的一批人。

    年才一过,驻地就迎来了新一批的大换血。那些个藏在暗处的污糟事儿全翻出来,驻地日日有下属村落受过欺凌的百姓拖家带口的来告状。杨成烈处死这些人都有理有据,手段虽残忍,却足够震慑。甚至还牵扯出一桩大案,喀什县县令与北边突厥勾结,拐卖当地少女为娼。

    喀什县令在这一块地界就是个影子一般的人物。自打二十年前被委派至此,甚少露面。

    一来便于驻地商议,客气地将管辖权让给了驻地校尉。对驻地的官兵礼遇三分。遇事儿从不往身上担,同时也不干预驻地收税征兵。这样一个有些无能软弱的人物,居然私底下早就跟突厥的人贩子团伙合作。拐卖当地少女,孩童,送去草原深处为奴为婢为娼长达二十年。

    结合驻地官兵问查统计失踪人口,拐卖人口高达三千七百人。这些还不包括一些没有被人记住,莫名其妙消失在西北这一块地界的人。

    这一桩大案爆出来,整个喀什县都震动了。群情激奋,就是叶嘉都难得的愤怒了。

    官方带头拐卖人口,这是何等令人震碎三观的行为?叶嘉先前遇到那个人贩子团伙时还没想到有这样一个离谱的事情,她如今特别庆幸自己遇上了这伙人。若是这次也叫那群人贩子逃了,喀什县令主谋贩卖人口的事情还要隐瞒多少年,还有多少少女遇害?

    为了这事儿,洛桑镇、罗云镇的驻地都出兵了,轮台直接派兵围了县令府。

    叶嘉不清楚周憬琛在这之中做了什么,但爆出喀什县人贩子一案这事儿肯定是他做的。果不然,不到三日,轮台那边下发了论功行赏。周憬琛从司马爬到校尉,并获封赏金千两,良田百亩。绫罗丝绸、牛羊牲畜不必说,沈海的那栋宅子也赏给了他。

    除此之外,随之而来的还有二十个身教体软的美人。

    当人将这些赏赐送到周家院子时,叶嘉还没说什么,余氏看到那二十个身教体软的美人脸一下子就黑了。但封赏的人又不能赶出去,只能留在周家。

    直到周憬琛天黑回来,余氏就没忍住把人叫进屋,冲他劈头盖脸地发了火。

    “弄这么多吃白饭的回来,还嫌自家不够讨嫌是么?”余氏是真气着了,儿子儿媳好难得成事儿。那点不顺遂的事情再推一把就能成,突然送这么多美人回来作甚?这是给谁气受?余氏都没好意思当众骂周憬琛吃叶嘉的,住叶嘉的。哪有人当真不要脸皮?

    叶四妹叶五妹也都没走,在堂屋看着这些人。二十个美人瑟瑟缩缩地挤在堂屋里,一句话也不敢说。

    且不说周憬琛从夜色中走出来的姿容,惊艳了多少人。就说这件事周憬琛也是冤枉啊!这二十个美人是从人贩子手里救下来的可怜姑娘,可不是什么论功行赏的奖励。

    找不着家人也问不清籍贯。样貌虽美,但在某些地儿待过不好安排嫁人的,没地儿可送。

    最终被有心人绕了一圈,借花献佛又还到周憬琛的手上:“娘,这些其实是被人贩子拐的姑娘。拐的时候年岁小,不记得出身家人。如今无人安置她们才被送到这里来。若是能找着地儿安置,你跟嘉娘只管安置便是,何至于如此震怒?”

    “当真?”余氏瞧着其中好几个姑娘样貌极美,虽及不上嘉娘,但也是少见了。

    “嗯。”周憬琛态度淡淡,却透着一股子傲气,“我并非好色之徒。”

    余氏转过弯来,倒是懊恼自己大惊小怪。确实,若是儿子是个急色之人,嘉娘那么娇媚女子与他同住一屋,她哪里用得着折腾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去哄得儿子儿媳圆房?这小子的心可是块石头啊!也怪她太怕突如其来的污糟事儿坏了儿子儿媳好不容易养出来的情分,关心则乱。

    “那,那你预备如何安顿姑娘们?”

    周憬琛的想法自然是能送出去送出去,送不出去,就安排她们做工:“嘉娘来年不是要壮大生意缺人手?娘你盯着看看,有几个能干活的。若是有那性子老实的,手脚伶俐的,且安排着给嘉娘做活儿便是。冬日里水冷,家里有些活儿不好干的,叫她们做便是。”

    余氏被周憬琛这理直气壮的话给噎了半天,倒是没想到儿子铁石心肠到这份上。说他不怜香惜玉都是抬举他,这小子情事上能开窍真是出了鬼了!

    不管出没出鬼,周憬琛这冷酷无情的话叫余氏安了心。

    她想了想,什么事没问清楚就逮着儿子错骂了一顿也挺不好的:“你等等,站住。”

    周憬琛才从外头回来,身上还穿着厚甲。闻言也站住了,等着余氏。余氏转身去柜子里翻找了一下,而后取出三四本拇指指节那么厚的书出来,偏着脸递给他:“拿回去看吧。”

    “书?”这年头纸贵,书更贵。余氏拿出三本书给他,周憬琛愣了下。不过他也没看书页就揣进了怀里。朝余氏点点头,“娘我出去了。”

    “嗯。”余氏跟着走了两步,叮嘱他:“平日里没事多翻翻。”

    周憬琛应了一声,转身出去。

    到了屋外,一看到堂屋一堆人,确实晃得人头晕眼花。他眉头一皱,这些人也不能都安排在周家,没地儿住。正巧沈府如今空出来,周憬琛去叫了阿玖和孙老汉。两人还没睡呢,一人驾骡车一人驾牛车,把这二十个姑娘一股脑儿全拉到沈府去。

    人已拉走,屋子顿时清朗起来。周憬琛回了屋子,叶嘉难得没在炕上坐着。正蹲在大箱子旁边看那一大箱子的银垛子。一边摸一边拿笔记,算盘珠子打得啪啪响。

    周憬琛瞧着没忍住笑,将怀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到桌子上,顺手拆了厚甲。

    叶嘉盘算了一圈,加上家里这段时日挣的,一共有四千两了。她不清楚这个存款在古代是什么水平,但叶嘉琢磨着只要不赌不嫖,不生大病,这么多银子应该是够吃三十年。心里美得很,叶嘉眼角余光瞥见周憬琛放到桌子上的书,愣了一下:“这是什么书?”

    周憬琛看了一眼,随口答道:“重要的书。”

    “哦。”古时候的书也没封面插图,就是几个繁体字。叶嘉瞥了一眼觉得字有点眼熟,但也没仔细看。就又点那个布匹。绫罗绸缎什么价位叶嘉不清楚,但这些应该是挺值钱的。

    周憬琛换好了衣裳走过来:“这些就留着给你和娘做衣裳穿。”

    说着手拿起其中一本书,随手一翻,身体骤然一僵。叶嘉注意到异常扭头看向他,他啪地一声合上了书。

    叶嘉:“嗯??”

    “无事。”周憬琛将书收起来,“你继续算。”

    第72章

    一场大雪之后,天终于放晴。

    东乡镇的瓦市还未开,街道两边的商铺却已经开了不少。如今是日日有人在街头铲雪,将往来的道路都清理出来。杨成烈在清理了沈海的旧部以后,便拎着喀什县的知县姚立涞回了轮台。

    杨成烈并不会在东乡镇久待,他只是为曾青矿一事而来,料理了事情便会即刻返回。

    此人自大都护起势起便追随他身侧,乃大都护最信任的心腹之一,十分得上峰看重。此行至喀什县,手持大都护帅印,能代行部分职权。这人出身微末,性子颇为刚烈,嫉恶如仇。极看不惯世家子弟在西北指手画脚,这才出手处理了沈海及其一批干吃饭不干活的人。

    他在此地就是代表了大都护,出手料理沈海一脉合法合理。

    沈家人自诩有高官在朝相护,但沈家家主也不过才三品,如何能与手握四十万兵力的正二品大都护抗衡?更别提在喀什胡搅蛮缠的沈家子嗣不过白身,除了出身勋贵以外,不过以势压人。苏勒图连朝廷的人都不放在眼里,怎会怕一个三品文官的子弟。

    杨成烈这一出面整治了,沈家人自然只有夹着尾巴走的份儿。

    碍事的人处置了,剩下便是论功行赏。在西北这块地界儿,上头的人最重要的便是赏罚分明。若不能做到赏罚分明,从属者如何能实心踏地地为人谋事。

    先前剿匪一事,上头就早已经注意到周憬琛这个人。一直按功不表,只是考虑到入伍年份太短,尚在观察之中。省得年轻人心高气傲不识规矩,没想到周憬琛短短几个月又屡获奇功。

    突厥渗透北庭都护府多年,探子无数,抓也抓不光。这些年边疆实时受突厥侵扰,大都护明面上不予理会,实则心中早已深恶痛绝。周憬琛一出手便抓到突厥探子三百四十五人,生擒了隐藏在大燕的突厥王三子赛利克。如此奇功,自是按也按不住。

    且不说乌古斯本就受隐藏曾青矿一事的牵连,惹了上头的眼,被调派到了更西边的碎叶镇去戍边。驻地的职缺空出来,喀什这边便由周憬琛补上。

    时日紧迫,周憬琛一上任便雷厉风行地整顿了军务。

    沈牛两家在此地浸淫多年,明面上树倒湖疏散,暗地里还有些依旧借势为祸乡里。周憬琛自然不能姑息。连日来,清点驻地军官的历年军功,将德不配位者贬斥的贬斥,处理的处理。料理清楚营地里久积多年的沉疴。他速度极快,不给人反应的时机。以最有效的方式拨乱反正。

    喀什知县姚立涞与突厥人勾结拐卖当地当地百姓一案,罪名一成,一片哗然。

    大燕近年来的朝堂混乱。新皇登基后不仅没有励精图治,知人善用。反而一上位便大赏从龙之人,不问民情。朝堂不理,律法不修,大肆增添苛捐杂税。一些边境官员犯案,处理起来程序十分繁冗。姚立涞罪行昭昭辨无可辩,却也不好就地斩杀。

    如今周憬琛也只是将姚氏一族全部收押,抄没阖族财物,姚立涞本人他无权惩处。尤其是姚立涞本人乃进士出身,大都护只能命人将姚立涞押送燕京,呈上罪状再由大理寺亲自裁决。

    忙活了一个月,这些事儿是到年关前才料理清楚。

    至于这抄没的姚家家财,按照规矩,一小部分冲入当地财政大部分将随姚立涞一道押送回燕京充入国库。实际上,抄没的钱财具体多少是由执行任务的人所填写的清册说了算。西北这边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谁抄没的由谁收入囊中。

    乌古斯被调走,抄没姚家一事便由周憬琛接下。

    周憬琛在忙,彼时叶嘉正在与叶五妹叶四妹正在堂屋里商议事情。关于送叶五妹去轮台学艺,叶四妹能不能接替叶五妹帮衬她开店。

    戍卒们抬着一大箱一大箱的东西进院子,叶嘉震惊到咋舌,心中纳罕周憬琛多好的手段能弄到这些,等清楚这些是从拐卖人口的姚氏一族抄没来的心情顿时十分微妙。

    ……这是真真切切的‘血汗钱’。

    “东西先送进东屋。”周憬琛引着柳沅等人进了东侧屋,“嘉娘,稍后与你细说。”

    余氏拉着蕤姐儿进了屋,透过门缝看着戍卒将巷子抬进屋。一共四大箱,每个箱子都有半人高,垒在一起遮得屋子瞧不见光。

    驻地经过一番大换血,比先前要井然有序的多。每日操练的号子准时准点,连在街上横行的兵痞子都少了。百姓的日子都安宁下来。

    如今人人都称新的驻地长官好,对着周家一家子都十分敬重。

    此事且不提,就说此时的东侧屋,坐满了人。

    周憬琛端坐在桌子的正上方,眼睑低垂着不知在想些什么,神情瞧着十分的冰凉。叶嘉刚巧进来拿笔墨纸砚,见着他这般神情不由多瞥了一眼他。此时的周憬琛虽身穿布衣,周身萦绕着气势却锋利又强势,跟平常爱笑温软的样子比起来,仿佛变成另一个人。

    但任谁商议正事儿也会严肃,叶嘉只拿了东西匆匆便走。

    走到门口还听到里面有人说话:“……苏勒图不会让朝廷的手伸进北庭都护府,这个接替的人选只会是他的人。”

    叶嘉听了一耳朵,顺手将门关紧了。蕤姐儿从屋外跑进来,叶嘉也给她牵了出去。

    东侧屋内。柳沅没骨头似的趴伏在桌子上,“他身边信得过的人就那几个,闵罗新抓钱一把好手,管着北庭都护府一半以上的财政。岳宗琴如今正替他押送赛利克去燕京,人不在轮台。林芝兰主理都护府的庶务,林之校又是苏勒图的左右手……苏勒图平日里对这几个人十分倚重,等闲不会调动。”

    “但予安兄莫要忘了,东乡镇可是有曾青矿的。”陈世卿端正地跪坐在下方,木着脸反驳他道,“那么大一座矿山,苏勒图不会放心叫外人接管。”

    “曾青矿是重要,苏勒图不是已经安插了人在此地了么?”

    端着茶杯呷了一口,柳沅斜了一眼周憬琛。他的意思,自然是周憬琛早已入了苏勒图的眼。

    周憬琛有没有入苏勒图的眼,这还另说。他的身份不是秘密,苏勒图要查自然能查的一清二楚。光是一个景王世子的身份,苏勒图就不可能信任他。

    不过如今苏勒图表现出拉拢之意,周憬琛自然不会拒绝:“好了,说正事。”

    姚立涞一倒,喀什县知县一位空缺。一地不能无长,朝廷自然是会尽快安排人接任。但依苏勒图的脾气,是决计不可能允许朝廷再伸手进北庭都护府。所以这个职缺的接替人选肯定不会是朝廷那边派过来,只会是西北这块地界出。

    大燕的选官制度十分繁琐,入仕的途径有很多。科举入仕,门荫入仕,荐举征辟,杂色入流,甚至是入幕,都可。途径一多,操作的空间就很大。

    其中科举取士和门荫入仕自不必说。朝廷的大多数官员来源于两个渠道。但在西北这边,民风教化都不如中原地区。有才学志士颇少。大部分为官者要么是荐举征辟和入幕。就是林芝兰和闵罗新之流学识不够,走得都是入幕的路子。

    所谓的荐举征辟的,即达官贵人向皇帝荐举有能之人,得到皇帝的首肯便能入朝为官。由皇帝下诏令则为征,当地官府聘用则为辟。

    周憬琛食指取起敲了敲桌面,看向郭淮:“仲乐,轮台那边的事情准备好了么?”

    “已经跟林芝兰搭上关系。”郭淮这段时日人不在东乡镇,早在沈海被收押以后便连夜去了轮台。他已然在轮台的士子读书人中混迹了三四个月,也借着好友的引荐与林芝兰喝过几次酒,“但这个人确实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至今未曾点头为我引荐。”

    “不急。”周憬琛垂眸沉吟片刻,道:“再接触看看。”

    林芝兰那边一条路子并不够十拿九稳。林芝兰此人虽好美色,但为人十分精明。不然也不能在苏勒图身边站稳脚跟。周憬琛食指点在桌案上,若林芝兰的路子走不通,杨成烈这边也可用。

    ……

    开过春,雪化了之后天依旧冷的厉害。

    正月十三那日,阿玖就带着林泽宇随程家的商队启程出发去西域。西施铺子这边由叶四妹正式接替下来。家里一下子走了三个人,叶嘉做起事来便有些捉襟见肘。

    叶嘉琢磨了几天,打算找人。这事儿拖不起,一拖拖到后来许多事儿都没法子展开。

    事实上,早在跟程家定了契书以后她就有招人的念头。只是恰逢寒冬,出行不便,又赶上了她与周憬琛重办婚事,事情便一直耽搁下来。叶嘉本意是请当地的妇人,一来当地的人工便宜,许多贫民家中人口多,食不果腹,给顿饭就愿意干活。二来也算叶嘉也不喜欢家里太多人。比起买卖奴婢,叶嘉还是更倾向于雇佣关系。

    她把这个事儿跟家里几个人说完,余氏也不是说反对。只是她的观念里,买卖奴婢才是最保险的。不过周家的院子不大,也确实住不了那么多人:“允安不是说沈家那几个人能做活儿么?”

    叶嘉眉头皱了下,不好说那些姑娘的出身。倒是叶四妹在旁边插了一句嘴:“大娘,那些个姑娘妖妖娆娆的,一个个看着比我都娇嫩。估计是干不了活儿的。”

    叶四妹可不傻,她瞧着性子弱,但不代表真傻。那日那些姑娘送过来,娇娇俏俏地站一排,她可是在一旁看得真真儿的。那些个姑娘家手嫩得能掐出水来,一看就是平常没下过水干活的。且一张张脸如花似玉的,看人那眼神跟带钩子似的。这样的姑娘弄回家,是嫌自家的日子过的太平顺。

    她跟叶嘉余氏不同,她不相信男子看到美人儿能不动心:“咱要找就找那老干活儿有力气的妇道人家。似镇上梁二娘家那几个婆子。再不济,招点儿似孙叔这般的男子也行。”

    叶四妹跟叶嘉想到一块去,人弄回来不会干活,看着也闹心。

    叶嘉沉吟片刻:“过个两日,我去镇上牙行走一趟。”

    “找人这事儿是一桩,还有一桩自然是作坊选址。”叶嘉没打算在自家院子里开作坊。家就是家,没得整日里弄得都是猪腥味儿,“弄个正经的作坊,将来跟人谈生意也能有门面。”

    “这倒是。有了门面,往后也能做大。”余氏十分同意。

    “若是有了作坊,光招妇人也不够,还得有能顶事儿的掌柜。”叶嘉自己并非学金融管理的出身,如今赶鸭子上架才揣摩着做管理。实际上,如何经营还得有老练的人帮衬,“这要做就不能一步一步来,得利索点将事情给办全了。否则一个地方出纰漏,有得拖。”

    叶嘉如今有心的不是作坊和招人,而是香胰子这东西做起来太依赖猪胰子。东乡镇虽说比李北镇的生活好许多,但一天也杀不了多少头猪。

    往日叶嘉做香胰子都是日日去买猪胰子,连着多买几日,一边买一边制作,可这就有些不大保险。若是哪日镇上肉铺关门,她又亟需供货。这其中一环断掉,她的生意就受好大的影响,甚至可能会因此停摆。叶嘉心里忧虑着,其实冒出了个胆大的想法。

    若,她开始养猪呢?养殖猪,正好她手上有肉食铺子,要吃的肉也挺多。猪胰子也能现取现用。但这个养殖猪是一个大工程,叶嘉一个土木学科的设计狗,真要去饲养也需要下很大的决心。

    养还是不养,她心里还没下定决心。如今只是个念头,她自然是不会冒昧提出来。当然,还有另一种替代方案,那就是升级香胰子,弄出肥皂来。她确实是知道肥皂的制作方法。但最重要一个问题,制作肥皂需要氢氧化钠,如今市面上都没有烧碱,她打哪儿弄来氢氧化钠?

    化学方程式她倒是知道,没有实验经验,她也不敢瞎捣鼓。毕竟氢氧化钠是有强腐蚀性的化工原料。稳妥的办法还是传统香胰子最好。

    几人见叶嘉的脸色沉郁,不知在想什么。以为她心中忧虑,叶四妹犹豫了许久,连着看了叶嘉好几眼才开口:“姐,其实阿玖走之后,给我留了一半人在这边。”

    这语出惊人的,叶嘉瞬间扭过头:“!!!”

    “阿玖叫我莫告诉别人。”叶四妹有些不好意思。事实上,阿玖的手中是捏着一批人的。叶嘉月末知道,但叶嘉见到的是只是少数。叶四妹作为阿玖的枕边人,自然清楚至少有百来人。这些人平常都不晓得住在哪儿,也很少见到。但只要阿玖一招呼就都会来。

    去西域阿玖只带走了一半的人,如今这边留了一半人给叶四妹,方便她有事能使唤。

    “那你怎么跟我说了?”

    “姐又不是外人,约莫有五十来人。”叶四妹看了一眼余氏,轻声道:“再说我们娘仨在你这又是吃又是住的,平常还能拿你点儿工钱,我还能瞒着你么?”

    余氏面上没什么,看着叶四妹的眼神倒也是十分震惊。

    叶嘉单手拄唇咳嗽了片刻,不知是心虚还是感动地问她:“……阿玖留了多少人给你?”

    “五十来人。”

    “竟然有这么多?”叶嘉是真震惊,阿玖平常那模样瞧着也不像手里有人的样子。但转念一想,谁在外闯荡手里没点底牌?便也将这些震惊压下去了,“那这些人如今在哪儿?怎地没听他提过。”

    “那些人是阿玖信任的族人,听说是住在碎叶镇那边。那边有个异民的村子,住了许多跟阿玖这样带着异族血统的人。因着住得远,平常不大在这边露面的。阿玖想着这些事儿也不需要惊动周家才没领到你跟前来。”

    叶四妹实诚道:“往后周家有什么事要跑,姐只管与我说,我叫他们跑。”

    叶嘉心道怪不得阿玖有做跑商的念头。手里这么多人,若个个似拿那回他带出门的那五个人那般能打能射,确实是能当镖师使。

    “行,我也不跟你客气。”叶嘉缺人用,找谁不是找?能干活就行。

    这桩事儿就这么说定了。

    “改明儿我就去镇上找牙行问问,先把作坊的地址给定下来。”叶嘉又道,“招人的事儿可以慢慢来,咱如今招人最看重的是诚心,能干活儿。人招来也不急着立即就定,先试做两日。若是做的不满意再辞退,另寻新人。”

    余氏自然是没问题,这些事儿有叶嘉去操心,她只管跟着做便是。

    镇上一热闹起来,周家就跟着也准备开店。昨儿孙老汉就已经将猪头肉啊,猪大肠等东西给拉回来。如今都放在厨房后头拿个簸箕盖着,天气冷也不怕坏,新鲜得很。

    叶嘉指使了孙老汉将东西都搬到井这边来。

    叶五妹走了以后,洗刷这些东西就少了一个主力。还别说,她一个小小的姑娘家,不声不响地做了好多事儿。叶嘉好一阵子没上手干活了,突然间做事儿真有些累的不行。

    余氏也一样,一个冬日在家懒惯了,如今突然要做事儿都有些不适应。

    “还是娣娘能干啊!”余氏锤了锤腰板子,真情实感地想念叶五妹。

    叶嘉听了就只是笑,“五妹到那边或许也不轻松。”

    叶五妹一走就是好多日,她一个小姑娘也不晓得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能不能待得惯。但转瞬叶嘉放下心了,周憬琛前些日子说叶五妹跟叶家大哥联系上了。叶青山人被调到轮台去,如今就是在轮台做事。听周憬琛的意思,叶青山有在轮台建府的打算。等站稳了根基便会将二老接到轮台去。

    叶嘉不清楚他跟叶青山有没有联系,但既然知道的这般详细,估计是有联系的。

    不管如何,叶青山能管着叶家老小,后面自然也就想不起叶嘉这个女儿。不过也是叶嘉想多了,周憬琛这么一个出息的女婿冒出来,叶童生如何能舍得不挂念?

    叶嘉看了看,井边上就一个桶一个盆,东西不够用。

    于是转身又去了屋里,想把放在门后面的盆拿过来装东西。东侧屋那边的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陈世卿第一个出来,见到叶嘉立即客气地躬身行了一礼。说起来,自打周憬琛晋升,他的事情越来越多了。叶嘉哪怕不清楚驻地的内情,看他们忙碌的样子也能看出端倪。

    叶嘉眨了眨眼睛,周憬琛正在垂首与郭淮小声说着话。两人不知说着什么,郭淮面上露出一个有些诡异的笑。而后拍拍衣摆起身:“我这就去办。”

    说完,他们匆匆离开了周家。

    饭也没在周家用,与他一道走了。

    叶嘉跟叶四妹余氏将开店的肉食弄好,她便又叫来了孙老汉去街上。东乡镇是典型的马车拉出来的镇子,舆图上就是个狭长的形状。镇子分出东西两街道。西边靠李北镇,东边儿靠里。论起来,因着瓦市在东街,东街比西街要热闹许多。

    换言之,西街这边的铺子更便宜些。叶嘉要看的自然不是正对着街道的铺子,她要找的是巷子。找一个地方大点儿的,离街近,道路通常的地儿。将来运货送货都方便。

    牙行的人速度很快,化雪以后,他们都是要吃饭的。自然跟着叶嘉一通跑。

    跑了两天,终于是将这个选址定下来。

    就定在西街最靠西边大营的巷子,选了一家空间很大的院子,瞧着跟周家的院子差不多。院子里有一口井,用水取水很方便。将里头的屋舍都打通了,弄出一个跟后世的厂房有点像的屋子来。那屋子的房主也爽快,只要二十两。房契地契一起给。

    叶嘉也不磨叽,确定了地址就跟牙行交了银子,拿了契书。

    作坊定下来,叶嘉心里头就少了一桩事儿。这日忙了一晚上回家,难得周憬琛人在家中。叶嘉推门进来时,他正端坐在桌边作画。瞧那个神情似乎是在思索,作画只是随便。

    周憬琛这人一思索时面容极淡,不笑的时候就宛如那云中月,叫人觉得高不可攀。叶嘉一直以来都以为这人是极为爱笑的,因为看到他时他总是在笑。此时才恍惚地惊觉周憬琛并非是个爱笑的温润性子。叶嘉想得出神,眼前忽然被一只来回摆动的手给恍了恍。

    “嘉娘?”周憬琛呼吸声轻轻浅浅,“在想什么?”

    她眨了眨眼睛,收敛了出神才道:“没。”

    周憬琛狐疑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似是不相信。叶嘉又扬了扬一边眉头,他才收敛了打量。斟酌了片刻,周憬琛忽然开口道:“嘉娘,跟你说个事儿。”

    “嗯?”叶嘉看着他,“你说。”

    “是这样……你给咱家盘炕的这个技术,能不能公之于众?”说出这些话令他颇有些为难。若是这项技术是旁人的,他自不会那般彬彬有礼,只管使计夺过来。但这是叶嘉捣鼓出来的,对于叶嘉,周憬琛总是下意识地想维持住自己在她心中君子的形象。

    叶嘉以为他要说什么:“……能是能,你要这个作甚?”

    “自然是有用。”

    叶嘉不知道他有什么用,但很干脆的就答应了。毕竟这盘炕技术也不是她发明的。想着如今寒冬才过去,寒春还在。有时天气忽变又会有一场雪也说不定。

    叶嘉想了想问他:“你何时要?”

    “不急,晚些时候给我便是。”周憬琛喟叹了一口气,抬眸看向叶嘉。

    这段时日忙碌,他已经许久没跟叶嘉好好说说话了。难得这日回来,此时他目光落到叶嘉的脸上,眼里便有温润的笑意淡淡地荡出涟漪:“今儿怎么这么晚才回?”

    往日都是他夜里晚归,难得一次叶嘉白日里不在。

    背阴的窗户又光罩着他身上一层浅浅的银辉。他眉眼一柔和,眼中便好似解冻的湖水波光粼粼的。叶嘉也没说话,就睁着一双眼睛盯着他瞧。周憬琛没动,任由她盯着。但过了一会儿,周憬琛的心却莫名其妙地提了起来。

    叶嘉才慢吞吞地收回了目光,拍拍衣摆站起来:“我去弄晚饭,你过来帮我烧火。”

    心中默默松了口气的周憬琛:“……好。”

    叶嘉率先走出屋子,周憬琛跟在她身后。目光落到她的纤细的脖颈和窈窕的背影上。刚才那一瞬间,他差点以为叶嘉开始嫌弃他了。那眼神凉的他都隐隐心惊。

    两人出了屋子,不知何时来了两人。柳沅和陈世卿。

    此时陈世卿一本正经地跨坐在小马扎上。皱着眉头,斜着眼睛瞄叶四妹手里的动作。有样学样地在摘菜。陈世卿的动作挺标准,他旁边的柳沅就没那么努力了。那一大筐的菜差点被他给嚯嚯干净:“这东西好吃,没想到洗起来这么麻烦……”

    叶嘉:“……”这两人什么时候来的?

    蹭了一顿饭,周憬琛跟柳沅三人又匆匆离开了。周憬琛这家伙这段时日这么忙么?既然这么忙就好好的做事,这么赶还跑回来作甚?

    心中不解,叶嘉晃晃脑袋又回了屋。

    等了好几日,叶嘉想要一个能识字懂得招呼客人的掌柜,不拘男女,牙行那边找了几个人叶嘉都不满意。趁着下午叶四妹跟余氏卤肉的时候叫上孙老汉驾车出去。先是去了牙行看了一批人,没有一个能达到叶嘉的要求,要么就是不识字,要么就是口齿不灵。

    这个小地方想找到识字的人真的是难。想着,她扭头又叫孙老汉调头去沈府。

    说起来,这个府邸虽说如今是周家的了。但余氏跟叶嘉都住惯了如今住的那个院子。离驻地近,二来去街上方便。不到实在住不下,叶嘉其实是不大乐意搬来这边。

    沈府就在东街,府邸正大门的牌匾还没摘下来。叶嘉过来的时候府邸里大门没开。她是绕了一道从角门进的。沈家的院子是那等仿照着中原地区,又融合了西北的地域风格建造的屋子。墙体较厚,院落也很深。一重门深入一重门,进去光是绕路都要走上许久。

    沈家的人大多已经被收押,空荡荡的院子里没几个人在洒扫。先前被周憬琛拉过来的那些个姑娘,如今是一个没瞧见。

    不知走了多久才到后院的一处花厅,叶嘉去坐下,仆从已去将二十来个姑娘叫过来。

    人叫来了也没进花厅,就在院子里头站着。

    叶嘉还没出来时,在外头站着的姑娘全然没有上次在周家的乖觉。吵吵闹闹的,甚至有几个姑娘闹起来不知说到了什么,出来的叶嘉都听见了巴掌声。

    她眉头一皱,沈府的老奴立即就呵斥了:“住手!闹闹闹,成何体统!”

    原来,是几个姑娘因为有人受到特殊照顾而引起众怒了。叶嘉问了一句何事,其他人立即七嘴八舌地到起了豆子。一个嗓门大的,直说她们好多姑娘都被安排挤一间屋子,下人睡的大通铺最那种差的。说这里头有姑娘被单独安排住。

    不仅如此,还有人信誓旦旦说自己有次撞见其中一个林夕月的姑娘勾搭男主子。

    那人眼睛瞥向叶嘉的方向:“夫人,林夕月和柳溪两人都是照着扬州瘦马来调教的,勾男人最有一套!夫人可千万别被她可怜兮兮的样子给骗了!”

    叶嘉眉头皱了起来。

    那林夕月立即辩驳:“夫人,不是他们说的这回事儿!”

    她一边说一边眼泪都流下来道:“大人先前确实单独与奴家说了话,只是昨夜送奴家等过来本就是晚上。大人只是有些事儿要询问奴家。”

    “什么事?”有人立即咄咄逼人道,“大人英明神武,能问你什么事儿?”

    那林夕月觊着叶嘉的脸色,欲言又止的。她咬了下唇许久,才犹犹豫豫地提出借一步说话。叶嘉倒不是担心周憬琛会做什么事,并非是她自信,而是叶嘉太清楚周憬琛这人看着随和,其实骨子里十分高傲。说过的话会兑现,不屑于鬼祟之事。

    叶嘉看了她一眼,没拒绝。

    两人到一边,那林夕月似是不敢说。许久才压低嗓音道:“夫人,大人是因着知晓奴家懂一些妇科医术。才留奴家下来,单独问了奴家些避子之事。”

    说完,她神情有些担忧地看向叶嘉。

    叶嘉一愣:“避子?”

    “是。”林夕月咬了咬下唇,“大人似乎不想要子嗣,问奴家要了一副伤身极小的避子汤药方。”

    叶嘉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那姑娘见叶嘉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心中顿时一咯噔,面上那担忧的表情显得有几分僵硬。似乎没想到叶嘉听到这样的话没什么反应。她偷摸地瞥叶嘉的眼神被叶嘉给逮了个正着,顿时将脑袋埋的更低。叶嘉就这样坦然地看着她。

    林夕月被叶嘉看得紧张,面色几变后晦暗下来,又添了一句:“那汤药是给男子喝的。”

    叶嘉:“……”

    ……司马昭之心,叶嘉的耳尖却默默烧了起来。

    第73章

    不管这要避子汤药方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因嫉妒心便将人私下暴打的行为,跟后世的霸凌也没差多少。叶嘉过来一趟本不过是为了挑几个干活的,此时制止了这些人的施暴行为,便不大乐意管这些人的闲事了。见那名唤林夕月的姑娘有些可怜,叶嘉叫沈府的老奴将人待到一边去。

    “把姑娘们都叫出来吧。”老实说,叶嘉挑人的兴致都没了。

    但活儿干到一半不能不做,来一趟也不能白来。

    十几个姑娘一字排开,上回灯光很暗,瞧得不是很清楚。这回大白天的看,果然是一群美人儿。尤其是那个名唤柳溪的姑娘,站在一处,皮相当真是鹤立鸡群。叶嘉的眼睛一眼扫过去就只看到她,问了名字,果然叫柳溪。

    她目光于是又落到林夕月的脸上,估摸着这个样貌应该跟柳溪相差不大。

    叶嘉虽说不知周憬琛把人单独拎出来要做什么安排,但她也并非被旁人两三句话就激得找不着北。周憬琛那人其实有时候还挺冷酷的,骨子里很高傲。若当真对这些女子有心思,肯定不会遮掩。她略一思量,估摸着,挑人便先避开了林夕月柳溪这两个的。

    其他十八个少女,她一眼扫过去,各种情态尽收眼底。

    叶嘉就跟后世面试一般,让这些姑娘一个个介绍自己,并着重说明各自会的技艺。

    姑娘们面面相觑,有些不太习惯叶嘉的问话方式。揣测不出叶嘉问这等问题的目的,只是凭借着本能知道女主子一定不会喜欢她们擅长推拉弹唱,房中术。一时间支支吾吾,没人敢张口。

    叶嘉约莫也看出来她们顾虑什么,说实话,她并不觉得威胁。周憬琛若是当真那么容易就被勾搭走,她换一个人也无妨。天下男子那么多,这些姑娘们的忧虑不在她的考虑范围。顿了顿,干脆问得直白:“你们之中谁能干力气活儿?或是口齿伶俐也可。”

    这话一说,其他人立即就明白了。上回男主子说要她们给女主子干活是认真的,并非哄女主子高兴。只是她们没做过体力活儿,口齿伶俐却也是在哄男子高兴之事儿上。

    犹豫了又犹豫,终于有一个瘦巴巴的姑娘站了出来。别看着个头儿不高,说话的嗓门还挺大:“主子,奴家力气大,是能干力气活儿。也会绣花,缝补,还偷学了点儿调香的手艺。主子若是瞧得上奴家,奴家愿意跟着主子做事儿。”

    一个站出来,后头就好几个站出来的:“主子,奴家力气不算大,但手还挺巧。缝补做得,饭也做得。奴家会一手做点心的手艺,浆洗衣裳,缝补被褥都行。”

    “奴家不敢说口齿伶俐,但识得两个字,懂一点看账。”

    “奴家都没各位姐妹伶俐,会那么多本事,奴家就一张嘴巧。”一个长相颇有些妩媚的女子走出来。方才藏在人群中不显,这一站出来方觉貌美。双目狭长,颧骨有些高。许是改了命运,穿得极为严实。衣裳的颜色也选的灰扑扑,硬生生压下了眉宇之中的轻浮气。

    叶嘉仔细打量了几个姑娘,双目清正。尤其是喜来,总觉得透着一股憨气,不管她们说的技能是不是真的,态度叶嘉先给了肯定。

    这几个姑娘一站出来,其他人还耷拉着脑袋,生怕叶嘉看到她们。

    叶嘉瞧着有些想笑,她们不愿意,她当然也不会勉强。只管问了几个姑娘的名字。

    第一个站出来的姑娘名唤喜来,听说是长得不够美,但名字讨个喜气。第二个叫春华,第三个则唤秋月。叶嘉又问了何人识字。等有人搭话将识字的人名字记下来,才将自己要开作坊找人之事说出来:“挑中的往后是要去我的作坊做事,一律按一百文一天的工钱算。”

    这个价格是按照给当初孙老汉的工钱来算的,包食宿。这些是叶嘉如今手头有钱以后,照着市场价里最高的工钱给了。

    识趣的人能知道叶嘉的厚道,不识趣的人自在背地里撇嘴。当然,站出来的这些个姑娘自然是乐意干的。若非命运不堪,谁愿意身世飘零沦落为妓?有些看叶嘉嘱咐了沈府的看门人给这些姑娘单独安排住处,把人带走,立即就懊恼了起来。

    有人愿意从良,自然也有人是不愿意的。毕竟她们自打为妓,便一直娇养着,从未做过粗活。

    如今回归良人身份,不少人无法适应。尤其这一批人里好几个样貌不俗的姑娘心高气傲。见过的好东西比叶嘉身上用的都好出不知多少倍。虽说如今叶嘉是她们的女主子,但这段时日根本就没见她来过沈府,她们在沈府里好吃好喝的供着,反而住在北营那边的土屋子里。

    有些眼皮子浅的心思就动了,自然不拿正眼看过叶嘉,更遑论对叶嘉说的事感兴趣。

    她们心里想什么叶嘉也看得出来,她笑了笑,并不放在心上。

    叶嘉素来不把没有价值的人的看法放心上。她认为,对自己的人生和未来不能提供帮助的人,说的话就是放屁。她来了一遭,碰碰运气看有没有能做事的。遇上了,就带走。没有,那就算了。

    “那行,”叶嘉也当众把话讲明了,“过些日子我会再来。”

    她没管剩下的人要如何安顿,她跟老奴说了几句话,便就与孙老汉一道回去。临走之前瞥了一眼所谓的扬州瘦马,瞧那模样,还真看不出来。

    “罢了,走吧。”

    沈府是有老奴留下来的。沈海一族被收押,家中豢养的众多奴仆也充公。如今留了四五个上了年岁发卖不出去的老奴看守府邸,正好顺势也随着府邸赏给了周憬琛。此时自然也是叶嘉的奴仆,叶嘉方才说的话,他们自是记在心中。

    离开了沈府回到周家,院子里好些人在等。是来给叶嘉送礼的,叶嘉有些不习惯,但转瞬一想也明白。周憬琛成了驻地的校尉,如今她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

    其实不仅是叶嘉,余氏这边邀请她做客的人日日都有。叶嘉大致明白这就是后世所谓的‘夫人外交’,不过周憬琛没有让叶嘉余氏应酬的意思,他只让叶嘉顺着自己的心意来便是。

    “这些事若还需要妻子操心,那是我无能了。”

    这是周憬琛的原话,叶嘉觉得很有道理。

    说起来,林泽宇随阿玖去西域以后,西侧屋便空置出来,叶嘉进去瞧了一眼,预备再来人的话,就安置在这间屋子里。

    其实不安排人住进来也可,沈府也在镇子上。但有时候事情挺紧急,有距离就不方便操作。思来想去,这边至少得安排进来两个人。叶嘉最属意的自然是喜来,那个说自己力气大的姑娘。平常周憬琛不在家,粗活就只孙老汉一个人做。但叶嘉偶尔也需要力气大的女子搭把手。

    但要是真叫人搬进来,还得告知余氏一声。毕竟西侧屋跟余氏的屋就隔一道墙,有人住进她隔壁还得叫余氏有个心理准备。

    余氏听了叶嘉的安排没有异议,余氏曾经是习惯了耳房有奴婢随时伺候的。叶嘉的安排她最能接受:“把人弄过来后,我先调教两日。”

    叶嘉自然没有不应允的:“先调一个过来,后头缺人再调。”

    事情这么商量定了,叶嘉就跟余氏又提起一桩事。关于梨花膏叶嘉始终是放不下,这个梨花膏可比后世的润体乳面霜有效果得多。真切地用药材制出来的护肤品,不仅能无副作用,甚至能恢复创口治疗冻疮。好东西当然趁着没人发现之前谈下来。

    余氏被叶嘉带着渐渐也懂得了抓住商机的重要性,听完叶嘉的话便沉吟道:“不如这桩买卖我去谈。我对药材也懂一些,谈起来更方便。”

    叶嘉思索了一瞬,倒也没拒绝。这桩事于是就叫余氏去试试。

    且不说余氏第一回 接下这样的任务,心里有些激动又有些忐忑。叶四妹已经接替了叶五妹在炸薄脆,预备明日一早就去开朝食摊子。叶嘉在一旁看着,见她做的味道比叶五妹不差,总算是放下心来。一整日忙个不停,到天黑才终于有个喘息的功夫。

    用罢了晚膳,叶嘉散着头发在屋里擦拭。周憬琛一身戎服又是深夜才回。

    门吱呀一声从屋外推开,他一只手提着一盏灯笼立在门边。叶嘉听见动静抬眸瞥了一眼。不晓得这人白日里去了哪里,身上一股血腥味儿。戎服的外面完好无损,看不出伤口。叶嘉擦拭头发的手一顿,有些诧异看着他。见他另一只手似乎拎着什么,径自走到桌边将东西放下。

    头发有些松散,碎发洒落在鬓角。虽说面上没伤口,他慢吞吞地拆下厚甲,叶嘉还是看到他厚甲遮掩的后背一处红色的印记渗透出来。

    叶嘉将布巾子搭在炕边上,有些好奇地问了一句:“你身上又怎么了?”

    “唔?”周憬琛侧身看过来,“无事,一点小伤。”

    “小伤?血都渗出来是小伤?”叶嘉皱着眉头看着他。乌黑的长发被水润湿了极沉,沉甸甸地披在肩上还有些水泽。没吹风机或纯棉吸水毛巾,这等单薄的布巾子绞头发实在是赶不上浸湿衣裳的速度。没一会儿,叶嘉的亵衣都被水给润湿,有些不大舒服地贴在身上。

    周憬琛勾唇笑了一笑,抬眸看过来。注意到她的模样,眸光不自觉地深沉了许多。

    顿了顿,他缓缓走过来捡起叶嘉搭在炕边上的布巾子。灯火将他的身量颀长,周憬琛明明看着清瘦,却每次靠近都给叶嘉一种猛兽逼近的威慑力。

    他轻轻在叶嘉的身侧坐下,抬手便拢起了叶嘉垂在肩颈的湿发,轻轻地擦拭了起来。

    叶嘉一愣,偏头看向他。

    周憬琛忙碌起来已经许久未在家中夜宿,过家门不入的时候都有过。偶尔能深夜回来一回,已经是他竭尽全力挤出来。

    此时他慢条斯理地替叶嘉绞干头发。目光便不自觉地落到叶嘉灯火下泛着水泽的眼眸和红唇之上。叶嘉才刚洗漱过,泡了热水许久,肌肤白里透红。素色的亵衣领子松开了些,露出纤细的脖颈和锁骨,脖子上一根细长的红绳打了个活结……周憬琛闭了闭眼睛,将翻腾的欲念压下去。

    他如今也与一般男子一样,开了荤便有些收敛不住。自打新婚之夜尝过滋味儿,他夜里总能梦见嘉娘。巧笑倩兮的嘉娘,美目娇嗔的嘉娘,鲜活的,妩媚的……更多的是赤身裸体的叶嘉。

    但嘉娘约莫是吃到疼了,对跟他亲近颇有些顾虑。周憬琛心中也苦恼,但从未强行做过什么。

    他如今也算是摸到了叶嘉的命门,嘉娘的性子是吃软不吃硬的。那等事儿只能等嘉娘自个儿过去,他们才会和睦。所以哪怕时常上火,周憬琛也都耐下性子慢慢来。不过不能如意的日子,也有些难熬。所以平日里哪怕是硬挤,周憬琛也会挤出时辰回家一趟,只为瞧叶嘉一眼。

    默默地垂下眼帘,周憬琛敛住眸中的幽沉,呼吸平静得听不出半分端倪:“嘉娘,明日我要带人去李北镇驻守至少一个月。”

    事实上,周憬琛被委任为驻地校尉。这个驻地校尉并非沈海牛不群一流,自然不单单是指东乡镇的驻地营,而是整个喀什县。喀什县下面五个镇子,总共将近两万五千人的兵力。苏勒图大胆地将喀什县零散的兵权收拢到周憬琛一个人的手中。

    一次性接下这么多人,想收为己用自然需要时间和精力。尤其这些人只有少部分是随周憬琛同期进入军营的新兵,大部分是混迹兵营多年的老兵油子。周憬琛这么一个新校尉,兵油子自然不服他的。

    东乡镇尽快稳下来,下一个自然是李北镇。这两个镇的兵力稳住,后面那些人再一点一点收拾。

    当然,周憬琛挑李北镇入手不只是李北镇与东乡镇情况类似,更深层的原因是李北镇是最靠北边疆域的镇子,北边直面草原西边直面戈壁,算是大燕西北边疆对外的一扇门户。多年来受兵祸马匪的侵扰,许多问题积淀成沉珂,问题一直得不到有效解决。如今这一重要职责落到周憬琛头上,他不会放任自流。

    叶嘉是知道的。他只稍稍一提李北镇,叶嘉便立即猜到他去做什么事。

    思索片刻,点点头:“你尽管去。周家我会看着的。”

    周憬琛看着她干脆答应的样子,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儿。原先就担忧嘉娘对他的情意肤浅,觉得得到了会安定些。但这聚少离多的日子久了,周憬琛心中并未得到安慰,反而更牵肠挂肚。有时候他甚至冒出荒谬的念头,想着嘉娘怀了他的孩子是不是会多对他上心。可很快他又将这个念头按下去,拿孩子去辖制叶嘉这种事他决不会做。

    见叶嘉这会儿眼珠子咕噜噜地转悠,时不时落到他身上又收回去的模样。周憬琛便免不了叹息:“嘉娘,李北镇离得不远。你平日里得了闲,记得来看我。”

    “嗯嗯,”叶嘉等着他将她的头发绞干得没有一点水,才抬手去摸他的腰带。

    周憬琛折叠布巾子的手一顿,抬眸惊喜地看向她。

    “你身上怎么回事?”

    周憬琛眨了眨眼睛:“受了一点小伤。”

    “把上衣脱了我看看。”当兵的人受伤是难免,叶嘉能理解但还是有些担忧。

    周憬琛单手拄唇咳嗽了两声,嘴角微微翘起。他矜持道:“嘉娘,我还未洗漱。要不你等我片刻,我去厕屋洗漱好再脱给你看。”

    叶嘉虽然觉得这话说的有点怪,但一想也行,就放他去了。

    周憬琛起身去到桌边,拎起桌子上一个大包袱转身出了门。叶嘉在屋里算了一笔账,把后面的预算拨出来。又将炕上的东西都收拾了,还特意翻了药膏出来。等了许久不见周憬琛回来,心里就更奇怪了。去到厕屋看,人也不在厕屋,想想,便又去到后厨找人。

    果然人在后厨,叶嘉过去的时候他正在弄什么黑乎乎的东西,到处弥漫着一股子难闻的药味儿。

    “大晚上的你在干什么呢?”

    突然出声,正喝着药的周憬琛身子一僵,站着没动。

    叶嘉跨进了后厨,私下里静悄悄。

    她绕着人走了一圈,走到周憬琛跟前仰头看着他。见他脸色平静地放下碗,有些说不出古怪。叶嘉伸头往他的身边凑了凑,一股苦涩的味道冲得叶嘉头皮发麻。她心中一动,隐约意识到什么。

    心中翻涌着一股情绪,抿了抿唇,还是开口问他:“周憬琛,你偷偷摸摸喝什么呢?”

    “嗯?”周憬琛神情看不出半分端倪,微微勾起嘴角笑得温和,“一点伤药,不用担心。”

    第74章

    周憬琛的伤确实不严重,应该是在被什么兵器蹭了一下,就一道挺长的口子。

    衣裳脱下来,他的身段儿好似又好看了些。这个伤口只伤了皮肉上,并未深入到骨头。叶嘉皱着眉头给他抹了点金疮药,听他轻轻的抽气声,手一顿。忆起家中还有绷带,便也给他缠了一道。绕过他的身体,在胸前打了个结。叶嘉眼一动,给他弄了个蝴蝶结。

    周憬琛看不懂,但不妨碍两人这般姿势凑的很近。离得近了,叶嘉嗅到这人身上一股很清冽的梨花香。融合了他本身的气息,碰撞出一股非常引诱叶嘉的味道。

    见叶嘉凑近了便忍不住嗅了嗅,越闻越好闻。周憬琛敞开来任由她贴近,十分的纵容。

    如今已经是深夜,夜色笼罩下只有屋中的这点灯火,气氛便渐渐暧昧起来。

    叶嘉心跳有些快,眼睫眨动间会不自觉躲闪。很快叶嘉就知周憬琛为何大半夜熬药吃药了,因着两人这般贴近了,不知不觉便滚做了一团。等叶嘉被人吻的七荤八素,神魂不属,稀里糊涂地将是人羊皮狼的口中肉。或者说,周憬琛也是她的嘴下香饽饽。

    第一次粗蛮不顺的经历是两人共同的遗憾,给了叶嘉很深的教训。她也不敢再莽撞乱来,所以即便被周憬琛逼得叫出声儿,她也忍住了想按住周憬琛快点解脱的手。

    给叶嘉教训,周憬琛又何尝没吃到教训。自家媳妇儿娇嫩纤细,得千万伺候好了方能行事。

    “嘉娘乖,莫要觉得羞耻,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周憬琛心跳得飞快,似乎要从胸腔里飞出来。脖子的青筋都爆凸还在耐心地忍着,脑海中还在回忆避火图上取悦女子的种种行径。周憬琛与很多时下男子不同,他素来不认为取悦妻子是一桩有损男子尊严的事。事实上若对象是叶嘉,洁癖严重的他甚至愿意用舌头去取悦。

    若非叶嘉不允许他这般吻她,他上回洞房之夜就做了:“……嘉娘,你我是明媒正娶的夫妻,我如何对你都是理所应当,且快松开一些。”

    ……

    点点早就被他赶到堂屋去。自打上一回点点趁人不备偷袭咬他,周憬琛便行驶了作为父亲的权利。义正词严地将已经长大成狼的儿子单独置一屋。

    屋外点点听见门内的动静,呜呜地在挠门。但屋内的两人俨然已经听不见……

    这一夜才算得上是两人真正的洞房花烛之夜。周憬琛哄了叶嘉半个时辰才终于让她接纳了他。但两人体型的差距还是叫周憬琛格外小心,煎熬得过了一次,第二次才如鱼得水。

    且不说二人折腾到三更天,周憬琛似是要将憋了这么久的欲念全撒在叶嘉的身上。

    次日一早,本该要起身去西施铺子的叶嘉都没能爬起来。

    叶五妹已经出发去轮台,如今是叶四妹接替生意。

    叶四妹等了片刻,见东屋没动静不免心中诧异。想着她姐向来是不会食言的,便往屋子跟前凑了凑。还没走近,堂屋的阴影里头走出来一个人。等她看清楚她姐家里那位不染欲色僧人似的姐夫眉眼含春的从屋中出来,顿时后退了四五步。

    周憬琛一夜未眠,有事要启程去李北镇。昨夜是他挤出来一夜时间,圆了他惦记许久的一桩事。此时脖子上藏不住鲜红的抓痕,一脸餍足之色地去了后厨。

    过了会儿,余氏穿戴好从屋里出来。昨夜什么情况她清楚的很,余氏把叶四妹拉到一边去。做主说今日谁都别来打搅叶嘉歇息,她跟四妹去铺子。

    而后便叫来孙老汉驾车,跟叶四妹将用的东西抬上牛车。一行人就匆匆出发了。

    叶嘉一觉醒来都已经是巳时一刻。家中除了几个孩子,一个大人都不在。她扶着衣裳从炕上下来,嗓子哑得都说不出话。天知道昨夜她多想忍着,一开始是忍住了。到后面实在是忍不住,跟条渴水的鱼被翻来复起地折腾,此时嗓子里都干涸得要冒烟儿。

    忙披了衣裳下来,倒了一杯凉茶就咕噜咕噜地喝下去。

    喝了一杯还不够,连喝两杯半才终于觉得好受些。她的衣裳已经不能看了,盘成一团丢在墙角的篓子里。叶嘉随手将散开的头发绑成马尾,趿了鞋子忙去柜子里翻找干净的新衣裳。路过梳妆台不经意瞥了一眼,肩颈,胸前的印记惨不忍睹。

    她本身肤色就白,印着这些痕迹触目惊心。嘴里暗暗地骂了周憬琛一句:“衣冠禽兽!”

    叶嘉飞快地把衣裳穿上,穿戴清楚才开门出来。

    蕤姐儿不知何时已经起了。衣裳估计是自己穿的,乱七八糟的,瞧着还挺可爱。小姑娘起来了也不吵闹,蹲在门槛前头,小手里正在捏着一把草在乖乖地喂羊咩咩。

    叶嘉去打了热水回来,快速地洗漱。等屋里屋外转悠一圈,没看到人便一拍脑门懊恼起来。昨夜就不该由着周憬琛胡来,上头起来色令智昏。等去灶台吃了一碗一点都软糯的粥又折回屋子,叶嘉终于看到周憬琛放在桌子上的信件。

    他今儿是要启程去李北镇的,军令不能误,天未明便出发。信中内容跟周憬琛昨夜在她耳边叨念的差不多,无外乎军务繁忙,家中叶嘉多担待。另外嘱咐叶嘉,这一个月切记时常去看他。

    看他?看什么?上门送外卖吗?

    叶嘉没忍住吐槽了,但还是将信收好。

    想想又去换了一身粗布麻衣,把后院的两个孩子也叫过来。一大三小先去林子里捡了柴火回来,又招呼几个孩子吃了点东西。锁了门一起去了东街的西施铺子。

    西施铺子许久不开张,这忽然一开张又新鲜了,自是热闹得不得了。这个时辰点,前来卖肉的人就已经从店内排到店外。叶嘉在外头张望了一会儿,带着三个小孩儿从后门进了院子。孙老汉约莫去卖肉了,叫孩子们在院子里玩一会儿:“孙俊你看着点蕤姐儿跟小成子,别叫他们出院子。”

    孙俊听话地点点头,叶嘉则匆匆去了前庭。

    叶四妹在右侧的吧台这边,别看着平常温温软软的和气人。做起生意来叶四妹也十分口齿伶俐的,算的清清楚楚。余氏就在正面对门的吧台前头坐着,给人称斤两。

    两人配合,井然有序。叶嘉顿时放了心。

    余氏看到她过来了,一面给前头的人称好了肉一面问叶嘉可用了饭:“今儿早上出来的急,家中怕是没人做。你这般着急忙慌的过来怕是没用饭,这里不用你,回去用饭。”

    自打叶五妹叶四妹来了以后,叶嘉就甚少再做早饭。甚至许多时候不大做饭,以至于余氏都习惯了旁人给叶嘉做饭,突然没人做饭管饭的她一早上都担心叶嘉会饿肚子。

    叶嘉听着听着就笑起来,“娘你竟还担心我能饿着?再说家里不是炖了粥么?”

    “炖粥?”余氏将一把铜钱扔进钱箱子,扭头好奇:“谁炖的?”

    叶嘉心道不是你也是叶四妹。但是一看余氏那脸色,笑笑随口说道:“不是娘炖的,不是四妹炖的,总不能是相公炖的吧?”

    本不过是随口一说,余氏却是一愣。叶嘉没留心她的诧异,说完了便转身去帮着拿肉。

    店铺里是有几把菜刀的,看叶四妹切不过来,叶嘉便也走过去切。两个人切就快多了,一个上午,她们带来的肉都卖的七七八八。孙老汉是快到中午时才拉着猪头猪肠猪胰子等东西回来。

    牛车在门口过了一下,便将这些东西往周家送去。

    叶嘉看还剩的肉不多,叶四妹能忙得过来。便叫孙老汉东西送完了再来一趟。

    今儿牙行那边不给准信不行,她跟余氏则去一趟沈府。叶四妹一早上忙活得够,自己要做事,两个孩子也得带着。一个背在背上一个放在吧台后头的椅子上,就这么扔着不管。虽说两孩子乖巧的不哭不闹,但看得叶嘉好心酸。

    她妹子在这既带娃又干活的,沈府那群姑娘凭得什么光吃不做事?

    孙老汉去了一趟回来,叶嘉跟余氏就尽快去了沈府。她们这回去是直接从大门进来的。看门的老奴不认得余氏,却认得叶嘉。知道这是女主子,立马就过来伺候。

    叶嘉与余氏去花厅坐下,让他那些个姑娘叫过来,老奴马不停蹄地就将人全叫了过来。

    这回过来,只有十八个姑娘。叶嘉吃着茶往人群里一扫,少了两个人。自然就是单独住的柳溪和林夕月。侧目看了一眼老奴,那老奴立即就小声交代了缘由。原来,那日叶嘉才走不久,就有一个姓郭的公子拿着周憬琛的信物来,将两个姑娘带走了。

    叶嘉一听心中一动,一点不意外地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复又看向几个姑娘。

    这一回,其中好几个姑娘的神态与上回见就差了许多。

    叶嘉歇了好几日没来,她们在府上的日子却变了个样。许是府中老奴把上回的事儿跟周憬琛说了还是怎么,叶嘉一眼就看出了分别。若说上回见时还有几分藏不住的傲气,这回面对叶嘉也不敢直视叶嘉的脸,言行举止都恭敬了起来。

    余氏自打进来便端坐在高位,神情淡淡地饮着茶水。她这人性子最是温和,但这会儿跟人说话的样子,气度瞧着就有些不一样的。

    不咸不淡地问完了管事的话,也不说缘由,就这么晾着人家。

    叶嘉心中有些诧异,多看了余氏几眼。

    余氏说话的语速慢了许多,她先是问了姑娘们几个问题。其实与上回叶嘉问的大差不差,问的还是姓名,年纪,都会些什么,可识的字。但那高傲的姿态端起来,就有股震慑的气势来。

    叶嘉在一旁瞧着思索了片刻,忽然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

    因着观念的问题,叶嘉对所有人一律一视同仁。倒是忘了她如今在封建社会,是个人要分出三六九等的时代。她有时候的客气和漠视,对于一些人来说就是软弱可欺。尤其是见惯了富贵名利又眼高于顶的人,客气一点旁人只当她没底气。说到底,笼络不如威慑有用。

    余氏这一问,下面的人答得便仔细多了。一句话说出口都得仔细端倪一下余氏的神情。余氏问完了也不说话,垂着眼眸一副看不出心思的冷淡。

    见着下面人忐忑的神情,叶嘉若有所思。

    余氏挥了挥手,老奴便将姑娘们都带出去。

    放下杯盏余氏的眼睛弯了起来,又是平时跟叶嘉说话时的模样:“做人主子的,最忌讳叫下面人看透心思和心慈手软。被摸透了心思,下面人心就野了。大家族里,心慈手软管不住人。嘉娘性子好是好事儿,但不能太把他们当回事儿,否则会被牵着鼻子走。”

    叶嘉大致也明白了些封建社会的上层人生存逻辑。但说实话,她并非是压不住这些人,而是压根就没打算要这些人。

    若非周憬琛领着一群人回来说要给她做事,叶嘉根本不会想到这些人:“她们如今也算是良家。”

    “良家?”余氏笑了,“有被人送来送去的良家么?”

    叶嘉一愣。

    “说是良家,估摸只是身契没过明路。”余氏淡淡道,“无根的浮萍,与奴仆无异。”

    叶嘉没想到温和善良的余氏会说出这等话,但仔细一想也是事实。这群女子虽被抹了贱籍,但这般被当奖赏送到周家来,其实也等同于私产。既然是奴婢,自然能随意差遣。

    “娘说的是。”叶嘉也没有闲情逸致去关心她们的心思,只管带走她挑中的三个人。叶嘉唤了老奴过来。询问这段时日喜来春华秋月这几个姑娘在沈府如何。

    老奴详细地说了三人这段时日的做派。

    听口碑,喜来是真的老实。春华就未必了,掐尖要强,做事还颇喜欢耍些小聪明。秋月倒是个能做事的,但脾气也似是是不大好,跟一个叫欣儿的姑娘不对付。前些日子,差点拿剪子绞了那个欣儿的头发。叶嘉沉吟了片刻,最终选择带走喜来和秋月。

    余氏也选了一个,名唤铃铛:“带回去教蕤姐儿作画。”

    婆媳二人挑了三人走后,剩下的十五个姑娘也在沈府住不久,不久后,陆陆续续被挑选出来送离了东乡镇。叶嘉收到周憬琛的口信说要给她另寻做工之人后也只应了一声,并没有细究这些姑娘去了哪里。事实上,那日叶嘉去沈府选人时,那些姑娘的态度她就有预感会这样。

    有些人过惯了不愁吃穿的日子再回归贫困确实困难,用美色搏一场富贵也是一种选择。

    第75章

    虽不清楚周憬琛私底下到底做了何事,三月初,喀什新知县接任。叶嘉打听到新知县姓郭,顿时就有些恍然大悟的感觉。郭淮上任的第一件事便是升堂审案。

    郭淮审的乃是一桩旧案,积了十五年的杀夫案。当时被指控杀夫的女子如今关押地牢,其家中寡母为求清白四处求告,奔波十五年诉求无果。郭淮上任的第一件事便是接受了此案的诉纸。雷厉风行地查清案情,还了女子一个清白。并判处女子夫家诬告,惩处了恶人,并抄没其家财归还女子母女。

    这桩案子并不算难案,因各种缘由被积压多年。如今重新被翻出来便引发了轰动。似这类的案子郭淮一口气处理了十多起,也因此声名大噪。如今都在传新上任的郭大人是个好官。

    喀什县的城区离得东乡镇不远,叶嘉也有所耳闻。

    郭淮做事颇有些戏剧效果,一桩桩一件件的案子都折腾得声势浩大。许多因县衙不管实事而被积压下去的各种案件如涨潮一般翻涌上来,郭淮特意开通了投递诉状的渠道,专门受理此类涉及人命的案件。原先在百姓心中没有多少威望的知县县衙,因他连番的动作渐渐的就又树立起了威信。

    且不说喀什县衙的改变,周憬琛在李北镇也做出了大动作。

    他在李北镇最北边建起了瞭望塔,设置了营寨,并重新设立了防线。将原先沿用二十多年未曾变过的兵制和布防舍弃。以周憬琛为首重新布置边防,并设立新的戍边制度和卫兵操守。严格规范到每一人。且每十里设立一个站点,一旦边防有并来犯,以十里为节点迅速传报。

    不仅如此,驻地如今与喀什县知县通力合作,以武力助县衙新政令的施行。在李北镇与最东边的罗云镇设置了层层关卡。消减本地赋税,减轻徭役,着重加强了对东边往来商户的管制,收受往来过路费。

    新的政令中不仅严格规范了当地商户的行为,细致到行商的内容,并仔细划分出商品的收税标准被指定对象。其中暴利行业的过路费最高,收受高达三层的利润。叶嘉不清楚周憬琛这波人是从何处琢磨出这种行商令的,但听说这件事后仔细研读了新政令。

    她不禁感到震惊,这种过路费的手法跟后世的关税如出一辙。

    周憬琛那边在忙,叶嘉这边作坊也即将筹办完备。

    喜来与秋月二人被叶嘉领回周家这边,便住进了林泽宇先前住的屋子。两人到底不是叶四妹叶五妹这等常年做事的人,新上手有些不灵便。但跟着叶嘉做了几天事以后也渐渐有了点样子。

    喜来的力气大,叶嘉原先以为她是夸大其词,后来发现是真的力气大。她一个瘦巴巴的姑娘家,孙老汉搬不动的东西她都能搬动。砍柴,做粗活儿,她都能胜任。就是吃的也确实多,一个人吃两个人的饭。听说这些年为了维持纤瘦的身材就没有吃饱过。

    秋月做活儿虽然没有喜来麻溜,但人确实是聪慧的。不敢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但一进铺子一个人顶两个人用。招呼客人游刃有余,秤斤算账一把好手。除了刀工不算好,别的都行。

    叶嘉先前还琢磨着找不着掌柜的,她如今瞧秋月就挺有掌柜的潜力。有她在铺子里,叶嘉都不用时常去盯着铺子,叶四妹也省了许多力气和口水。时常还能空出手来抱一抱孩子。虽说目前来说做的不错,但品行还需要观察,能不能长久的用还得时间来印证。

    香胰子作坊这边人总算是招齐了。五个负责制作的妇人,两个负责采买送货的汉子。

    五个来做活儿的妇人都是二十五上下的年岁。听说都是家中男人上战场去了,家里老人身体有恙做不了重活,家中孩子又多,一家子日子过的捉襟见肘,女子无奈才会出来挣钱养家。叶嘉给开的价格要比当初给孙老汉的高一些,一两银子一个月。不包吃住。

    汉子则是附近村子里经常给富人家做短工的老实汉子,是一对兄弟。叶嘉给他们的试用期一律是三个月。若是试用合格,会签长期的雇佣契书。

    先不说叶嘉说的雇佣契书是什么东西,就说给的这个工钱叫这些忐忑的人喜出望外。

    叶嘉也给详细地道明了规矩和契书的重要性:“作坊内所见所闻不能外传,去别家做工也不能提及。若有人违反了规则,我也会告上官府追究责任,并要求赔偿。”

    话音一落,几个妇人立即就面露害怕之色。

    若是往日叶嘉提及告上官府兴许还会有人不以为然。毕竟原先的府衙形同虚设。如今郭淮将知县的威信重新树立起来,倒是叫好些行事乖张之人感觉到害怕了。

    “只要听明白规则,依照规则老实做事,作坊也不会轻易辞退各位。”

    作坊这边是叶嘉跟余氏共同在管。大部分时候叶嘉操心,叶嘉忙别的事时,自然就是余氏顶上。说起来,余氏这段时日也在尽力地跟药材铺子的老大夫交涉。老大夫本人十分固执,并不大愿意跟周家合作。直说自己年岁大了,制作一些药膏子供镇上百姓用就够了。何况他的本职是大夫,为镇上百姓看病乃首要之事,哪有那么多闲工夫整日制作梨花膏。

    余氏是好话歹话都说遍了,老大夫听着不顺耳就要将人赶出去。

    谈了几次都不成功,余氏为这桩事甚为沮丧。叶嘉听完倒是觉得既然合作不成,将药材方子买下来自家制作也成:“娘既然也懂梨花膏,认得药材,晓得各种药材的效用。正好香胰子的作坊建成,只要找到相关药材的供应商,这边就能多招几个人自家制作。”

    这话倒是说到点子上,余氏一想也成:“明日我再去一趟。”

    余氏是跟药材铺子的老大夫杠上了,叶嘉这边也尽快将第一批的货给赶出来。这香胰子是每个月给玲珑胭脂铺供货,梨花巷这边是两个月或三个月供一回。叶嘉盘算着再有一到两个月,阿玖该从西域回来。心里隐约有些激动,不晓得这回去西域的收效如何。

    二月一过,天儿就渐渐回暖了。越到三月中旬,天儿就越暖和。

    一般来说,三月是春耕播种的时候,七八月份收割。孙老汉将叶嘉去年留的各种种子种下去。今年有了去年的种植经验,孙老汉种植得很顺利。

    叶嘉虽说没有亲手去种,但也一直跟着在看。

    说起来,周憬琛的奖赏里有百亩良田。但百亩良田的地契交到叶嘉的手上以后,这个地就没有打理过。西北这边的百姓生活以畜牧业为主,虽也有种植作物,但种植作物的人委实不算多。换言之,懂得种作物的人也不多。可百亩的良田也不可能放在手中白白闲置。

    若荒废百亩良田,叶嘉会忍不住打死自己的。

    可西北这边的气候,以种植麦、高粱、粟米为主。叶嘉倒是有想过种植。一来去岁的寒瓜甜瓜是能种的,二来葡萄也能种,葡萄制酒,市面上也是能卖的。最主要的还是粮食,毕竟若是自家有粮食就不用时常去粮店买。但自家就这几个人还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谁又能真的下田地干活?

    “这般不行,得想个法子。”自家种是肯定种不了,请人种倒是可行,但那么多良田要管理却是一桩难事儿。叶嘉手头不仅有田地还有商铺生意,不可能整日里盯着田地里的出息。

    思来想去,只有赁出去这个方法可行。

    但该怎么赁,赁给谁,要以何种方式收租子,这又是一些事。最重要的是这些是周憬琛的封赏,叶嘉的考虑还得经过周憬琛的同意。

    “嘉娘最近不忙的话,去李北镇走一趟吧。正好香胰子的生意这边有我盯着,西施铺子秋月跟媛娘两人能应付。”余氏听完只这一句,“有什么事你们小夫妻当面谈。这春耕不等人,再拖就过了好时候了。你若实在拿不定主意的,允安或许有法子。”

    叶嘉一想也对,春耕就那么短时日,拖不得。

    当下叶嘉也不纠结,原本李北镇就不远。下面的村子是离得远一点,但骡车跑一天也能到。抽一个不忙的天儿,一大早出发的话,到傍晚的时候正好到李北镇。不过听余氏叨念着周憬琛人在那边吃不好,叶嘉又琢磨着做了点儿小点心。铃铛在家看孩子顺便给她打下手。

    上回的炸金丝儿做的吃着就挺好,叶嘉也好久没做吃食了。琢磨着就打算做一点牛肉干。

    选那精瘦的牛腿肉,切成拳头大小的方块儿。要先把小茴香大料辣椒酱油糖盐等东西如水煮开放凉。再将切成指节厚度的长片儿的牛肉放到晾凉的卤水里浸泡入味儿。至少要腌渍十二个时辰,等做出来的牛肉才会有味儿。等腌制好的肉拿出来放盘子里,弄个好的炉火烤熟便是。

    周家没有那烤炉,但叶嘉先前吃烤包子看那商户的炉子,回来以后也学着仿制了一个。有点类似后世的烤馕的炉子。只叶五妹用来烤过包子,叶嘉第一次拿出来用。

    还别说,烤的挺好,牛肉嚼一口是满口肉香。

    这东西弄起来挺费时辰,但叶嘉做了一大包,小五斤呢。拿了个盒子装了一半起来,剩下一半留下来给家里人当零嘴儿。余氏闻着味道觉得香,抓了一把吃得连连点头:“这个好,这个好。允安定会喜欢,嘉娘许久不做饭,倒是一弄就好吃。”

    叶嘉吃了一个觉得还行,没有五香粉,比后世卖的味道要差一些。不过聊胜于无。

    次日一早,叶嘉就带着包袱出门了。

    这一路过去,叶嘉掀了车窗帘子往外头看,发现是真的变了样子。倒不是说百姓的日子变得好了,而是有驻兵在前方设置了防线,李北镇的百姓面上神情瞧着都觉得安心了许多。街道上也井然有序,时不时有人领着一队人巡逻,倒是镇子上的生活安逸了许多。

    周憬琛在下属的婆罗村,离得镇子有二十多里路。叶嘉这边赶过去要半个时辰。

    车子到营寨的外头,确实已经到了傍晚。天边的彤云烧红,到了傍晚还是有些冷的。孙老汉下了车就跟门口哨兵打听,只一听说是周校尉的家眷,那人立即就过来牵骡车。

    叶嘉进了寨子,看着新建起来的营帐和外围的栅栏以及不远处的瞭望塔,默默地跟人进了主帐。

    周憬琛还在忙,主帐里四五个人在议事。看到叶嘉进来帐子里顿时一静。叶嘉意识到不妥正准备往外退,周憬琛却已经开口:“今日就到这,都散了吧。”

    说完,帐子里坐着的几人跟着火似的,马不停蹄地就退出了帐子。

    叶嘉站在门口这有点尴尬,忙往旁边让了让,叫这些人退出去。这些人有些叶嘉认得,有些叶嘉不认得。但不管认不认得,他们自然是都清除这位是校尉夫人。客气地行了礼,然后跑得更快。周憬琛这时候也站起身,面上虽瞧不出端倪,但那只手却利索地握住了叶嘉的手腕。

    他的样子有几分落拓,人看着也清瘦了些。估计是在这边条件艰苦,又没怎么收拾自己。

    “嘉娘,”周憬琛早早跟叶嘉打过招呼,叫她得了闲过来瞧她。结果他过来一个多月了,叶嘉这女子竟连影子都没有。等了这么多日,陡然见到她还真是受宠若惊,“你终于过来了?”

    挎着包袱的叶嘉:“……”

    ……什么叫终于过来了?

    难得见一次面,叶嘉也不想那么破坏气氛。她把到嘴边的吐槽咽下去。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也没用松的迹象,叶嘉将胳膊肘上的包袱递给他:“给你做了点吃食。”

    周憬琛接过去就放到桌子上,牵着叶嘉便往他的营帐内走。

    周憬琛的营帐是两层的,外头一层,平日里会议事。内里一层还有个隔间,放着一张床和一张桌子,一些书籍和文书。她拉着叶嘉坐到他的床上,周憬琛抬手抚了抚鬓角的头发:“这边风沙大,没怎么梳洗。你且等我片刻,我去梳洗一下。”

    叶嘉:“……”还没到晚上,梳洗什么梳洗。

    第76章

    周憬琛的营帐收拾得挺干净,东西也很少。叶嘉坐在他的床上眼睛慢慢地扫视着营帐,床榻,书桌,柜子以及少量的衣物,每一处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叶嘉在内帐坐了会儿,就听见外头有动静。她伸着脖子一看,有两个兵卒抬着一桶水往屋里放。周憬琛从外头进来,手里拎着两件衣裳。一只手提着叶嘉带来的包袱,打开来,见里面是一大盒肉干。素白的手指捻了一块看了眼,黑乎乎的,老实说色泽不大好看。

    不过他也没有避讳的样子塞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嚼了嚼,眼睛噌地一亮。

    叶嘉见他果真喜欢,挑了挑眉。这人跟余氏不愧是母子,口味还真的一模一样。

    周憬琛喜欢吃也不贪,只吃三四块。素白的手捻着盖子重新盖好,那一大盒的零食他全给收到柜子里。

    叶嘉:“……这东西不经放,吃不完可以分。”

    “吃的完。”

    ……行吧。

    营帐外有人小声的提醒,打断了两人的话。周憬琛应了一声,指使着兵卒将浴桶放到一边去。

    等人都出去了。周憬琛十分自然地拆了头发,乌发散落下来的一瞬间,叶嘉得心口砰地一跳。周憬琛人站在书桌旁边,侧着身看着叶嘉。见她眼睫眨动得飞快,忍不住好笑。他想告知叶嘉他们都成婚了,做这等事儿不必害羞。但见她实在别扭便也没吱声。

    这人难得过来看他一回,可别把人给惹毛了,跑了。

    周憬琛很是知情识趣:“嘉娘能去外屋等我片刻么?”

    叶嘉瞥了他一眼,见他厚甲已经摘下来,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白衣。

    三月底已经不算冷了,那人修长的脖颈下面锁骨深深地凹陷下去。窗户的缝隙照进屋子里,夕阳的余晖中翻腾着细碎的尘屑。乌黑的墨发垂在肩上,他站在那就仿佛一幅水墨画,双目含着水波一样的荡出涟漪。

    点点头,叶嘉非常自觉地去到外帐等着。

    孙玉山也在这边,孙老汉自然被带去了孙玉山的营帐。

    在这边,许多事自然有人安顿。叶嘉在外帐坐了会儿,这帐子不隔音的,里面淅淅沥沥的水声听着十分清晰。叶嘉捏了捏眉心,脑袋控制不住有点晕晕的。有些事一旦回想起来她也有点上头。但转念一想许多事,她干脆坐那数起要与周憬琛说的事儿来。

    一桩桩一件件的一想,心烦意乱,叶嘉也就慢慢将那点黄色废料给按下去。

    里面不知洗漱了多久,叶嘉实在闲,眼睛就瞥见了周憬琛桌子上的东西。

    上头除了一些公文和信件,依稀看到柜子下面一个瓶子里插着几张挺大的画。实在没有地方坐,就在他的书桌后头坐下来。

    上面摊开了一本书,还有没写完的注解。

    书籍自然是兵书,上面是孙子的一篇用间的论述,旁边一小排字写得潦草,注:战者必用间谍,以知敌情之实也①。周憬琛的字跟他的人是两个极端,人瞧着端方有礼温润如玉,字却猖狂放肆,入木三分。有句话叫字如其人,叶嘉觉得或许有几分道理。

    周憬琛这字就是他藏起来的本性,张狂且有些离经叛道。

    这本兵书不知被周憬琛翻了多少遍,上面注解并非很多,但每一句话都很乖张且一针见血。叶嘉翻着翻着,还真把耳边恼人的水声给忘记了。

    等身边传来清冽的桂花香气,是从周憬琛的头发上传过来的,温热的香气。叶嘉骤然回神看过去。周憬琛不知何出来了,正静静地立在桌子对面,垂眸跟着她翻动的手看着书页。

    四目相对,周憬琛抬起了眼帘。

    鸦羽似的眼睫下眸子里清澈如水:“来这舟车劳顿这一路,可用饭了?”

    ……当然是没有用。

    做了一天的车,虽说自带了干粮,但叶嘉在晃悠的车厢里有些难受就没吃。叶嘉抿了抿唇,屏住呼吸后退了一小步摇了摇头。

    他身上的热气水汽都慢慢地烘过来,就这一会儿他还特意洗了头发。

    “你这里有什么好吃的么?”又不擦头发,这人都不怕老了得偏头疼么?

    “好似没有。军营里条件有限,能吃的都是填饱肚子。”周憬琛虽说为主将,但他对衣食住行没有太多的讲究。除了格外注重清理自身以外,以外的好养活,“这些东西你吃着不行,不然我给你煮粥?”

    叶嘉:“……上回你走那日灶上温着的那粥是你煮的?”

    “对。”周憬琛点点头,“煮的仓促,味道不好,见谅了。”

    ……也还好,稠不稠稀不稀的,勉强能喝吧。

    想着他甚少下厨,能煮熟已经算不错了。目光顺着他发梢的水珠一点一点地滑落到衣裳上,叶嘉忍耐地闭了闭眼睛:“罢了,你常用的布巾子呢?”

    周憬琛一怔,顺手从身后拿了乖巧地双手递给她。

    叶嘉把人按到椅子上。捋起他肩侧的湿发给他一点一点擦拭。周憬琛的头发发质实在是太好了,这种头发若是在后世被拿去做假发能卖到上万。叶嘉心里想着,目光又落到他身上。虽说这人有点不顾家里吧,但他这段时日做的事叶嘉其实是知道的。

    李北镇百姓的安宁日子,东乡镇的井然有序,喀什县县衙重新竖立起威信,加强边防,维护西北的安宁……这等等的事情他付出了很多精力和时间。叶嘉不是说敬佩他吧,多少是有些感动的。

    目光不自觉地落到他的侧脸上,周憬琛的脖子上一道擦伤还红肿着。叶嘉替他擦拭完头发,手指就不自觉地摸到他脖子上那道伤上。

    周憬琛轻轻地嘶了一声,叶嘉连忙收回手指。注意到他看过来的视线,叶嘉扭过头:“金疮药呢?”

    “不用。”金疮药是粉末状的,这擦伤只是破了皮肉,并没有伤得很深,其实不是很疼。周憬琛方才是注意到叶嘉的目光落到他脖子上隐隐的目光,他才故意地嘶了一声。

    此时叶嘉问了,他看着叶嘉颇为无辜:“不碰它其实也不是很疼。这只是小擦伤不用管……”

    叶嘉看到了怎么能不管,看他屋里确实没有药。也懒得出去问,瞥了他一眼,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盖子一摘开,一股淡淡的梨花香味弥漫开。

    手指头勾了一点药膏,给他的脖子抹了抹。

    抹完了看他眼巴巴盯着的样子,叶嘉勾起嘴角高傲道:“还有两瓶,要吗?”

    周憬琛:“……要。”

    当然是要。他娶的这小娘子脸上长冻疮都嫌弃他,有哪里伤口不好好保养,岂不是早晚色衰而爱驰?

    叶嘉看他还真要,没忍住咧开了嘴。

    周憬琛面不改色地将两瓶梨花膏放回抽屉里,拉着叶嘉就要出去用饭。

    军营的火头军做大锅饭确实是难吃得要命,但上面有官职的人来点菜,还是会做的像样一点。只不过周憬琛平常甚少点菜,都是送什么吃什么。今儿倒是过来点了一顿菜。

    条件有限,吃的也不是很好。不过叶嘉也没说什么,规规矩矩地吃完就跟周憬琛回营帐了。

    她此次来是为了百亩良田的事。那么多田地放到她手中,不是给她白白浪费的。西北这边冬日里天冷,根本就种不了作物。若是被她一个疏忽耽误了春耕,那这些田地这一年就等于在荒废。叶嘉绝对不允许这种事发生,回了营帐自然就立马提起来。

    周憬琛一早也想过这事儿,只是后来事情一多就顾不上。此时叶嘉一说,他自然是又想起来。

    “嘉娘预备怎么弄?”周憬琛在桌边坐下来,他的百亩良田位置在靠东南边的一个谷地里。其实原先就是沈海和牛不群的家产。只是沈海牛不群先后倒台以后田地被闲置了。上头通过这一次的论功行赏又转赠到周憬琛的手中,“是有想过种什么作物么?”

    “自然是粮食。”西北这块地界没有什么比粮食更金贵,当然,种植作物也得考虑土壤和气候。若不能种植粮食的土地强行种粮食,那也不是明智之举。

    “当然,也得参考田地本身的肥沃程度。”

    叶嘉来之前已经仔细考虑过,她大致知道这些田地的位置,也清楚一些田之前是怎么种植的:“种植粮食自然是首要,瓜果和药材也能种植。有些地势较高的田地开垦不便,可以种植一些果树。另外,冬日里天冷,此地冬日难过,若是能种植棉花也不失为一项好的选择。”

    周憬琛听她说完,眼睛渐渐就亮了起来。

    “如今难就难在,会种植和长期养护管理的人不多。”叶嘉会做规划也懂得审时度势,可苦于她本身并非相关专业的能人,能力不够,“就是不知相公能不能寻到相关的人。”

    周憬琛手里是有一批人的,这批人也不能说是能人异士,但多少是有点用的。

    事实上,早在他步入军营之时他就已经盯上这一批人,如今爬到了校尉的位置也有了契机。这批人并非他四处搜罗的,而是在西场那边开垦荒地的罪犯。

    能流放至西北的人自然都是戴罪之人。杀人放火者有,坑蒙拐骗者有,但更多的是政治罪犯。犯官之后或是大家族的遗孤,超过半数以上的是这样一批人。这些人中有不少人饱读诗书,甚至有不少学富五车之辈。这些人不管罪名是否属实的,沦落到这里甚少有能熬到活着回去的一日。

    巧了,这里面有一个先帝在位时候的大司农。张昌礼那老家伙犯了什么罪被丢过来受刑周憬琛还没能弄清楚。但这个人被送过来,他是一定会救的:“这个事你安心,我能找到人。”

    周憬琛话音一落,叶嘉的眼睛蹭地就亮起来:“当真?懂种植各种作物,懂得看护良田?”

    “即便如今不懂,假以时日他必然能料理得不错。”周憬琛跟这个老头儿有点儿交情,除了这个老头,还有不少人也能用,“不会缺人做事,你只管说需要多少人,我尽快弄过去。”

    “尽快。”叶嘉激动地握住了周憬琛的手腕,“三月春耕,过了时辰就不美了。”

    两人说着话,营帐外头传来一声轻轻的‘大人’。叶嘉扭过头,看到营帐外头站着一个人影。周憬琛低声说了句‘进来’。那人就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不敢抬头看叶嘉,将托盘放到周憬琛面前的桌子上,行了一礼就匆匆走了出去。

    叶嘉见是进来送东西的就没管,心里盘算着需要多少人。一百亩田若是全部种上的话,每亩田要一个人就得一百个。可这一亩田也不算特别大,若是一人管两到三亩田的话,四十到五十人就够了。

    心里盘算着,叶嘉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苦涩药味。

    抬眸看向不知何时已经喝了半碗下去的周憬琛,她死鱼眼:“……相公,你做什么喝药?”

    “乍暖还寒的时候,容易风寒。一点点风寒药。”

    周憬琛一口将剩下的全喝完,偏头冲叶嘉缓缓地勾了下嘴唇。如朱砂晕染的唇上沾了一点水渍,屋内不知何时点上了烛火。烛光下他唇色极红,泛着水光,“对了嘉娘,此次过来预备歇几日?”

    默默盯着那个空碗的叶嘉:“……我还得回去赶春耕。”

    “不着急,那些事我来安排便是。”

    周憬琛手轻轻握住她的一只手,修长的手指捏着她的手指有几分漫不经心:“种植的事情会有专人去弄,在这多住几日?”

    叶嘉抿着嘴唇瞥了他一眼。

    四目相对,周憬琛笑得彬彬有礼。

    ……意思她都懂,叶嘉的脸颊不自觉地烧起来,眼睫颤抖得飞快。她有点羞耻,比如营帐好薄,这里不隔音什么的:“周允安,你……”

    “嗯。”周憬琛侧了脑袋俯下身子。

    气息相闻之间,叶嘉糊里糊涂地就被他牵进了内帐。

    周憬琛的床并不是很大,是那种行军方便的单人软榻。此时叶嘉被挤在上面,呼吸都乱成一团。

    她觉得这样不行,她来这一路都没洗漱过。虽说没出过汗衣裳也没弄脏过,但是叶嘉就是觉得应该洗一下更好。主要是她真怕周憬琛为了哄她更快地接受他,又做上回的事儿。

    “等等,”叶嘉心跳的快要从胸腔飞出来,按住周憬琛探入衣襟的手,“我得洗漱一下。”

    周憬琛呼吸又沉又短促,清冷的面容渐渐妖邪。

    他松开嘴里含着的东西,斜着眼睛看人,一双眼睛眼尾似胭脂一般的红。

    “你别欺负我。”

    “嗯?”突如其来的话,叶嘉有点蒙。

    “你别故意欺负我。”

    叶嘉:“……”

    周憬琛呼吸炙热:“我不久便弱冠。二十岁的年纪,最是精力旺盛的时候。娇妻在怀,你让我此时放你走,真的是欺我太甚……”

    叶嘉被他说的脸一红,她哪里是欺负他!

    “乖,不洗漱也无事。”周憬琛低头在她耳垂啄了一口。

    叶嘉被他亲的迷迷瞪瞪的,到后面都已经分不清他在说什么。周憬琛这厮不知道跟人讨教了多少,讨好人的手段一个接一个。叶嘉起先还记着千万不能叫出声,到后面都控制不住。她还记着自己的脸面不能丢,克制不住就一口咬在周憬琛的肩膀上。

    周憬琛也不怕疼,任由她咬。她咬一口,他下手就更狠。

    两人在营帐里折腾到三更天,叶嘉是半昏迷半睡着地被周憬琛给抱到软榻上去的。后头周憬琛什么时候叫了水,又是什么时候给她收拾干净,叶嘉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左右等周憬琛抱着她挤在一个不是很宽敞的床上,她已经睡得人事不知。

    三月里的夜里还是有点冷的,但是周憬琛身上暖和。叶嘉被他抱在怀里暖着,一夜好眠。

    人人都清楚校尉夫人来了,主帐这边除非大人传唤,兵卒子们都识趣地躲老远。

    次日叶嘉睁眼已经是快到午时。

    周憬琛人不在,床榻旁边的小几子上放着一碗粥。

    叶嘉睁开黏到一起的眼睛,头上的发簪早已不知掉到哪儿去。乌发披散在肩上,她眉眼里的艳气仿佛一朵绽开到荼靡的花般开到极致。懒懒地捋了一把头发,叶嘉瞥了眼那稠不稠稀不稀的粥打了个哈欠。不用说,这种粥一看就是周憬琛亲手煮的。

    衣裳昨夜都被弄脏了,没有衣裳穿。就只剩床边一套衣裳,一看颜色就是周憬琛的。

    不用说,这个架势周憬琛不可能让她走的。这个时辰叶嘉也确实不好走,只能套上周憬琛的衣裳。她才穿好衣裳,营帐的门帘又被人给掀起来。

    叶嘉一愣,瞬间回头看过去。

    周憬琛提了一桶水进来,看到叶嘉的瞬间他呼吸轻微一滞。

    娇小的女子穿着不合身的衣裳,领口大敞着。纤细的脖颈到胸前露出来的肌肤上布满了痕迹,乌发垂肩,眼中带着惺忪的睡意,眉目间都是挥散不去的艳色。

    他怀里还有一套新的衣裳,估计才买回来的。缓缓地走过来,放到床边:“料子不算很好,勉强穿一回。”

    “你去哪儿了?”

    才张口叶嘉就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很,又干涸的厉害。

    周憬琛将水提过来倒好,站在叶嘉的身侧便微微勾下了头颅。修长白皙的手指梳了梳叶嘉垂在肩上的头发。虽说两人之间总是嘉娘在垂涎他的美色,但周憬琛又何尝不是?

    “白日里要出去逛逛么?这儿其实挺大的,城寨外头一大片草原,想不想骑马?”

    叶嘉听到这个话忍不住白眼他:“……你觉得现在的我合适么?”

    周憬琛原本没意识到,接收到她这么一个白眼忽然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不合时宜的话。他忍不住眉眼弯弯:“是我的错,嘉娘莫怪。”

    叶嘉:“……”

    自己说完也脸红,叶嘉没忍住又白了他一眼。推开人,随手把头发给绑起来,兀自走到洗漱架前洗漱。

    说是说不想出去,但多少是好奇的,难得来一趟自然还是的看一看周憬琛这边的风景。

    说实话,她来时就看到那个瞭望塔,土木出身的叶嘉看到了就忍不住想吐槽,太简陋了。但转念一想,如今的建筑条件根本比不上后世,此时这样的瞭望塔已经算是坚固。

    两人出来,周憬琛时不时还是会过问营中的事物。从主帐出来这么一会儿,就已经遇到了几次人欲言又止的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叶嘉拢了拢肩上的围巾,让周憬琛去忙:“正事要紧,我自己逛一下。”

    周憬琛有些犹豫,皱着眉头看着不远处。不远处一个穿着军官戎服的人在候着。

    叶嘉眨巴了眼睛看着他,周憬琛抬手抚了抚叶嘉的鬓角头发:“罢了,我将庶务处理完再带你逛。这附近并不安全,若是逛就在营地里逛,切莫出去。”

    说完,他指使了两个人跟着叶嘉,自己则跟那人匆匆离开。

    叶嘉在营地里转悠了一圈,这个营地是由木头和土墙建造成的。地上挖了很深的壕沟,土墙至少有一丈三尺高。四周的兵丁还在搬运木头,显然这个营地还没有建成。叶嘉看了看勾住栅栏的木头,都是那种质地坚硬比较难断的木头。

    这些忙碌的兵丁看到叶嘉过来,一个个想看又不敢看。

    古时候是有屯垦戍边的概念,周憬琛这边也有这个意思。这些调过来的兵卒不仅需要建造营寨,还需要开垦荒田,建造屯所。

    不少人挑着泥浆,往最外围的地方运送,那边还有不少人正在修筑城墙。城墙上还在一点一点地修建战楼,设置守城的各种设备和瞭望敌情的望楼、望杆。城外挖壕,并设置鹿砦、陷马坑等防护措施。那两个兵卒子跟在叶嘉身后看着她这边转转,那边看看,不知在看些什么。

    叶嘉看了一圈,大致知道周憬琛在做什么事就放心了。不过修筑这些东西也是个烧钱的活儿啊……周憬琛到底从哪儿弄来那么多军备?上头拨款吗?不太像。总不能是上回抄没姚家得来的钱吧?

    想到这个,叶嘉忽然想起一桩事。周憬琛上回抄没那么多钱财似乎都不见了。

    她眯着眼睛看着这些……罢了,姚家的钱也算是本地百姓的血汗钱,若周憬琛当真将抄没的钱财都用在修筑城寨上,那也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等她转悠一圈准备回周憬琛的营帐,倒是看到兵卒子甩着鞭子推搡着一群人往前走。看那些人的样子有点像是流放的犯人。叶嘉不想凑过去就等着那群人走过,结果那些人走着走着,其中一个白胡子的老头儿两眼一翻,就那么直挺挺地到地上。

    那样子还挺吓人,扬鞭子要甩的人都吓一跳。急忙就上去查看,额头的冷汗都冒出来。这群人虽说是犯人,但都是大人指明要的,尤其是倒地上这个老头儿。

    叶嘉在一旁看了半天,皱着眉头上前去。她不是很懂医学知识,但急救还是懂一点的。这个老人家明显是一口气没上来,撅过去了。

    叶嘉刚准备要碰这老头儿,身后跟着的两人赶紧上前:“夫人,你要做什么只管说,我们来。”

    叶嘉看了眼他们,利索地让开。指着老头儿道:“抬起他的下巴,清除口腔的异物。按压胸口,几次后对着他嘴里吐气。等他这口气喘上来,人就没事了。”

    叶嘉这边才说完,两人有些为难。但犹豫了片刻还是照做了。

    等他们按了几下,吹完,这老头儿还真咳嗽了几声睁开了眼睛。老头儿一睁眼就骂人,骂的是大燕的皇帝骂的是朝中的狗官,还有把他弄到这里来的周憬琛。叶嘉听他这一番引经据典的咒骂,出口成章的讽刺,中气十足得莫名叫人哭笑不得。

    周憬琛得了口信匆匆赶来也听到老头儿一通臭骂,笑了起来。

    “骂够了麽老师?”周憬琛幼年跟着这老头儿做过几个月事儿,也能称他一句老师,“还不起来?”

    第77章

    老头儿见把他弄过来的人是周憬琛愣了一下,人岔开腿坐在地上重重地哼了一声。然后把手往身边的兵卒子跟前一伸,昂着下巴眼神示意。那兵卒子是刚才给他吹气的小子,呆愣愣地傻半天才伸手把老人家给扶起来。老头子站起来就拍拍衣摆,瓮声瓮气的:“你小子还没死呢?”

    这话说得那叫一个不中听,周憬琛小夫妻俩还没反应,身边的人都是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

    周憬琛轻笑了一声,点点头道:“运道不错,活下来了。”

    “嗯。”小老头儿上下那么一打量周憬琛,目光才从他身上挪开,转到一旁站着的叶嘉身上。方才他虽说撅过去,其实还有意识。只是发不出声音也动不了,叶嘉说的话他都听见了。目光那么上下一扫,已经有些白的眉毛扬起来,“这军营里怎么还有小姑娘?”

    叶嘉没说话,周憬琛伸手就将叶嘉拉到身边去:“老师,这是学生内子。”

    “你娶妻了?”张昌礼可不只是带周憬琛做了几个月的事,幼年时候他可是也教过这小子的。周憬琛称呼他一声老师他自觉理所应当,“你跟顾,咳咳……也没什么。前程往事皆成空。如今你在这边也不大可能再回燕京,跟燕京那些人断了干系也挺好。”

    话说完,不管周憬琛似乎想要开口的样子,他兀自道:“小丫头,你性子挺不错。”

    叶嘉:“……何以见得?”

    “老夫我看出来的。”老头儿还挺厉害,自说自话一通后就单刀直入地问周憬琛把他弄到这儿来作甚,“老头儿我就是个搞泥巴地里东西的,旁的我可帮不上你。”

    “无事。我这找老师来就是为了泥巴地里那点事儿。”

    周憬琛抬手作请状,那老头儿看了他许久,昂首挺胸地跟上了。后头兵卒子还牵着十来个人,有些是中年的老头儿,其余则是二十七八上下的年轻男子。这一批人神情都有些麻木,被兵卒子安排去了一处等着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周憬琛则引着张昌礼回了他的营帐。

    走了几步见叶嘉没跟上来,周憬琛回头唤了一声:“嘉娘。”

    叶嘉收回打量的视线,疾步跟上来。

    到了营地,张昌礼看着帐篷的规格,脸上的讶异就没少过。当初景王一脉出事,以谋反的罪名阖府流放。张昌礼不是没有进谏过,奈何他人微言轻,说出的那些话连点水花都没激起就被按下去。景王府五百多条人命就那么没了,出事当天血染红了菜市口,张昌礼以为景王这一脉就此断绝。倒是没想到周憬琛这小子到这副境地竟还能活下来,在西北这块地界爬到了校尉的位置。

    此时人坐到营帐之中,周憬琛命人上了茶,张昌礼也只是安静地饮茶没说话。

    叶嘉进了营帐在周憬琛身边坐下来,等老头儿两杯茶水饮尽。老头儿才慢吞吞地一抹胡子看向两人:“说吧,折腾这一出把老夫我弄到这儿来,要老夫做什么事?”

    “老师尽管放心,并非是叫你做什么伤天害理违背道义的事儿。”周憬琛一眼看出老头儿心中的戒备。别看这老头儿嘴上骂着大燕的狗皇帝,心里还是拥护燕京那边的。因着太清楚景王一脉的遭遇,他这般不过是担忧周憬琛年轻气盛,做出犯上作乱的不义之举。

    周憬琛笑道:“家中有百亩薄田,奈何人丁凋零,只能闲置无人照看。内子有心想种植些粮食够家中嚼用,但苦于不通种植之事。遍寻当地老奴相助,奈何此地百姓以放牧为主,懂得种植的人颇少。”

    说着,他就将请张昌礼去帮助家中种植粮食一事给说出口。

    张昌礼担心了半天,结果周憬琛这小子竟然是要把他堂堂一个大司农给弄回家给他婆娘种田!

    狂妄!无知!不知所谓!

    小老头儿这个气啊,脸一瞬间都紫了,气得直哆嗦。一只手点着周憬琛的鼻子:“你,你这小子牛刀割鸡,明珠弹雀,你把老夫当什么人了!”

    “那也比把老师扔在西场开荒强不是?”周憬琛笑得温文尔雅,仿佛一个殷切关心长辈的后生,“老师您这老胳膊老腿的,还能挥的动锄头么?日日那么风吹日晒的,老师这身子骨还顶得住?这般辛苦不如给学生去帮一点小忙,嘉娘手里头有不少新奇的作物,如今尚且不知如何栽种。兴许以老师的学识和见识,那些不懂栽种的种子便能成活呢?”

    前头话不说气死人,后头这一句倒是给张昌礼说的脸色一变。

    他撸着脸斜眼看着周憬琛,一副不大相信的样子。但见周憬琛信誓旦旦,又有些狐疑:“西北这破地方,风一吹,地都见草皮了。能有什么新奇的作物?”

    “不知老师可曾听过辣椒?”叶嘉适时接了一句话,“一种外邦的蔬菜。”

    叶嘉一听周憬琛与这老头儿说话的口吻,约莫猜到这个人的性子,自然是顺着说话。

    张昌礼没听过这些东西,听着叶嘉描绘辣椒的样子想了想,顿时有些发笑:“辛辣的草植有许多,茱萸便是一种。你说的这种约莫是变了样子的茱萸吧?”

    “自然不是。”叶嘉又说了一种,张昌礼听得半信半疑。

    叶嘉叹了口气:“可惜如今不是在家中,若是在家便可将种子拿与老师瞧。除了辣椒的种子,我手头还有寒瓜籽,甜瓜籽,胡瓜籽,还有两种我不大认得,去岁拿到手的,至今没敢瞎种。因着不大懂农学知识,拿到了许多的种子都闲置了……”

    张昌礼这老头儿没别的嗜好,这一辈子就是耗在农学上。大燕的粮食减产,农具不好用,百姓食不果腹。这些都是他日日殚精竭虑地想要做好的事儿。此时听说有新种子难免不眼热。他自打冲撞了燕京那妖妃,被新皇不分青红皂白地罢了官扔到此地,老头儿也有些心灰意冷。半截子身子埋进土里的人,本以为在此地了此残生,此时倒是有些意动。

    “老头子我活了大半辈子,难道还被你们几个小娃娃哄了?”

    老头儿面上一副不信的样子。但是周憬琛安排他跟去东乡镇,他倒也没拒绝。

    安排这些事方便的很,除了张昌礼周憬琛要单独见一面,说一说话以示敬重。其他人他挑选过来就任由他摆布,他们也没有别处可去。

    周憬琛说的尽快安排还真是迅速,只这一日的功夫就已经送了二十个人过去。剩下的人不着急,等这边人商议好如何种植需要多少人手,他再抽调过去。这些流放之人自打进了他的这块地界,就等于命捏在周憬琛的手中。上头即便是知道了也不会管。

    人一送过去,叶嘉就想回去。但周憬琛可怜兮兮的说了些话,叶嘉走又走不得。

    硬是被人留着在营地陪了他三日,结果这厮说的带叶嘉去骑马是一个字都没兑现。日日叶嘉睁眼就是午时,连着吃了三日的大鱼大肉,叶嘉感觉自己走路都打飘。

    有道是温柔乡是英雄冢,反之亦然。

    “美色误人,美色误人,千万不能再被牵着鼻子走。”三日不能再多了,叶嘉第三日夜里就不住地提醒自己,千万不能被周憬琛那可怜兮兮的样子给骗了。今夜必须早睡,明日一早就得启程回去,“周憬琛你再敢做那种引诱的不轨之事,我就把你喝汤药那个碗给砸了!”

    周憬琛连着吃了三天的,人跟吸饱了精气的妖精似的唇红齿白:“新婚燕尔,嘉娘体谅体谅。”

    她倒是想体谅,但也不能这么干:“你要是将来不想要粮草,你就任性造作啊!”

    别以为叶嘉不知道,想要兵强马壮不叫下面的兵卒子吃饱肯定是不行的,靠上面人拨款只能混个温饱。周憬琛养的这些兵肯定要往里头贴的。

    叶嘉的话叫周憬琛忍不住笑。

    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如今不过是吃嘉娘的软饭,多亏嘉娘心善养我。”

    叶嘉无语:“……你知道就好。”

    话都说的这么白了,周憬琛便也正色起来。人他想留,但如今的情况也不适合儿女情长。嘉娘能明白他的心思还纵容他,说实在话,周憬琛心里既震惊又感动。他何德何能?

    还真应了自家娘那句,运气好才叫他捡着一个,当真是运气好:“放心,今夜不动你。”

    这一夜,周憬琛是将叶嘉抱在怀里睡的。

    他这个床榻实在是太小,前几夜行礼之时都有些折腾不开。嘉娘面子又薄,两人不敢有太大的动静,到底有些遗憾。叶嘉迷迷瞪瞪之时听见他在耳边嘀咕:“等时机到了,换个大点的院落,我得打一张躺十个人都不挤的床榻才行。”

    叶嘉睡得糊里糊涂,以为是梦境。砸吧了几下嘴巴,回了他一句:“你想得美。”

    周憬琛听得一愣,低头将自己的脑袋埋进叶嘉的颈项,笑得眼里都荡漾开了水花。

    两人一夜到天明,次日一早,叶嘉就坐上回家的骡车。

    孙老汉这几日跟儿子住在一块,整个人也精神奕奕的。晓得儿子在这般混得不错,精神头儿都比以往强了。他等叶嘉坐稳了,一甩马鞭就吱呀吱呀地掉了个头。叶嘉端坐在骡车里头,怀里还揣着一个小盒子。这东西是她上回在首饰铺子偶然间瞧见的,总觉得意外的顺眼。

    周憬琛立在不远处看着骡车走,人影被晨光拉的修长,眉目清冷又绝美。

    车子才走出十来丈,忽然停下来。车厢没开,但车帘子却被掀开了。叶嘉伸着头从车厢探出身子,远远地喊了一声:“周允安!”

    周憬琛一愣,眼睛渐渐亮起来,疾步走过去。

    而后人在车厢下面站定,仰着头看着叶嘉。叶嘉趴在车窗户上,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的细长木匣子递给他。垂头的姿势让两边的头发垂落下来。叶嘉咧嘴一笑:“给你的,拿着吧。”

    周憬琛一愣,叶嘉已经回到车子里。声音很轻地说了一声:“孙叔,走吧。”

    孙老汉马鞭一甩,车子这才吱呀吱呀地跑了起来。

    周憬琛愣愣地看着木匣子,打开来一看,里面是一根红木雕得素簪子。他眨了眨眼睛,嘴角不自觉地翘起来。嘉娘这个小丫头片子……

    第78章

    三月一到,日子就渐渐暖和了。早上天也亮得早了,瓦市渐渐恢复了热闹。

    骡车抵达东乡镇已经是傍晚,车子才到镇子上叶嘉就着急忙慌地先去看看瓦市关了没有。一般来说,瓦市是开到天黑之前,商贩们揣着干粮能在里头蹲一天。

    叶嘉的运气还算是不错的,去的时候瓦市还没关,正好赶上小商贩们收摊儿出来。

    事实上,由于西北这边地势气候以及环境的因素,并不适合种植冬小麦。如今市面上盛行的是春小麦。叶嘉虽说没有相关知识,但也知道似这种小麦作物的种是需要在土壤中经过一段时间的春化。这个过程怎么想也的十天八天的,显然她最快的时辰去育种已经晚了。

    思来想去,只能出钱购买已经育好种的秧苗。好在东乡镇比李北镇安宁,当地百姓中选择种植的人多很多,不怕买不着秧苗。

    这不正好在镇子上,她连铺子都没去看,就一家一家问了。不过这些东西商铺里也不大可能会有。孙老汉看她着急,想想就将骡车赶到西施铺子的外头停着,也跟着一家一家问。

    镇子上谁不认识叶嘉?早前在瓦市摆摊子的时候大家伙儿都晓得这一对姐妹花。后来周憬琛当上司马又爬到了校尉的位置,整个喀什县谁不认的周家人?

    晓得叶嘉是个好性子人,有些往日一起摆摊认识的见叶嘉着急,就给她指了条路。

    “校尉夫人若是着急,不如去吴家问问。”

    给叶嘉指路的是原先在西施摊旁边卖布匹的,一四十好几的壮硕妇人。也是因着周憬琛把镇子管得好,她们做生意的都比往日要舒心不少,心里自然是感激:“吴家可是大地主,好几百亩良田,吴家每年种麦子、种苞谷、种稻米的都有,年年不落下。今年开春也是招了许多人去育苗,如今指不定就剩很多……”

    她这么一提醒,叶嘉也是转圜过来:“是我急糊涂了!”

    可不是?她要大批量的秧苗,找散户买哪里那么快凑得齐?不过散户也得凑一凑。不然那吴家不卖,她这边也没办法。叶嘉连忙谢过了妇人的提醒,赶紧就去了一趟吴家。

    这吴家也是老熟人,吴家三少一直跟叶嘉合作着香胰子的生意呢。

    孙老汉在瓦市里问了一圈,等两人在鹿砦口遇上,孙老汉都热出一头汗:“东家,他们说这几日也有来瓦市卖秧苗的。不过卖的不多,日子也不定,若是要买估计得经常来瓦市瞄着等。”

    “不着急。”叶嘉听着点点头,“瓦市这边叫人盯着,先送我去吴家走一趟。”

    孙老汉也没问叶嘉去吴家作甚,老老实实地点点头就去铺子这边把车赶过来。叶嘉上了骡车就赶紧去了一趟吴家。

    说起来,西北这边也不是没有大户。这边的地界上生活的人贫富差异已经不能用巨大来形容,应该说是天堑。穷的家里揭不开锅,富的家中地板都能镶金砖。李北镇一个程家,东乡镇就有一个吴家。只是这个吴家跟程家还略有不同,程家走得是跑商的路子,吴家则是实实在在的大地主。

    叶嘉到吴家门前的时候,吴家大门前两三个小童在洒扫。夕阳的余晖下,颇有些岁月静好的意思。

    看到有骡车停下,其中一个锅盖头的小童就蹬蹬跑过来问话。

    叶嘉打了车帘子瞥了一眼吴家的大门心中都是一惊,好大一座府邸。这吴家平日里不声不响的,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大的家世。孙老汉在前头跟小童道明了叶嘉的身份。那小童一听里头是校尉夫人,当下把扫帚一扔,蹬蹬地就跑回了府中。

    不一会儿,吴家的大门从里面打开了,走出来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儿。

    老头儿被个年轻人搀扶着,笑容满面地出来相迎。

    叶嘉原本不想摆谱儿,但想着上回余氏交代的话,又安安生生地坐着等老头儿到了近前才下了车。老头儿是吴家的家主吴恩。身边扶着他的是吴家大少,吴敏。说起来,自打周憬琛坐上喀什县校尉的位置,不少当地的乡绅富商都来周家送过礼庆贺,吴家是一点动静没有。

    这人情世故的叶嘉原先没怎么放心上,这会儿打了一个照面就冷不丁想起来。不管吴家出于何种底气对新上任的校尉不闻不问,叶嘉笑得也十分客气,直说过来是有事相求。

    吴老爷笑了笑,一手捋着胡子客客气气地请叶嘉上座。

    叶嘉跟着进了院子,吴家的府邸比起程家武人的粗糙要文雅精致得多。从前庭到花厅,一路走过来草植园景都打理的仔仔细细。亭台楼阁、雕梁画栋不过多的显白,但就是透着一股富贵的气息。叶嘉一路瞧悄悄打量着走进了花厅,吴老爷立即就命人上茶。

    即便是不懂茶,叶嘉轻轻呷了一口也分出了差别。清冽适口,齿颊留香。

    “不知校尉夫人此时前来所谓何事?”吴老爷看着一个白面老头儿,说话倒是有种书生文人的斯文。

    叶嘉也不跟他绕弯子,只询问了他府上可有各色粮食的秧苗:“因着时辰紧迫,未曾及时安排育种。如今拖到了春耕的时节过了那个时辰,只能寻已经育好种的秧苗。”

    吴老爷一听是这事儿,面上那隐隐的戒备放下来,似是松了一口气。

    叶嘉瞧着有些奇怪,周家跟吴家除了香胰子的生意也没有别的交集,吴老爷子这般表现仿佛是做错了什么事心虚。不过此时也不方便岔开话题,吴老爷略微思索了片刻就答应了。只是他话说的不绝对:“田地庄子那边的事儿自有下头人打理,是否有多出来的秧苗,还得问过了下人方能给夫人一个准话。若是夫人不急,不如明日在下命人去庄子上瞧过了再给周家递话?”

    “倒也是。”他话都这般说了,叶嘉也不能逼着人一定给,“那明日再谈。”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

    此时天色渐晚,没一会儿的功夫门外就有些擦黑。吴家人也是懂规矩的,见着天色渐晚自然是要开口招待的。吴老爷没有因为叶嘉是个女眷就疏忽怠慢,笑道:“……夫人不如留下用个便饭?”

    叶嘉才从李北镇的营寨回来,到了镇子上连家门都没进。

    家中余氏叶四妹她们估计还在等着,于是笑笑就婉拒道:“吴老爷不必客气,我这也是才从外头回来。家中长辈怕是早已等急了。这就不留下用饭了。”

    当即告辞,吴家人客气地将叶嘉送出了院子。吴老爷看着骡车走远,转身回去后叹了口气。

    叶嘉不知吴家人心中不安,上了骡车,孙老汉在外头一甩马鞭,车子便匆匆回了周家。

    周家这边张昌礼老爷子三日前就已经被送过来。事实上,周憬琛一次性弄回来二十五个人,正是叶嘉上回在营寨遇上的那一批。这二十五个人除了张老爷子,其余人都被送去了良田附近的庄子安置。这百亩良田不只是田地,还有附赠的庄子。

    毕竟曾经沈海牛不群还在时,奴婢成群。府邸也住不下那么多人。似这等在田地里做苦力活儿的佃户他们不负责安置,看守佃户和田地里收成的奴婢却需要安置。田地附近是置有庄子的。

    院子门被叫开,余氏一看到叶嘉回来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不知不觉叶嘉都成了余氏的主心骨,儿子不在家她能忍,儿媳妇离开久了她心里就慌。但余氏也知道儿子儿媳难得感情融洽在一块多待几日,她即便心中不安也不会打发人去打搅。

    此时看叶嘉从骡车上下来,忙不迭地就跟过来在一旁嘀嘀咕咕道:“在那边吃苦了吧?那边儿不似镇上繁华,要吃的没吃的,要喝的没喝的,嘉娘才去几日都眼瞅着瘦一圈。允安那小子半点不晓得心疼人……”

    叶嘉:“……娘,没瘦。”

    才三日能瘦多少?叶嘉有些无奈,但余氏这般嘀咕着,叶嘉听得心里也舒坦。

    “怎么没瘦?”孙老汉跟在后头把门栓栓好了。余氏不放心又多看了几眼。确定是锁好了才过来拉着叶嘉往屋里走。先前驻地的乱子给余氏吓到了,这回是谨慎的心思在心里扎下根,“我瞧着就瘦了。下巴尖了不少,估计是那边饭食太粗糙。”

    饭食粗糙是事实,叶嘉也没反驳。跟着余氏进屋就看到一屋子人围着桌子坐着。

    张昌礼来了才三日,没有空屋子如今是暂时挤在孙老汉的屋子。虽说条件不算太舒适,比起张昌礼在西场住窝棚可强多了。老头儿没那么多矫情心思,主要是一院子女子都没说苦,他一个老头子也不好矫情的,自然安安生生住下来。

    今儿看到叶嘉回来,拿眼睛就瞥过来:“后院那些就是你说的辣椒?”

    “老师看到了?”周憬琛喊老师,叶嘉自然是也跟着喊老师。

    张老头儿点点头,他过来的第一日就瞧见了。外头将近一亩二分地的作物,有些还没发芽,有些已经冒出芽尖儿。以他四五十年跟农学打交道的经验来辨认,确实有两种不认得。

    “其中一个是辣椒,另一种约莫香料。”叶嘉去年试着种过,但是后头这一种过了季节没种活。今年本来也是试种,结果运气不错居然发芽了,“我也不大认得,是偶然从民间淘来的西域种子。运气好才发了芽,不晓得长大了是什么作物。”

    张昌礼听叶嘉这么说也实诚,点点头:“多看看,仔细记录和观测,定能养活。”

    叶嘉笑了笑,刚把身上的东西放下来,叶四妹溜着边儿从门外头进来。她方才是在后厨忙活,听见动静自然晓得姐姐回来了。这回过来是想看看何时开饭:“姐。”

    “嗯。”叶嘉不在的这几日,叶四妹忙得脚不沾地,“有话过会儿说,开饭吧。”

    要说张昌礼被弄到周家来除了后院那些没见过的植株以外最喜欢什么,那必然是叶四妹做的这一手好菜。想他大司农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虽说有些贪嘴,但也没有到为了一口吃的就委曲求全。但周家这边不晓得这个小村姑是怎么做菜的,什么菜都做的鲜香可口。尤其是她卤的那什么大肠,又臭又下酒。张昌礼尝过以后就上了瘾,时不时就想来一碟子解解馋。

    一听要开饭,张老头儿那眼珠子都要亮得能当灯照。

    叶嘉眼尖地瞥见了忍不住笑,倒也没有当面点出来,只作不知。

    叶四妹听了话开饭,这么多人分了两桌子吃。叶嘉余氏张昌礼加叶四妹孙老汉在堂屋这边吃一桌子,秋月喜来铃铛带着几个孩子在屋里吃一桌。这般没规矩的分法叫张昌礼多瞥了一眼孙老汉,叶嘉便也顺势介绍道:“这位是孙护军的父亲,如今在周家住下了。”

    周憬琛晋升为校尉,他身边那一批人也随之晋升。孙玉山功劳显著,如今已经爬到了护军的位置。

    张老头儿不晓得什么孙护军,但听着这话便知道孙老汉不是奴仆。

    孙老汉有些不好意思,憨厚地笑笑。虽说小儿子出息爬上了高位,孙老汉本人却没有当官老爷他爹的底气。平常在周家也是寡言少语的,叶嘉此时点了一下,他心里有些感激。跟张昌礼笑了笑,只说自家这是当初战乱时候得了叶嘉的恩惠才住下来,都是东家心肠好。

    一顿饭吃的热热闹闹的,吃罢了晚饭,叶嘉就将余氏跟张昌礼给叫着留下来。叶四妹还得炸薄脆,弄明□□食摊子的材料,就把喜来和秋月给叫过去打下手。

    铃铛见着主人家有谈事儿的意思,连忙牵着几个孩子也去了灶下收拾。

    人一走,叶嘉就去屋里把田地的地图给拿出来。这个地图是她抽空画的,虽说先前只是粗略地去田里看了一圈,但大致的位置和形状她给记下来。

    叶嘉把图给摊开,指着上头的各处给几个人讲了一遍:“下面谷底的位置,约莫有五十来亩田。靠东南的方向有个湖。土壤肥沃。因着地势较低,又深在谷底,气温湿气也算适宜,是个种植粮食的好地方。这十几亩斜在山坡上,面朝东南,光照足,暴晒的时辰长,适合种植一些棉花啊,瓜果,油菜,药材。这边的二十亩的土壤就差一些,有些沙壤,但种植一些对土壤条件要求不高的作物……”

    这些田地看着多,其实分布挺集中。除了一部分被划在驻地的后头,大部分都在这个谷底。

    余氏本身对这些不是很了解,往日她身在高位那是连庄子都没去过。如今被流放到西北,过的最艰辛的日子也就是去绣房做绣工。地没下过,此时听着跟听天书似的。但这些是周家实实在在的财产,她不能不知道,自然是努力在听。

    “……我说的也不算准确,这些只是我的初步判断。具体如何还得懂行儿的人亲自去看。”叶嘉也不想这么赶,但春耕眼瞅着就要过去,不赶不行:“老师你看,是不是明日过去瞧一瞧?”

    张昌礼听着也没有被冒犯的意思,他被送过来都三四日了,早就闲够了。

    “行,”答应的也干脆,“明儿一早你叫个认识地儿的人送我过去吧。”

    叶嘉一听他这么说,眼噌地一亮:“那就这么说定了。”

    张昌礼老神在在地点点头,见事情说的差不多,他也不多在前屋逗留。当下手往背后一背,摇摇晃晃地就往后院走:“我说允安他家的,明儿给老夫温壶酒……”

    叫他干活也行,得给点好处。

    叶嘉一听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有,过年前我还在家酿了些高粱酒。老师不嫌弃,明儿你去田地里看过了回来,我温给你喝。”

    小老头儿昂着下巴嗯了一声,身影就消失在夜幕中。

    余氏虽说从头到尾没怎么听明白,但不妨碍她知道叶嘉这是在安置那百亩良田。允安得了那么多好田,若是不搭理,就那么荒废了,当真是呕得慌。叶嘉这一点不浪费好东西的性子真真儿戳到了余氏的心坎上。余氏听说要种粮食,心里像是燃起了一团火,也充满了干劲:“这要是百亩田都拿来种粮食,只要不干旱洪涝,咱家是不是就不怕饿肚子了?”

    “可不是?”叶嘉点点头,想到吴家那边没给准话又叹了口气,“不过这个秧苗是个事儿。”

    余氏:“秧苗?”

    “粮食跟后院种的那些瓜果蔬菜不同,咱已经被压在春耕的尾声。”

    叶嘉于是将事情跟余氏详细解释了一番。

    余氏一听粮食作物还得早早的育秧,心里也慌:“那这事儿不能光指着吴家来,若是吴家那边不给秧苗,咱这百亩的田难道就这么荒着?还得多问几家,凑一凑也是好的。”

    这话叶嘉同意,她把这话说给余氏听就是这个意思:“娘这几日不忙就去镇上瓦市转转,若是遇上卖的,不管多少买下来再说。遇上好种子,也买下来。咱这些田若是种不了粮食,也得种点别的瓜果蔬菜,实在不济种些药材也是一项进项。”

    说到这个,余氏倒是想起一桩事。本来想跟叶嘉报喜,但此时提出来倒也没几分喜意:“娘跟那老大夫东磨西磨的,总算是把梨花膏的方子给买下来。”

    叶嘉听着心中一动,“这不是好事儿?”

    “虽是好事,但梨花膏也不是那么容易制的。里头好几味药材呢……”

    “不着急。”药方买下来就行,后续打开市场得一步步来,“咱这边当务之急是粮食种好。”

    春耕的事情耽误不得,这事儿压在叶嘉心里惹得她夜里睡得不踏实,早上天没亮她就醒了。余氏昨儿听叶嘉那么一分析心里也放不下,叶嘉起来她人已经在院子里洗漱。左右这一屋子人都是早起的习性,叶四妹跟秋月早早在搬锅灶等东西上牛车去。

    余氏招呼了铃铛照看家中小孩儿,跟着牛车去了瓦市。

    叶嘉今儿是要在家中等吴家的消息,起了一个大早也没出门。等着一会儿孙老汉回来,再送张昌礼去田地里。她去做了一顿早饭,回来就在屋里算账。她不在的这几日作坊那边已经运行了,如今制得香胰子都是后头几个月的货,但成本是实打实地砸进去的。

    且不说叶嘉这边等的焦心,余氏去了镇子上就在鹿砦跟前等着也有点坐立难安。

    约莫是运气不好,今儿一早她进去转悠了好几圈都没碰上买秧苗的。一些不认得的种子倒是买了不少,但这些东西又不是粮食,买了也叫人心头不安。她不死心又使了钱叫人去打听,谁家有秧苗卖的,一时半会儿也没人给准话。

    余氏在镇子上干巴巴地等了一上午,最后还是无功而返。

    回到家这边,见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去到叶嘉的屋子,叶嘉人还在家。婆媳俩四目相对,余氏看到叶嘉面上一闪而逝的失望,顿时心就咯噔一下:“吴家还没来人么?”

    “估计还没问清楚。”叶嘉不管心里如何着急,但理智还是有的,这年头交通不便,靠两条腿跑来传信自然没有后世一个电话那么快,“吴家的仆从去庄子上问,传信回来也需要一个白日的。”

    “倒也是。”余氏在叶嘉身边坐了下来,掀翻托盘里一个干净的茶杯到了一点凉茶喝下肚。

    见叶嘉在算香胰子作坊的账,余氏喝茶的手一顿。

    “说起来,我倒是想起一桩事。”

    这几日叶嘉不在,余氏照看着作坊里的生意经常要出入市集的。因着家里的作坊不可能一直只做胭脂铺子和梨花巷的生意,生意做大了也能跟别人合作。

    余氏不仅要时刻关注香胰子制作的如何,还得时不时出入胭脂铺子去看看。

    这一去铺子里看就叫她发现了,如今玲珑胭脂铺除了卖周家的香胰子以外,也在卖另一种香胰子。先不说效果和用料,他们卖的价格要比周家这边的香胰子便宜四五钱银子一块。不仅玲珑胭脂铺是这样,别家胭脂水粉铺子也是这般卖。余氏发现这事儿就感觉到不妙,买了一块回来试试。虽说香味比周家做的差很多,但洗东西确实很干净。最重要的是价格便宜太多。

    余氏把这事儿一提,叶嘉手中的笔就是一顿:“何时的事?”

    “就这两日。”

    余氏知晓自家的主要收入来源是什么,自然关心的很。她本身也喜好胭脂水粉这一类的东西,家中不忙的时候总会去铺子里逛,一有点什么变化她立即就注意到了。

    叶嘉的眉头皱起来,当下也不写了:“娘把那个香胰子拿过来给我试试看。”

    第79章

    香胰子拿过来叶嘉就立即试用了。虽说气味儿难闻,但洗手洗衣裳是差不多的。或许配方的成分配比不大一样,这个香胰子的清洁力度比周家作坊里制作的要强上一些。不知是叶嘉的错觉还是确实如此,这个香胰子用完有一种皮肤涩涩的感觉。

    “我怎么觉得不是很润?”叶嘉搓了搓手,这个感觉不是很明显。

    余氏也试了试,总觉得有一些涩但又好似没有。但很确定的是这东西没有留香,只有澡豆的味道跟猪胰子的腥气混合在一起的怪味儿。

    余氏这等讲究人闻一下就皱了眉头:“润不润得长时间用才能看出来,但这个味儿确实是很难闻。”

    不管是不是难闻,价格便宜四五钱银子可太吓人了。如今周家渐渐有积蓄了觉得四五钱银子不多,但对于寻常小老百姓来说,四五钱银子是一户人家大半个月的嚼用。再穷一些的人家,这些钱够两个月温饱。周家最穷的时候,余氏手里总共也就捏着八九钱银子。

    “可曾打听过这些香胰子是从哪儿来的?”叶嘉这几日刚好去了李北镇,一来一回耽误两日,中间又住了三日。这一下子就耽误了五天,镇上发生什么事都不晓得。

    余氏摇了摇头,她发现这事儿也是这两日,还没使人去打听。

    事实上,余氏当时发现以后下意识觉得不好,但她特意买了一块回来试用,立即发现跟周家的不大一样。对比之下,这个比周家的货要差上许多,于是就稍稍安了心。转悠了好几家胭脂铺子后,发现都是这种情况。因着往日只有玲珑胭脂铺卖周家的货,其他铺子另有香胰子的进货渠道,卖的轮台那边一家作坊的货。原先不慌,此时瞧着叶嘉的脸色不对,她才有些慌。

    “这事儿严重么?”余氏对生意上的事情不敏感,她跟叶嘉这等见惯了各种经济模式的现代人不同。能跟得上叶嘉的思维已经算是理解力强。

    算严重,自然是有些严重的。周家之所以能这么快摆脱捉襟见肘的日子,香胰子是主力。朝食摊子和西施铺子挣的只能算是小钱。

    西北这边跟繁华的中原地区有很大的差别。富贵人家少,大多数是穷苦百姓。用叶嘉的话来说,香胰子这东西算轻奢用品,大部分人用不起。换言之,这个本地市场并不大。往日只有叶嘉这一个供货商,东西卖的贵自然是有人买。如今有更便宜的,结果不言而喻。

    低价抢占市场就是这么来的。

    叶嘉这么直白地分析出来,余氏的心就揪起来:“我立即使人去打听。”

    余氏有些坐不住,转头就又去了瓦市。

    叶嘉在家中等了一天,快到傍晚的时候院子外头才有人喊门。铃铛去开了门,来人不意外是吴家的人,正是吴家的长子吴敏。

    吴敏是头一回来周家,周憬琛升职至校尉至今才三个月不到。当初升职也未曾宴请东乡镇的乡绅地主,除了自己巴上来送贺礼的,吴家没有收到邀请自然就没来。吴敏一进院子就快速地扫视了一圈这个简陋的院子。低低矮矮的五间大房,后院搭了两间,空旷的院子里还养了鸡和羊。

    老实说,若非开门确实见到叶嘉,吴敏都要以为自己来的是农户院子。但吴敏心里怎么想,面上是半点不敢显露出来的。驻地就在旁边,眼前这位是真正的校尉夫人。

    “进来坐,进来坐。”叶嘉惦记着秧苗的事,客气地请人进屋说话。

    吴敏自然是不敢推辞,进了屋就在堂屋里坐下。

    才这么点大的院子,不敢想还有会客的花厅。吴敏坐在普通木头打的板凳上,吃着对他来说体面下人都不会喝的茶水,笑容十分的谦逊:“夫人,秧苗的事情真是不凑巧。若是你早个两三日来吴家问,我们兴许就能匀出来不少好秧苗给夫人急用。但你这刚巧赶上春耕最后这几日,好多好的秧苗都已经挑选着种下去。如今虽说有剩的,但都是挑选以后不那么上乘的……”

    吴敏一边说话一边观察着叶嘉的神情,姿态做的足够谦卑但话说的却不那么好听:“若是夫人不嫌弃,我们倒是能送给夫人用。就是怕这些个不那么上乘的秧苗将来产出低,夫人怪罪,那反倒是不美。”

    他说完,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一眨不眨地觊着叶嘉的脸色。

    叶嘉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叶嘉原本的意思是买,但吴家的意思是送。她出钱买跟人家无偿送就是两件事了。一个主动权在叶嘉这,一个则是吴家拿捏。

    吴敏说的话虽然不中听但也能理解,如今这个时辰确实是压到了春耕的尾声。再过六七日就到四月份,当地农户家里有田地的早就把作物种下去。市面上都寻不着的。吴家就算还有剩的,都是些挑剩下来的确实也是常理。

    但她好好的上等良田,谷底里藏得深,土壤湿度连水源样样都齐全的……不用好秧苗种实在是叫人心中舍不得。也怪自己对这些事儿不警醒,白白耽误了好时候。如今没有别的秧苗子补上来,她也只能接受:“你手头剩的都是哪些秧苗?粮食作物有几种?”

    “麦苗、苞谷苗、高粱苗都有。”吴敏瞥了一眼叶嘉,“一些白叠子苗。”

    “白叠子?”叶嘉愣了一下。

    “白叠子,草实如茧,茧中丝如细纑。便是冬日里掺杂在衣料之中的棉絮。”吴敏也被叶嘉问的一愣,但好在听明白意思,给叶嘉做了解释。

    白叠子就是棉花,叶嘉是听明白了。此时她只点点头,也没说要他那一批秧苗。

    毕竟若是秧苗质量不过关,种下去不能保证收成。她折腾这么多东西回来,耗费了人力去种植养护,到最后入不敷出还白白担了吴家这么大一个人情。这一笔账算下来怎么都不划算。

    “这样吧,我也不大懂种植上的事儿,自然得跟外子商议一二。明日得了空我再去吴府走一趟。”

    叶嘉这么一说,吴敏面上的笑容就僵硬了不少。

    他坐在叶嘉对面饮了一口茶,想说什么又不知该怎么说。见叶嘉已经没有要谈的意思,他只得悻悻地站起身:“剩的那一批秧苗虽不是最上乘的,但也不至于太差。太差的在下也不好来周家走这一趟……夫人不如瞧过再说?”

    理是这么个理,确实,做人情的肯定不会太差。太差了拿出来就不是卖好而是存心膈应。

    叶嘉方才也仔细想了一下,许多农作物提前育苗是为了保证粮食的产量。毕竟直接撒种种植,会有一半的几率不发芽。只有事先育苗,保证每一株种下去的秧苗都是健壮的,往后收成的产量才不会差。可秧苗也有不结果的,再来育秧之所以赶时辰是为了赶上最好的生存条件。若是有办法创造育秧条件,催熟秧苗,是不是也能赶个趟儿?

    当然,这些是叶嘉根据她粗浅的种植常识瞎琢磨的,具体成不成立得问过了张老头儿。

    “今日也晚了,明日再提吧,劳烦你走一趟。”

    “不劳烦,不劳烦。”

    叶嘉话都说到这,吴敏也不好再说什么。他此时隐约意识到有些不妥,但育秧这个事儿还真不是他故意膈应叶嘉。毕竟他吴家的本家就在东乡镇呢,周家在东乡镇,整个喀什握在周憬琛的手中。他们就算是脑子被纸糊了也不会在周家找上门的时候给人难看。

    只是这个秧苗他们吴家也要用,吴家有将近四百亩的田地。那些好的秧苗肯定先紧着自家用。

    话既然带到了,吴敏便也没有在周家久待。见叶嘉凝眉不知在思索什么,吴敏也只能先行告辞。铃铛出来将人送到院子门外,吴敏回头看了一眼周家的门楣,眉宇间不是很舒展的上了车。

    他这一走,叶嘉也没了心思在屋里待着,径自去余氏的屋子。

    余氏白日里在瓦市等着,等到傍晚才回来。

    今儿没瞄着秧苗还被香胰子的事儿搞得心烦,余氏回来以后就坐在屋里兴致不大高。

    “娘,你去镇子上买了什么种子,拿出来给我瞧瞧?”叶嘉先前听她提了一嘴,当时惦记着吴家要来的事情就没细问。此时先不提育秧的事情,叶嘉自然关心起种子。

    余氏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的。

    方才吴家的人说的话她可是都听见了,心里有些不大痛快。吴家既然愿意匀一些秧苗,为何不做的漂亮些,好的坏的都匀一点。但转念一想这是自家在问人家要东西,听吴家的口气是没打算收银子的。这般白得的东西,没得仗着自家有人当官就要人家最好的。

    “都在这。”余氏将到嘴边的话咽下去,转头将从瓦市淘来的种子拿过来。

    不可否认,叶嘉多少带点捡漏的心思。上回她在瓦市乱逛买种子,运气好买到了辣椒籽和寒瓜籽,就是捡到漏了。这回叶嘉打开了纸包看,都是一些常见的种子。葡萄籽,一些果蔬的种子。但是余氏买的多,乱七八糟一堆,叶嘉翻着翻着翻到了一个熟悉的种子。

    细细的不到米粒大小的黑籽,叶嘉捻了一小把放手心,确定这玩意儿是油菜籽。不过估计如今不叫这个名儿,但确实是油菜籽。

    “怎么了嘉娘?”余氏本是心烦意乱,见叶嘉盯着一个东西瞧,顿时就凑过来。

    她是不认得油菜籽的,但她相信叶嘉。见叶嘉的脸色郑重,余氏便也盯着这个黑色的种子看。事实上,如今百姓们吃的油多是菜籽油,其实这东西也不算罕见。叶嘉早知道有菜籽油,琢磨着若真种不了粮食,中上大片的油菜也是好的。榨成油推到市面上卖,那也是很惊人的。

    柴米油盐这类东西,油是人生活所需。

    “娘你瞧着这个是不是那个油菜的籽?”叶嘉不晓得油菜在如今叫什么,只能用后世的叫法。

    余氏哪里晓得?看了半晌,不确定:“或许是吧?不如先放着等张先生回来问问?”

    叶嘉点点头,这一小包的种子又重新包好。叶嘉继续翻看,花生、芝麻都有。也不晓得余氏到底买了多少,叶嘉翻到现在都没翻到重样的。翻着翻着,叶嘉翻到了一个奇怪的种子。约莫有成年人一个指节大小,暗褐色的,表皮光滑没有毛,瞧着特别像鹅卵石。

    “这是什么东西……”叶嘉特别后悔当初没有学农学,早知有朝一日穿到古代来,她就该选农学相关专业的。如今有些东西到手里都不认得。

    余氏也看了一眼,叶嘉都不认得,她更不认得:“不晓得,听说是番邦的果子。”

    叶嘉一听是番邦来的,心里就有些痒痒。

    就在两人在屋里看种子,院子外头传来了骡车的动静。孙老汉载着张昌礼总算是从田地那边回来了。张老头儿也不晓得是跳进地里打滚了还是怎么着,整个人脏的不行。衣裳头发上都沾了草屑和泥土。他一面走一面拍身上的泥草,“允安他家的,给老夫温酒了没?”

    叶嘉一听到这个声音立即就将种子给包起来,匆匆出来迎:“早就温好了,老爷子去田地里看如何?”

    张老头瞥了一眼叶嘉,啧啧了两声:“地确实是好地,那一大块全是顶顶肥沃的土地。只要秧苗不差,多费点心打理,产出绝对不会差。”

    郁闷了一天,张老爷子的话算是难得的好消息。叶嘉听着这话脸上也露出了笑意。叶四妹跟喜来她们几个在后厨忙活了半天,折腾明日的西施铺子明日要卖的食材。她如今算是正式接手了摊子生意,正忙得热火朝天。看到张老头子回来,就擦了擦手问叶嘉:“姐,可是要开饭?”

    叶嘉当即笑道:“开饭!”

    秋月忙将饭菜给端上桌,张昌礼就回后头梳洗了一下,等会儿过来。

    一顿晚饭用完,喜来才将桌子上的碗碟给收下去,叶嘉就把今日的情况给张老头儿说了。张昌礼听说这么个情况面上也露出了凝重之色。他倒不是说怪罪谁,也没说叶嘉周憬琛夫妻把他哄到这里来没兑现说的事儿,单纯地觉得这吴家人好大的脸面:“看来允安在这脚跟还没站稳呢……”

    若是站稳了脚跟,这些个商户地主的可不得上赶着来孝敬?要他几根秧苗还推三阻四,不给好货给点差的。这是拿谁当叫花子打发呢?

    张昌礼叹息了一口气:“我看你明儿也别去那一趟了。当官的就该有点当官的样子,你这小丫头身为他夫人,架子端起来!允安在李北镇那边拼死拼活的建城寨,设置防线,维护这块地界的安宁。都到了这地界了,还将就什么?这些个吃得脑满肠肥的地主乡绅是一点儿自觉没有。你巴巴儿地跑了几趟,丢份儿!”

    ……倒也没有丢份儿的意思。这不是伸手问人家要东西么?求人还端姿态就有些太仗势欺人。再说,当官也不能理直气壮索要人孝敬,周憬琛是校尉,不是土霸王。

    张老头儿话虽说的过,但意思叶嘉也听得懂。

    说到底,叶嘉到底不是封建社会官宦出身,观念不一样。但张昌礼这话说的难听,却也在说现象。她是现代人,没有什么官比民高贵一层的思想,但古时候人是有的。吴家这么做,确实就是没把他们放眼里。

    “这麦苗确实是晚了,但其他的不算晚。”

    张昌礼一辈子都在操心这些事,自然清楚得很:“高粱育苗一直到六月份都是能成的。苞谷能拖到四月上旬育苗,晚几日不要紧。白叠子也是差不多时日,拖到四月中旬之前都能活。稻就更不用说,四到五月份天气热的时候才好发芽。周家这些田也算占了地理位置的好处。在那个谷底湿气重,水源又近。土壤肥沃还湿,依我看,下面的田地给犁出来种稻。”

    张昌礼这一番话说的不疾不徐,他摸着胡子睨着眼睛看叶嘉道:“你非得种麦也成,但麦得半旱的地种,谷底里的土相较坡地上的田比起来就太湿了些。”

    “老师都看好了?”叶嘉听的是豁然开朗,“若是能种稻,那不种麦也成。折腾这一出,主要是为了粮食。”

    张昌礼自然听得懂,周憬琛如今要粮。

    “种稻你还去吴家作甚?”张昌礼这脾气也不知怎么养的,一般人还真受不了,“尽早打发个奴婢去回个话,明儿也别去吴家了。”

    叶嘉听着一笑:“老师说的是。”

    第80章

    给吴家递话就不用那么着急了。既然老爷子说改麦为稻,就多出了二十来天的育种时间。

    当下周家也不着急满大街找麦苗,余氏也不唉声叹气了,只管去买了稻种回来便是。除了稻种,叶嘉还将那一包疑似油菜籽的黑籽给张老爷子瞧了。

    张昌礼认得的作物就多了,瞥一眼就道:“这是芸苔,四月底之前得育苗,也是差不多时辰种下去。”

    叶嘉听着倒是没问什么是芸苔,显然听张老爷子的口气就是油菜籽。叶嘉把余氏买回来的那一大包杂七杂八的种子摊在桌子上,不认得的一样一样地叫老头儿辨认。

    张昌礼被周憬琛这小媳妇儿的举动给弄得哭笑不得,顿时没好气:“你这小丫头拿老夫当什么呢?”

    叶嘉嘿嘿一笑,客客气气地给老头子斟茶道:“这不是没有老爷子你学识渊博么?阖家上下都不大认得,指着您老给指点迷津呢!”

    张老爷子哼了一声,要不是年纪大了也没尾巴,他估计能傲得尾巴翘上天。不仅每个种子是什么他说的清楚,连这些种子该怎么种,何时种,后期要如何养护管理都一清二楚。叶嘉听得啧啧称奇,心道怪不得周憬琛把人给弄回来,这岂不是一本活得农学书?

    再厉害的农学书也经不住有人不识货,说下狱就下狱。燕京那位为了彰显对心爱之人的宠爱与维护,把两朝元老的张昌礼一撸到底,这么大年纪给扔来了西北流放。

    此事不提也罢,提起来张昌礼都心灰意冷。

    叶嘉一边听着一边心里记着,而后又将余氏从瓦市上淘来的‘鹅卵石’给递到老爷子的跟前。老爷子嚣张的气焰在碰到这个石头似的种子时就受到了阻滞,他盯着看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但不认得也不妨碍老头儿两眼放光,十分感兴趣。他可不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这东西你是打哪儿弄来的?”张昌礼小心地接过来一个对着灯下看了看,确实是没见过。

    叶嘉直说是从瓦市上淘来的,“老师也没见过么?”

    张昌礼不认识就是不认识,也没有故意不懂装懂的。他捏着那个不常见的种子端详了半天,越看越稀奇。他不敢说大燕境内的所有植株都认得,但九成以上是认识的。甚至一些番邦来的种子他也在职务的便利下接触过,试种过,这个东西是真的没见过。他摇了摇头,询问叶嘉能不能给他几颗研究一二?

    叶嘉看了一眼余氏,余氏对这些兴致不大。意思是任由叶嘉做主。

    “自是可以的。”叶嘉顺口就答应了。

    张昌礼得了新种子心里头高兴,晚间喝着叶嘉温的酒也有滋有味儿。叶嘉琢磨着粮的事儿有了着落,心就放下一半。至于市面上有低价香胰子这事儿急不来。只能等打听清楚情况,再针对性地做出反击。

    吃罢晚饭,张老头儿就跟孙老汉回后院的屋子。

    叶嘉宽慰了余氏几句,把那一大包的种子拿进屋。看着‘鹅卵石’半天,想想就去屋后头拿了一把小铁铲子去了后院的空地。这个空地已经分着种了几种作物。

    头一个自然是辣椒,因着经常被叶嘉带着吃辣,如今周家几个女子都好这一口。分出比去岁更多的地种了辣椒,胡瓜则是照着院子四周都种了一圈。这东西搭个架子就能攀爬,零零挂挂的能结好多。寒瓜和甜瓜也都种了些,除去这些,剩下的都是韭菜白菘萝卜茄子等家中常吃的蔬菜瓜果。

    叶嘉在菜园子边上溜了一圈,选了一块空地,往上头种了一小排。她其实也不晓得事不是这么种的,但植物这等东西都是要长在土里才能成活。多浇水,多施肥,总归是没错的。

    一小包的种子叶嘉不敢全部糟蹋,就种了一小把。剩下的则拿纸包包起来。

    孙老汉出来倒洗漱用的水,见到一个人影在菜园子差点没吓得摸一根棍子去打。但转念一想周家院子筑得这么高,院子大门设了三层栓,外头人根本进不来,这颗心就又放回肚子里。他心道约莫是前头屋子的人过来用茅厕,路过菜园子瞧两眼,于是就也过来看看。

    等瞧清楚是叶嘉,顿时拍着胸脯长舒一口气:“东家怎地大晚上到菜园子里来?”

    叶嘉其实也是突发奇想,便也没跟孙老汉解释。就指着自己种的这一排给孙老汉说:“平日里叫俊子浇水的时候注意些,这一块别踩着了。我刚种了一排种子下去。”

    孙老汉不晓得什么种子,但叶嘉这么说他自然就放心上。点点头送叶嘉回了前院,回屋就把这事儿给大孙子孙俊说了。说起来,孙俊翻过年七岁,已经是听得懂人话的年纪。平日里孙老汉要跟着叶嘉出去跑,孙俊在周家也会帮着干点小活儿。似这种给菜园子浇水施肥的事儿都是他弄的。施肥用的就是前院养的那些鸡的鸡屎羊粪,还别说,施肥挺奏效。

    “我省的。”孙俊比一般小孩子懂事儿得多,孙老汉不用多交代,说一句就成。

    屋子有限,孙老汉如今跟张昌礼挤一屋。余氏在孙老汉的屋子窗边另支了一张床,供张昌礼一个孤寡老头歇息。虽说有些拥挤,但老头儿也不是整日待在屋里,夜里睡个觉的话还是能睡得下。

    祖孙俩说着话,张昌礼就顺便听了一耳朵。

    他当时嘴上没插话,次日一早起来却背着手去菜园子里转了一圈。这老头儿的好奇心就有这么重且不说,只说叶嘉这边安排了明日秋月去吴家走一趟,跟余氏就商议起了明儿该如何买稻种的事。

    事实上,喀什县这边种稻米的人家不多,大部分人种的是小麦高粱粟米这等作物。这般也并非说稻米没有,若当真没有,叶嘉去粮店也买不来米。稻种其实粮店里有卖的,但这个稻种就有讲究。叶嘉光是知道后世稻米的种类就有十来种。

    她说不清个所以然,但她会吃。清楚东北大米好,也知道宁夏珍珠米香,还尝过江西贡米。究竟这块地界种植哪种米更好,也是有讲究。

    “那不然都种一点?”余氏自是知米有很多种,她往日常吃的便是胭脂米。多难种她不清楚,但余氏知晓这种米是顶顶好的,“咱这第一回 种,能买到什么种就种种看。”

    叶嘉听她这么说倒也笑起来,确实是这样。头一回种作物,即便是有再多的考量也得有经验才能做判断。还没开始种就在这些事上缠磨未免太磨叽了些。再说如今也没有后世的检测仪器,许多判断需要实地摸索。

    她顿时也不纠结了,实在不济,拉上张昌礼一道去粮店也行。

    二人商议了许久,叶嘉也累了。跟余氏说了一声便回屋子歇息。

    次日天一亮,叶嘉就跟余氏就请张昌礼一道去了瓦市。

    虽说粮店有稻种,但既然要买,各种稻种都买一些。市面上的稻种有四五种,叶嘉每一样各买了一石。他们怕不够不仅稻种买的多,芸苔的籽,白叠子的种,甚至是葡萄藤,看到什么就都买了。除了稻种需要育种运回了家,葡萄藤跟市面上已经育好秧苗的植株则一股脑儿运送去庄子上。

    张昌礼也是个干起活儿来不用吃饭的,跟着跑了一上午,回到院子喝了口水就急忙叫孙老汉驾车送他过去。饭菜都没在家用,还是叶嘉后来找人给他送过去的。

    “春耕不等人。”

    ……

    与此同时,吴家一大早没等来叶嘉的人只得了周家仆从一句话,心里多少有些惴惴不安。

    吴老爷原本是没怎么把叶嘉这个小妇人放眼里的。

    一来叶嘉年纪小,才十几岁。听说出嫁之前只是一个村子童生的女儿,性子颇浑。吴老爷私心里就觉得乡下人没见识好糊弄,虽说架势摆到位,实则没怎么用心思。二来吴家对周家心里存着怨呢,他哪怕顾忌人家官的身份,做的事多少也会表出来。

    前儿见着叶嘉以后就觉出来,见叶嘉跟人说话客客气气的,那副面皮子薄的模样就给了吴家不小的底气。晓得人家性子不错,吴家的架势自然就端起来。他原本琢磨着,先推脱一番出出气。后面等周家几次上门相求,再装作为了周家割舍一批秧苗出去好趁机卖周家一个大大的人情。

    商场上素来就是这般拉扯的,放得下脸面求人才会拿到好货。吴家做好了要被周家上门三回的心,谁知这拉扯才两日,周家的小媳妇就变了口风。

    忽然使了人过来说不要他的秧苗,跟人预想的全然不同。打破预期,这可不就叫人心慌?

    吴恩父子俩回想当日应付叶嘉的说辞,眉头就没舒展开过:“爹,你说这周家如今是个什么意思?昨日说得好好的,今儿态度突变,说不来就不来。”

    这吴恩哪里清楚,他都没跟周家人打过交道:“老三人来了没有?”

    “老三人去作坊里盯着,一大早就去了。”

    说到这个事儿吴敏也有些心烦,这周家人做事怎么就跟旁人不同。那小媳妇儿说话轻声细语的,做事怎么就叫人拿捏不准:“我方才就使了人去叫他回来,这个时辰也该回来了。”

    “打发个人去外头等着,你们折腾那些事儿给我把屁股擦干净了!”

    吴恩能在东乡镇一家做大这么多年,自然是有底牌的。虽说没怎么把一个小小的校尉放眼里,但也不想招惹麻烦。毕竟他家在这,强龙不压地头蛇。周憬琛人在东乡镇,离得近,手里还捏着上万的兵。真惹毛了,他们吴家大业大的也不好收场。聪明人知道玉石不与瓦砾争锋。

    “爹,你就是太小心,周家就是一群孤儿寡母。任他周憬琛一个人能翻出多大的风浪?”

    周家才爬起来多少天?三个月不到。

    照吴敏看来,那个姓周的校尉就是个看不清形势的愣头青。放着好好的机会不会钻营,反倒跟喀什县那个混混一般的知县混在一处。今儿设关卡,明儿建城寨,又是帮那没兵没权的知县树立威信,以卵击石地在这边搅风搅雨。别看如今拼着一股运气坐上了校尉的位置,能做多久那就说不定了呢。真以为校尉那么好坐的?瞧瞧沈海跟牛不群,经营二十年还不是说被人弄死就弄死了……

    说起这事儿,吴敏就十分闹心。

    郭淮那个疯子当官就当官,好端端地非得弄什么新政令,说的是好听,结果不就是慷他人之慨。贱民们赋税是不用交了,徭役也减轻了。但以为这样他们的日子就好过么?把矛头对准当地的富商,专门针对商户收起高额商税,就不怕被人联手掀下去?

    再说,这么做他们能得什么好处?周家自家也在从商,折腾这一出损人不利己。

    胭脂水粉收受三成商税这件事就好似一根针扎进吴家人心里,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说起来,吴家除了是本地大地主,有四百亩良田,他们家做的就是胭脂水粉生意,最主要的进项也来源自于此。

    “姓周的人在李北镇那地方一呆就是几个月,人陷在那边回不来。如今家中就一个妇道人家做主。这两人都是脑筋拎不清的人,也没什么叫人担心的地方。别说咱家这事儿他们不大可能会发现,就算他们发现了,周家一屋子女人能拿咱们怎么着?”

    吴恩心里也不痛快,但话却不是那么说的:“这你就看错了,那个周家的小妇人看着好说话,实则也不是那么软性子的。若当真是个软性子,今儿你我在这烦什么?”

    “……”吴敏噎住了。

    他张了张嘴,觉得不痛快。下意识反驳道:“如何不好糊弄?那小妇人我瞧着就好糊弄。”

    吴恩瞥了他一眼,见儿子还固执,当下摇了摇头,道:“罢了,这事儿我觉得没那么简单,还是小心些吧。明儿抽空亲自去周家走一趟。先不说别的,秧苗这个事儿当初不如直接拒了。如今弄了个不尴不尬的得罪人,平白惹得人记恨。”

    吴敏心里头不高兴,其实也后悔自己画蛇添足的说那一通确实是坏事。

    吴家这边唉声叹气的叶嘉是不知道,她只想到秧苗这事儿得了解决就赶紧地解决。

    种子买回来肯定不会白白放着,自然是尽早安排人去种植或者育苗。谷里的庄子上还一批人等着,张老头儿指挥着人将稻种先用水浸透泡上,人就在地里耗着。育种播到育苗田之前得放到高温的环境下泡满十二个时辰。这般能帮助稻米早些发芽。

    等泡的够了,择一片育苗田播下去。在上头撒上一层稻壳灰。

    张昌礼说这个话的时候身边跟着两个年轻人,这两人也是周憬琛从西场那边给弄过来的。一个姓舒,舒培生,一个姓曾,曾望。两人瞧模样还挺得张老头的看重。见叶嘉打量,张老头儿也干脆给介绍了一下:“这两个是受我的牵连才出的事儿,都是我的学生。”

    叶嘉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两人。其实在叶嘉看来还算是年轻人,但在时下来说已经不算年轻了。舒培生三十好几,曾望年纪小一点,也有二十七八的样子。

    “允安他家的,育苗的事情你也别操心了。”

    张昌礼看叶嘉跟前跟后的,小脸都晒黑了一层:“有事情我自会找你。没事你也别老两头跑,好好一个小姑娘弄得一身草泥屑。你只管放心,这边我在盯着呢,还能叫你这五十亩的稻出事?”

    叶嘉听得笑起来:“老师瞧你说的,我这哪里是不放心,这是怕你遇上问题没人给解决。”

    “行了行了。老夫一把年纪了什么事没遇到过?种这点粮食还能事事指望你来解决?”张昌礼捋着胡子,“有什么问题我自个儿能想到办法。你只管放心等着。”

    他话都这么说了,叶嘉便也没在谷底久待。

    这日瞧着他们把种子泡上,张昌礼又指使了人把地给翻出来,叶嘉才踏着夜色回了家。

    卜一回到院子,余氏看到她回来就立马放下手头的事过来。

    叶嘉去打了点水段进屋子,看她似乎有事的样子就立即问了何事。余氏便将今日吴家人过来的事情给说了。叶嘉一听吴家这般行径,眉头顿时扬了起来。看来还真给张老爷子说上了,吴家人先前说的那些话就是故意在溜她。这不一见她这边不配合,姿态就放低了。

    “娘与吴家人怎么说的?”叶嘉一边洗漱一边就跟余氏说起话。

    余氏冷笑一声:“自然是含糊地打发走。”

    叶嘉点点头,不管吴家是出于何种原因折腾这一出,她如今也算是看明白这个时代背景下一些做事规则。看来这个官太太的架子她该端还得端。

    余氏说完事儿就出去了。叶嘉简单洗漱一下便换了身衣裳出来。

    叶四妹正抱着孩子在屋子前头的石桌旁哄睡,小七小八长大了许多。往日只知吃和睡,如今已经能嗷嗷地乱叫唤了。两小子胖墩墩的,肤色白得像雪。叶嘉这不大喜欢小孩儿的人瞧见了都忍不住想抱,是当真生得讨喜。秋月在一旁啪嗒啪嗒地打算盘,听见动静就抬起头。

    自打先前去李北镇后,西施铺子就是秋月和叶四妹在打理。先前两人见叶嘉回来就想与她说说铺子的事情,因着叶嘉实在忙得抽不出空儿才作罢。此时见叶嘉坐下,两人赶紧过来汇报。

    西施铺子的生意一直很稳定,一个月下来约莫能净赚十八到二十两。两人账算下来差不多。银子也都收在箱子里,一次性拿给叶嘉。

    叶嘉听着差不多,点点头:“明儿把账本整理出来给我,今儿就不用麻烦了。”

    汇报完账,秋月坐着没走。在叶嘉对面欲言又止的。

    叶嘉见叶四妹一人哄两个孩子吃力便伸手把小八抱在怀里,右手的手指刚被小爪子给攥住,秋月皱着眉头开口道:“东家,香胰子那个事儿我打听出来了。”

    叶嘉脸上笑容一顿,抬起头:“怎么说?”

    “这个香胰子是从本地进货的,不是轮台那边的货。”

    因着曾经的经历,秋月是识得不少人的。有些事旁人不好打听她却有办法打听,此时便道,“听说那家作坊就在西街后头的小巷子里。谁家的还没打听出来,但能在镇子上办作坊,估摸也是镇上的人。东家,谁家有这个本事,跟镇子上几家胭脂铺子都有往来?”

    “咱家这段时日作坊可有什么异样?”叶嘉眉头皱起来。不怪她阴谋论,若当真是当地的作坊,且比周家的香胰子出来晚,叶嘉有理由怀疑有人偷师。

    叶四妹抱着孩子听着,生意上的事情她还在慢慢地懂,也插不上话。

    “这奴家就不清楚了。”秋月是一副负责西施铺子的,作坊那边毕竟是余氏在看着。

    叶嘉自然也清楚,当下就没跟秋月详谈。站起身就回了屋去找余氏。余氏正在屋里翻看作坊这几日的账簿,见叶嘉过来就抬起头。叶嘉自然不是怀疑余氏有什么纰漏给周家作坊惹来竞争对手,余氏虽说不是很懂经营。毕竟还是有掌家经验的人,许多事也比一般人敏锐。

    “可是问出什么事了?”她这几日一边在为稻种焦头烂额,一面又使人去查香胰子的事。事情搅合在一起就有些烦闷。

    “嗯。”叶嘉余氏将秋月的话给她说了,问她道:“娘,我不在家这几日,咱作坊可有什么外人来过?又或者咱作坊里头招的这几个人手脚不干净?与外人有联系的?”

    话音一落,余氏的脸色就微微一变。

    事实上,招来的几个人周家都不熟悉,是花钱通过牙行找来的。叶嘉虽说仔细问过牙行这些人的身家背景,但没有实地去考察背调过。毕竟找几个女工又不是找什么特殊工种,不需要一一去实地背调。但若是这时候的人法律意识淡泊,更不懂产权保护的概念。被人花钱买通,确实有可能会泄露。

    叶嘉这么一想,眉头都拧的打结:“娘可是发现有?”

    “也并非是谁手脚不干净,作坊里的几个妇人都挺老实听话的。”余氏脸色不大好看地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就你走得第三天,一个自称是隔壁镇子上胭脂铺子的掌柜来了咱们作坊,说要看看咱家的香胰子。我听着他挺诚心诚意的要买,就领着人进去转悠了一圈……”

    余氏吐出一口气,回忆道:“但那人看过一圈后也没说要定多少,看完就走了。”

    叶嘉的心里一咯噔,“娘当时带他去哪里看的?”

    “就在作坊后头晾晒香胰子的库里,咱家制好的香胰子就都摆在那边。”余氏道,“我是知道不该叫人看见咱们作坊的原料刻意避开了,他们进来应当没瞧见才是。”

    “应该不是这桩事。”叶嘉心里涌起一团火,嗓音却淡淡的道,“香胰子从制作到晾干能用,少不得十五二十天。我去相公那至今也才小十日。你说我走没两日你便在旁人的铺子里瞧见了香胰子,那说明这个作坊制香胰子至少在二月初。再一想娘逛了几个铺子都有香胰子的局面,谈生意也是要时日的。换句话说,这个作坊至少从去岁腊月就开始筹备。早一点,十月十一月也有可能。”

    余氏听着也觉得在理,她这心里梗着一口气:“那照嘉娘的意思,这作坊是早就在弄了。指不定不是偷的咱家的方子,毕竟咱家也才制香胰子半年多……”

    话说到这,余氏与叶嘉忽地对视了一眼,似乎想到一块去:“总不能是吴家吧。”

    叶嘉从一开始要弄香胰子,就是跟吴家三少定的契。

    这几个月也一直往吴家供货。他们先前制作香胰子时都是在院子里弄,采买原料也不避人。若是吴家早早就盯上了周家,确实是能知道要用什么材料。若是叶嘉没记错的话,这吴家是做胭脂水粉生意的。那个吴家三少本身对香胰子也挺懂的……

    叶嘉抿起嘴角,脸上敷了一层寒霜:“娘你说,吴家是不是因着这个才做事鬼祟的很?”

    余氏的脸色也不会好看到哪儿去,阴沉沉的:“也并非不无可能。”

    “还没有查清楚,先莫急着下定论。”叶嘉也不想乱怀疑人,做人做事得讲证据。若是吴家搞的鬼,那就得找到证据把这事儿给锤死,“镇子就这么大,想打听那家作坊也不难。查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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