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桥忙着宣传灾后防疫,路过林边,瞥见地头齐刷刷一排人头,饶是在医学院经过不少锻炼,他还是被唬得倒退三步。
细看却发现那都是活人,肩部以下都被埋在土下,神情屈辱。旁边还有一排空闲的深坑,不知是为谁准备。
片刻无语,想也知道这是谁的主意。
祝桥摇摇头,劝住一个捡石子要往人头上砸的小孩,拖他去上课。
不过之后再有人朝他们丢石头,祝桥就管不得了。
刘金凤路过的时候,瞥见那边树了块牌子,刻字:“禁止丢石”
汪栋一瘸一拐经过,发现牌子下又多了一行小字:“禁止在此大小便”
下课后,祝桥与刘金凤搀扶汪栋回来,那牌子又添了新内容:“狗也不行”
刘金凤笑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汪栋失笑摇头:“县主这般行事,怕是要结仇了。”
“怕什么,”刘金凤无畏道,“咱们结的仇还少吗。”
回了临时驻点,祝桥检查了一下汪栋的伤势,坚持他不能再奔波:“这是医嘱,不想成瘸子就听话回榆宁。”
“我一条腿算什么,”见两个医生面露不善,汪栋顿了顿,从善如流:“好吧,我回就是了,正好学院要放假,我回去看期末考试。”
榆宁学堂的假期与云桐印象中的时间是错开的,一切根据农时而定,播种收割的时节都有假,反而冬天假期少,上学时间比较长。
汪栋闲不住,祝桥和刘金凤又忙起来,他拄杖去找正在放饭的云桐,对负责登记的桑叶说:“我来吧。”
云桐嫌他多事:“让他们历练,你来做什么。”
“学习也不是这么学的,让人摸黑摸索,你得耐心点教导他们。”
汪栋虽然年纪不大,却是学堂早年得云桐亲自授课的先批毕业生,深知云桐的脾气:她可能是个好封君、好上官,甚至可能是个好主公,但一定不是个有耐心、谆谆善诱的好老师。她缺少一种“常识”:学生们大多只是普通人,能跟得上她思路、追得上她脚步的才是世间罕见。
他留校教书之后,入学的新生都为不能得县主亲自教习遗憾,殊不知他们才是赶上了好时候,遇上了一群最懂学生苦痛的好老师,不用每天在“好想当一个废物退学回家种地”和“我竟然会有这种没出息的想法”两种心情之间挣扎。
他拄拐立在桑叶桌边,伸手压住簿子一角,温声与她说:“别慌,慢慢来。”
桑叶飞快地揉了一下微红的眼眶,抬起头问面前领面饼的百姓:“再说一遍,你是哪个村子的人?”
“下河村。”
后面着急领粮的村民忘了排队的规矩,往前挤喊道:“我就住这儿,就是翠山村的,先给我发吧。”
“还有我!”
喊了两声安静、回去排队,面前这些人置若罔闻,若不是有卫兵拦着,他们恐怕要冲进屋里去强抢。
刚才也是这样,桑叶忍不住攥住笔,不敢去看云桐的脸色。
她是将军府从小与“楚云桐”一起长大的丫鬟,几年前县主启用她的哥哥在外做事,将军府规矩大,外男出入不便,她便充当县主与哥哥间传话的桥梁。看着县主与哥哥做事,久而久之,也养大了她的心。她也想像县主手下有些女子般,做出一番事业来。
哥哥笑她,县主却没怪她心性野了,让她读书识字,渐渐也派一些小事给她去做,但都是从哥哥那分来的,今天这样组织领粮登记的“外事”还是第一次。
她却做不好。
县主虽然没说话,但应该……对她很失望吧。
桑叶紧紧抿唇,挫败感几乎要将她击垮之时,汪栋抽出她手中的笔,将被墨点染污的一页纸翻过,招手叫两边同样手足无措的学生们聚过来。
无视村民各色的声音面孔,汪栋温声问他们:“避灾的村民都来自哪些村子,统计过吗?”
桑叶快速找出记录,汪栋扫了一眼,见上面还记了各村村民人数,赞赏道:“很好,让我看看你们有几个人……这样,每人负责一个村子,下河村人数比较少,就由我和这位……你叫什么?”
桑叶忙说:“我叫桑叶。”
“好,你就辛苦一点,负责这两个村子。”汪栋撕下纸页,折成名牌,写下两村名字立在桑叶桌前,“我问你们,放救济粮,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
有学生说:“清廉?”
汪栋失笑:“之所以让这么多人一起放粮,就是让你们互相监督,区区几车粮,说清廉尚早。”
桑叶说:“普惠?”
“嗯?”汪栋向她看来,含笑道,“这个词倒是有意思,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桑叶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我听县主说过,大概是救济粮的条件不能太苛刻,要让恩惠普及每一个人,宁可有人钻空子多拿,也不能有人拿不到饿死。”
“你有仁心,”汪栋温和笑笑,“不过只有慈心不够,我今天要教你们的是,秩序,也可以说,规矩。”
“秩序可以避免哄抢,避免无谓的冲突纷争。按规矩排队的就能领粮,不排队不守规矩的就领不到粮,不仅他们要守规矩,你们也要主动去维护秩序。桑叶方才为什么喊不住人,就是因为你先破坏了秩序,给卖可怜抢先登记的人发了粮。你失去了公正的立场,也就失了威信,人自然不服。”
桑叶面上火辣辣的,轻声认错,汪栋摇摇头,并不怪她。
“要怪就怪县主,”汪栋嗔怪地往那边瞪了一眼,“明知道会造成这样的后果,却当做没看见一样。”
桑叶胆怯望去,却见云桐在笑,并无怨言。
“人要吃亏才能成长,”算是解释她为什么不阻止,云桐笑道,“基层工作,这种情况不可避免,我若阻止,下次她还会往坑里跳,不如早点摔跤,以后就长记性了。”
汪栋摆手赶她:“这里有我看着,您还是去别处观火吧。”
能让她观的火不多了,各处农官、学生的事务渐渐都走上了正轨,有卫兵护着,也不怕他们出事。恰得知楚戈将归,云桐牵出马来,慢悠悠回了新遂。
顾夫人不在府中,说是幼子体弱,楚霆陪她去巫庙祝祷。
谢玉言带弟妹去林茂之处闲谈,云桐扑了个空。
蔡雄也不在府内,目前大约能猜出这位一是奉皇命而来,二是奉男主之名,想来偷她的“神弓”图纸。
或许男主还想偷点别的,最近新遂各个工坊附近冒出了许多鬼鬼祟祟的身影,不过男主一定对她的棉花不感兴趣,因为蔡雄对她的棉花兔子不屑一顾,还曾以此耻笑她:“女郎终究是女郎,活到二十岁也要玩娃娃。”
云桐听见的时候很生气:首先她没有二十岁;其次她就不明白,玩娃娃怎么了?始皇帝还做了十二个大金人手办呢,她的爱好明显环保多了。
原作中蔡雄为她和男主赐婚的剧情被蝴蝶掉了,系统幽怨问她觉不觉得可不可惜:【好大一个剧情点,就这么没了。】
“大不了以后再补,”上次一见钟情的经历已经证明,剧情点是可以补的,云桐琢磨了一下,“这个剧情点的关键在于,必须要宁成帝为我和他赐婚,还是必须要蔡雄来宣旨?”
为防止系统帮助宿主作弊,剧情点未触发前系统也无法查看具体判定细则,它不确定道:【应该是前者,天子使者只是个不重要的剧情人物,不会以他为判定条件。】
“只要有口谕就行,还是必须要明文盖印,昭告天下?”
【这……应该是有口谕就行?】
系统茫然:【宿主你在打什么主意?】
“假如,我是说假如,”云桐微微抬手,拿捏道,“剧情里宁成帝会死在兵乱之中,我把宁成帝救下来,让他说出为我和男主赐婚的话,然后送他驾崩……皇帝驾崩也是一个剧情点吧。”
系统险些爆炸给她看:【不可以伤害剧情人物!】
云桐勉为其难退了一步:“那就等他快死了,我再……”
【不行!】系统只差尖叫,【请宿主按照剧情设定行事!】
“行吧。”云桐遗憾踏进自己的小院,葛青见她这一身黄泥险些失态,边催她换衣服边命丫鬟去烧水准备沐浴。
“桑叶怎么没跟您回来?”
“派她去后勤历练一下。”沉到热水里,葛青为她清洗长发,按揉头皮的力道不轻不重,云桐舒适地出了口气,眯起眼睛险些睡着。
“我打算让桑叶留在榆宁,去衙门做事,待以后时机成熟,还能外派出去为官。”云桐喃喃道,“葛青,当年我也问过你愿不愿意出去做事,当时你说不愿,现在呢?”
“桑叶能有今天,我由衷替她高兴,但您若问我,我还是会说不愿。”葛青轻声说,“当年我问您,出去了又怎样呢,做个工坊管事、村官县官?了不起能在您管辖的地方做个女官,也就到头了,还能入朝去为辅做宰不成。我有几斤几两,自己心里清楚得很,都这个年纪,想学也来不及了。您当初跟我说的那些,女子可以出门、可以上学、可以经商、可以为官,我听着都很好,可要全都实现,又要多少年呢。”
“三年前您便在招女医,三年后,留下来的女医生不过刘大夫和几个无家无亲的丫头。”
“奴是个糊涂人,没什么大志向,能一辈子伺候县主,配个自己喜欢的人,子女绕膝、赡养双亲,奴就知足了。”
云桐闭上眼,憋了一口气在胸口。
“你不糊涂,你清醒得很。”
“承诺给你们的那个世界,光靠画饼是不行的,”云桐缓缓将这口气吐出去,“慢慢来吧。”
葛青笑笑,舀起水冲掉蛋清,去取香皂时想起什么:“对了,天使前天送了个匣子来,贴着封,您不在,我没敢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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