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言不知该怎么评价这场闹剧。
盘问下人得知,是谢十三先挑衅,谢九娘气急才用弓反击。
谢十三当然要罚,然而谢九娘如何处理着实让谢玉言头痛了一阵,虽说义愤之下情有可原,但她确有伤人恶念。谢九娘肯认自己行为行为出格,也肯向谢十三道歉,但当谢玉言要将弓箭没收保管时,谢九娘一反平常的听话懂事,怎么也不肯。
谢玉言只好收起了所有的箭,拿大锁关进箱子,任谢九娘眼巴巴地跟在他身后也没心软。
当晚,谢十三起了烧热。
什么惩罚教训都顾不上了,谢玉言与仆妇照顾他一夜没能退热,只好去禀告顾夫人,请郎中进府。
顾夫人自无不应的道理,一边让人去请给她照顾身体的巫医,一边询问谢玉言:“莫非是来的路上撞了什么邪祟?怎么突然病了。”
谢玉言斟酌道:“小儿体弱,舟车劳顿加之受了些惊吓,害病也是难免的。”
顾夫人疑惑:“怎么会受了惊吓?”
见谢玉言似有难言之隐,顾夫人蹙眉呵斥婢女:“可是你们伺候不周,毛手毛脚惊扰了小郎君?”
婢女连忙跪地请罪,将前因后果一五一十说来。
顾夫人听完怒不可遏,竟气到浑身颤抖,半天才顺过气,喝骂道:“去将那个惹是生非的孽障给我拿来!”
谢玉言虽觉楚云桐送的礼物确有不当,但事情毕竟是两个孩子惹出的,顾夫人倒也不必这般严厉。
他尝试劝导,顾夫人却止住了他的话,恨道:“你不必管,此事我定给你个说法。”
婢女诚惶诚恐,连仪态都顾不上,小跑去找云桐。不料很快回来,瑟缩道:“禀夫人,县主她不在府内,一大早就出去了。”
顾夫人脸色更差,谢玉言看出此事已经渐渐转为将军府内家事,他不知内情便不好开口,恰好巫医到了,只好告退回去照看谢十三。
巫医是个上年纪了的老妇,面若橘皮,老态昏昏。她道谢十三的症状是惊了风神,命人关紧门窗,点起火盆大跳祭舞,号称是在送神。
门窗紧闭,满室烟熏火燎,谢玉言这个正常人都呛咳连连,满头是汗。他心中颇有不喜,然顾夫人信重巫医,他若直接开口请别的郎中恐会让顾夫人多心。
摸了摸谢十三前胸和腋下,密密麻麻都是汗珠。祭舞跳完,巫医说风神已被送走了,开了两副固本的草药汤剂,谢十三闻到汤剂的味道连呕了两声,面有菜色,十分勉强地咽了下去。
待巫医离开,谢玉言忙让谢十三掖紧被子,开窗通风,散去烟气与难闻的草药味道。
另一边,楚霆清晨照常到家学读书,放课后去给顾夫人请安,见她神色不佳这才知道府里发生了什么事。待告退出来,他稍一沉吟,解下腰牌给随侍:“你去城里请位郎中,要长姐学堂毕业的医生,念经、服散、放血、跳神的不要,悄悄带进府来,让下人都管好舌头,勿传到母亲那里。”
顾夫人对那些“医学生”可谓是深恶痛绝,厌恶到他们从府门前经过都要泼水净地的程度,若让她知道自己竟请了医生进府,恐怕又是一场风波。
在楚霆看来,即使是还没从学堂毕业的医学生,也比顾夫人信重的巫医靠谱许多。
至少他们不会把病人病情折腾得更严重,走进充斥烟熏火燎味道的屋子,楚霆如是想道。
“世兄不必多礼,”楚霆见谢玉言迎出来,忙拦住他的客套,“十三郎的病情要紧,我已请了郎中进府,世兄安心。”
谢玉言默契的没有提巫医已经来过了,在觉得巫医不靠谱这一点上,两人隔空达成了一致。
楚霆会来看望谢十三,谢玉言不算太意外,然而见了楚霆请来的郎中,他却着实一愣:“祝大夫?”
祝桥斜挎着的药箱背带断了,抱着药箱走了一路,难免有些气喘狼狈。见到谢玉言,他微微有些意外,不过没有多问,放下药箱询问:“是那位小女郎发病了?”
“并非,”谢玉言引他进屋,“是吾弟昨日受惊起了烧热,至今未退。”
祝桥被屋子里还未散去的烟气呛了一下,他挥了挥眼前的浮尘,看见各处还没来得及收走的符纸,大概猜到了这里刚刚发生过什么。
“胡闹,”他轻轻斥责道,“小儿呼吸道本就脆弱,哪经得起这么折腾。”
谢玉言无从反驳,有些困窘道:“有劳祝医生了。”
“令弟体温已经平稳了,不必担心。”探温把脉,又问谢十三几个问题,祝桥便让婢女拿帕子浸水给谢十三擦身,并无更多嘱咐。
谢玉言不解:“祝医生不开方吗。”
“体温回落,脉象平稳,病人神志清醒,病情已然平稳,这种情况其实是不必吃药的。”
祝桥沉吟一下,从药箱里取出两个小瓷瓶,叫婢女:“倒两碗水来,不是洗手水,要煮开过的……我不是要煮茶,不要什么旧年的雪水,那玩意不能喝。”
婢女手足无措,不明白他们特意从京城带来的好水怎么就成了不能喝的玩意。
楚霆听懂了,吩咐将军府的仆人:“去倒两碗白开水来。”
谢玉言:“白开水是何物?”
楚霆想了想:“就是井水,静置过滤后再烧开,热的叫开水,晾凉后的叫凉白开。”
“人说水之一道,泉水为上,江水次之,井水最次。”谢玉言不解,“为何舍我这无根水而取井水饮用?”
“这是我长姐定下的规矩,”楚霆歉然笑道,“依她所说,天下之水无论是天上落下的还是沾地涌流的,本质上都没什么区别,都得烧开了才能入口。”
“山泉水大多是积雪融水,江水奔腾,流水不腐,因此人们以为洁净,”祝桥摇头道,“殊不知山泉水里有看不见的寄生虫,江河涛涛,人畜粪便尸骨皆入其中。什么雪水雨水花瓣上的露水,看起来清洁,但若追溯其来由,也是从地表蒸发而去,灰尘只是相对较少,人眼看不到,不能说没有,亦需烧开才能入口。可以喝,但存放一年之久实无必要,水中蜉蝣滋生,反而伤身。”
谢玉言第一次听这种论调,见将军府的下人习以为常烧了开水来,他将信将疑道:“受教了。”
“庶民百姓珍惜柴薪,推广开水难度颇大,但于贵人们而言并非难事。令妹的情况,最好养成喝开水的习惯。”
祝桥说完,将两个小瓷瓶打开,抖落好些透明晶体到碗中,示意婢女端给谢十三服下。
看着像是新遂独特的治病方法,可谢玉言却瞧着眼熟,迟疑问道:“这是?”
谢十三喝了一口,惊讶:“甜的?”
又去喝另一碗,皱起眉:“好咸。”
祝桥笑而不语,楚霆想起什么,无奈道:“又是这套骗小孩的招数。”
见谢玉言面有疑惑,楚霆解释道:“只是普通的糖水和盐水罢了,我长姐惯用这招,骗小孩是王母娘娘的仙丹化水,他们竟也跟着学。”
楚霆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亲昵,眉眼带笑,谢玉言看着也忍不住笑笑:那个被骗的小孩是谁,不必问也知道了。
“这可不是骗小孩,”祝桥笑道:“大量失汗后需及时补充糖和盐。我们这给病人喝两碗,县主可是把盐和糖兑到一碗,而且凭感觉放料不拿捏比例,那味道……着实让人飘飘欲仙。”
楚霆笑道:“我从前可没少喝。”
谢玉言神思微动,不动声色道:“贤弟从前身体不好吗。”
楚霆没有察觉到他的深意,笑意稍敛,神色竟微露落寞:“我从前……确实有些多病多灾。”
祝桥倒是听出几分,猜到谢玉言意图,在旁帮衬了一句:“说起来,令妹的病症与长公子幼时的虫病有几分相似。”
楚霆一怔:“虫病,当真?”
祝桥:“还未经会诊,高度疑似。”
楚霆愣了愣,面露焦急,“可有解了?”
祝桥委婉道:“我们所知的重症虫病,仅有长公子一例而已。”
谢玉言合手向楚霆长揖:“还望贤弟体谅愚兄之心,直言勿讳。”
楚霆忙让道:“世兄不必如此,舒妹受此苦楚,我怎能袖手旁观。只是我虽患过此病,可那时年岁还小,很多事都记不清了。我这便去寻长姐,看看有无对策,不过……”
谢玉言:“贤弟直说无妨。”
楚霆嗫嚅片刻,苦笑道:“有两件事,还请世兄见谅。”
“一来,家母偏信鬼神巫术,舒妹的病,暂不要向家母挑明为上。”
谢玉言想起同样迷信鬼神的生父,自然明白他不好说出口的顾虑,点头答应。
“那其二是?”
“二来……”楚霆视线落到谢玉言脸上,旋即移开,有些尴尬地支吾道:“我长姐那人,性情略有些古怪。”
至今为止,谢玉言对楚云桐的印象都是正面为主,即使她性情上有瑕疵,但应该也不会是什么大问题。
何况她能给谢九娘治病,这就够了。
于是谢玉言好脾气地对楚霆说:“行大事者不拘小节,令姐以女子之身床下大片基业,行事自然与寻常女子不同,我明白,无妨的。”
楚霆看出他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面色复杂:“世兄……我长姐她,好美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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