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随军(修)

    拾九跟着长行回到楚军驻扎的营地时, 却没有被带去楚逐的营帐。

    长行将她带到自己的营帐,让她等。

    拾九顿时明白,楚逐这是要分开审问。

    以前做影卫时, 她没少做过分开审问的活儿, 分开审问的好处就在于对方没有办法当面随机应变,更容易露出破绽。

    更别提他们这种完全没有提前串通过的情况了。

    只要楚逐找到秋云夕、叶大娘一家分别一问, 甚至只需要问问千山镇上认识叶家的人,就知道叶家根本没这个女儿。

    拾九闭了闭眼, 心里已经明白, 至少“叶大娘的女儿”这个身份是糊弄不过去了。

    长行见她沉默,眸光不禁落在她脸上, 他几番欲启唇问个清楚, 最终也没问出口。

    他们所有人都亲眼看着拾九的遗体在灵堂躺了好几天。

    盖上棺材的时候,每个人都看了她最后一眼。

    她静静地躺着, 眼睛安然地阖着,仿佛与尘世再无纠葛。

    而如今, 只因为在若水医馆见到了秋云夕,王爷便怀疑同在若水医馆的今月大夫是死去的拾九,这实在有些荒唐。

    长行不禁摇了摇头。

    只有王爷一个人不愿意清醒罢。

    他不应该跟着糊涂下去。

    营帐内安静极了。

    拾九在余光中看到长行蹙眉摇头, 知道他必定也有一肚子疑问, 或许正在思念她。

    她心中感到不忍, 但却不能说也不能做任何事。

    若没有楚逐, 她与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不必落到相识却不能相认的地步, 但偏偏隔着楚逐, 她只能选择让自己死在所有人心中。

    怕引起长行怀疑, 她甚至克制住了向他打探一二的冲动。

    这时候多说多错, 什么都不要说才是最好的法子。

    拾九微呼一口气, 情不自禁地抚上自己的脸颊。

    都焉的人.皮.面.具.天.衣无缝,楚逐怎么也不会想到她换了一张脸。

    在她与“拾九”长相截然不同的情况下,他仅仅因为秋云夕的存在和自己撒谎的身份,便能笃定她是“拾九”么?

    肯定不会的吧。

    拾九嘴唇微微上扬,心中的石头渐渐落下。

    只要她不承认自己是拾九,楚逐又能如何?

    就在她沉思间,营帐外忽有小兵来报:“长行将军,王爷请你带大夫过去。”

    长行立刻打起精神,对拾九道:“今月大夫,王爷召见你,请随我一起过去。”

    “是。”拾九站起来,假装面色惊惶地行了一礼,跟着他走出营帐,往主帐走去。

    真正的“拾九”,已经是不惧面对楚逐的,只有普通的老百姓“今月”,即将面临这样气氛严肃的审问,心中是惊惧不安的。

    长行见她这幅惊惧的模样,仅剩的那点怀疑又减轻了不少,语气温和,面色严肃:“你别害怕,进去后无论王爷问你什么,你都如实回答便是,王爷不会无端责罚你的。但是——你若是欺骗王爷,你就要小心你的这条小命了。”

    “小人不敢!”拾九害怕地躬身。

    长行的营帐离主帐只有几步之遥,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主帐外面。

    “王爷,今月大夫已经带到。”长行向内禀道。

    “让她进来。”里面传来楚逐的声音。

    拾九细细辨认,似乎是没什么情绪。

    她心下反而有些不安。

    没有情绪的楚逐,才是最可怕的。

    “进去吧。”长行道。

    拾九点点头,收敛了一切情绪,掀帘走了进去。

    营帐内,楚逐依旧坐在那方书案前,书案上干干净净,只摆着一壶茶和一碟桂花糕。

    拾九心中一凛,桂花糕是她爱吃的东西。

    她来不及多想,赶紧收回目光。

    好在事先已经做足了准备,当下面色未变,低头行了一礼:“小人今月见过王爷。”

    楚逐听着她故意又说了一遍自己的名字,眼眸微缩:“今月大夫,请坐。”

    他示意拾九坐他对面。

    拾九依言走过去坐下。

    楚逐亲自倒了两杯茶,语气温善得像在闲叙家常:“来,先喝点茶吃些糕点。这几天有劳今月大夫为镇上的百姓治病疗伤,本王还未奖赏于你,你想要什么?”

    “王爷的心意小人心领了,小人身为医者,治病救人实属本分,无须任何奖赏。”拾九摇头。

    楚逐不语,将倒好的茶放到她前面,连同桂花糕也推了过去。

    拾九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喝了一口茶,却没有碰桂花糕。

    “王爷,小人与桂花糕相冲,一旦食用,身上便会泛起疹子,只能辜负王爷美意了。”她歉然道。

    “哦?是吗。”楚逐不再多话,也抬首饮了一口茶。

    拾九趁机转移话题,问道:“王爷是不是心疾又发作了?”

    楚逐淡淡道:“本王的心疾已是老毛病,几乎日日都痛,发作与不发作已无区别。最初发作的时候,本王是不适应的,因怕耽误正事,竭力想让心间的痛楚消减,没想到反倒引起头疼,一时全身齐痛,像是骨头都被啮咬一般,只能跑去故人的坟前,抱着她的墓碑才能得到些许安抚。后来,习惯了故人的离去,便也习惯的心疾的存在。”

    拾九微怔。

    这段时间她总是没深想他的心疾,或许潜意识里总觉得没那么严重,或者仅仅只是不想与他再有任何关系,所以特意不去在意他的情况。

    此刻,他将病痛亲口说出来,竟是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

    然而,与她今月又有何关系呢?

    况且,楚逐此刻明显与平日不同。

    如果只是对一个陌生大夫,他绝不会说出这些听上去竟有几分可怜的话来。

    此般故意在她面前示弱,终究……终究不过为了试探她罢了。

    拾九心知肚明,压下微乱的心绪道:“是小人无能,不能治好王爷的心疾。”

    “倒也不怪你。”楚逐道,“今日吴水镇的百姓都被尽数接来了千山镇,方才若水医馆的神医都焉已为本王看过病了,他说本王的心疾无药可医。”

    无药可医。

    拾九心中不免咯噔一下,在她心里都焉是比李御医还要厉害的神医,连都焉都说无药可医……罢了。

    与她无关。

    她抿了抿嘴,收起乱糟糟的思绪:“既然都神医都没有办法,小人更是别无他法了,请王爷恕罪。请王爷让小人与都神医团聚,与他一起救助那些受伤的百姓。”

    她心中暗暗庆幸,好在楚逐不认识都焉,不知道都焉也是见证当年那些事的人。况且他方才也没提到燕辰一家,估计燕辰一家已经易容瞒过去了。

    这么一想,拾九轻松不少,没有了后顾之忧。

    楚逐却只是眸子沉沉地看着她:“奇怪的是,本王的心疾虽无药可医,但每次与今月大夫同处一室时,总是能缓解不少。今月大夫知道是何缘故吗?”

    拾九心中一惊。

    和她同处一室,他的心疾就会好很多?

    怕不是胡诌来诓骗她的。

    想要她露出身份上的破绽。

    拾九思忖一番,恭谨道:“小人医术不精,竟不敢判定是何缘故。容小人斗胆猜测,或许是王爷与小人谈话时比较放松,故此心疾略舒,又或者是小人身上混合的药香无意中起了宁神的作用。”

    楚逐静静地听着她说完,却并未再继续这个话题,他道:“这次同来的还有若水医馆另一个女大夫秋云夕,这大夫本王竟然认识,你说巧不巧。”

    拾九听他说到秋云夕身上来,心里有了一种“终于”之感。

    看来她没猜错,楚逐定是让长行去吴水镇接人时发现了秋云夕,故而想到了之前不小心把“李御医”说出口的她,对她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她想,不管秋云夕还有其他人都是怎么跟楚逐说的,至少楚逐已经调查清楚,她不是叶大娘的女儿,也不是千山镇和吴水镇本地人士。

    他应该还知道,她是两年前跟着秋云夕来到吴水镇的,并且不是若水医馆的大夫,而是与秋云夕一起开了一间安乐衣铺。

    两年前,在她“死”后,秋云夕便向陆掌柜请辞,离开了京城。

    秋云夕本就是江南人士,在京城不一定久待,又见证了好友自缢,一时心中难受,对京城没了留恋,便准备回到家乡去,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

    因此无人起疑,也无人阻拦,走得光明正大。

    然而楚逐此刻突然发现,秋云夕当年并非一个人回到家乡,身边还跟了一个女子,那么他会起疑也十分正常。

    再者,这些天她在他面前谎话连篇,在他眼中无疑也是隐瞒身份之举。

    所有的一切,都在指向她就是“拾九”。

    拾九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他要绕弯子,她便陪他绕。

    她温声道:“秋娘跟我提过,她曾去京城待了大半年,在京城的着衣楼做绣娘。着衣楼是京城最好的衣铺,想来能结识王爷也不难。只是没想到京城与此地相隔千里之遥,王爷与秋娘还能再见,实属有缘。”

    楚逐看着她,沉声道:“你也是从京城回来的,不是吗。”

    拾九镇定道:“不是的,小人与秋娘是在她回吴水镇的路上结识的。小人实际上是雍州人士,自从父母双亡后,家产被族人侵吞,小人居无定所,流浪到了抚州城附近,与途经此处的秋娘结识。她怜我身世,将我带回了吴水镇,从此我便跟着她学习刺绣,我们一同开了一家安乐衣铺。衣铺隔壁便是若水医馆,因此小人也与都神医结识,向他学了一些医术。”

    楚逐眯眸:“所以,你先前对本王满嘴胡言。”

    拾九连忙跪下,伏身道:“小人不是故意欺瞒王爷的!小人虽不是正经大夫,也略通医术,开出的宁神汤对王爷绝对没有任何损害!此事源于小人与叶家真正的女儿惜华是好友,见惜华家人被困在镇中,不知道是否安好,心中焦急,便帮她前来打探消息。恰逢长行将军要找大夫,于是小人只得冒充是若水医馆的大夫混进来,假装是叶家女儿,想借此见到惜华的家人。小人自知罪无可赦,请王爷责罚。”

    楚逐细细听完,眼中神色莫辨,只道:“抬起头来。”

    拾九缓缓抬头,目光迎向他。

    在不知道易容秘术的条件下,她不信楚逐会因为怀疑就断定她就是“拾九”。

    就在她思量间,楚逐蓦地伸手,掐住了她的下巴。

    拾九心跳顿快,拧眉看着他。

    楚逐牢牢盯着她的脸,似乎想看出什么,嘴里缓慢说道:“秋云夕跟本王说的是,你是她的远房表妹,两年前投奔于她。”

    他说完,便松开了手,眼睛仍然黏着她不放。

    营帐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拾九神色泰然:“秋娘没有姑母和舅舅,只有一个阿叔,阿叔有一个儿子,因此她只有一个堂弟,并没有表妹,王爷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她知道,所谓的“从京城回来”和“远房表妹”之说,都是楚逐在套她的话,就是赌她心中有鬼,一时慌乱便顺着他的话说,好在她跟着秋云夕回来的时候便编造好了方才的身世,她知道秋云夕肯定也是这一套说辞。

    拾九眼神笃定,没有丝毫慌乱。

    她可以自圆其说,而楚逐只能无端怀疑,可是两年前他亲眼将她送入坟墓,又如何会凭借怀疑而确定她的身份呢?

    除非刨了她的坟。

    楚逐的眸光渐淡。

    半晌,他忽道:“你真的……不是她?”

    声音略微颤抖,隐藏着万千情绪。

    拾九摇头,好奇道:“王爷说的是您的故人吗?”

    楚逐不语。

    “或许小人与王爷的故人长得有几分相似?”拾九诚挚地看向他,“可是小人不敢再欺瞒王爷,小人长这么大,从未去过京城,前几天还是第一次见到王爷呢。”

    楚逐看着她容貌平平的脸,努力地在上面找拾九的影子。

    半晌后,面色平静道:“你下去吧。”

    拾九松了一口气,走出营帐时,后背都湿了。

    长行正候在营帐外,见她出来,便令她依旧等在外面,自己则掀帘进去了。

    过了一会儿,长行走出来:“今月姑娘,我送你前去济世医馆吧。两个镇子受伤和生病的百姓如今都安置在济世医馆,秋姑娘和都神医等人都在那里。”

    “好,多谢军爷。”拾九点点头,脸上终于浮起了浅浅笑意。

    不多时,两人便走到了济世医馆。

    在医馆门口,拾九见到了恰好出来倒药渣的秋云夕。

    “今月!”秋云夕愣了一瞬,连忙上前拉住她的手,而后才注意到她身侧的长行,立刻把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

    好在长久相处形成了十足默契,两人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便知道对方意思。

    明白拾九已经从楚逐那里脱身后,秋云夕也为她松了一口气。

    “今月姑娘、秋姑娘,医馆的百姓就拜托你们了,王爷必有重酬。”长行拱手行了一礼。

    秋云夕哼了一声,没说话。

    拾九道:“军爷放心,我们一定尽心竭力救治百姓。”

    “好,那我就先回去了。”长行说完,便转身离去。

    见长行的身影渐渐消失,拾九才彻底放松下来。

    秋云夕打量着她的脸,笑道:“你好久没做这幅打扮了,我刚刚差点没认出你来,还好你想得周到,去千山镇前还记得‘换’个样子。”

    拾九下意识地摸了摸脸,连忙问秋云夕:“你们没事吧?”

    “没事没事。”秋云夕凑近她,低声道,“那天你一去不回,我们都猜到你那边肯定出问题了,于是燕辰一家早早地就易容好了,以防发生什么突发情况。我和燕辰、都焉本来想去千山镇救你,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出发,千山镇就派兵过来了,我一看领头的是长行,大概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可惜我溜得不及时,被他逮住了。于是我就被带去给那王爷问话了,好在咱们事先就有一套说辞,看来是顺利蒙混过关了哈哈。”

    拾九弯起了嘴角:“目前看来是这样。”

    “好了,现在没事了,惜华也和她娘团聚了。”秋云夕笑道,“我爹娘和燕辰爹娘、惜华爹娘他们都被安置在楚军安排的客栈,都焉和燕辰、惜华他们就在医馆里面,我们进去吧。”

    “嗯。”

    拾九心里明白,楚逐不会在千山镇待多久,他们此番停留只为休整,再过一段时间便会前往下一个地方,这里只会派驻一支队伍留守。

    她只要耐心等,等他与自己再度相隔千万里。

    进去医馆后,都焉等人都来关心她的情况,拾九和易容后的燕辰彼此对望了一眼,都感到有几分滑稽,不由得苦中作乐地笑了笑。

    只有叶惜华不明就里,瞧着他们对刚来的陌生姑娘一口一个“今月”,脸上布满了疑惑。

    拾九思忖片刻,叶惜华是个谨慎小心的性子,如果把自己的情况告诉她,她定会守口如瓶,如果不告诉她,反而容易弄巧成拙。

    于是,她将叶惜华带到二楼僻静的房间里,抹去了与楚逐的恩恩怨怨,向她简单地说了一番自己易容的情况。

    下楼时,医馆已经开饭了,众人都在热热闹闹地吃晚饭,只有燕辰还在熬药。

    拾九去后院叫他吃饭:“燕辰,先吃饭再熬药吧。”

    燕辰摇头道:“不行,这药一旦断了火,功效就不如之前了。若没人看着的话又容易糊,必须一直搅弄。”

    拾九走到他身边坐下来:“你现在真是越来越有都神医的风范了。”

    燕辰淡笑道:“我还差得远呢。”

    夜风拂过,一方小院安静宁和。

    拾九突然道:“燕辰,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燕叔和燕婶。”

    不管是当初害得他们差点被楚逐灭门,还是现在害得他们不得不戴着人.皮.面.具躲避祸患,又或者是害得燕辰不得不放弃自己的理想,回到这小小的江南之地……她都充满了歉意。

    归根结底,是她连累了燕辰一家,搅乱了他们原本平静的生活。

    “今月姐姐,这跟你没关系啊。”燕辰眼中满是释然,“从我爹娘的经历便注定了我要远离京城那种是非之地,况且——”

    他一边用筷子不断搅弄着药汁,一边继续道:“况且,去了一趟京城,我才知道京城不如我想象中的那么美好,又经历了这次战祸,我更加明白,权势不过是残害百姓的祸端,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上位者高高在上搅弄风云,受苦的却是无数可怜无辜的百姓。我不愿做这样的上位者。”

    拾九惊讶地看着他,没想到燕辰小小年纪,却能领悟很多人都领悟不了的道理。

    燕辰弯起眼睛,声音从凝重渐渐变得轻快:“从仕不一定能救人救国,但学医至少可以救眼前人。我发现,这才是我真正想要实现的理想。”

    拾九目光中浮起敬佩,若是所有人都像燕辰这样想,那该有多好。

    日子就这么过了几天。

    一日清早,拾九走出医馆将昨晚的药渣倒掉,正准备回去时,便见长行骑马而来。

    她心里一凛,每次长行过来,准没有好事。

    长行在她跟前停下,下马道:“今月姑娘,王爷命你随军。”

    作者有话说:

    还没有看评论,不知道大家是失望还是责骂,我都诚恳道歉。

    我有点自鸵鸟心态,有时候卡文、忙、断更,就不太敢看评论,怕影响写作的心情,所以通常是先码好了新章,再去看之前的评论。这两次间隔好几天的断更,不知道有没有人怕我弃坑,这点我可以保证,写文这么多年从来没坑过一篇文,再难也要好好地写完一个故事,这是我坚守的事。

    这章修了一下,下章明天更,楚逐终于要发现拾九的真实身份啦。

    第52章 掘坟

    随军?

    拾九愕然。

    楚逐还没放弃她吗?

    长行看她怔怔的样子, 道:“御医还在赶来的路上,恐怕路上王爷有疾或受伤,所以请今月姑娘随行。这是王爷对你医术的信任。”

    拾九不知道楚逐打的什么主意, 此刻只得掩下情绪:“是。请容我跟他们交代两句。”

    “好。”长行点点头, 没有为难她。

    拾九连忙回到医馆里,跟秋云夕等人说了随军之事。

    秋云夕当即变了脸色:“他、他是不是看出你的身份了?”

    拾九喃喃道:“如果他看出来了, 为何没有当面戳穿我?”

    “谁知道他怎么想的——”秋云夕紧紧拉住她的手,“总之, 你千万不能跟他走!”

    拾九摇头:“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

    “那、那我们现在就想办法逃, 我们从后院溜出去,先离开这里再说, 等楚逐走了, 我们再偷偷溜回来。”秋云夕脑中快速琢磨着,济世医馆的后院是一堵矮墙, 对于他们几个来说很容易翻出去。

    她一边说着,一边看向都焉和燕辰, 希望他们也说两句。

    燕辰当即赞同:“对,先逃出去,藏起来。”

    倒是都焉沉默不语, 将目光望向了拾九。

    只有他们两人明白, 逃跑根本就是就是天方夜谭。

    拾九嘴角浮出苦笑, 对秋云夕道:“我们逃走了, 秋叔秋婶不要了?”

    只要她一逃, 楚逐就能立刻猜到她便是“拾九”, 往后就不会再有安宁日子可过, 况且他大军就在此, 她往哪里跑都逃不掉的。

    便是假设她能顺利脱逃, 秋云夕等人也陪着她逃脱了此地,他们也不可能就此离开。

    这里是秋云夕的家乡,她爹娘此时还在镇上的客栈住着,楚逐对此一定调查得一清二楚。

    他们便是逃了,楚逐只要把秋叔秋婶抓起来,他们只能乖乖回来。

    再说了,她实在不愿再带累他们了。

    这里是秋云夕和燕辰的家乡,也是都焉最终的定居之地,如果没有这场突如其来的战祸,他们会一直安稳地生活在这片美好之地。

    只要等战祸过去,他们便可以继续之前的宁静生活。

    犯不着跟着她犯险流浪。

    拾九的这句话,一下点醒了秋云夕,她一时竟忘了这不是在京城,她不是孤身一人,还有爹娘和亲朋。

    “那怎么办?”秋云夕愁上心来,担忧地看着拾九。

    拾九道:“好了,怎么弄得像生离死别呢?便是被楚逐发现了身份,他又不会杀了我。”

    最坏的结果,不过是重新回到当初的困境里,被锁在楚逐的牢笼中。

    “你们不要为我担心。”拾九的目光扫过众人,笑道,“我舍不得吴水镇,也舍不得你们。我一定会回来的。倒是你们,也要努力避开战乱,照顾好自己,我相信我们终有团聚的一天。”

    *

    拾九从医馆出来,朝等候在外的长行道:“军爷,我们走吧。”

    长行点头,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你会骑马吗?”

    拾九自然是会骑马的,但是为了减少他和楚逐的疑心,她摇头道:“小人不会。”

    “好。”长行没说什么,将手中的缰绳交给旁边的守卫,与拾九步行返回营地。

    路上,长行告诉她,他们马上就要出发前往下一个地方。

    至于是什么地方,长行没说。

    拾九知道这属于军事机密,因此也没问。

    到了营地后,她却没有被带去见楚逐,而是被留在长行的营帐内,等候随军出发。

    拾九只得留在营帐里。

    她到现在也没参透楚逐的意思,若是真正需要一个随行军医,他让神医都焉随行才是正常的选择,若是发现了她身份有异,那为何没有当场挑明?

    想来想去,估计是对她的身份仍旧留有疑心,却未能确认她的身份,因此才将她带在身边。

    拾九叹了口气,若是如此,她的身份只怕瞒不了多久。

    就在此时,长行忽然掀帘而入,让她现在随大部队启程。

    “是。”拾九连忙起身。

    走出营帐,外面竟然停放着一辆崭新的马车。

    长行道:“这是王爷命我为你准备的。”

    拾九怔了一下,道:“小人多谢王爷。”

    之后,拾九便坐在马车里随行大部队离开了千山镇,无奈地开始了随军的日子。

    倒是楚逐贵为王爷,却没有坐在安稳的车轿里,反而骑着高头大马领着众人走在最前面,她掀开帘子,只能遥遥地望见他的背影。

    随军后,拾九表面被当做正常大夫对待,实际上却相当于被软.禁,哪里也去不了。

    住的营帐也有重兵把守。

    平日,除了按时端上宁神汤给楚逐服用以外,她没有任何事可做。

    端药的过程也很快,楚逐并不会像之前那样向她问东问西,通常只是接过她端来的汤药一饮而尽,便让她带着空碗出去。

    这日,拾九又端药给楚逐。

    楚逐正在擦剑,长行候在一侧,似乎在禀报军情。

    拾九瞧着楚逐手里的那把佩剑有些眼熟,并不是他以前的那把。

    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记忆一时闪回到几年前,她忽地想起来,是她曾经准备铸成后送给楚逐的那把残剑,后来由楚逐铸好了送还给了她,被她交与莺儿拿去毁掉了,怎么此刻又在他手上?

    她的视线不敢停留过久,连忙掠开,呈上汤药。

    楚逐眸光微眯,接过汤药:“这些天的军中生活,今月大夫可还习惯?”

    这是这些天来,他第一次主动与她交谈。

    拾九连忙回道:“多谢王爷关心,小人已经习惯了。只是,小人乃抚州人士,实在不想背井离乡,不知王爷能否怜悯小人,离开抚州之后另请高明,放小人归乡?”

    楚逐饮下拾九端来的宁神汤,眼中神色莫辨:“此事本王会考虑的。”

    “谢王爷。”拾九眼中闪过一丝欣喜,不管他这话是真是假,到底有了一丝希望。

    楚逐放下碗,同时将佩剑也放在书案上:“今月大夫,替本王将佩剑挂到剑架上去。长行,送今月大夫回去。”

    拾九一怔,不知楚逐为何要让自己去挂佩剑,一时只得依言照办。

    她拿起沉甸甸的佩剑,剑身的纹路烙在她手心,上面楚逐拿过的温度犹在,像是发烫似的,令她一刻也不想多拿。

    连忙奔去剑架挂上。

    长行已经走到她身侧,要送她回她的营帐。

    拾九回头用余光看了楚逐一眼,只见他眸光沉沉地凝着自己,视线陡然撞上。

    她连忙行了一礼,掩盖掉片刻的慌乱:“小人告退。”

    走出楚逐的营帐,春夜的晚风拂在脸上,吹散了拾九身上的热意。

    她悄悄呼出一口气。

    长行却忽道:“你可知王爷手上那把剑的来历?”

    拾九自是连忙摇头:“小人不知。”

    “那是与王爷的故人有关的东西。”长行道,“那把佩剑原是一把残剑,故人准备送给王爷,但是最后没有送,被故人扔掉了。后来王爷拿到手,重新铸好,欲送还给故人,故人却不肯要。王爷执拗,最终还是送到了故人手中。后来也不知何故,那把剑辗转到了长德王手上。因那剑柄上刻了王府的印,被长德王设计了一场刺杀幼帝事件,陷害于王爷。王爷因此还遭受了牢狱之灾。后来,王爷剿灭了意图谋朝篡位的长德王后,夺回了此剑,便一直珍藏在身边。”

    他望着月明星稀的夜空,叹道:“王爷很爱故人。”

    拾九只是默然。

    *

    离开了抚州,拾九才发现,他们走的竟是一条回京的路。

    楚逐竟是要舍下抚州城暂时不要,先班师回朝。

    拾九不明白他的用意。

    她不想回京,此刻却不得不回,楚逐所谓的“考虑”不过一句空话,哪怕军中陆续找来了好几个大夫,都没有一个替代她,只是都被派去充作军医。

    而她,还是继续担任楚逐一人的随行军医。

    她果然不该抱有一丝希望。

    命运似乎又回到了当初不由自己的情况。

    一个多月后,一行人回到京城。

    京城在楚逐的掌控中,目前未受战乱波及,看似一切如常,不过到底透着几分萧瑟,老百姓都在猜测这次的楚秦之争最后鹿死谁手,睡觉都睡不安稳。

    安顿好大军后,楚逐将拾九带回王府。

    即将回到那个曾经拼命想逃离的地方,马车里的拾九坐立难安。

    好几次,甚至都想跳出马车,夺路而逃。

    理智克制住了她的行为。

    她现在再傻也明白,楚逐就是对她的身份还有所怀疑,所以将她带回来继续试探。

    此时逃跑只是无用功,反而会更快地暴露自己。

    之前楚逐怀疑的时候,她都一一应对回去了,唯有胡诌了李御医的祖籍,楚逐回来后一定会向他核对。

    不过,这一路给了她充足的时间,她已经想好了应对的说法。

    说一千道一万,只要她的脸不是拾九的脸,楚逐就没办法彻底确认她的身份。

    没过多久,马车停在了王府门口。

    长行掀开车帘:“今月姑娘,请下车。”

    拾九脸色苍白地下了车,抬头看向王府。

    两年过去,王府似乎与从前并无任何分别。

    楚逐将一切收入眼中,神色复杂,却是一言不发,先走入了府中。

    长行对拾九请道:“今月姑娘,你在京城没有居住的地方,王爷请你暂住王府。这段时间你随军有功,待王爷忙过这一阵,必定给你厚赏。”

    拾九无声地叹了一声。

    厚赏?

    若她想要的厚赏只是归乡,楚逐给不给呢?

    然而此刻,一切都由不得她。

    在长行逼人的目光下,她只能一步步踏入王府,踏入这个她本来以为永生都不会再回来的地方。

    长行将她安排在了一间厢房,便匆匆离去。

    拾九知道,外面一定又布满了重兵。

    内院书房中,李御医已经等候在此。

    此前,大军还未进城,楚逐便派了人去他府上,让他速来王府。

    李御医心道,估计是此次王爷行军在外,心疾愈发严重了,故此做足了一切准备,药方和药材都带来了。

    却没想到,楚逐一踏进书房,问的第一句话却是:“李御医,你是哪里人士?”

    李御医讶然,怎么王爷突然关心起他来了?

    不及多想,忙回道:“回王爷,下官祖籍凉州人士,二十年前来到京城,便在京城定居了。”

    “凉州?你确定是凉州?”楚逐眸光顿缩,语气变得凌厉。

    李御医为这气势所慑,连忙低下了头,肯定道:“回王爷,下官祖籍的确是凉州啊!”

    楚逐身体微颤,心跳陡然加快。

    她说谎了。

    当时,她是说漏了嘴,所以才胡诌了李御医的身份,为自己找补。

    楚逐又问:“有什么药,可以让人变换容颜?”

    李御医想到已经失踪许久的长公主,顿时浑身直冒冷汗,跪下道:“王爷,有关换肤之术的事下官已经老实交代!若非长公主命令,下官也不会做此恶事,求王爷明察啊!”

    “不是说此事。”楚逐蹙眉,“我是说——改变一个人的容貌。”

    在千山镇时,他就调查过叶大娘等人,知道那个叫“今月”的女子在叶大娘等人面前又换了一个身份,而平日的“今月”并不是那女子的模样。

    后来,那女子又称自己与桂花相冲,吃了会起疹子,他便让长行在她平时吃的汤菜中加入桂花粉,她吃了一路,却是一点异常也无。

    足以说明她都在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

    若是——若是拾九变换了容颜,化名为“今月”,那么一切便说得通了。

    而李御医听到他不是在追究换肤之术,心下略安,可是……

    改变一个人的容貌?

    换肤之术只能让人改变肌肤,并无变换容颜之效。除此之外,他从医二十多年,从未知道有什么高超的医术,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容貌。

    李御医伏身道:“回王爷,下官医术浅薄,不知有什么手段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容貌。”

    楚逐双眼微眯:“那么……那么假死之术呢?你可知有这种医术?”

    面对这更为奇怪的问题,李御医连忙磕头,颤声道:“恕下官实在医术浅薄,也、也未曾听过假死之术。”

    楚逐沉默。

    半晌道:“你下去吧。”

    李御医连忙叩谢:“是。”

    李御医出去后,候在外面的长行敲门,走了进来:“王爷,怎么样?”

    楚逐起身:“我要上山。”

    心中的谜团越来越大,他现在急切拨开迷雾。

    长行知道他说的“上山”是什么意思,这次离京这么久,王爷必定要第一时间去看望拾九,他不敢再问他们方才谈话的结果,忙道:“是。”

    楚逐一个人来到了近山,埋葬拾九的地方。

    他没有让任何人跟随。

    独自站在拾九的坟墓前,怔怔地站了好一会儿。

    俯下.身,他摸着墓碑,像是先叙家常一般,将这段时间的事说与她听。

    “再过两天便是你的祭日了,我赶在那之前回来,便是为了赶上你的祭日。”楚逐摸着她的墓碑,满目深情与痛楚,“可是,我现在竟不确定,后天到底是不是你的祭日。”

    他一笔一划地描摹“拾九”二字:“我现在,不知你到底是不是她。或者说,她到底是不是你。现在的你,是拾九,还是今月?”

    “我多么希望,现在的你便是今月,哪怕改了名字、换了容颜,只要你活着就好……”

    “可是我实在胆怯懦弱,我不敢求一个结果。”

    现在,唯一能确定“今月”是不是拾九的办法,就是扒开拾九的坟墓,看拾九是否在里面。

    然而,他害怕极了。

    若是扒开后便是拾九的森森白骨,他一定承受不住,他竟然为了一个不确定的猜测扒了她的坟!

    过了一会儿,忽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楚逐没有离开,他靠着拾九的墓碑,兀自沉默。

    到了晚上,淅沥小雨变成了瓢泼大雨。

    他依旧没有走。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僵硬地抬起手,最后一遍抚过墓碑上的名字:“拾九,墓中若是你的白骨,那么,我陪你。”

    他嘶哑着声音说完,便伸出双手,开始一点一点地挖开累累黄土。

    雨越来越大……

    作者有话说:

    抱歉,本来说好在昨天更的,但是码好后已经很晚了,所以干脆今天早上再发出来。写文这么多年了,码字速度还是慢得出奇,通常大家几分钟能看完的内容,我其实要花几个小时才能写完……当然,这是我的缺点,我会努力改正的,加油加油!

    *

    对了,解释一下有些宝子们认为51和52章剧情重复的问题,是因为51章后半段当时写得很粗糙,基本没什么细节,所以后来进行了精修,扩充了五千多字,放在了52章,所以看过修改前51章的会觉得重复,其实现在是不重复的,内容丰富了很多……追文的宝子们留下评论,只要在五月之前留评的,我挨个发红包作为补偿,抱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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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章 夜会

    夜半时分, 外面惊雷阵阵,拾九翻来覆去睡不着。

    两年没回京城,一回来便住进了摄政王府, 这对她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两年间总是刻意回避的往事, 在这个熟悉的地方尽数被勾起。

    搅得她心烦意乱。

    “唉——”

    拾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抱着被子坐起。

    “谁!”

    就在这时候, 窗口处忽然出现的一抹黑影引起她的警觉,凭借习武之人的本能, 她马上掀被而起, 冲向黑影所在的窗子。

    来到窗子前,她才骤然冷静下来。

    摄政王府守卫森严, 能半夜时分出现在她窗子外面的, 除了楚逐还能有谁?

    而她一个不会武功的文弱大夫,不应该有这样灵敏的警觉。

    拾九立刻顿住脚步, 克制住了开窗擒人的冲动。

    窗外黑影犹在,呼吸声夹杂在雷声与雨声中, 几乎叫人听不见,但是拾九没办法忽视他的存在。

    她知道,楚逐必定也知道她已经冲到窗边。

    两人就隔着一扇小小的窗子, 无声地听着噼里啪啦的春雨和惊雷。

    拾九深吸一口气, 她想, 楚逐必定召见过李御医了, 也知道了她那时候在说谎。

    这番兜兜转转下来, 他心里的怀疑肯定又加重了几分。

    可是, 他召见李御医的时候应该是在白天, 便是要质疑和审问她也应该在那时就传唤她前去对质, 为何会等到大半夜, 鬼鬼祟祟地出现在她窗前?

    拾九想来想去,仍是不解。

    罢了,楚逐做过的令她想不通的事还少么?

    随他去。

    拾九决定不再因楚逐的奇怪行为影响自己。

    她转身,准备回去继续睡觉。

    就在这时候,楚逐扣响了窗柩。

    咚咚、咚咚——

    沉闷的敲击声像极了拾九此时的心绪。

    她五指渐握。

    算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已经不想再跟他绕弯子了。

    拾九几步走至床边,唰地一下打开了窗子。

    窗子一开,哗啦啦的雨声便愈加清晰地闯入拾九的耳朵,带着潮湿的水气和泥土的味道向她扑面而来。

    拾九脸上带着一瞬间的错愕。

    窗外的楚逐全身湿透,一身苍青色的衣服上满是淡淡的黄土泥泞,似乎是未被大雨冲刷干净而残留下来的痕迹。

    为什么、为什么他身上会有泥土?

    她情不自禁地顺着袖子看向他的手,那双总是一尘不染的手此刻也不复净洁,带着被泥土沾染的脏污,连指甲缝都有黄色的泥渍……

    此时,在一帘厚重的雨幕前,他目光深深地看着她。

    一个可怕的想法跃入拾九脑中。

    在这窒息的氛围中,她反而没有心绪大乱,甚至连声音都平静得听不出起伏:“王爷半夜不睡,出现在我房间外面所为何事?既有大门,又为何敲窗?”

    楚逐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凝着她,半晌才道:“今月姑娘可有雅兴,陪我下一盘棋?”

    拾九怔然,她想的是他或许开口便是质问,或许开口便是痛诉,却没想到,他依旧叫自己“今月”——

    却让她大半夜陪他下棋。

    拾九实在不懂楚逐的心思,却讽然地笑出了声:“王爷都这么说了,小人有说‘不’的资格吗?”

    “你有。”楚逐道,“你若不喜,可以拒绝我。”

    许是在冷风冷雨中冻了许久,他的声音带着哑意,却温和甚至带着一丝卑微。

    拾九却蓦然察觉,他已将“本王”改成了“我”。

    细细想来,从小到大楚逐在他们这些府里人面前,都是自称“我”,只有在外人面前,才会自称“本王”。

    是以,从江南到京城的这一路走来,楚逐在她这个江南大夫面前都是自称“本王”的。

    却在此时悄然起了变化。

    有什么东西越发清晰,令拾九不承认也不行。

    可是——他依旧叫自己“今月”,那她就是今月。

    像是执拗地与他打对台一样,拾九明知道他们之间的窗户纸一.捅就破,却在他不曾戳破前,也假装无事发生。

    甚至兴味盎然地准备看他打的什么主意。

    拾九浅浅一笑:“好,左右无事,小人便陪王爷一局。”

    楚逐眸光一松,像是得了馈赠一般,闪出几许亮光来。

    “在哪里下?”拾九道,“我这里没有棋盘,王爷可自带了?”

    楚逐摇头,下棋本就是临时起意:“你想在哪里下?我让长行把棋盘搬来。”

    他声音温和,带着商量的语气,在问询她的意思,却让拾九一愣。

    这样的楚逐仿佛换了一个人。

    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会是楚逐嘴里说出来的话。

    印象中的那个楚逐,应该是高高在上的,带着不可辩驳的语气:“出来,随我去。”

    眼前的这个楚逐让拾九反而想试探他的底线:“外头刮风下雨的,小人不愿出去,若王爷想要邀小人下棋,那便自带棋盘来小人房间下吧。”

    楚逐点头道:“好,我去取棋盘来。”

    拾九看着楚逐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抬手将窗子关上,又把门打开,然后点上了屋子里的灯,坐了下来。

    没过多久,楚逐便回来了。

    拾九来不及惊讶他居然真的亲自去拿棋盘,便已经先看清了他手上的棋盘——

    竟是一局残局。

    有那么一瞬间,拾九是懵然的。

    而后才忽然地想起来,那好像是……是当初她离开王府时,与他未下完的那盘棋。

    所以,到底是来试探她的?

    只是她更不明白了,现在的试探还有任何意义?

    拾九抿了抿唇,淡声道:“王爷请进。”

    楚逐闻言走入房中,将棋盘放到桌上:“这盘棋是我当初与我的一位故人下的未了之局,今月姑娘替她完成可好?”

    拾九语气冷冷道:“好,那我就不客气了。”

    两人相对而坐,她仔细观察起这盘残局起。

    虽然当初这盘棋局是自己亲自下的,可是时隔近三年,记忆到底模糊了,只记得自己拿的是白棋。

    不消片刻,记忆纷纷回笼。

    这盘棋,她的白子已经被楚逐的黑子团团围住,不过有一处缺口他未堵住。

    当初,刚好卡在这一步,一切结束了。

    “以这盘棋而言,现在应该轮到白子。”拾九看着棋盘,明知故问,“不知王爷执的是白子还是黑子?”

    楚逐看着她微微垂下的脑袋,语气是不自知的温柔:“我拿的是黑子,你拿的是白子。你先下。”

    “好。”拾九没多说什么,拿起一粒白子便放入棋盘,脱困而出。

    楚逐眼中带着淡淡笑意,落了一粒黑子。

    白子、黑子、白子——

    时光仿佛倒流回三年前,倒退回这两年来楚逐多次想要重来的那一刻。

    若是那一次没有放手,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这两年间,他总是这么想,有时候想得多了,便夜有所梦,在梦中有了一个令他万分幸福的结局。

    醒来后,却要面临满室寂寥。

    面临拾九已经死去的事实。

    而现在,谁也不能体会他心中的百味情绪。

    从见到那具空荡荡的棺材起,他终于活过来了。

    像是马上便要喷薄而出的火山,外表依旧是冰冷的,内里……

    就在这一刻,拾九落下一粒白子。

    楚逐淡笑:“你赢了。”

    这一局,拾九赢了。

    或者说,这盘棋她从三年前赢到了三年后。

    只是赌注不同,上一局她堵的是出府,而这一局——

    楚逐道:“今月姑娘赢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拾九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她可没说赢了便要有所奖赏,况且带她去一个地方也不算奖赏。

    楚逐又在搞什么鬼?

    她脱口而出:“去哪?”

    横竖今晚也不打算睡了,她倒要看看楚逐究竟想干什么。

    而后,她看着楚逐的双唇翕张着,说出了令她陡然惊颤的两个字:“鬼狱。”

    鬼狱——

    那是令她感到遥远又陌生的两个字,却又能让她在一瞬间遍体生寒。

    记忆簇拥而来。

    在鬼狱受尽折磨的时候……

    在鬼狱渐渐心死的时候……

    在鬼狱含恨而亡的时候……

    连利刃插.入心口的感觉都清晰得犹如昨日。

    更别说,当时痛到极致的那颗真心。

    而现在,楚逐又要带她去鬼狱……

    拾九的脸顿时惨白,浑身不可抑制地颤抖着,眼神布满惊惧,脸上却露出了一个凄美的笑:“如果兜了这么一圈只是为了将我送入鬼狱的话,王爷真是煞费苦心了。”

    “不是的!”楚逐急切又慌张地握住她冰凉的手,以内力焐热,“我绝对不会再让上辈子的事情重演,我只是带你去见个人。”

    拾九看着他无措地解释,身子仍细细地颤着。

    鬼狱于她而言,并不只是肉.体上的折磨而已。

    那是她所有的痛苦、绝望、心灰意冷,是一个巨大的炉子,烧掉了她一切的炉子……

    他现在跟她说,不会再让上辈子的事情重演,她是不敢去相信的。

    唯恐一相信,她又被他骤然关入鬼狱,在她全然相信着他的时候,给她覆灭一击。

    然而,她好像又和上辈子一样,相不相信,都没有办法挣脱。

    她抿着嘴,咽下了颤抖,笑道:“好。”

    *

    去鬼狱的这条路,拾九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曾经许多次她出入这里,都是为了替楚逐办事。

    最后一次出入这里,是被押着去的。

    这次,她与楚逐并排携行,楚逐打了一把伞,伞全盖在她头上。

    楚逐依旧是之前的那身湿衣,走在这漫天风雨中。

    鬼狱离王府并不远,只是位置很隐蔽,待走过一道道守卫线时,才终于到了鬼狱的大门。

    楚逐将伞扔掉,亲手推开了门。

    浓厚的血腥味混合着腐朽的味道扑面而来,与前世里的记忆别无二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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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4章 为臣

    拾九闻着这令人厌恶的气息, 鼻子微皱,下一刻,她的目光盛满了惊愕。

    就在这座象征着死亡的囚牢里, 就在她曾经被捆缚的刑架上, 现在竟捆着另一个女子。

    ——大墨唯一的长公主,墨萝嫣。

    拾九以为自己看错了, 闭眼又睁开,眼前还是从前那个尊贵得不可一世的长公主。

    此刻, 尊贵的长公主身上却满是凝固的血迹, 脸上除了当年毁容的伤疤外,又另添了许多伤痕, 一看便是在这鬼狱中受尽了折磨。

    拾九不可置信地看向楚逐。

    昏迷中的墨萝嫣听到动静, 缓缓抬起了头,待看到楚逐时, 晦暗无光的眼睛乍然骤亮,激动得身体起伏, 引得身上的铁链子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楚逐!楚逐——”她喉咙干涩,声音嘶哑,目光中尽是恨意, “你终于来了!你个混账东西!狼心狗肺!快放了我!快放了我!”

    楚逐好似没听到她的话, 连眼神都不曾瞥过去。

    “楚逐, 你好狠毒!你真的好狠毒!”墨萝嫣的情绪再也绷不住, 眼中涌上清泪, 混着脸上的血迹, 犹如落下血泪一般, “你已经折磨了我大半年, 还打算折磨我到什么时候?为什么!为什么!”

    她一直知道楚逐的狼子野心, 因此一直有所防备。

    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公然囚.禁自己。

    她以为,只要楚逐、秦少安和墨商之一直相互牵制,墨氏的江山就会安稳无虞。

    哪怕楚逐与秦少安联手除掉了墨商之,她心里也依旧抱有希望,楚逐和秦少安到底不是一个阵营,只要他们还在相互争夺权势,墨氏江山就会依旧稳固。

    而她就能倚赖长公主之位,求得一席安稳。

    待幼帝长大,他们谁也不能掌控他的时候,她也就不用这么窝囊了。

    却没想到,去年中秋之际,楚逐会突然对秦少安发难,而且在发难之后,他的人迅速掌控了皇宫,将她关入了这可怕的牢狱之中。

    之后,他再未出现。

    而她,则日日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里遭受着折磨,每每到了身体承受不住的时候,他又会派人为她上药。

    不为取她性命,只为一直折磨她。

    这大半年,她只能每天靠吃食记下自己被关了多久,日子仿佛没有尽头……

    “为什么!为什么……”墨萝嫣一阵悲泣,忽地死死盯着楚逐,长久的折磨让她发出的声音都带着虚弱,却尖刻无比,“你囚.禁当朝长公主,企图颠覆朝纲,就不怕天下人唾弃吗!你难道真的想谋朝篡位吗!”

    在她的声嘶力竭中,楚逐的眼神终于看向她。

    “长公主?”他目光遽冷,不带一丝感情,“你从来就不是长公主。”

    “你、你在乱说什么?”墨萝嫣眼中闪过浓浓的错愕与疑惑,哑然嘶声道,“你以为我会信吗!”

    楚逐只是平静道:“你的信与不信,已经不重要了。”

    “你……你想杀我?”察觉到他似有杀意,一阵寒意蔓延至四肢百骸,墨萝嫣抖得厉害,“为、为什么?”

    “不过一报还一报罢了。”

    墨萝嫣一怔,声音忽然低弱下来:“是因为……她?”

    如今,她已经不敢在他面前提拾九的名字。

    她知道,如果只是对待一粒棋子,楚逐是不会这般恨她的。

    哪怕她真的不是墨朝长公主,对楚逐来说也没什么影响。

    就算楚逐真正的目的是那把龙椅,在他夺位之前,他也不会去刻意处置她,而在那之后,不过也就是赐死罢了,犯不着留着她的性命,日日夜夜地折磨。

    而现在,他说到“一报还一报”,她便只能想到拾九——

    那个在死后,所有人才知道,原来是楚逐心尖尖上的那个女人。

    墨萝嫣回想起什么,身子不禁颤抖起来,眼神惊恐:“是因为当初在她死后,我命人在她坟头上浇了……浇了一桶夜香,所以你才、你才……”

    之前楚逐几次三番维护拾九,她已经知道楚逐对拾九很是喜欢,但是在拾九死后,她——或者说他们所有人,才知道楚逐对拾九的感情到底有多深。

    高傲如她,绝不允许自己被一个低.贱的婢女比下去,加上拾九留给她的伤疤迟迟未好,在换肤之术一次又一次失败后,她气昏了头,便雇了一个人,半夜去到拾九坟前,趁着夜色在她的坟上浇了一桶粪.便……

    这件事很快被楚逐知晓,那人第二天便惨死在河畔,被大卸八块,无人敢为他收尸。

    之后,拾九的坟墓便进行了一番修葺,由专人日夜轮换看守。

    她惴惴不安,等着楚逐来兴师问罪,可是一直风平浪静。

    她以为这件事就此过去,舒了一口气,渐渐忘到脑后。

    却没想到,竟让他记恨至此!

    拾九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墨萝嫣战栗着,启唇欲言,却听到楚逐淡声道:“何止。”

    这一次,是毫不掩饰的冷冷杀气。

    墨萝嫣几近崩溃,哭道:“我错了!王爷,我错了!是我对拾九姑娘大不敬!过往种种,也是我犯了糊涂,不该总是针对拾九姑娘……我已真心知错,但是、但是我到底没伤到她分毫,就连她最后的死也与我无关——”

    说到这里,她连忙住了嘴,脸色煞白。

    都传拾九的自缢与楚逐有关,她还提及此事,岂不是往他心窝里捅刀子,只怕死得不够快。

    她哭叫着求饶:“王爷,是我恶毒,是我下.贱!这些日子我已经好好悔过,请您将我带到拾九姑娘的坟前,我亲自向她磕头认错!从此以后我来为她守墓,弥补自己的过错……”

    从进入鬼狱便一直没有说话的拾九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时空仿佛发生了扭转。

    在前世的那个时空,她好像才是不被爱的那一个,缚在刑架上被墨萝嫣讥讽,一剑夺命。

    而现在,不被爱的、被缚在刑架上的人换成了墨萝嫣。

    她看着墨萝嫣不断祈饶,不断向“拾九”道歉,仿佛她才是这段关系的顶点。

    只感到一阵荒谬和滑稽。

    此时,楚逐的目光看向了她:“前世我将你关进鬼狱,并非想杀你,只是心中太乱,加之我接下来要对付秦少安,会更加艰难,不想你去犯险,索性将你关了进来。”

    他闭了闭眼,语气越发沉重:“我承认,我心里一直都有着难以言说的扭曲,到了造反前夕,那股扭曲吞没了我。所以,我一边下定决心要与一切和解,夺位后立你为后,与我共享江山盛世,一边又下令责罚于你,要让你最后再尝一些苦头……”

    拾九默然不语,眼中闪过一丝讥诮。

    楚逐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忙挪开目光,看向墨萝嫣的眼神倏然变冷:“然而,墨萝嫣窥探到了你被关入鬼狱的消息,收买了狱卒,将刑罚加重,最后还与狱卒里应外合,假传我的命令杀害了你。”

    墨萝嫣瞠目结舌地听着楚逐的话,几乎忘了呼吸。

    前世?

    什么前世?

    她前世杀了谁?

    这个时候,她才注意到楚逐旁边这个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女子。

    她连忙打量过去,这女子长相平平无奇,没有任何印象,她确信她们从未有过交集。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她愕然张嘴,想为自己辩解,却见楚逐的目光又挪回到那女子的身上,继续说道:“此生,她又多次刁难你谋害你,连你死后的坟墓都不放过,这些我都记在心里,从未忘记。”

    墨萝嫣愕然睁大双眼。

    她已然明白,眼前这个陌生女子就是拾九!

    一时间,她脑子一片乱糟糟,竟无法将这些事情完整串联起来……

    而楚逐依旧看着拾九,似忏悔一般,声音温柔又沉痛;“明明知道你才是墨氏长公主,却没有恢复你的身份,也不是为了保护她……这是我最悔恨的错事。”

    什、什么?

    墨萝嫣的喉咙像被掐住一般,说不出话来。

    拾九这个低.贱的婢女才是墨氏最尊贵的长公主?

    不,她不信!

    她不信!

    “前世我痛到极致,一剑便取了她的性命。这次我将她关入鬼狱,是要她慢慢品尝你所受过的苦,再下地狱。”

    这时候,楚逐的话一字一句钻进墨萝嫣耳中。

    楚逐要杀了她,为拾九报仇!

    此刻,两人目光中心的拾九却始终不语,面上没有情绪,不知在想什么。

    墨萝嫣反应过来,惊恐万分地向她求饶:“拾九姑娘,求求你——”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说完嘴里的话,声音便戛然而止。

    刑架之上,一把利剑陡然插.入了她的心口。

    墨萝嫣睁大了眼睛,脸上布满了愕然。

    心口鲜血四溅,嘴角缓缓溢出残血。

    束缚她的锁链在她的微弱挣扎下发出轻微的碰撞声,随着她脑袋的垂下而止息。

    是楚逐出的剑。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

    拾九甚至来不及反应,墨萝嫣便从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具尸体。

    她眼中满是震惊,快步走过去探了一下墨萝嫣的鼻息,确实已经死了。

    楚逐真心想杀一个人,是不会让她有一丝活命机会的。

    没想到,楚逐会如此果断地杀了墨萝嫣。

    “你这是在干什么?”拾九语气微抖,不知不觉间已经换回自己原本的声音,“你觉得你折磨她,你杀了她,我就会快乐,就会原谅你?!”

    楚逐听着熟悉的声音,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战栗,目光更是沉了几分。

    他不由自主地往前一步,想离她近些:“我只是想证明给你看,我不爱她。从前世至今生,除了你,我没有一刻爱过别人。”

    “我相信了。”拾九后退一步,语气迅速恢复平静。

    他当着她的面杀了墨萝嫣,确实比之前一边说着爱她,一面维护着墨萝嫣的长公主之位来得有说服力。

    然而,相信了又如何?他们之间,早就不只是隔着一个墨萝嫣了。

    他始终瞒着她什么,为何一边说着由始至终都爱着她,一边却又是从小到大对她的不满、折磨和惩戒……

    既然不是因为他爱墨萝嫣,又是什么缘故?

    以他的权势,确实不必为了讨好墨萝嫣而折磨她,况且,他对她的苛待远早于他与墨萝嫣有交集之前。

    甚至,只要他愿意,废掉墨萝嫣这个长公主轻而易举,可是他却偏偏选择瞒下她的身世,到此刻都不说自己隐瞒她身世的原因。

    一切的缘由,他只用“扭曲”和“错事”一笔带过。

    什么是“难以言说的扭曲”?

    为何要“与一切和解”?

    又为何要她“再尝一些苦头”?

    他似乎不打算明说。

    这一切,让“立你为后”四个字显得格外讽刺。

    不过,她也不打算问。

    她只知道,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好像终于将她对他的爱磨灭殆尽了。

    所以,她已经不想再去探寻他心中所想,也懒得再去解开两人之间或许还存在的问题,对所谓的“后位”更是不屑一顾。

    何况,这后位的代价,是夺取大墨的江山。

    纵然她对于大墨江山没有执念,但是她身上到底流着墨氏的血……拾九眉宇间微微蹙起,忽然想起幼帝来。

    若是楚逐真的打败了秦少安,并且不顾世人眼光谋权篡位,那么他会对幼帝如何处置?

    拾九无暇思量,她陡然发现,楚逐已经走到她身前,两人离得极近。

    “我并非想通过杀了她来获取你的谅解,便是不知道你……你已复生之事,我也会杀了她,只是想为你报仇罢了。”

    拾九背后已退无可退,她抬眼看着楚逐,目光透着冷意:“好,仇报完了,一切该结束了吗?”

    “若是不知道你还活在人世,一切或许已经结束了吧。但是你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让我如何结束?”楚逐目光藏不住绵延痛意,伸出手去想触碰她的脸,却在抬手时又缩回,“我知道我们之间并非只隔着一个墨萝嫣而已,现在,我想一点点地弥补我们之间的裂痕,好吗?”

    拾九蓦地笑了一声,温声道:“曾经,我栽种了一朵花,我非常爱它,日日夜夜小心地呵护着它。你一直都知道,可是你对那朵花不屑一顾。我知道你的不屑一顾,但是没关系,我自己守护那朵花就好。可是,你实在是不喜欢那朵花,于是将它夺了过来,扔在地上狠狠踩烂了。现在你说,要把那朵花一点点复原,你觉得可能吗?”

    楚逐呼吸一窒,好一会儿才挤出声音:“拾九,我们一起再养一朵——好不好?”

    听到遥远得有些陌生的“拾九”二字,拾九骤然惊醒一般,厉声道:“我不是拾九!”

    她不要再回到拾九的那个身份中去,绝对不要!

    “好,你不是拾九,你是今月。”楚逐退后一步,不想在此时刺激她。

    拾九亦或是今月,一个名字罢了。

    重要的是,她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已经够了。

    “对,我是今月——”拾九找回了今月这个名字,仿佛找回了伪装,渐渐冷静下来,换回了今月的声音,“好了,小人今晚听了王爷与故人的一段故事,该回去了。”

    她不等楚逐答应,便绕过他,往外走去。

    “你不能走!”楚逐一时情急,拉住了她的手,蹲了一瞬,又连忙收回手,“既然已经听了一段故事,不妨再听一段如何?”

    拾九被迫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楚逐看着她的背影:“当初,杀了墨萝嫣之后,我抱着拾九的遗体走出鬼狱,命人做了一个冰棺,将她的遗体冰封在里面。造反成功后,我立了拾九为后,立后大典上娶了她的牌位。”

    “后来——”他走到拾九跟前,“后来我找到残存的族人,从族人中挑选了一个青年才俊,培养他三年后,传位于他,让他继承大统。退位后,我服下一枚药.丸,躺入冰棺之中,永伴拾九身侧。”

    “我不是因一时的愧疚和冲动,才选择殉情的。”他认认真真地看着她,“我是在冷静之后仍然无法接受拾九已死去的事实,将自己的心彻底挖了个干净,才明白拾九在我心里有多重要。那三年,犹如我这两年,一日比一日痛,却也一日比一日清晰地明白,失去了拾九,楚逐是无法独活的。”

    他原以为,重生一次是上天给他的弥补机会,却没想到,这只是折磨的开始。

    然而,他不怕折磨,他只是怕又像上一世,两人之间仍旧不得善终。

    拾九默然半晌,启唇道:“这一世,拾九也已经死了。王爷节哀。”

    楚逐陡然握紧了拳,眼睁睁看着拾九说完,便走过他身侧,似乎要永永远远地逃离他。

    他眸子骤缩:“上一世,拾九走后,我夺了皇位便杀了幼帝。这一世,倘或拾九还是死了,那么我还是会如上辈子一般,夺皇权,杀幼帝。”

    拾九猛然定住脚步,他这是在以幼帝威胁她?

    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楚逐语气卑微:“不是威胁,就当……我在祈求。”

    他一字一句郑重许诺:“若是长公主犹在,那么我定会保墨氏江山太平无恙。”

    拾九顿了一瞬,道:“长公主已经被你杀了。”

    “她不是长公主,你才是。”楚逐哑声道。

    此刻,两人身形相背,谁也看不到谁,空气一阵沉寂。

    拾九道:“我不是。”

    他亲口对她说过:“你不是公主,你只是拾九。”

    而现在,她连拾九都不是,她只是一介平民,今月。

    楚逐五指成拳:“拾九不是,今月是。”

    拾九不能成为墨氏公主,但今月可以。

    他艰难地说出这句话:“你可以代替拾九,只要你愿意,你就是大墨朝长公主。”

    “代替?”拾九讽刺地笑了一声,绕到楚逐身前,目光毫不畏惧地看向他。

    倒是楚逐像是被烫了一般,竟是不敢看她眼神,匆忙挪开目光。

    拾九道:“既然你对这大墨江山也没那么渴求,一个长公主便能灭了你的谋反之心,那么为何不就此收手,继续当你的权臣呢。有何区别呢?还不用被刻在史书上遗臭万年。”

    “因为——我只甘心居于你之下。”楚逐抬眼,迎上她的目光。

    “呵。”拾九又笑了,“居于我之下?”

    “是。”楚逐目中露出祈盼,“你若成为长公主,那么往后你便是君,我便为臣。”

    拾九盯着他。

    沉默片刻,她傲然地抬起下巴:“你既为臣,为何不行跪拜之礼?”

    楚逐少年得宠,先皇爱才,允他不行跪拜之礼。成为摄政王后,更是无一人可让他跪拜。

    现在,她要他舍下所有傲骨,向她下跪。

    作者有话说:

    由于工作上被交办了一项我难以胜任的重担,加上放假期间家里又有点事,我真的没想到一晃眼十来天都过去了,原谅我的鸵鸟心态,我没有看你们的留言,害怕大家批评或失望吧,总之文还是会继续好好写下去的,故事也进入后期了,我准备不看评论就这么写下去吧,完结后再看,还在继续看文的宝宝,我统统亲一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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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5章 替身

    空气仿佛凝固一般。

    拾九饶有兴致地看着楚逐。

    从小到大, 楚逐都是上位者的姿态,两人之间的地位更是一个天一个地,从来只有她跪他的份。

    她现在, 是在明面上羞辱他。

    楚逐怎么可能受此大辱。

    然而, 下一刻,她便变了脸色。

    楚逐默然不语地撩开衣摆, 竟就这么跪了下来。

    “臣,叩见长公主殿下。”

    他在向她臣服。

    拾九怔然看着他伏跪的姿势, 胸口剧烈起伏。

    曾经是她仰望的人, 此刻匍匐在她脚下。

    这于她而言,绝不只是一个简单的下跪这么简单。

    拾九咬住干裂的唇, 久久无言。

    “好。”过了好一会儿, 她才开口,“当初, 拾九姑娘被关入鬼狱受尽折磨,虽有墨萝嫣暗中使坏, 但始作俑者应该是你。现在本宫要为拾九姑娘讨回公道,该当如何?”

    “自然是长公主想怎么惩罚,就怎么惩罚。”

    楚逐掌风一扫, 那侧边的刑具架子便猛烈摇晃, 一条刑鞭掉落下来, 被他一只手接住, 双手呈给拾九。

    拾九定定地看着他, 忽然接过刑鞭, 猛地抽了他一鞭。

    而后, 便是第二鞭、第三鞭、第四鞭……

    犹嫌不够, 她又蘸了盐水和辣椒水, 接着抽.打。

    她用了狠劲,像是在发泄什么,毫不留情地朝他身上挥去。

    而楚逐却始终一声不吭地忍受。

    不知道打了多久,直打到拾九累了,她才扔掉鞭子,起伏不定地呼吸,直至平复下来。

    楚逐抬起头。

    他脸色苍白,泛着一层薄汗,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打得破破烂烂,衣服破开处皆是皮开肉绽,没有一处好的,然而他脸上却带着笑意,甚至于眸子都是笑的。

    拾九冷着脸睨了他一眼,向外走去。

    这次,楚逐没有再阻拦她,只是跟了上去,像来时那样,默默地为她撑伞。

    一路无言地回到王府。

    拾九跨入房间,“唰”地一下就关上了门,将他阻挡在外。

    楚逐没有恼怒,他在外面温声道:“早些休息。”

    拾九在床边坐下,头疼欲裂。

    今天晚上,楚逐向她下跪,任由她鞭打处罚,好似她大获全胜。

    但是她知道,赢的人其实是楚逐。

    在她说出“你既为臣”的那一刻,他已经成功地用“长公主”这个身份将她束缚在了这里。

    拾九恨恨地锤了一下床。

    平心而论,她与幼帝没有过多的相处,对幼帝自然并无感情,可是,当楚逐拿幼帝威胁她的那一刻,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怜惜他还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还是因为,他是这天底下,唯一与她还有几分血脉相连的人……

    以前,她可以毫不在意幼帝,因为她知道幼帝在宫中没有任何危险,身边也有“姐姐”墨萝嫣悉心照料。

    而现在,她却无法置之不理。

    楚逐若是真的有心夺位,又岂会留幼帝一命,幼帝的性命实在岌岌可危……

    拾九沉沉地叹出一口气。

    罢了,若是楚逐执意要强留她,就算她不要这长公主之位,他依旧能将她留下。

    只是,他不要以为,她留下了便代表妥协。

    *

    次日,朝堂纷乱不休。

    如今,留在京城的都是王爷派的人,平日都是唯楚逐马首是瞻,可是今日楚逐却做出了一件引起轩然大波之事。

    ——他从江南带回一个女子,说是大墨真正的长公主。

    朝臣议论纷纷。

    众人心里都门清,此次楚、秦之争,争的未必只是最高权臣的位子,极有可能,他们争的是那把明黄色的龙椅。

    他们自然也都做好了江山易主的准备。

    因此,这大墨朝的长公主自然成了无足轻重的人,反正再过不久,就会成为前朝罪人。

    是以,这长公主便是失踪了大半年,他们心知肚明,却无人追究。

    而现下,两军正是焦灼之时,楚逐却在此时将心思放在了这件事上,实在令人摸不透他的想法。

    群臣商议过后,推出最有威望的王尚书上前。

    王尚书躬身一礼,道:“王爷,此事臣等以为不妥。一则,现在战事焦灼,王爷当以战事为先,不宜将精力放在此等小事上。再者,现在到底还是大墨的江山,百姓也认墨氏为皇,长公主失踪已经让百姓颇多猜疑,认为是被王爷软.禁或杀害了,此时再推出一个所谓的‘真正的长公主’出来,岂不是坐实了坊间的说法?恐怕在此时失了民心,对王爷不利啊。”

    楚逐目视群臣:“本王知道诸位的考量,也清楚其中利弊。”

    他徐徐道:“只是,战事不会因此等小事而改变,诸位不必多虑。至于民心……若真到了失却民心的时候,这件事更是小事了,不是么。”

    群臣面面相觑,不得不承认,楚逐说得十分在理。

    真要到了谋朝篡位的地步,倒也不怕眼下关于长公主的这点议论了。

    楚逐又道:“诸位应该还记得,长公主墨萝嫣之前命人四处抓来妙龄女子,供自己做换皮之术,残害了不少性命,此事证据确凿,只不过顾念她的身份,当时便压下了此事。论及例法,本就当诛。况且,此事已经流传到了坊间,百姓对这位长公主也是不满的,恐怕只会觉得大快人心。”

    群臣再度面面相觑。

    这事当初确实也闹了一波。

    原是有个姑娘命大,从长公主那里逃了出来,将此事闹上了大理寺。

    大理寺卿江屿立刻着手查案,发现确有此事,主张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要以律法判处长公主死刑。

    那时候长德王尚在朝堂,力保长公主。

    两方博弈之下,长公主什么事也没有,这件事反而被压下去。

    江屿是个向来秉公办案之人,因此事深感天下不公,气得当朝脱帽辞官,就此离开朝堂。

    这桩“长公主杀人换肤”案就此落下,但是事情却传入了坊间,百姓大怒,都要求彻查真相,严惩罪人。

    为了平息百姓的怒火,长德王和长公主推出了一个替罪羊,强行了结了这桩公案,百姓们无可奈何,因此积生不少民怨。

    再者,楚逐这话的意思,恐怕指得是……长公主已经没了。

    这下,他们无疑更是确定了,看来这江山易主已是板上钉钉,否则他不会这么快便对当今圣上的姐姐下手。

    群臣一时无话,不知该说什么好。

    楚逐眼睛扫过一圈:“况且,据本王的调查,此女的确是先皇落在民间的遗孤,墨萝嫣才是鸠占鹊巢之人。本王眼下让凤凰归位,也是为了大墨朝。”

    群臣更是无言,这所谓的调查不调查,不过是王爷嘴上的一句话罢了。

    只是他这意思很明显了,就是非立那个女子为长公主不可。

    在这件小事上,他们倒也犯不着与王爷冲撞。

    群臣对了眼色,王尚书道:“王爷所言甚是,臣等并无异议。”

    楚逐道:“那就这么决定了。”

    当日,便重启当年的“长公主杀人换肤”案,此案的案卷俱全,只是当初此事被压下后,案卷便不知所踪。

    所有人都以为案卷是被长公主销毁了,其实都是被江屿偷偷带走藏起来了。

    墨萝嫣去毁案卷扑了个空,明知道东西在江屿那里,但知道江屿背后有楚逐这个靠山,所以不敢去抢。

    因此案卷得以保留。

    这日下朝,楚逐亲自去了一趟江府。

    江屿离开朝堂后,就在他的府邸过自己的小日子,所幸他爹娘是做生意的,家底颇丰,他没了俸禄也不必担心生活。

    此时,见楚逐登门拜访,江屿顿了顿:“请他进来。”

    又叫住一个小厮:“泡一壶茶过来,要最次的茶叶。记住,是最次的。”

    楚逐跟着江府的下人来到庭院的凉亭。

    他也不跟江屿客气,坐下来后便说明了来意。

    江屿眉眼一挑:“当初审理此事时,你可一直保持中立,不曾多说一句话,如今怎么突然对付起长公主来了?”

    楚逐倒是直言不讳:“那时候她还有用。”

    当初,他还需要借墨萝嫣的手搅弄他的棋局,故此暂且留她在棋盘上。况且,若是秉公将她处死,他就无法将她私刑泄愤了。

    “你们啊,一个个的——”江屿哼笑一声,眼底却是不屑,“到底只为一个‘私’字。”

    通过换肤案,他也算是看透了,所谓的公平正义都是狗.屁,上位者就是有权对百姓生杀予夺,而百姓除了祈祷厄运不要降临在自己身上外,别无他法。

    板上钉钉的罪证摆在面前,只因行恶者是大墨朝的长公主,便可以逍遥法外。

    就连亲自为长公主实行换肤之术的李御医,只因一句“被胁迫”,如今也还是安安稳稳地当着他的御医院院首呢。

    而那些因为换肤之术被残杀的姑娘,却连骨灰都不能回到家人身旁……

    这件事,也成了他疏远楚逐的原因。

    他与楚逐相交多年,楚逐在他面前并无出格之处,至于那些朝堂上的明争暗斗,反正都是官场的把戏,到底未曾祸及百姓,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换肤案中楚逐的中立叫他看清了,从头到尾只有他把大墨律例和公平正义当回事。

    后来,朝堂多番动荡,更是让他知道了楚逐有着何等的狼子野心。

    若是从前,他会去王府痛骂楚逐是乱臣贼子,劝他顾及自己的声名,不要留下万年遗臭。

    不过,换肤案后他的想法就已经全然变了。

    大墨朝就那么好吗?

    江山一旦姓墨,就非得一直姓墨吗?

    哪怕它有着一个草菅人命的长公主?

    这样的大墨朝,哪里值得维护!

    只不过,太阳底下无新事,江山换了姓氏,又会有什么不同吗?

    他就看戏,他只看戏。

    此时,一个婢女前来奉茶,楚逐看着有些面熟,蹙眉想了一番,才记起来:“你是当年那个状诉长公主的女子?”

    “是,奴婢颜青,见过王爷。”颜青福了一礼,倒上两杯热茶。

    楚逐对江屿道:“难怪那事之后,那个女子便消失了,原来是被你留下了。”

    “我若不留下她,等着她被长公主悄无声息地残害,连骨灰都无处寻吗?”江屿讥诮道。

    这两年,楚逐已经习惯了他的讥诮,默然不语,喝了一口茶。

    不出所料,又是最难以下咽的茶水。

    以前交好时,每次来江府,江屿都要拿最好的茶来招待他,后来江屿辞官回家,便总是对他闭门不见了,哪怕偶尔招待他,也总是故意拿最次的茶。

    他倒是不恼,因为他心里很清楚江屿的想法,也理解他与自己疏远的原因。

    江屿让颜青下去,扭头讽道:“如今江某已不在朝堂,没了俸禄,囊中羞涩,只有此等劣茶招待王爷,望王爷恕罪。”

    “好茶。”楚逐放下杯盏,“对付墨萝嫣虽为私利,但也实属她罪有应得,你将案卷给我吧。”

    “我虽然不在朝堂,消息不灵通了,倒也知道长公主大半年前已经失踪,王爷难道不知道怎么回事?”江屿也喝了一口难咽的茶,“我猜,长公主已经犯不着对付了吧?”

    “虽是犯不着,但是能让她的罪行昭告天下,以弥补当年之失,难道不是一桩好事吗?”楚逐的手指在桌上扣了几下。

    一下一下,伴随着他的话传到江屿心里。

    江屿叹了一声:“你到底知我心中所想。”

    在这近两年的时间里,他一直对这桩案子耿耿于怀,保留那些案卷也是幻想着有朝一日可以还那些枉死之人一个公道。

    如今,公道近在眼前,他岂有推拒之理?

    “你跟我来。”江屿起身,将楚逐带去书房。

    在书房的暗格里,他取出了那些案卷,将重重的一垒案卷放到了楚逐手上:“若是迟来的公道也算公道……那你就替我还那些姑娘一个公道吧。”

    “好。”楚逐接下案卷。

    临走之前,他对江屿说了四个字:“至刚易折。”

    换肤案后,江屿的变化他是看在眼里的,然而这世道,又岂能如事事江屿他所愿呢。

    没有换肤案,也会有别的案,将这个世界的真面目撕开给他看。

    江屿也回了四个字,却是:“宁折不屈。”

    *

    楚逐回到王府,却听平黎禀报,楚昂正在书房等候他。

    “嗯。”他把案卷给平黎,“收起来。”

    便快步走去书房。

    “父亲,你怎么亲自来了?”

    进入书房,楚逐行了一礼。

    心里明白,定是另立长公主一事传到他耳朵里去了。

    楚昂眉头紧皱,开口便是质问:“你在胡闹什么?”

    楚逐淡笑:“一点小事而已,父亲不需忧心。”

    “一点小事?”楚昂不禁拍桌,“你私下囚.禁长公主,没人会追究,你要借当年的事给长公主定罪也有据可循,我统统不阻拦。但是,你在这个关口上要立另一个女子为长公主,这真是一点小事?”

    楚逐道:“与颠覆江山相比,这的确是一点小事。”

    楚逐气得站了起来:“真到了那时候,也是除掉秦军之后,天下没有可以阻挡你的力量,百姓口诛笔伐又算什么。再者,墨氏本来就是篡位贼子,你才是旧朝太子,到时候身份昭告天下,百姓民怨自消。”

    他朝楚逐走了过来:“而眼下的情况——当初是你趁着秦少安离京率先发难,又控制了京城和皇宫,百姓不是傻子,在他们心中,你已有夺权篡位之嫌,民心本就偏向了秦少安那边。在这个关口上让另一个女子取代长公主,百姓会怎么想,你心里自然是明白的。”

    楚逐面色不变:“父亲的话我心中早有考量,不过我认为,这于战事无碍,我会处理好的。”

    “你——”楚昂见他一副铁了心的模样,语气沉沉,“当真……是因为拾九?”

    楚昂叹了一口气:“我问过长行了,他已将你这次在江南遇到那个女子的事禀报于我,你是不是将那个女子当成了拾九的替代品,所以想将当初对拾九的亏欠补偿到那个女子身上?”

    楚逐默然不语。

    这更坐实了他的猜测,楚昂痛心疾首:“逝者已矣!她已经去了,在别人身上找寻她的影子,又有何意义?况且,方才我也见过那个叫今月的女子了,我倒是在她身上瞧不见任何一点拾九的样子。你当真要为了这么一个替代品,便做出有损自己的事情来吗?”

    楚逐只道:“父亲,这件事我自有主张,请你不要再过多过问了。”

    “唉。”楚昂摇头,自知改变不了他的心意了,“这件事暂且听你的,现在战事紧张,你要多把心神放到目前的局势上来,不要再分去多余心神。”

    “是。”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便是失败也不可能再退回到韬光养晦的时期了,所以现在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否则多年心血功亏一篑,再无东山再起之机。”

    “我明白。”

    “这么多年,我每天都在等这个国家重新变回卫朝的那一天,相信很快就要到来了。”

    楚逐眼底深深,没有再接话。

    次日,罪责书颁布天下。

    罪责书中,历数长公主墨萝嫣在两年前的换肤案中的种种罪状,又言她并非真正的长公主,特夺去长公主称号,判处死刑。

    当然,没有谁看到墨萝嫣是如此被处死的,只是她这个人已永远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同日,又颁布了一份告天下书,告知天下百姓,今月才是大墨朝真正的长公主,择日举行长公主大典。

    百姓众说纷纭,一时间街头巷尾都在讨论那个名唤“今月”的长公主。

    *

    事实上,拾九虽然被立为真正的长公主,却依旧住在王府。

    除了被套上一个“长公主”的身份外,与平日没有什么不同。

    其实,是拾九在纠结。

    那日鬼狱中,楚逐既给了她长公主的身份,也出让了长公主的权力,所以她若是提出要搬入长公主府去住,楚逐是没资格阻拦的。

    只是,于她而言,皇宫像是一个更深的牢笼,她心里有所畏惧,一时没法张嘴提出要入宫,想先适应一段时日。

    倒是府上众人,对她的称呼已经从“今月姑娘”改为了“长公主”。

    只除了平黎。

    平黎可没把她当成长公主。

    从这个叫今月的女子跟着王爷回府的那一刻,他立刻就察觉出不对劲。

    这两年来,哪里有什么女子能近王爷身啊。

    应该说,王爷这二十多年来,除了拾九以外,也没有别的女子能近身了。

    而现在,这个女子竟然让王爷千里迢迢地从江南带回来,可见在王爷心里的地位不一般。

    于是连忙去询问了长行江南之行发生了什么。

    长行其实心里也犯糊涂,回来后,王爷第一时间询问了李御医的祖籍,便知道当日今月是撒了谎的。

    经此种种,别说王爷了,他都已经怀疑,那今月就是拾九。

    谁知道,王爷去了一趟拾九的坟墓,回来后却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今月就是今月,并非拾九。

    当天晚上,王爷还带着一身伤与今月一同回到王府,却不许他将受伤一事传出去。

    长行怀揣着这些秘密,不敢妄作判断,更不敢妄自议论,心里始终堵着一团疑云。

    此时,他自然不会将这些事告诉平黎,只粗略说了一些千山镇发生的事。

    倒是平黎忽然茅塞顿开。

    这……这不就是王爷将今月当成了拾九的替身嘛!

    紧接着,王爷又力排众议,立今月为长公主,更是立刻在他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自然不信,这个乡野村姑是真正的长公主,不过就是王爷一句话的事罢了。

    而王爷,竟对这个替身这么好。

    一时间,平黎心里像堵了一颗沉甸甸的石头,不由得为冷冰冰的棺材里躺着的拾九难过。

    过去那两年,每每看到王爷因为心疾痛苦难忍,他都祈盼着王爷尽快忘了拾九,恢复正常人的生活。

    而现在,王爷好像真的要把对拾九的爱转移到别人身上去了,他又禁不住生气。

    两年——也才两年,王爷就变心了?!

    况且,这替身取得的待遇竟是比当初拾九的待遇还要好得多……

    平黎心里不忿,趁着楚逐和长行外出,气势汹汹地敲响了今月的门。

    拾九开门,见是平黎,脸上不由露出笑意:“平黎!”

    她自入府以来,见到了府上的旧识,却因为身份不能相认,也不能表现出任何亲昵,于是对平黎也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

    这会儿,平黎这么近地出现在她眼前,她自然是又惊讶又欢喜的。

    好好地打量了一番,发现平黎与两年前没什么区别,连眼睛中的神采都没变,看来日子过得不错,她心里得到了不少安慰,笑意愈盛。

    “别跟我套近乎!”平黎连忙撇开目光。

    没想到这个女子竟会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好像两人是多年好友一般,搞得他腾升起来的怒气一下子都堵了回去。

    果然有两把刷子!

    平黎连忙板起脸:“你就是那个今月姑娘?”

    他偏不叫她“长公主”。

    眼前这个今月倒是也不在意,依旧笑着,点头道:“是。”

    这下平黎都不知道怎么接话了,愣了一瞬,才想起来意,压低声音道:“你现在被王爷这般宠爱着,是不是很得意?”

    “啊?”拾九傻怔,而后反应过来。

    大抵,在众人眼里,楚逐将她扶上长公主之位,是因为两人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吧。

    她笑意渐收,一时也不接话了。

    平黎以为她认清了自己的身份,轻“哼”一声,准备让她更清醒一点。

    “那你可知道,王爷对你的宠爱,是何缘故?”

    这种情况下,拾九只能摇头:“不知。”

    “那我就好心告诉你吧。”平黎凑近了些,“其实是因为,王爷将你当成了拾九的替身。拾九——拾九你知道吗?”

    拾九道:“倒是听说过拾九姑娘的事。”

    “你知道就好。”平黎脸上露出得意之色,“也就是因为你跟拾九——”

    他看着今月那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脸,实在说不出“你俩有点像”的话来,顿住一番,道:“也就是因为你给王爷的感觉,或许与拾九有几分相似吧,所以王爷才会在你身上找一些慰藉,你可千万别以为王爷有多喜欢你,更别想着越过拾九去,知道吗?”

    拾九一时无言,这话她可真是不好接。

    昔年好兄弟在自己面前教育自己,别想着越过从前的自己……这般想着,竟有几分滑稽。

    不过,心里也涌出很多感动来。

    拾九明白,平黎这是在替自己出头呢。

    平黎见她不回答,以为她不服气,顿时声音都高了很多:“你不相信拾九在王爷心里有多重要是吧?来,我带你去看!”

    作者有话说:

    平黎:我磕的CP不断BE不断发刀子,现在还要被拆家拆家,我就只能去拆拆家家了吼!

    #平黎楚拾超话主持人#

    *

    今晚爆更,约莫还有两个大肥章与大家见面,尽量弥补我之前的断更吧,群么一口(绿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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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6章 下厨

    平黎不由分说地带着拾九穿过回廊, 直接去了内院。

    内院有不少闲置的厢房,平黎从第一间起,打开给她看。

    拾九愕然地发现, 房间里挂满了她的画像。

    沉思的、凝望的、笑着的、蹙眉的、睡觉的、吃饭的……每一幅画都画得栩栩如生, 仿佛下一秒她就会从画像中飞出来。

    “你知道拾九长什么样吗?”平黎指着一墙的画像,“拾九就长画中那样, 每一笔都是王爷亲自画的,她就是王爷心中的仙女!”

    拾九不语, 沉默着平复了思绪, 让自己从震惊中平静下来。

    “还有呢,远不止这些!”平黎带着她一路走, 一路将一间间房门打开给她看。

    里面全部都是她的画像, 各种各样的神色,各种各样的场景。

    甚至还有——

    她与楚逐一起抱着一个孩子的画像。

    拾九知道, 这是楚逐无耻的幻想,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幻想。

    平黎边走边道:“王爷真的很爱拾九, 拾九死后,他也差点活不了。后来每次想念拾九,王爷就会画她的画像, 不眠不休地画。”

    走到最后一间厢房, 平黎定住脚步, 打开了门。

    拾九看过去, 不再是挂满画像, 而是一间起居室, 摆设倒是有几分眼熟, 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平黎告诉她道:“拾九曾经在将军府住过一段时间, 她在将军府住的房间被王爷原样挪到了王府来。这些都是她用过的东西, 摆设也是一模一样的。当初,秦少安谋逆,王爷起兵清除逆臣和逆臣家眷,岂知他已派人暗中带走了家眷,还放了一把火烧了将军府,王爷亲自率领众人灭火,我们当时都以为他想搜寻将军府的机密,后来才知道,他只是想保住那间拾九住过的房间。”

    他指着床角烧坏的痕迹:“所幸大火只是稍微波及到那间房,大部分的东西还是被保留了下来,只是有些地方难免染上了火烧的痕迹。”

    “王爷有时候会来这里住。”平黎叹了一声,或是想起了拾九,眼中浮起伤感之色。

    拾九沉默地看着平黎,眼中满含愧疚。

    她知道她的假死不只是给了楚逐一击,也伤害了平黎他们,而她除了在心里不断重复着“对不起”以外,没有别的办法。

    “好了。”平黎收拾了伤感,扭头过来对她谆谆善诱,“其实王爷对拾九的爱还远不止这些,只是没法一下子跟你说清楚,总之你要记住,你再怎么样也比不过拾九,不过是托了她的福,暂时被王爷看上罢了。”

    “我明白了。”拾九点头。

    见她一副受教的模样,平黎可算满意了,道:“我送你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平黎少不得又跟她絮絮叨叨了一路,什么王爷把拾九的喜好了解得一清二楚啊,什么王爷渐渐开始把拾九的喜好变成自己的喜好啊,只要想到什么,便一股脑地跟她说。

    到了她所住的厢房门口,平黎那滔滔不绝的嘴才终于停下。

    拾九听了一路,耳朵都快起茧子了,这会儿终于可以清净一下了,顿时对聒噪的平黎没有一丝留恋,只想着赶紧回屋去。

    “哎,等一下。”平黎见她要进屋了,连忙喊住她。

    拾九转身:“还有什么事吗?”

    不会是又想起什么“王爷对拾九的爱”,要与她说道一二吧?

    说实话,平黎嘴里的楚逐确实是她所不知道的另一面,她也没想到,这两年间楚逐会为自己做出这么多改变。

    但是,归根结底,这些事并不能改变什么,也没有任何意义。

    到最后,她反而越听越平静。

    累了。

    心里只有这一个想法。

    此时,却听得平黎支吾地问了一句:“听长行说,你跟那个秋云夕是好友?”

    嗯?

    拾九挑眉,没想到平黎会问到秋云夕。

    点头道:“是啊。”

    平黎踟蹰了一番,道:“我跟秋云夕以前也认识,后来她回老家了,便失了联系——她这两年,过得怎么样?”

    拾九没想到平黎居然还挂念着秋云夕,当初两人可是见面就要呛声呢。

    她眉眼一舒,捂嘴而笑:“她过得很好,你就放心吧。”

    现在,秋娘他们应该恢复了以往的平静生活,至于战乱……她倒是相信他们一行人的能力,一定可以在战乱中保全自己的。

    “嗯。”平黎点点头,脸色一松,“好。”

    *

    晚上,王府的厨房热闹极了。

    厨房的婶子、帮厨全部都扒着门,偷偷地往里瞧去。

    在府上这么多年,他们还是头一次看到,王爷亲自下厨!

    这是他们做梦都不敢梦到的罕事。

    楚逐面无表情,处理案板上的鱼像是在处理公务一样,倒是外头的人听到里面时不时地传来“磅磅”的声音,听得是心惊胆战。

    过了一个多时辰,废掉了三条鱼之后,楚逐终于舀好最后一勺乳.白的鲫鱼汤到碗里,算是勉强大功告成了。

    拾九虽然独自待在房间里,然而早就有好事者跑来告知她,王爷亲自下厨的事。

    他们都猜,是为了她准备的。

    倒是也没猜错,没过多久,楚逐便亲自端着这碗鲫鱼汤,前来敲门了。

    拾九打开门。

    因在厨房待了一个多时辰,他身上沾染了不少烟火气,头发有些凌乱,脸上泛着薄汗,衣服上到处都是刮蹭的污渍。

    拾九眼中闪过一丝惊愕,虽然刚刚已经知道了此时,但亲眼看到,还是会震惊。

    她也无法想象楚逐挽起袖子下厨的样子。

    “不请我进来坐坐?”楚逐见她怔然的样子,挑眉打断她的沉思。

    “是。”拾九让开身子。

    楚逐将鲫鱼汤和米饭放到桌上,道:“鱼类中你最爱吃鲫鱼,鲫鱼汤对身子也好,你多喝点。这是我第一次做,也不知道味道好不好。”

    拾九沉默片刻,道:“我现在喜欢吃的,是鲤鱼。”

    “哦——”楚逐脸色一顿,随即笑道,“没事,我明晚做鲤鱼,你喜欢糖醋鲤鱼、红烧鲤鱼还是清蒸鲤鱼?或者是别的口味?”

    “随意。”拾九道。

    “我让后厨现在就去做鲤鱼来,你既然不知道吃什么口味的,我便让他们各色口味都做一份来。”楚逐看了一眼自己做了很久的鲫鱼汤,“那这会儿是否可以将就一下,先尝一口我做的鲫鱼汤垫垫肚子?”

    拾九一听,顿时头疼不已。

    别说什么各色口味都做一份来了,便是只做一份来,她都觉得劳神又伤财,根本吃不了那么多,实在浪费。

    “不用了,我喝鲫鱼汤就好。”拾九摇头,只能拿起勺子,准备舀汤。

    楚逐见状,亲自给她舀了一碗。

    拾九尝了一口。

    楚逐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眼中藏着期待:“怎么样?”

    “不怎么样。”拾九摇头。

    倒不是特意针对楚逐,的确是他做的鲫鱼汤不怎么样,她只是实话实话。

    楚逐眸光一黯,随即又打起精神:“无妨,我再多练练。”

    拾九叹了口气。

    面对楚逐卑微又笨拙的讨好,她实在无奈极了。

    他认为这样会改变什么吗?

    不过,她已经没有心力与他争论,也不想再陷入从前的漩涡,她谨记自己现在是今月,与楚逐没有任何瓜葛。

    而楚逐如此这般,就只当他闲的没事干,自找苦吃。

    拾九又舀了一勺汤准备送入嘴中。

    虽然不好喝,但未免再去麻烦厨房,她准备将就吃了。

    却被楚逐拦下:“既然不好喝就不要喝了,我让厨房准备你爱吃的菜来。”

    虽然不知道拾九喜欢吃什么口味的鲤鱼,但是对于她其他菜色的口味,他已知晓得一清二楚。

    “酥肉现在还喜不喜欢吃?豆腐是否还是喜欢吃清蒸口味?”

    拾九道:“就来一碗清蒸豆腐吧。”

    她现在已经全无胃口,但不吃这一顿,恐怕楚逐会不依不挠。

    她挑了最简单好做的清蒸豆腐。

    楚逐微微蹙眉:“只一碗清蒸豆腐是否太少?而且也太过清淡,还要吃点别的吗?”

    拾九摇头:“就吃这个。”

    “好。”楚逐现在一点也不愿勉强她,一切顺着她的心意来,马上让人去吩咐后厨。

    当晚,拾九在楚逐的目光注视下,草草地就着清蒸豆腐,吃了一顿晚膳。

    那碗鲫鱼汤,直到凉透了,拾九都不曾再动过一口。

    *

    次日,楚逐下了朝,回来后向拾九提出,带她出去走走。

    “你回到京城好几天,还没出过王府,一定闷坏了吧。”楚逐带着商量的语气,“我这会儿正好得闲,带你出去走走吧?”

    拾九道:“王爷,我从来没来过京城,这是第一次来。”

    她在驳斥“回到”一说,也在提醒楚逐,她只是今月。

    楚逐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脸色微微一顿,便恢复正常:“是,你是第一次来,那更要四处走走了。”

    “好,多谢王爷。”拾九没有拒绝,她倒也想出去走走,看看京城在这两年间有哪些变化。

    楚逐没有带任何人随行,只他们两人出了府。

    一路都是楚逐以东道主的身份带路,那路线却是越来越熟悉。

    拾九知道,这是去着衣楼的路。

    在这偌大的京城,除了王府外,她待得最久的地方便是着衣楼和将军府了。

    楚逐自然不会带她去将军府,况且将军府也早已被烧得只剩断壁残垣了,去了也没意义。

    他带她去着衣楼,倒是明白她的心意。

    她的确也很想回去看看陆掌柜他们,倘或夏娘子也在,那更是再好不过了。

    没过多久,两人绕过街角,走到了着衣楼所在的街。

    远远的,拾九便已见到了着衣楼。

    着衣楼的装潢与以前没有任何改变,一眼便是熟悉至极的样子。

    不过,由于如今世道并不太平,哪怕是目前来说最安稳的天子脚下,也依旧比以前凋敝很多,他们一路走过来,到处比以前冷清。

    着衣楼也不再如往常那般热闹。

    两人行至着衣楼门口,正在里面算账的陆掌柜一眼便看到了楚逐,连忙迎上来:“王爷大驾光临,请进请进!”

    他余光看到旁边的女子,心知定是最近那个“真正的长公主”,脸上满是圆滑的笑:“小人见过长公主。”

    拾九见到阔别两年的陆掌柜,心中满是感慨,陆掌柜似乎比以前老了许多,不复当年的神采。

    听到他叫自己长公主,她才回过神来,勉强笑笑:“陆掌柜不必多礼。”

    这时候,又从楼上走下来一个小丫头,陆掌柜看到,连忙喊她:“珠儿,快过来见过王爷和长公主!”

    这珠儿原是王府的人,后来拾九死后不久,她不知何故自请出了府,来到他这里想学习刺绣。

    对于这种一点手艺都没有的小姑娘家,他原是不打算收的,却是王爷在背后打点,让他好生照顾珠儿,他才将珠儿收了下来。

    后来他知道珠儿侍候过拾九一段时间,两人情同姐妹,这才明白,原来王爷是因着她与拾九的情谊。

    珠儿听到陆掌柜的声音,连忙过来,向他们行了一礼:“珠儿见过王爷、见过长公主。”

    拾九激动得眸子微颤,她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珠儿。

    她真是好久没见到珠儿了,比两年还要久。

    拾九见珠儿抬起头,仔仔细细地打量她,见她比以前长开了许多,已是一个明艳动人的大姑娘了,脸上不由得露出笑意。

    虽然不知道她为何会进了着衣楼,但是做绣娘到底是一门手艺,比在后厨帮工强得多,倒是一门比较好的出路。

    拾九这般想着,越发欣慰,看着珠儿淡笑。

    珠儿羞涩地回以微笑,没想到这个真正的长公主竟这般和善,可比以前那样飞扬跋扈的假长公主好多了。

    陆掌柜和珠儿带着他们在着衣楼里四处走动,现在生意不如往常,并没有几个人来买衣裳,他们也有空闲。

    “去后院看看吧。”楚逐忽道。

    陆掌柜微讶,他倒不是惊讶楚逐要去后院看看,楚逐这两年时不时地会来看看拾九以前住的地方,那间房间他都是悉心保留好的,不敢乱动分毫。

    他只是惊讶,楚逐会带着“长公主”来看,毕竟他们两个的传闻,在坊间不知传了多少个版本,都离不开情.爱那些事。

    带着身边的新人去看自己曾经爱过的人住过的房间——

    陆掌柜不由得佩服,王爷就是不一般。

    拾九心中也正有去后院看看的想法,便不置一词,默默地跟着他们去到了后院。

    不出她所料,她在后院住过的房间,也被完整地保留了下来。

    她佯装不知,好奇地问陆掌柜:“这里都是着衣楼的人住的地方吗?”

    陆掌柜忙回道:“是的,都是一些简陋之地,让长公主见笑了。”

    刚巧走到了自己曾经住过的房间前,她停下脚步,指着窗子里面:“我看这间屋子虽然干净整洁,却没有一丝人气,像是没人住的房间,是怎么回事?”

    “这——”陆掌柜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忙看向楚逐。

    楚逐眼底滑过一丝不解,不明白拾九打算做什么,道:“这是本王的一个故人生前所住的房间,本王念旧,让陆掌柜将这间屋子保留了下来,每日派人打扫,是以干净整洁,却无人气。”

    “哦——”拾九拉长了调子,“既然里面住着的故人已经死了,留下这些东西多晦气,烧了吧。”

    这句话一出,在场的三个人都不由震惊。

    陆掌柜吓得瞪大了眼睛,连忙去看楚逐的神色,珠儿也将祈求的目光落到了楚逐身上。

    楚逐掩下方才片刻的震惊,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静静放在这里,并不妨碍什么,也不行吗?”

    “不行,我要你烧了里面的所有东西。”拾九道。

    她就是故意的。

    故意激怒他,故意去踩他的底线。

    带着一丝报复欲。

    楚逐知道她并没死,再留着这些东西似乎没什么意义,但是这些东西陪伴和支撑了楚逐两年,她现在就要一点点摧毁这些陪伴和支撑。

    她就是要与他作对,让他厌恶。

    如她所料,楚逐果然不舍,低声道:“不要这样……”

    只差没把“求求你”说出来了。

    拾九道:“我偏要烧。”

    楚逐握紧了拳:“……好。”

    这时候,却是珠儿忍不住了:“长公主,你怎么这般冷血!”

    她心里好替她的拾九姐姐难过。

    这就是人走茶凉吗?

    王爷身边有了新人,这新人恃宠而骄,就连一点点念想都不愿让王爷留下吗?

    而王爷这一反常态的卑微语气,明显早已被这女子拿捏,竟是这么轻易便答应了!

    看来她当初离开王府是对的,王爷对拾九姐姐果然没有真心,逼死了拾九姐姐……

    拾九没想到珠儿会站出来出头,一时语塞。

    失策,先前就不该让珠儿一起过来。

    她看着珠儿这副拼死维护的架势,又是感动又是无奈,一个“烧”字堵在了嗓子眼。

    半晌,叹了一声:“罢了。”

    *

    从着衣楼回王府的路上,拾九忽道:“我要进宫。”

    楚逐眉毛微挑:“什么?”

    “我说,我要进宫,我要住进长公主府。”拾九正色道,“你既然承认我是长公主,给了我长公主的权力,那么此刻我告诉你,我身为长公主,不应该住在摄政王府,而应该住进我的长公主府。”

    她不想再待在王府,若是每天被楚逐像昨晚那样讨好,她只怕会疯掉。

    而且,她也该去看看幼帝了。

    这几天,她想得很清楚了。

    上一辈的风风雨雨与孩子无关,她的母亲姜贵妃死掉的时候,幼帝都还没出生。

    稚子何辜。

    他们身上既然流着相同的一半血脉,她既然承认了长公主这个身份……

    那么,在这段时间,她就要保护好他。

    所以,她准备进宫,就近照顾幼帝。

    “好。”楚逐思量片刻,答应了。

    他又道:“只是今天天色已晚,你还要回去收拾东西,不如明天进宫,如何?”

    “可以。”拾九点头,“还有,长公主大典也请王爷赶紧操办。”

    “是,臣遵旨。”

    翌日,楚逐亲自送拾九去了长公主府。

    在宫里,拾九终于见到了幼帝。

    一别两年多,现在幼帝已经六岁多,粗通一些事理了。

    他知道自己的姐姐墨萝嫣已经被处死,还知道有一个名唤“今月”的女子,才是他的亲姐姐。

    他才不信这些!

    都是那个可恶的王爷编织出来的谎话,就是为了处死他的姐姐,让别的坏人占据他姐姐的位子!

    因此,当听到今月长公主来看他时,他心里充满了厌恶,恨不得扑上去咬她一口。

    但是,看到楚逐就在今月身侧,他胆怯了,一动也不敢动。

    他怕。

    他姐姐大半年前失踪,换来一个被处死的结局。

    他怕他不听话,也会被楚逐杀死。

    现在,只有楚逐可以自由出入他的宫殿,他知道,他的命就捏在楚逐手里!

    楚逐看着幼帝畏惧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满意,至少有他的威慑在,幼帝不敢对拾九耍什么脾气。

    看着幼帝浑身竖起刺的样子,拾九心里明白,墨萝嫣才是幼帝眼里的亲姐姐,现在墨萝嫣死了,却让她来“鸠占鹊巢”,幼帝心里肯定恨死她了。

    要解开幼帝的心结,缓和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

    不过,这也是必走之路。

    自此之后,拾九就住在了宫里。

    至于楚逐,尽管每天再忙碌,下朝之后他都会先绕去长公主府,见过拾九之后,再出宫回府。

    一个皇宫,一个王府,楚逐不再像在王府那般逼得紧迫,拾九松了口气。

    *

    一晃,两个月便过去了,炎热的夏季不知不觉已经到来。

    无论大墨如何动荡,高高的宫墙之内,却如往昔安宁。

    拾九只隐约知道,两军已成对垒之势。大墨十五郡两百余县中,秦军大致占领六郡八十九县,楚军占领八郡一百余县。还有一些郡县划分不明或正在抢夺中。

    楚逐不但占领了更多的郡县和土地,而且把控着京城和幼帝,目前是处在上风的。

    这日午膳时分,拾九正在庭院中陪着幼帝斗蛐蛐。

    幼帝看着青花瓷桶里面的两只蛐蛐斗得越来越激烈,双目放光,眼睛都不敢炸一下。

    拾九浅笑着看着幼帝。

    如今,她和幼帝的关系缓和不少。

    她告诉幼帝,自己的确是被摄政王从江南带回来的,对于“长公主”的身份,她也是来到京城之后才知道,至于墨萝嫣被处死的事,她更是一无所知。

    她这样尽量撇清自己,慢慢建立与幼帝的良好关系。

    为了照顾幼帝的情绪,她还取消了长公主大典,免得让幼帝触景生情,更加难以接受她。

    最初,幼帝死活不信她的话,只是碍于楚逐的存在,不敢对她乱发脾气,眼神却始终是带刺的。

    后来,许是两人终究血脉相连,骨子里带着亲近,许是她的温柔让他又找回姐姐的感觉,于是情不自禁地依赖于她,两人的关系终于慢慢靠近。

    只不过,幼帝始终不愿叫她一声“姐姐”,每次都是直呼大名。

    在他的心里,她大概还是一个“赝品”,永远不会是他真正的姐姐。

    拾九倒是一点也不恼。

    幼帝小小年纪,就经历这么多事,如今像一只刺猬一样浑身竖着刺,也是为了保护自己。

    何况,她的身份连天底下的老百姓都不信,更别说从小就在墨萝嫣身边长大的幼帝了。

    他能慢慢接受自己已是难能可贵,实在不能对这么一个六岁小孩苛责太多。

    “今月,你猜哪只蛐蛐会赢?”看斗蛐蛐看得精彩时,幼帝突然一把拉过拾九的手,让她和自己一起看。

    拾九回神,往青花瓷桶里瞧了一眼。

    其实这斗蛐蛐与比武有异曲同工之妙,蛐蛐的身体强劲、动作的力度和速度都能让习武之人一眼瞧出优劣。

    她故意挑那只外强中干的蛐蛐说:“我猜这只会赢。”

    幼帝摇头:“可是朕觉得另外一只更有后劲,说不好会赢到最后呢。”

    拾九淡笑,一会儿幼帝看中的那只若是赢了,定会高兴不已。

    这两个月,她经常用这样的方法逗幼帝开心,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这时候,一个小太监走上前来,低着头呈上膳食。

    拾九感觉奇怪,平日送膳的活应该是宫女才对。

    她蹙眉,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

    顿时怔住。

    这个小太监……

    竟是秋娘!

    第57章 信件

    惊喜之下, 拾九差点叫出“秋娘”两个字,好在她及时止住了声音。

    这里四处都是人,实在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拾九抚着额头, 对身边一个嬷嬷道:“你们照顾好皇上, 本宫突然身子不适,先回公主府休息了。”

    她摸了摸幼帝的小脑袋:“承越, 你记得吃饭,不要为了玩而耽误了用膳, 我一会儿再来陪你。”

    为了迅速与幼帝拉近关系, 她总是亲昵地直呼他的名字。

    幼帝扭过头来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顿了一下, 嗫嚅道:“要是不舒服,叫御医去看看。”

    拾九笑道:“好。”

    交代完一切, 她不经意地朝秋云夕扮成的小太监一指:“你把本宫的膳食端上,本宫回公主府用膳。”

    秋云夕悄悄抬头朝拾九一笑, 便躬身端起膳食,跟在她后面回到了公主府。

    进入府邸,拾九脚步未歇, 一直朝寝宫走去。

    秋云夕沉默地低头跟随。

    到了寝宫,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

    待秋云夕刚一进门, 拾九赶紧返身关门。

    “秋娘!”她压抑着激动, 低声叫出许久不曾叫过的称呼。

    秋云夕也卸下了浑身的紧张和防备, 将膳食往桌上一放, 便一把抓住拾九的手:“今月, 我可算见到你了!”

    两人高兴地相拥。

    笑闹了一会儿, 才开始说正事。

    拾九忙问是怎么回事。

    秋云夕道:“当时, 我们原本是留在吴水镇了,但始终担心着你的安危,后来你成为长公主的事传到吴水镇,我们就越想越不对劲,因为我们都知道嘛,真正的长公主是‘拾九’,可是被封的却是‘今月’,那么楚逐他到底知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呢?如果不知道,又为什么要把你送上长公主之位?我们实在担心你的情况,于是就前来京城了。”

    拾九急道:“还有谁来了?你们都来了吗?那你爹娘还有燕辰爹娘他们都怎么办?”

    “你先别着急,他们都安顿好了,现在那边比较安宁,秦军早撤了,已经完全被楚军占领了。”秋云夕拍着拾九的手背,“我、燕辰和都焉都来了,还有惜华,她也来了。”

    “惜华也来了?”拾九微诧,“那孩子柔柔弱弱的,而且并不知道这些内情,还是不要让她卷进我们的事情中来比较好。”

    说起这事,秋云夕也有几分气:“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她要跟我们上京城来时我压根没答应,结果她偷偷跟来了,我们中途才发现,这下也不能赶她回去了,只好带她来了。惜华说她也想救你。这孩子心是好的,就是太犟了。”

    “唉。”事已至此——/依一y?华/,拾九也不再纠结叶惜华的事,又问,“那你怎么进宫来的?”

    “那还多亏了平黎。”秋云夕笑道,“我们来京城后,知道你已经住进皇宫里去了,我想来想去,能帮忙的人或许只有平黎了,于是我天天在王府外面转悠,一连转了好些天,终于碰上一次平黎单独出门,我才趁机现身。”

    “若是要瞒着楚逐偷偷进宫,确实只能指望平黎帮忙了。”拾九也笑了,“不过,他也不会无缘无故便答应帮你蒙骗楚逐吧,你是怎么说服他的?”

    秋云夕道:“我骗他说,我现在重回京城,是想继续去着衣楼当绣娘,在京城安家,可是当初在吴水镇时我惹恼了王爷,王爷再见到我会宰了我的,如今只能让我先跟今月见面,今月替我在王爷面前美言几句,往后我才能安生地在京城待下去。平黎一听,立刻就拍着胸脯答应了。”

    说到这里,两个人都笑了。

    平黎确实是仗义的,而且是带着些许傻气的仗义,傻乎乎的,很可爱。

    秋云夕想起什么,急忙问道:“对了,你现在是怎么一回事?楚逐知道你是拾九了?若是这样,那为什么没有恢复你原本的名字?”

    “这件事有些复杂——”拾九想起她与楚逐现在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深深蹙眉,“总之,他已经知道我就是拾九,但是明面上却仍装作不知,把我当成今月。”

    她向秋云夕叮嘱道:“不过,其他人都还不知道我便是拾九,眼下我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这点,所以秋娘你一定要继续帮我保密,依旧叫我今月。”

    “我明白,你放心吧,今月这个名字我都已经叫习惯了。”秋云夕笑着向她眨眼。

    拾九也舒心地笑起来,忽地又想起一个问题:“你这次来见我,为何非要瞒过楚逐?楚逐便是没发现我是拾九,也知道你我关系,你直接去王府求见,我想他也不会不告知我这件事。”

    倒是现在这样打扮成小太监混进宫比较危险,万一没有顺利来到她面前就被别人发现,被当成刺客就地处决都有可能。

    拾九一阵后怕。

    秋云夕则忽然压低了声音:“我明白,但是我有个消息要带给你,必须避开他才好。”

    “什么事?”拾九也放低了声音,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

    秋云夕左右看看,附到她耳边说道:“在知道你被封为长公主之后,我们担心你会有危险,加上当时我们无意中与秦军有了一些交集,于是……我们便辗转联系上了秦少安,将今月就是拾九的事告诉了他。”

    拾九一怔,没想到事情会往这一步发展。

    也就是说,现在秦少安也知道她并没有死,而且落入了楚逐手中?

    秋云夕在她耳边继续说道:“秦少安知道你没死的消息,格外激动,答应我们一定会帮我们将你救出来。他托我带来了一封信。”

    说完,秋云夕便从怀中摸出折成小块的信件,塞入拾九手中。

    拾九感受到手心被塞了一张纸,一时竟不敢打开。

    秋云夕见拾九愣愣的,不由得低声催促:“怎么了?为什么不看?”

    拾九在她的催促下,目光落向手中的信纸。

    秋云夕长于山野,不知道弄权者最是弯弯绕绕心眼无数,以为秦少安只是单纯地让她送信,认为这信件也只是单纯地问候叮嘱,或是是什么脱身之法,没想过别的可能。

    但她却不禁在想,现在楚秦之争这么激烈,秦少安又知道她在楚逐身边,会不会……会不会利用她,为他谋取一些机密呢?

    毕竟,她和秦少安的交集,便是从交易开始的。

    虽然后来她与秦少安已经互相敞开心扉,他也成了她的“秦大哥”。

    可是两年过去了,又是在当下的利益关头,她不敢保证秦少安不会改变。

    倘或真是如此,她该如何自处?又该怎么面对秦少安?

    那她倒是宁愿,与秦少安的关系永远结束在她假死那天。

    他就会永远是自己印象中的“秦大哥”。

    就在拾九举棋不定时,宫女忽然在外禀报道:“长公主,王爷来了。”

    秋云夕一听,顿时慌了,连忙在这屋子里四处找藏身之所。

    拾九一把拉住她的手:“没事,你就在这里,我出去。”

    她把信件连忙藏入怀中,快步走去门口,刚打开门,便见楚逐已经到了门口。

    “王爷有什么事吗?”拾九不悦地蹙眉,“这里是本宫的寝宫,有事我们去偏厅说。”

    楚逐眯眸:“方才有人禀报,一个小太监随你进寝宫送饭,却一直不曾出来。”

    拾九面色一冷:“王爷对我长公主府的事,可知道得一清二楚呢。”

    她一直都知道,便是她搬入了皇宫,也处在楚逐的控制范围内,这里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他。

    不过,他一直未曾过多干涉。

    而眼下,他知道有个太监随她进了寝宫,便急匆匆赶来兴师问罪,无异于将监视一事摆到明面上来了,她心里顿时憋了一股气。

    楚逐则面色立变。

    她这话,便是坐实了寝宫内藏有小太监一事。

    楚逐袖中的手不由得紧握成拳。

    他也无法容忍她的寝宫私藏了别的男人,哪怕是个太监。

    纵然知道或许另有缘故。

    但他止不住自己的疑神疑鬼。

    他实在太害怕……再度失去她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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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8章 吃面

    寝宫门口, 两人像是对峙一般,一时谁也不让。

    半晌,是楚逐先低了语气:“如今多事之秋, 我怕有可疑之人潜入皇宫, 对你不利。”

    他不想与拾九争吵,也不想勉强她, 更不想让她生气,但是, 他势必弄清楚, 藏在她寝宫的太监到底是什么来历。

    拾九闻言,却是面色更冷:“便是有贼人潜入皇宫, 也与王爷无关, 本宫自有主张,怎么, 王爷还想越俎代庖吗?”

    见她百般维护寝宫中藏着的太监,甚至不惜搬出长公主身份压他, 楚逐眸色愈深,躬身行了臣子之礼,道:“臣并非想越俎代庖, 只是皇上与长公主的安危是臣分内之事, 长公主便是不在意自己的安危, 也不在意幼帝的安危吗?”

    拾九双唇紧抿, 楚逐还是从前那个楚逐。

    只要他想做什么, 必定不达目的不罢休。

    拾九不想再与他进行没有意义的周旋, 她冷笑一声, 返身回到寝宫里, 将秋云夕带到他面前。

    看着楚逐眼中闪过的一丝错愕, 她慢声道:“王爷,只是故友前来探望本宫,本宫将她带进寝宫,与她多说了几句,您满意了吗?”

    楚逐凝眸,仔细确认了这个太监打扮的女子的确是秋云夕后,方对拾九说道:“既然是故友前来探望,自然是一件喜事,臣没有阻挠的道理。”

    “只是为何非要打扮成太监混进皇宫,不能大大方方前来?”

    后面这一句,是对秋云夕说的,他语气骤冷,目光也同时移了过来。

    秋云夕赶忙躲到拾九身后,神色慌张。

    虽然在背地里她都对楚逐直呼其名,但每次真正面对这位权倾天下的摄政王,她总是被他的气势所慑。

    估计这天底下也只有拾九一个人不怕楚逐了。

    此刻,秋云夕一时也没想好怎么应答,支支吾吾道:“因为……因为……”

    拾九严实地挡在她身前:“皇宫不是想进就进的地方,秋娘若非这样混进来,恐怕连宫门都摸不到。”

    “哦?皇宫不是想进就能进的地方,那么秋姑娘缘何能够混进来——”楚逐眯眸,不紧不慢道,“我猜,是平黎从中相助吧。”

    在有能力帮秋云夕进宫的人当中,只有平黎跟她有几分交情,而且是个乐于助人不思后果的傻子。

    拾九脸色微变。

    楚逐道:“平黎不守规矩,帮外人混入皇宫,该罚。”

    拾九眉头立蹙。

    她知道王府的规矩,向来赏罚分明,平黎所做之事虽然面上看来并未造成什么严重后果,但是这件事本来就是错的,楚逐要处置起来,轻则一顿打,重则——

    还不知道会怎么罚呢。

    秋云夕连忙攥住了拾九的袖子,焦急道:“今月,你帮帮平黎吧。”

    平黎要是因为帮自己受到责罚,她心里会过意不去的。

    她知道,只有拾九的话楚逐会听。

    此时,还不等拾九说话,楚逐又道:“秋姑娘扮作太监混入皇宫,也违背了皇宫的规矩,应当论罪行罚。”

    秋云夕顿惊,便是看在她和拾九的关系上,这楚逐也不至于如此斤斤计较吧。

    分明就是故意找茬。

    难道是恨她当初帮着拾九假死,故意借机整她?

    若是如此,那她一定会很惨……

    秋云夕不由自主地将拾九的袖子攥得更紧,脸色渐白。

    拾九抿唇,悄然拍了拍秋云夕的手,冷眼看向楚逐:“王爷,有话我们单独说。”

    楚逐扬起一个淡笑:“好。”

    他抬手招来一个宫婢:“带秋姑娘去偏厅休息片刻。”

    秋云夕连忙望向拾九,不确定她能否单独应对楚逐。

    拾九向她投去安心的目光,示意她先下去休息,接着对那宫婢道:“给秋姑娘奉茶,端上瓜果点心好生招待。”

    “是。”宫婢连忙应了。

    秋云夕在他们身上扫过一眼,只得随宫婢离开。

    待外人离开,楚逐道:“今月,你不请我进去坐坐?”

    如今,他已经很习惯叫她“今月”了,语气也舍去了之前的谦卑遵礼,透着他故意制造出的些微亲昵。

    “王爷为何直呼本宫名讳?”拾九冷下声来,“王爷一个外臣,想进入本宫寝宫,这恐怕不合适吧?”

    她这个所谓的长公主府,其实一举一动都被楚逐监视着,哪怕就是寝宫,又有什么私.密的呢,更别说从前,她住的屋子他想进就进。

    只是,她现在总是故意摆架子,妄图拉开与楚逐的距离。

    既然他尊自己为长公主,那么哪怕现在还没有什么实权,但只要能攥住的小小权力她还是会尽力攥住。

    再也不要像从前,在他面前只能被动接受一切。

    楚逐听罢,倒也不勉强,温声道:“是臣越矩了,只是臣此刻茶.瘾犯了,不知长公主能否赏臣一杯淡茶以解渴?”

    拾九指着庭院的一座六角凉亭:“那便去亭子里坐坐,本宫让人奉茶便是。”

    “好。”楚逐欣然应允,并不介意凉亭的简陋。

    两人刚到亭子里坐下,拾九便道:“王爷想怎么处置平黎和秋娘?”

    楚逐慢声道:“自然是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拾九看着楚逐好整以暇的神色,心里明白,责罚他们是假,想要借机从她这里得到什么才是真。

    要她求饶?要她认错?

    拾九蹙眉道:“那……若是本宫亲自为他们求情,如何?”

    此时,宫婢上前奉茶,楚逐让众人都下去,亲自给拾九倒了一杯茶,笑道:“长公主殿下的面子,臣自然是要给的。”

    他微低着头,也给自己倒上一杯茶:“这样吧,只要长公主答应臣两个要求,臣就放过他们。”

    拾九面色一黑,楚逐果然在趁机提条件。

    “什么要求?”她的声音顿时冷了下来。

    楚逐淡笑道:“第一个要求,陪臣吃一顿饭。”

    拾九原本严正以待的脸上霎时闪过一丝错愕:“只是……吃饭?”

    “对,陪我吃一碗长寿面。”楚逐点头,目光直直地盯着她,眼中是复杂难辨的情绪,“今天是我的生辰,你当真不记得了吗?”

    拾九眼中一讶,忽地想起来今天是七月十一,的确是他的生辰。

    可是她竟然不记得了。

    连她自己都觉得惊讶。

    回想离开京城的这两年,她似乎也只是恍然在某一刻想起他的生辰,而后便抛到脑后去了,没想到今年竟是想都不曾想起来。

    在不知不觉间,她已经与过去的自己挥别,慢慢忘却那些前尘往事了。

    若不是江南重逢,楚逐强行将她带回京城,他们本该结束在她的棺材入土那一刻。

    她看着楚逐,摇头:“的确不记得了。”

    楚逐眼底覆上一层痛楚。

    他看得出来,拾九不是在骗他,也并非赌气,是真的不记得。

    曾经会花大半年为他偷偷准备贺礼的拾九,现在却连他的生辰都忘记了。

    而他,想让她陪自己吃一碗长寿面,都要用这样的手段……

    “我答应你。”拾九没有过多考虑,便果断点头。

    她的语气没有什么波澜,毕竟只是吃一顿饭,能换来平黎或秋云夕免受责罚,实在是一桩很划算的交易。

    而她平静的话却像一排排绵密的针,齐齐扎.入楚逐心口。

    假死前的拾九对自己至少还有情绪,不管是厌恶还是仇恨,他都一一笑纳。

    可是,假死后的今月对他,简直可以用平静如水来形容。

    特别是身份被揭开后,她戴着长公主的面具,端着长公主的架子,哪怕他言行僭越她的怒意也会很快消散,仿佛与他真的只是君臣关系。

    即使知道今天是他的生辰,她也可以平静地承认自己的确忘记了这件事,而且没有任何异色。

    对他没有了情绪,才是最可怕的。

    在她心里,他似乎已经成了最不重要的那个人。

    拾九见他默然不语,又问:“还有呢?”

    楚逐回神,深深地看了拾九一眼:“第二个要求,收下这个玉镯。”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玉镯,拿给拾九:“这次不能再还给我了。”

    拾九看着玉镯莹润的光,想起来这是当初楚逐送给自己的那一个,不过,在她离开王府之前,她就将它摘下,留在王府了。

    这会儿,楚逐又要将它送给自己。

    拾九不明白,这个玉镯到底代表着什么,或是有什么用处,能让楚逐这般执着地送给她。

    她思忖片刻,接过了玉镯:“好,我收下了。”

    不等楚逐帮忙,她就自己使劲往手腕里一推,将玉镯戴上了左手,这才看向楚逐,笑道:“我答应了你的要求,自然就不会退还给你。但是,玉镯精贵易碎,我不能保证它能一直在我手上安然无恙,若是哪天不小心磕着碰着了,还请王爷不要怪罪。”

    楚逐低头一笑,脸色有些苍白:“若是不小心,我当然不会怪罪你。若并非不小心……我也不舍得怪罪你。”

    拾九敛笑,转了话题:“本宫让人煮面送来。”

    说着便起身,走到庭院外面,向等候的宫婢吩咐,煮一碗长寿面来,又让她们给秋云夕准备午膳。

    想到秋云夕,想到宫外的燕辰、都焉等人,她心念一转,忽地产生一个想法。

    走回凉亭后,楚逐正在兀自饮茶,余光却已经看到拾九翩然而来的身影,便放下酒杯,笑道:“多谢长公主款待。”

    拾九坐下来:“王爷是知道的,秋娘是本宫的至交好友,如今她来到京城,本宫自是希望她能常常进宫陪伴我。所以,本宫想向王爷讨一块令牌,让她可以自由出入皇宫。”

    楚逐看着她,眼中神色莫辨,过了一会儿才道:“长公主既然有求于臣,那……臣少不得又得提一个要求了。”

    “债多不压身。”拾九明白他这是应允的意思,脸上有了一丝笑意,“说吧,第三个要求是什么。”

    楚逐却是摇头:“第三个要求臣还未想好,先赊着,待臣想好了,再来问长公主讨要。”

    拾九明眸微动:“不行,若是你到时候提出什么逾越规矩的要求,怎么办?”

    “长公主放心,臣提出的要求,自然都是你能办到的事。”楚逐温柔地看着她。

    拾九躲开他的目光:“好。”

    她也不想再讨价还价,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先拿到令牌要紧。

    楚逐看着她侧过去的脸:“一会儿臣出去后,便让长行将令牌送过来。”

    “嗯。”拾九应了一声,便沉默下来。

    楚逐道:“最近天气渐热,臣让冰库准备了充足的冰块,以便让长公主府随时保持清凉。却不知冰块的数量用得是否适宜?若是冰块用得太少或是太多,长公主只管跟臣提出来,千万不要藏在心里。”

    拾九摇头:“恰好。”

    这活属宫中内务,原是不归楚逐管的,比如那幼帝的寝宫,一切日常事务便都是宫中的大太监安排的,而她这长公主府里的一切,却都是楚逐亲力亲为。

    自从前段时间天气突热,长公主府的每个房间便都放置了冰块,无论她走进哪间屋子都是凉快的。

    头一次伴着床底下的冰块清爽入眠时,她梦到了自己的小时候,那时候一到夏天,小小的房间如同蒸笼一样炎热,她都是硬生生熬过来的。

    醒来时有些感慨,小时候她那么羡慕长公主优渥的生活,却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成为长公主,过上这般奢靡的日子。

    楚逐看着拾九出神的样子,自己也略微失了神。

    平心而论,此刻早已变了模样的“今月”与以前的拾九在面容上并未有任何相似之处,然而神色却是一模一样的。

    “便是如此,也好。”他喃喃自语。

    只要她就是她,好像变了容貌也没什么紧要的,只要她还在……

    “你说什么?”拾九未听清,以为他在同自己说话。

    “没什么。”楚逐回神,摇头笑道,“入夏时节容易躁动难眠,不知长公主最近睡得可好。”

    “还行,无须王爷担忧。”拾九淡声应道。

    以前,他们两人都不爱说话。而现在,总是楚逐在说、在问,一旦两人有时间独处,他总是事无巨细地问来问去。

    她连应付都厌倦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都是楚逐在问,拾九答个三两句。

    不多时,宫婢前来呈上一碗长寿面,另备了两个小碗,两双筷子。

    宫婢行了一礼,准备给他们碗中分别夹上一些面条,楚逐摆手让她们下去。

    他一边动手夹面,一边笑道:“既然长公主赏脸陪臣吃面,这点小事应该由臣亲自来才对。”

    拾九看着他不甚熟练的姿态,问出了自己的疑惑:“王爷生辰,不在府中备宴,就吃一碗面么?”

    以前楚逐的每次生辰,都会在府中大办生辰宴,引得无数人竞相前来道贺,她第一次看到他过这么简朴的生辰。

    楚逐仍在低头分面:“我已经有两年不过生辰了。不管是生辰还是节日,须得心中快意,才有心情去过。否则,便比寻常日子还要难熬。”

    拾九意识到什么,不再多话。

    分好了面,楚逐看着拾九,眼中带着深藏的希冀。

    拾九垂眸,吃了一口面,却并未说什么。

    楚逐的眼神渐渐黯淡,便也沉默吃面。

    不一会儿,拾九放下了空碗。

    楚逐也放下碗筷,召来宫婢收拾。

    他看着拾九,自嘲一笑:“其实,长公主便是不答应臣的两个要求,有长公主为他们求饶,臣也会顺从长公主的心意。”

    拾九脸色顿时不快,要求都提出了,这会儿反说这些,颇有种得了便宜还卖乖之嫌。

    “送客。”她不禁站起来,有种来不及掩饰的气恼。

    楚逐就喜欢看她气呼呼的样子,比方才沉默不语好多了。

    他站起来,顺从她的意思往外走去。

    他心里倒是还想多待一会儿,可是再待下去,她恐怕就要真恼了。

    拾九出于礼仪,也出于想亲自见他离去的想法,便送他出去。

    路上,楚逐道:“这段时间多谢长公主了,自从长公主随臣一并归京,臣的心疾竟在不知不觉间好了,原是解铃还须系铃人。”

    拾九明白他的意思,却装作不懂:“大概京城的御医到底比江南的大夫医术高明,才让王爷心疾得愈,恭喜。”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大门处。

    拾九停下脚步,不打算再送了。

    楚逐站定,看着拾九:“这段时间你真的看不到我的改变吗?从前我的确蛮横独断,常常勉强于你,现在我想让你知道,我有在慢慢改变,我真的在慢慢改变。你能否——能否——”

    作者有话说:

    前两章(056、057)略修,剧情没改,丰富了一下剧情。

    一整个没脸回来的状态,最近确实状态不佳,对不起追更的宝子们……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也不敢乱立flag了,唯有一声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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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9章 两全

    能否什么呢?

    他自己也不知道。

    况且, 这般要求,倒又像勉强她了。

    楚逐住了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勉强笑道:“那臣就先回府了。”

    拾九没有应答他。

    楚逐往前走了两步, 跨出了府邸,忽地又顿住脚步, 回头道:“今日是臣的生辰,长公主真的没什么跟臣说的吗?”

    拾九看着他眼底隐隐的希望, 喉间微滚一番, 道:“慢走。”

    一声简单的“生辰快乐”,她最终也没给他。

    *

    楚逐离去不久, 长行就送来了令牌, 还带来一个让拾九和秋云夕都感到安心的消息——

    平黎的确没有受罚。

    虽然他把平黎骂了个狗血淋头。

    长行偷偷打量着眼前的长公主,心中的疑团逐日见长, 她真的不是拾九吗?

    若不是拾九,王爷的宠爱未免太超过了。

    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女子, 真的能够取代甚至超越拾九在王爷心中的地位吗?

    没有人回答他,他也只是叹了一声,完成任务后便行了一礼, 回去复命。

    送走长行, 拾九高高兴兴地把令牌交到秋云夕手上:“秋娘, 你今晚就留下来在这里过夜吧。”

    有了令牌, 秋云夕往后就能自由地出入皇宫了。

    “我倒是也想。”秋云夕却摇头, “可是燕辰他们还不知道宫中的消息呢, 我若是一夜未归, 他们肯定会着急的。”

    “也是。”拾九这才想到宫外还有两个人在等消息。

    秋云夕拉着拾九的手笑道:“没事儿, 我明天再进宫看你, 现在我们有得是时间叙旧。今天我就先回去了,免得他们担心。”

    “好。”拾九依依不舍。

    秋云夕忽地靠近,压低了声音:“你记得看秦将军的信。”

    经她提醒,拾九才想起自己怀中还揣了一封信,心中顿时有几分凝重,不过没有在秋云夕面前表现出来:“好,我先送你出去。”

    送别秋云夕后,拾九径自回到了寝宫,关紧了门窗,不许任何人进来,这才缓缓打开了秦少安的信件。

    打开后,信上只有寥寥数语。

    “知你未死,欣喜若狂。很久之前我就说过,若你需要我帮忙,我定会拼尽全力帮你,如今,我亦是这句话,无他。”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应该是怕书信落入别人手中,但是这凌乱狂放的字迹,足以可见写字之人激动的心情。

    拾九合上书信,脑中一片混乱。

    当初,在她与秦少安和离的那个晚上,在她离开将军府的最后一刻,秦少安对她说过:“我还是那句话,若你需要我帮忙,我还是会拼尽全力帮你,知道吗?”

    她当时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他却一直记着……

    在打开这封信前,她设想过很多秦少安会向她说的话,也卑劣地想过,秦少安或许会利用她,在言语中试探楚逐的消息,或者诱骗她为他做事。

    没想到,他只是一直还记得当年的承诺,问她需不需要帮助。

    秦大哥还是当年的秦大哥,是她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不再是当年的拾九了。

    拾九怔然地看着手中的信,久久地出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拾九猛地回神,一边将书信用烛火烧尽,一边问道:“什么事?”

    宫婢在门外道:“长公主殿下,皇上知道您身子不适,派了张御医前来为您诊治,是否接见?”

    拾九微怔,眼中慢慢泛起了笑意。

    幼帝虽然面上还是不愿接受她为姐姐,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对自己已经有了一些别扭的关心。

    她弯了弯唇,确认信纸已经被烧干净,起身走了出去。

    “方才我只是乏了,没什么大碍,请张御医回去吧。”

    如今,御医院的院首已经易位。

    在换肤之术一案真相大白昭告天下后,李御医受到了该有的惩罚,御医院的院首便换成了张御医。

    这些都是楚逐跟她说的。

    他总是会主动跟她说这两年京城发生了什么,他都做了那些事,好像要把缺失的两年补回来似的。

    但她却从不跟他说起江南的那两年,哪怕也有很多琐碎的、有趣的小事可以分享。

    拾九走出寝宫后,旋即去了幼帝住的乾坤宫。

    幼帝已经吃过午膳,这会儿正在看书。

    到底是小孩心性,心思都不在书本上,看得恹恹欲睡。

    拾九走进来,笑道:“承越是不是困了,今天没有午憩吗?”

    幼帝清醒过来,撂下书看着她,打了个呵欠。

    旁边的太监连忙回禀:“回长公主,皇上方才已经午憩过了。”

    “那就是刚睡完,还没清醒呢。”拾九依旧面带微笑,“你们都下去吧。”

    “是。”一屋子的太监宫婢齐声应道,纷纷退了出去。

    幼帝看着拾九,犹豫了一下,才问:“你身体没事吧?”

    “我没事,刚刚只会困了,回寝宫睡一觉就好了。”拾九眼睛弯弯地看着他,“承越不用担心。”

    “朕才没有担心。”幼帝撇嘴,连忙把目光转到了书上,假意看书。

    拾九笑意更浓。

    乾坤宫和长公主府只有一墙之隔,他心里分明担心,却不肯亲自去看一眼,然而又特意让张御医前去诊治,真真是个别扭又可爱的小孩子。

    “承越,把书放下,我们说会儿话吧。”她知道幼帝这会儿并没有在认真看书。

    幼帝放下书,有些奇怪地看向她。

    平时有什么话她都是直接说的,不会像现在这般郑重其事的样子。

    幼帝脸上浮现出一丝紧张:“你要说什么?”

    “别怕,我只是想跟你聊聊天罢了。”拾九在他身侧坐下,“承越,你想过以后吗?”

    “以后?”幼帝听不懂她的话,疑惑地皱起眉头。

    拾九用温柔的目光看着他:“我的意思是说,承越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呢?”

    幼帝歪头,眼神看向了空荡荡的宫殿,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我有得选吗。”

    拾九双眸顿时一缩,心头大震。

    他没有自称“朕”,他说他没得选。

    一直以来,她都把他当成小孩子看待,却差点忘了,仅仅六岁的他已经经历过这么多事,哪里还能像寻常的六岁小孩那样单纯无忧呢。

    他身上已经有了超乎六岁孩童的成熟。

    “所以,你是知道的。”拾九低语,心中漫上了绵延不绝的心疼。

    他知道自己的处境,明白自己只是一个傀儡皇帝。

    也是,就算刚登基那几年他什么也不懂,可是随着年岁渐长,他本就开始通晓人事,又不断经历墨商之叛变、楚秦两军对垒、墨萝嫣被处死种种事端,再天真的孩子都会被迫成熟起来。

    特别是楚逐总揽大权后,他连上朝都被免了,终日都在乾坤宫中,除了长公主府和御花园外几乎哪儿也不能去,说是软.禁也不为过了。

    拾九一时语塞,竟不知该怎么安慰他。

    幼帝声音越发低了下来,眼中是脆弱的神色:“这些话,我们是可以说的吗。”

    他害怕被楚逐知道,自己会和姐姐墨萝嫣一个下场。

    “你别害怕。”拾九握住幼帝的手,目光坚定,“这里没有别人,不会有人知道。我说过的,我是你的姐姐,我一定会一直保护你的。”

    幼帝怔怔地看着她,嘴唇掀了掀,却始终没有把姐姐二字说出口。

    不过,他以重重的点头回应拾九。

    “今月,我不知道以后会怎样,也没想过以后会怎样。”幼帝垂下眸子,看着书案上的书,眼神却飘远了,“从出生我就是皇帝,可是我知道没有人把我当真正的皇帝。我不知道摄政王和秦将军谁会赢,我也不知道他们赢了会怎么处置我。我没想过我长大后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因为我都不知道我能不能长大。”

    “你会长大的,你会安然长大。”拾九轻轻地将他抱入怀中,“我会保护你的。”

    幼帝对她自称“我”,幼帝将真实的想法袒露给了她,她又怎能辜负这份信任和依赖呢。

    幼帝整个人放松了下来,就这么无比依赖地靠着她:“如果我可以长大,可以自己选择以后的生活,我……我好像也没想好要做什么。”

    拾九淡笑,柔声道:“不要着急,慢慢想,无论你想要做什么,我都会努力帮你实现的。”

    幼帝在她怀里打了个呵欠,低声呢喃:“其实能活着就好了……”

    接着,便睡了过去。

    拾九心中一酸,在那一刻真切地体会到了他的挣扎和无力。

    *

    入夜,拾九辗转难眠。

    人非草木,这段时间她已经将幼帝当成了自己的亲弟弟,况且他们本来就流着墨氏的血。

    当初,楚逐以幼帝的性命相威胁,她选择留下。

    但留下后,她其实是迷茫的,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也没想过未来。

    带着长公主的身份,浑浑噩噩地过了两个多月,却什么也没做。

    而现在她心里明朗了许多。

    至少、至少她要幼帝活命,她要保护他的性命。

    除此之外,她还要出宫。

    要让一切回到原本的轨道中来。

    “唉——”拾九翻了个身,沉沉地叹了口气。

    想法是清晰了,可是要达到目的,又谈何容易呢。

    要同时做到这两件事,简直比登天还难。

    楚逐的野心已经毫不遮掩,他就是要夺皇权覆朝纲,之所以现在还让幼帝安然无恙地稳坐龙椅,不过是因为天下未定,他还要打着幼帝的名义讨伐秦少安。

    若是他赢了秦少安,控制了整个大墨,那么幼帝的存在就毫无意义了,到时候,他还会留下幼帝的性命,让他继续当傀儡皇帝么?

    便是当初楚逐亲口对她说过“若是长公主犹在,那么我定会保墨氏江山太平无恙”这句话,她也不敢保证,楚逐对她的爱真的能超越皇权的诱.惑。

    就算真是如此,那么她的一生都将锁在宫中,锁在楚逐身上。

    拾九迷茫地看着帐顶,不知不觉间摸上了楚逐送给她的玉镯。

    这玉镯他执着地送了两次,想必是很重要的东西吧。

    他想表达什么,她心里也很清楚。

    在她从小到大的记忆里,她一直是不讨楚逐喜欢的,可是能默默陪在他身边,能作为影卫保护他,她已经很满足,期盼能一直这样下去。

    后来,她以为楚逐是因为爱上了墨萝嫣,才对自己更加无情折磨,并在丧命后彻底心死,不再想获得他的爱,只想彻底离开他。

    在这几年时光里,前世的一些误解被解开,她终于知道,楚逐并不爱墨萝嫣。

    她也终于慢慢相信,楚逐是爱她的。

    这点,她向楚逐承认了,也向自己的内心承认了。

    若她还是前世的心性,能得到楚逐的爱,不知道她该有多高兴,就此留在他身边,既能保全幼帝性命,又是自己心之所向,可以说是皆大欢喜。

    然而,经历了这么多,她的心已经没有办法再向楚逐敞开了。

    她只想逃离。

    但是,若她不管不顾地离开,幼帝便活不了。

    如此,便陷入了一个死局,无论如何都不能两全。

    拾九痛苦地捂脸,脑袋隐隐作痛。

    寂静的夏夜,外头有起风的声音,吹得未关紧的窗子嘎吱作响。

    拾九起身走去窗边,索性将窗子一把打开。

    清凉的夜风一下子拂在她脸上,带走了她身上的不适。

    她不由得想到了秦少安。

    在这次的楚秦之争中,秦少安是被动反击的一方,并不一定就和楚逐一样,有着篡位称帝的狼子野心。

    况且,相比起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勉强她的楚逐,秦少安一直都尊重她的想法,哪怕忍痛放手。

    若是秦少安赢了,或许幼帝可活,她也可以重获自由。

    而若是楚逐赢了,一切则全无可能。

    当然,她将希望押在谁身上都有可能满盘皆输,但显然秦少安赢面大一些。

    *

    次日,秋云夕依约进宫。

    有了摄政王亲自给出的令牌,她出入皇宫畅通无阻。

    拾九知道她要来,一早就让人准备了清茶点心等,早早地等候在花厅。

    昨天匆匆一别,很多事情都还没有说明白,现在时间宽裕了,而且没有楚逐打扰,两人都轻松许多。

    秋云夕一边称赞花厅凉快,一边吃着点心茶果,同拾九闲聊。

    拾九便将自己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都仔仔细细告诉了秋云夕。

    秋云夕目瞪口呆:“原来你是为了幼帝留下的,楚逐也太卑鄙了吧,竟然用幼帝威胁你!”

    她急忙问:“那你现在作何打算?”

    拾九只说了一个字:“走。”

    “你有这个想法就好,我们一定会帮你的。”秋云夕坚定地看着她,“我们这次来京城,其实主要就想知道你到底怎么样了,如果你是自愿恢复长公主身份留在皇宫,我们就当来探望你了。但是你是被胁迫的,我们当然要救你出去!”

    “我明白你们的心,有你们这群朋友,我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拾九眼底漫上一层雾气。

    “这个时候说这些干嘛,我要是被困在皇宫,你肯定也会舍命相救的不是吗。”秋云夕笑着拍了拍拾九。

    “不但我要走,幼帝也要走。”拾九面色渐渐凝重,“若是我一走了之,他就会有性命之忧。”

    秋云夕也想到这层,不由得点点头。

    “但是,光是我一人逃出皇宫已经很难,更别说将幼帝也带出去。”拾九握紧了她的手,“这件事千难万险。”

    “那秦少安呢?他那封信怎么说的?他会帮你吗?”秋云夕想到了秦少安,连连追问。

    拾九沉思片刻,将那封信的内容和自己昨晚的想法都告诉了秋云夕。

    秋云夕舒了一口气:“有他帮忙我们就更有胜算了,我可以帮你们传信,只要出了宫,他那边有信使与我们联络,很快就能将你的想法带给他。”

    “只是,我还有一些顾虑。”拾九抱住了秋云夕,很是依赖地靠在她的肩膀上。

    除了重生之外,秋云夕知道她的所有秘密,是她现在最信任的人。

    在秋云夕面前,她不必隐藏什么。

    “我不敢保证秦少安就一定是正确的选择,万一最后他赢了,却还是将皇位取而代之,甚至对幼帝斩草除根,那么我做的一切就没了任何意义。”拾九的声音闷闷的,“若是这样,还不如老老实实地留在楚逐身边,或许他真的能信守承诺,留下幼帝的性命和墨氏的江山。”

    她抬起头看着秋云夕,眼神脆弱:“我作为长公主,非但没有能力保全幼帝和这个国家,还想要赌一个未知的可能,是不是太任性了?”

    “你不能这么想!”秋云夕伸手抚着她的头发,“你享受过一天长公主的待遇吗?这段时间不算,这是楚逐胁迫你的。你那皇帝爹爹强占你娘,你娘又不要你,甚至想害死你,你从小孤苦伶仃地长大,还老是被楚逐折磨,已经够惨了!你干嘛还把长公主的担子往自己身上抗啊?这个国家还有幼帝都不是你的责任,你就算什么都不做,都没有任何人有资格指责你。”

    拾九怔怔地看着秋云夕,不敢相信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却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有道理,至少……至少让她一直沉甸甸的心忽然松开了一个口子。

    “那就是说,万一最后我为了保全幼帝的性命,甚至只是为了保全自己的自由,丢掉了这个国家,也不是我的错吗?”这一刻,她像是渴求认可一般,目光灼灼地看着秋云夕。

    “当然不是你的错。”秋云夕紧紧握住她的手,“你不要把墨氏江山看得这么重,你是拾九,也是今月,但从来不是‘墨萝嫣’。你爹你娘还有这个墨氏江山从来没给过你温暖,你在意他们干什么。”

    “说句不好听的,咳咳——”秋云夕凑近了她,“你爹这个墨朝都还是从卫朝篡位得来的呢,卫朝之前是混战的东楚、西楚,东楚、西楚之前是大楚,大楚之前还有大礼……往上数去,这江山变来变去,姓什么很重要吗?”

    拾九茅塞顿开,像是忽然顿悟一般,整个人都清明了起来。

    她一把抱住秋云夕:“秋娘,你是真正有大智慧的人!”

    秋云夕哼哼直笑。

    平时不说这些,是没有说的必要,真要说起来,她心里的大智慧可多着呢。

    两人说完了正事,拾九便带着秋云夕四处走走,游玩一下长公主府。

    她有一封回信要带去给秦少安,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因为她打算留秋云夕住一晚。

    明天待秋云夕回去之前再写信交给她,会比较稳妥。

    不过,日头才西斜的时候,就有一个管事嬷嬷向她请示,什么时候送秋姑娘出宫。

    拾九这才知道,原来令牌是有限制的。

    楚逐只给了秋云夕进出皇宫的权力,并未给她留宿的权力。

    她气得想找楚逐理论,却被秋云夕一把拉住:“皇宫这地方我可住不惯,本来就不想住,还是着衣楼住得舒服。”

    回京城后,她自是去找了陆掌柜叙旧,于是又住回了熟悉的着衣楼。

    拾九听她提起着衣楼,心头一软,便不再挽留,住在冷冰冰的皇宫哪里有热闹温馨的着衣楼好呢。

    她想起什么,笑道:“还好上次有珠儿阻拦,我没有让他们烧掉我房间的东西,否则你回来住,旁边是我那间空荡荡的屋子,那多渗人啊。”

    秋云夕也笑了:“珠儿就是以前伺候你的丫头吧,我之前在你的‘丧事’上见过她一面,这次回来,陆掌柜特意把她介绍给我,她求着我教她刺绣呢。”

    拾九忙道:“那你就教教她吧秋大绣娘,她又聪慧又乖巧,会让你喜欢的。”

    “知道知道,我昨晚就喝了拜师茶。”秋云夕笑眯了眼,“我们都商量好了,我依旧在着衣楼做绣娘,燕辰和惜华则依旧跟着都焉学医术,你不用担心我们。”

    “好。”拾九看着秋云夕,一切的感激都藏在眼睛里,一个眼神彼此都懂。

    两人回到寝宫,拾九写了一封回信,秋云夕谨慎地塞入了衣服内袋里。

    拾九依依不舍地送她出了宫。

    晚膳时分,楚逐突然到访。

    拾九命人将他请去花厅。

    楚逐不来找她,她明天也要去找楚逐的。

    她快步走去花厅,见到楚逐的第一面便道:“王爷,明天本宫想出宫见一见故友。”

    楚逐坐在椅子上,抬头凝着她:“正是吃晚膳的时候,你都没问我吃过晚膳没有。”

    拾九一愣,她心念微转,依旧没问他晚膳的问题,转而问道:“王爷这么晚了来访,所为何事?”

    “来看你一眼罢了。”楚逐撤回目光,拿起茶杯,“今日还未见你一面。”

    拾九微怔,往常楚逐都会在下朝后来长公主府一趟,不管是没话找话,总得说几句再走。

    仔细想想,确实每天都会来。

    而今天因为秋云夕进宫,他便没来打扰,给她们让出了叙旧的时间。

    拾九心头浮起一丝痒痒的异样,她压了下去,继续最初的话题:“我陪你吃晚膳,你允我明天出宫。”

    楚逐几不可见地蹙眉:“我们之间真的只剩交易了吗?”

    拾九退了一步,没有说话。

    “晚膳就不必一起吃了。”楚逐站了起来,“明天我陪你一块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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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0章 计划

    拾九一愣, 也立刻站了起来,面色霎时冷若冰霜:“你在怀疑什么?”

    秋云夕、都焉、燕辰、叶惜华……他们每个人,楚逐在江南时都见过, 也了解他们与她的关系。

    就算这次燕辰来京城没有易容, 而是恢复了自己原本的模样,还让楚逐知道了——在她的身份早已被识破的现在, 也不是什么紧要事了。

    所以,她并不惧怕带楚逐去见他们。

    但是, 她厌恶这种试探。

    以楚逐的手段, 他们几人入京后住在哪里、在做什么,他应该已经了解得一清二楚, 何必非要亲自前去看个虚实。

    若真要探听什么, 背着她一样可以探听,更是无须提出与她同去了。

    他故意提出要一起去, 是什么意思呢?

    拾九越想,脸色越冷。

    楚逐却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给她倒了一杯茶,仿佛并不知她在想什么:“为何这么激动?”

    拾九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反应有些大,她撇过脸去, 沉默了一瞬。

    忽地又转过脸看, 直直地看着楚逐:“激动?我不该激动吗?”

    楚逐眉眼一挑, 眼神露出几分不明, 静待她的后话。

    拾九一步步走近他:“将我捧上长公主之位的是你, 给我锦衣玉食生活的是你, 看上去好像很爱我的人是你——”

    “可是, 把我困在皇宫里的也是你, 试探我的人也是你, 怀疑我的人也是你——”拾九走到他近前,讽刺地笑,“王爷,您到底想做什么呢?”

    楚逐直视她的目光,眼神幽深:“是啊,我在做什么呢。”

    有时候,他也会这么问自己。

    明知道强行留下她只会让她厌恶,却没办法再接受她消失在自己面前。

    她再消失,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拾九后退一步:“我现在,就如同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鸟儿,失去了全部自由,每时每刻都被困在牢笼之中,以爱之名供你观赏。”

    楚逐大震,他哑声道:“我真的令你如此痛苦吗?”

    拾九不语,只是撇过目光去。

    两人皆沉默了半晌。

    楚逐道:“你想要的自由是怎样的自由?是飞出鸟笼,以后再不回来么。”

    他看着拾九的侧颜,仿佛真的看到了一只孤决的鸟儿,此时这只鸟儿望着笼外,连一丝目光都不愿施舍给他。

    只要打开牢笼,她就会决然地飞走。

    “我只是想,我的那只鸟儿还像从前一样,不需要牢笼的束缚,她也会一直一直陪着我,只要我回头,她会一直在我身后。”楚逐压抑着心头传来的痛意。

    没想到拾九就在他身边时,心疾还会犯。

    像以前无数次发作时,痛楚夹杂着悔意袭来。

    “我并不想囚.禁她。我想她笑,我想她开心,她痛苦我也痛苦。我只是离不开她。我只是幻想着,只要多给我一点时间,她终究会原谅我。那时候便是打开了笼子,她依旧会留在我身边……”心疾蔓延向四肢百骸,楚逐浑身发冷,身上已被冷汗浸湿,“拾——今月,我也会痛。”

    我也会痛。

    拾九紧紧抿着唇,这是楚逐第一次在她面前说,他会痛。

    但是她始终没有把目光转过来,反而彻底背过身去:“说得再多,你还是自私罢了。”

    “对,我自私。”楚逐自嘲地笑,“我向来自私。”

    “那就算了。”拾九冷笑一声,径直往外走去。

    “等等。”楚逐叫住她,“……除了离开我以外,你想要什么自由,我都给你。”

    “好,你说的。”拾九定住脚步,转过身来,“第一,秋娘他们是我的朋友,他们的故乡因为王爷要征伐‘乱贼’而陷入水深火热,他们也是不得已才来京城讨生活,顺便看望我罢了,希望王爷不要打扰他们。”

    楚逐没有迟疑:“好。”

    “第二,我要自由进出皇宫。墨萝嫣当长公主时,至少还有进出皇宫的自由,我身为长公主,也应该有此权力。”

    楚逐闭了闭眼:“好。”

    “第三,我想了解大墨现在的情况,你必须如实告诉我。大墨是我墨氏天下,我有权知道眼下是什么情况。”

    这次,楚逐定定地看着她好一瞬,才道:“好。”

    拾九有些怔诧,倒是没想到楚逐会这么爽快地一一答应。

    其实,她最初的情绪是半真半假的。

    在意识到楚逐怀疑自己时,她忽然想到了自己与秦少安正在暗通曲款,或许是潜意识作祟,害怕楚逐看出端倪,或许根植于心底的本能,认为自己此举是对楚逐的“背叛”,所以在楚逐试探她时,她差点失态了。

    但是,很快她便调整情绪,反客为主。

    逼问楚逐的话为真,不过是带着目的的。

    在转移楚逐注意力的同时,趁机提出自己的要求。

    只是,她没想到会这么顺利,楚逐会全部应允。

    *

    从长公主府离开时,天色已黑。

    等候在外的长行见楚逐出来,连忙迎上去,马上便注意到他脸色发白,额头身上都是汗。

    长行大惊,急道:“王爷,你心疾又犯了?”

    王爷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不曾犯心疾了,可是他心疾发作的样子长行早已熟知,一眼便看出来了。

    “还好我们正好在皇宫,长行马上去找御医来。”

    “不用。”楚逐淡定地阻止他,“回府吧。”

    “王爷——”长行焦急地看着他,不由得埋怨,“我看王爷这心疾也不是这会儿才发作的,长公主为何没派人去请御医?”

    楚逐摆手,示意长行不要多言。

    跟她没关系的。

    他方才一直忍着,没有表现出来,更没有跟她说。

    她不知道罢了。

    长行却是更加不忿,忍不住道:“王爷晚膳也还没吃吧?”

    方才他等在外面,那今月长公主非但没有派人请御医,也没让人送晚膳来。

    他不信她不知道王爷没吃晚膳。

    便是不知道,王爷在晚膳时分来访,怎么也该留下来吃一顿饭吧,她若是主动开口留饭,王爷必定不会拒绝,还会很高兴的。

    可是她却冷冰冰地送客,仿佛不愿多留王爷一刻。

    “长行。”楚逐瞥了长行一眼,语气淡如平常,但长行十分明白,王爷这是发怒的前兆,让他不要再说的意思。

    长行不敢再多话,可是心里更加想不明白。

    当初在千山镇见到的今月,分明是个温文有礼的姑娘,怎么到了京城被封为长公主了,便变得那么高高在上,在王爷面前也拿架子,哪怕王爷纡尊降贵,她也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除了恃宠而骄,他想不到别的解释。

    可是这样,他便更不明白了。

    这个替代品真的值得王爷这般宠爱呵护吗?

    若是拾九在,才舍不得这样对王爷……她见到王爷今日之改变,应该早就心软了吧……

    长行越想,越替楚逐感到不值。

    只是,楚逐不让再说,他也没有办法。

    “长行。”楚逐忽地吩咐,“从明天开始,着衣楼的暗卫撤了。”

    “为什么?”长行不解,忙道,“虽说那些人是长公主的朋友,可是他们现在无缘无故来到京城,难保没有什么别的目的。有暗卫一直监视着,若是有什么异样,也好第一时间知晓,长行保证一定不会让他们发现。”

    “撤掉。”楚逐却只重复这两个。

    长行沉默了一瞬,只好应道:“……是。”

    *

    次日,趁着楚逐进宫上朝的时候,拾九出宫了。

    有了楚逐的应允,她的出宫之路果然畅通无阻。

    走过宫门的那一刻,她甚至想,就这么远远地逃离这里,再也不回去,她不就自由了么?

    不过,也就是这么一瞬,她便打消了这个愚蠢的想法。

    别说幼帝还在宫中了,就算她是了无牵挂的一人,也别想在没有万全准备的时候逃走。

    楚逐能让她自由进出皇宫,就能把她抓回来。

    秋云夕等人没想到拾九会突然出宫看他们,一时又惊又喜,激动不已。

    拾九高高兴兴地跟他们叙了好一会儿旧。

    之后,便问及那封信的事。

    她知道楚逐肯定会派人对着衣楼进行监视,若是被暗卫发现他们与秦少安的信使有往来,那就危险了。

    昨天她竟忘了提醒秋云夕此事,所以今天特意赶来。

    “你放心,我们很谨慎的。”秋云夕笑着向她眨眨眼,“我们也算跟楚逐打过好几次交道了,就算看不到他的那些暗卫在哪,也早就猜到四周肯定满是王府的暗卫,所以在送信时,我也是耍了花招的。秦少安的人也很聪明,很会伪装,昨天我已经顺利把信交给信使了。”

    拾九松了一口气。

    其实她确实不必如此担心,若是送信一事已暴露,秋娘他们也不可能好端端站在她面前了。昨晚楚逐也就不是怀疑,而是直接兴师问罪了。

    她现在,就要等秦少安的回信,确定他的态度,制定下一步的计划。

    拾九在着衣楼待了半天,估摸着楚逐已经下朝回了摄政王府,她便立刻去了王府。

    她准备趁热打铁,先从楚逐哪里得到一些有用信息。

    楚逐倒也不避讳她,她想要知道什么,他便拿出文书资料,统统告诉她。

    一下午的时间过去,拾九对于楚秦两军的情况已经了然。

    她起身告辞,准备回皇宫。

    “已经到了晚膳时分,长公主不留下来用膳么。”楚逐目光深深地看着她。

    拾九迟疑。

    她想,楚逐的确做到了他的允诺,老老实实地将这些楚军机密之事都告诉她,换她留下来吃一顿饭,也不算什么过分的要求。

    只是一顿饭而已。

    可是应允的话到了嘴边却成了拒绝:“不了,幼帝还在宫中等本宫回去陪他用膳,多谢王爷美意。”

    说完,她便感到楚逐面色一顿,眼神也黯淡下来。

    她自己也是一怔,慌乱之下连忙站起身。

    想走的意思便越发明确了。

    楚逐眼中闪过一丝自嘲,也起身:“既然如此,臣也不强求了。”

    回宫的路上,拾九心绪纷乱。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每一次,楚逐向自己示好时,她分明只要点点头就能满足他,可是她偏不。

    明明也不是什么需要她做出什么让步或牺牲的事,有时候只是一顿饭,有时候甚至只是一杯茶。

    可她每次都执拗地拒绝,眼看着他失望。

    拾九叹了一口气,掀开帘子看着日头下山漫出的满天金光,忽然意识到,自己和楚逐之间不可能恢复正常的相处了。

    她不知道该如何去解开自己的心,也不想再费尽心力解开他们之间看不见的隔阂,死生不复相见应该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

    她越发坚定。

    离开,是正确的决定。

    *

    过了五六天,秋云夕再度进宫。

    这一次,她带来了秦少安的回信。

    拾九看完回信,心里激动难安。

    秦少安说,他从来不想惹万世骂名,从头到尾所求的不过权臣之位而已。况且先帝一手提拔他,对他有再造之恩,他本就该殚心竭虑辅佐墨氏江山。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明确地向她表达了自己的野心与忠诚。

    拾九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冒险相信他,但是相比起楚逐,秦少安无疑是更好的人选。

    她想了想,便又写下一封回信……

    送走秋云夕后,拾九马上来到乾坤宫。

    幼帝午憩刚醒,犹是困倦,闹着不肯起来。

    太监宫婢们为难地跪了一地。

    虽说现在幼帝每天闲暇至极,不起床也没什么要紧的,但是午憩睡久了,晚上定睡不着,到底他们侍候不周的过错。

    拾九就在这时走了进来,柔声道:“你们都下去吧,本宫来请皇上起床。”

    太监宫婢们如蒙大赦,纷纷退了下去。

    拾九亲自关上门窗,返身来到幼帝的龙床边。

    幼帝揉着眼睛,打了个呵欠,继续睡。

    方才的动静他都听到了,也知道这会儿站在他床前的是谁,瓮声瓮气道:“朕还要再睡一会儿……”

    语气似有几分撒娇的意思。

    拾九不禁浅笑,上次两人敞开心扉之后,幼帝对她更加亲近了几分,除了没喊过“姐姐”以外,几乎将她当姐姐对待了。

    她坐到床沿上:“越睡越困,不信你现在就睁开眼,我数十下你再闭眼,绝对已经清醒得睡不着了。”

    幼帝闻言,眼睛瞪地睁开。

    拾九笑了,开始数:“一、二、三——”

    幼帝猛地坐起来,就这么一折腾,不用她数数,他就已经不想再睡了。

    “怎么了?”他好奇地看向拾九。

    平时她是不会特意来叫他起床的,因此,今天肯定也是因为有事找他,才顺道叫他起来的。

    拾九收了打趣的笑,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看着幼帝:“这是秦将军的信。”

    她没有递给幼帝,只是让他自己决定,看还是不看。

    幼帝却没有任何迟疑,听到“秦将军”这三个字,便马上拿了过来,打开就看。

    看完,他脸上露出了几分激动的神色。

    记忆中,秦少安从来温和有礼,对他也是尊崇有加,好多次朝堂发生争端,秦少安都是站在他这边,为他考虑。

    在楚逐率先对秦少安发难时,他就知道,谋逆只是楚逐对秦少安的污蔑。

    相比起野心毕露的楚逐,他自然更愿意相信秦少安。

    至少,去了秦少安那边,或许保命的机会大很多。

    幼帝缓缓看向拾九。

    他不知道拾九是怎么联系上秦少安的,但是他知道,既然她宁可冒着被楚逐发现的危险,也要与秦少安联系,那必然是因为,拾九也是选择了秦少安那一边。

    拾九迎着幼帝的目光,一下子不知如何说起。

    她没有办法向幼帝解释,自己其实是他在几年前的宴会上见过的,那个曾经的将军夫人,也不想将楚逐用他的性命威胁她的事情告诉他,免得他心生愧疚。

    没想到,幼帝却并没有追问的意思,只是看着她,重重地点头:“嗯。”

    他相信她不会害他,也愿意和她一起赌,赌秦少安是个忠臣。

    拾九怔住,这是幼帝对她无条件的信任。

    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抱了抱他,重复着上次的话:“我会保护你的。”

    走出寝宫前,她将信件在烛火上燃烧殆尽,这才走了出去。

    *

    时间说快不快,说慢不慢,转眼已经是一个月后。

    这一个月中,拾九与秦少安有过好几次书信往来。

    她知道,在中秋节那一天,秦少安会亲自带兵突袭荫州,那里楚军的边防比较脆弱。

    而且,有她提供的布防图。

    到时候,楚逐将不得不被迫亲自前去应对。

    这是一次绝佳的出逃机会。

    若能趁着楚逐离京,带着幼帝逃出皇宫,与秦少安派来接应的人汇合,那么等楚逐回来时,他们早已到了秦军的势力范围。

    这时,只要再换一张人.皮.面.具,她就彻底自由了,幼帝也将没有性命之虞。

    两天后,便是中秋佳节。

    在这多事之秋,每年例行的中秋宴自然已经取消了。

    更别说,楚军势力范围内的荫州突然被秦少安率军撕开了一个口子,若是被他从这个口子进入,那么不日之间攻入京城都是极有可能的事。

    如拾九所料,楚逐决定领兵前去荫州。

    军情紧急,当天他便要出发。

    拾九则在长公主府里,安静地等着他离开京城。

    却没想到,楚逐会特意进宫一趟,与她道别。

    彼时,拾九正在庭院中,思考着接下来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带幼帝出宫,所以当听到宫婢禀报楚逐来了时,她吓得心神一飞,蓦地转过身去。

    一转身,楚逐近在眼前。

    “怎么吓成这样?”即使急匆匆赶来,额上已有薄汗,楚逐说话还是不疾不徐的。

    拾九也立刻平静下来:“没什么。”

    楚逐倒是没有深究的意思,只是目光一个劲地看着拾九,像是要一次看完一生似的。

    在这样灼热的目光下,拾九无所适从地躲开视线。

    “王爷不是要出征荫州么?”

    “是。也许很快回来,也许会过段时间。”楚逐还是看着她,“不过,我会回来的。”

    “嗯。”拾九点头。

    她知道楚逐会回来的。

    荫州的布防图她是隐去一些重点位置的,秦少安不至于真能靠着那张图长驱直入,只是调虎离山罢了。

    她虽将筹码压在了秦少安那边,但并没有想过多地介入两军之争。

    她所求的,不过是幼帝能活命,自己也能出宫罢了。

    楚逐问:“你会等我吗?”

    拾九低下头,心里隐约有些慌乱和心虚,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不过,楚逐似乎没想要她答案,不等她回答,便道:“抬起头来。”

    拾九一时弄不准楚逐到底想做什么,不禁抬头看向他。

    楚逐脸上露出淡笑,就这么看了她一眼。

    “等我。”

    他说完这两个字,便转身,脚步不停地往外走去。

    拾九脑中回旋着“等我”两个字,怔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视线中。

    *

    楚逐离开京城后,朝中事务由楚昂代管。

    在这纷乱之际,楚昂的心思全在前线和京城布防上,自是没那个心思注意皇宫的动静。

    他认为,现在偌大的皇宫也就乾坤宫和长公主府有几个活人,掀不出什么乱子。

    拾九便料准了这一点,很快便计划好了一切。

    “皇上已经午憩了,你们都退下吧,谁也不许打扰。”拾九从幼帝寝宫走出来,吩咐一众太监宫婢。

    “是。”众人齐声应了,随即散去各干各的。

    幼帝一直有午憩的习惯,每次午憩时,整个乾坤宫都安安静静的,大家都四散做自己的活,门口只有守卫在看守。

    这个时候,是乾坤宫最松散的时候。

    拾九不动声色地离开乾坤宫,回到了长公主府。

    长公主府内,手执令牌进宫的秋云夕已经悄然换上太监装扮,混在一众太监之中。

    “天气炎热,本宫让御膳房做一些消暑的绿豆汤来,给你们和乾坤宫的众人解暑。”拾九漫不经心地一指,便指派秋云夕前去御膳房,带绿豆汤回来。

    “是。”秋云夕领命,连忙前去御膳房。

    前几天进宫时,拾九已经带她熟悉了御膳房的路线。

    回来的路上,她悄悄往两桶绿豆汤里分别洒了一包粉。

    待绿豆汤提回来,秋云夕留下一桶给长公主府分发,又提着另一桶去乾坤宫,分发给乾坤宫的人。

    众人都满心欢喜,各个咕噜咕噜地大口喝下肚。

    在这么炎热的天气,能喝上一杯绿豆汤,这是长公主体恤才有的恩典。

    没过多久,两座宫殿都变得格外安静。

    拾九来到乾坤宫与秋云夕会合。

    乾坤宫的人早已歪七斜八地倒在地上,幼帝寝宫前的守卫已经昏睡过去。

    她们两个悄悄推开门,里面的幼帝已经换好了太监装扮,正等着她们前来。

    秋云夕也趁机换回了自己进宫的衣服。

    接下来,便是出宫。

    凤辇是早已安排好的,就候在长公主府外。

    车夫则被提前支走了。

    趁着车夫不在,拾九将幼帝带上了凤辇,让他藏在角落,用衣服盖住。

    而后,才召来车夫,她和秋云夕也进入凤辇中。

    拾九现在是可以自由出入皇宫的,秋云夕也有令牌,因此一路上没人起疑,非常顺畅。

    终于到了最后一道宫门。

    这处宫门向来检查是最严格的,特别是车辇、轿子,按规矩是要全部查看一番的。

    不过,拾九以往每次出宫,都会主动让他们检查,而每次都没任何情况发生,因此守卫对于拾九的凤辇早已懈怠。

    这一次,拾九照例主动让他们检查,就势做出下车辇的样子。

    只是,在下车辇时,她双眉一蹙,竟是差点扭伤脚。

    守卫们吓得往后退了一步,生怕被认为是自己弄伤长公主。

    “无事,并没有伤着。”拾九淡笑,“你们先行公务。”

    秋云夕则连忙跳下车辇扶她:“长公主,你还是快些回凤辇里坐着吧。”

    守卫们自是查都不查了,忙请她上辇。

    拾九不再多说什么,就着秋云夕的搀扶,慢吞吞地上了凤辇。

    秋云夕也立刻上去。

    宫门打开,凤辇缓缓驶出了皇宫。

    拾九自己都没想到,一切竟如此顺利。

    出宫后,燕辰等人和秦少安的人一起接应了他们,齐聚在一间废弃的庙宇。

    拾九将幼帝亲自交给秦少安的人手上,从怀中拿出一封信,让幼帝好生收好,到了秦少安那里,亲自拿给他看。

    幼帝察觉出不对劲,小小的脸立刻皱了起来:“你呢?”

    拾九沉默了一下,才道:“我不能走,我要回宫。”

    “为什么?”秋云夕一把抓住她的手,“你不是一开始就想走吗?”

    “我的确想走,但不是现在。”拾九摇头。

    她不知道怎么说清楚自己此刻的心情,只是这出宫的一路上,楚逐的那句“等我”一直萦绕在她脑中,令她想走也走不了。

    心中有一个直觉,很多事情要留下来问清楚。

    她没有办法在这个时候一走了之。

    “那我也不走了。”幼帝挣脱秦少安的接应人,走到拾九跟前。

    接应人脸色一变,眼眸微眯,手也悄然缩入了袖中。

    没人注意他的神色,都看向拾九,用眼神问询她的意思。

    拾九低头看着幼帝,弯唇道:“别担心,我会很快就来找你的。”

    这次好不容易将他带出来了,宫中现在必定已经知晓他们失踪,若是又带回去,以后就再没有出来的机会了。

    幼帝眼神渐黯,他哪里不知道这个道理呢。

    拾九抱住他,叮嘱道:“记得把信收好。”

    信中的内容其实很简单,就是嘱托少安好好照顾他。

    这是她对秦少安所有的信任。

    她相信秦少安不会辜负自己。

    “我会没事的,别担心我。”拾九拍了拍幼帝的脑袋。

    幼帝也紧紧地抱住了她,喉间滚了滚,终是说出了那两个字:“姐姐。”

    拾九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

    “弟弟,我的——弟弟。”

    安顿好幼帝,拾九看向秋云夕等人,也打算与他们告别。

    其实,能把幼帝带出宫,她已经心满意足了,如今,她已经不需要他们在宫外接应自己,为自己犯险。

    回去面对楚逐,就是她与楚逐两个人的事了。

    “你们也——”说未说完,她便被秋云夕捂住了嘴巴。

    “既然你不准备走,那我们也不走。”秋云夕道,“我们可是为了你才千里迢迢跑来京城的,可不能就这么轻易走了。”

    拾九眼中含泪,她还准备再说什么,却见他们每个人都目光坚定地看着她,嘴里的话便都说不出口了。

    有他们这群朋友,这辈子都值了。

    *

    离开破庙后,秦少安的人带走了幼帝,秋云夕他们回了着衣楼,拾九则依旧坐上凤辇,回了皇宫。

    她没有回长公主府,而是先去了乾坤宫。

    一路上,她脑子里一片空荡荡,只有这一句话——

    送出去了。

    谋划了这么多天,终于把幼帝安全送去秦少安那边了。

    她知道,她在进行惊天的冒险。

    而此时,乾坤宫的太监宫婢们都已经醒来了,见幼帝与长公主一同消失,吓得兵荒马乱,四处找寻。

    见到拾九回来时,他们更是各个目瞪口呆。

    长公主和幼帝一块消失,却只有长公主一人回来,想也知道这事与长公主拖不了干系。

    一时间,众人哑口无言,却无一人敢问询发生了什么。

    好在,他们已经第一时间将此事传去了楚府。

    只等楚昂来定夺。

    *

    楚府。

    楚昂勃然大怒,一气之下几乎将桌子拍碎。

    楚逐才离京不过十来天,就发生幼帝和长公主一起失踪之事!

    便是武功再高强的高手,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将皇帝和长公主一起从皇宫劫走。

    而且,守卫那里有长公主出宫的记录。

    “一切显而易见,是那个冒牌的长公主带走了幼帝!”楚昂恨声叹气。

    从一开始楚逐带那个女人回来,并执意要将她捧上长公主之位起,他就觉得那个女人是个祸端。

    只是没想到,她竟然会胆大到带走幼帝。

    楚老夫人也摇头:“也不知那长公主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何要带走幼帝呢。”

    就在两人百思不得其解时,宫中来禀,说长公主已经回来了。

    楚昂眼睛一眯,已是起了杀心。

    立刻让人准备马车,要亲自进宫审问长公主。

    “老爷,你冷静一下。”楚老夫人拉住他,“现在我们已经派人将此事前去通禀逐儿了,他自然有主意。我们现在无凭无据地审问那姑娘,非但于理不合,我想也审不出什么东西来。逐儿那么看重她,对她非比寻常,我想我们暂且不要对她做什么,还是静待逐儿回来再说罢。”

    “可、可是——”

    “想想拾九吧……逐儿若是真将那姑娘当成拾九的替身,我们该明白她有多重要。”楚老夫人叹出一口气来。

    “唉!”楚昂想到这点,不由得冷静下来,

    细思之下,便召来守卫,命他们将长公主府包围,不能再让长公主离开长公主府半步。

    *

    三天后,楚逐匆忙归来。

    彼时,拾九正在长公主府安静等候。

    她早已知道,自己的长公主府被围得水泄不通。

    其实,这比她预想的要好很多,她原以为自己一回来便会被审问,结果这几天风平浪静,看来楚昂是想等楚逐回来再说。

    而现在,楚逐终于回来了。

    他一回来,便直接去了长公主府。

    直到见到花厅的拾九后,他的脸色才安然下来。

    “你还在。”他说。

    他的语气竟是庆幸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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