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现代言情 > 服软 > 47-58
    47吐露

    刚刚发现的喜欢而已,大约也会很快过去。

    电话挂断,符晓立刻开车赶来了慕青临家。

    慕青临靠在门边,眼睛里覆着一层化不开的酒意,“什么事儿?”她问。

    “别管我,先说你什么情况。”符晓不请自进,在身后拉上门,说:“能不能自己走?”

    符晓作势要来扶慕青临,被她抬手挡回去,后肩抵了一下墙,直起身体往客厅走。

    符晓跟在后面过来,把地板上的空酒瓶挪开,坐到慕青临旁边,开门见山地问:“今天在学校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慕青临假装听不懂符晓话里的意思,拿着已经传开的那件反问她,“你作为十佳新闻工作者,不是应该很看不上我的做法,直接骂我没有职业道德?”

    “你不是这种人。”符晓毫不犹豫。

    慕青临笑了声,搭在膝头的手轻晃酒杯。

    片刻后,她正面回答了符晓的问题,“看她把自己折腾生病,我急了。”

    符晓怔愣,“谁?”

    慕青临,“周意……”

    “我在你手机里看到的小美女?”

    “嗯……”

    “很棘手的事?”符晓问,要是一般情况,慕青临不会轻易撇下工作不管。

    慕青临却说:“没……”

    “那你怎么会撂下拍摄不管?”符晓不解,忽地想到什么,她迟疑着问:“你们什么关系?”

    “还是你会抓重点。”慕青临偏头看向只留一点清辉的天边,语速缓慢,“她喜欢我,我也喜欢她。”

    符晓脸上的诧异一闪而过,很快被激动和喜悦取代,“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知道……”慕青临回忆起和周意从相识到现在的零星片段,忍不住笑,“她估计也不清楚,好像自然而然就熟了,近了。”

    “不奇怪,感情这种事本来就说不清楚。”

    “嗯,一开始我单纯觉得她好玩,后来,多了点同情和怜悯吧。”

    慕青临一点一点剥着已经在心里生根发芽的种子。

    “那会儿,我跟她相处完全没有顾忌,她问我女人和女人是不是也可以做ꞏ爱这种露骨话题的时候,我都能反过去呛她两声。

    但可能就是因为没顾忌,步子才迈得大,等突然反应过来,她舌尖碰一下我的手,我就觉得那里烫得要烧起来。”

    “我把手藏到她看不见的那边,若无其事地和她说话。”

    “我以为一时冲动是人之常情,我都28了,对同性恋也不抵触,甚至在大学做过相关专题,可喝了酒,看到她脖子里的血色,我脑子里有个瞬间真的不想做人。”

    “就是在那个瞬间,我确定了一些事。”慕青临紧捏着酒杯,坚定地说:“我喜欢周意。”

    符晓点了点头,“她呢?也是那时候确定的?”

    “她晚点,不过歪心思应该起得比我早。”慕青临垂眼笑着,“我自己想白明白后再去看她,她那点小心思基本等于裸奔,不过那是头小犟驴,死不承认。”

    符晓,“你这什么形容?赶紧让她上道才是正事啊。”

    “肯定,我不是纠结的人,也不是什么道德至上的好人,佩佩十三四岁和王洋眉来眼去,我都没拦着,周意这么大就不可能,一看懂自己的心意,我就开始撩拨她了。”慕青临头向后仰,枕着沙发,“她觉得我笑起来好看,我马上说以后常对她笑;她喜欢我陪她过年,我立刻找借口跟她约了以后每个除夕;

    出门玩,绑着她,不让她离开我的视线;

    看烟花,故意抹了口红,把她单独叫到身边待着;

    明知道她看到了不该看的,心里有鬼,还故意给她水,帮她蹭嘴角,看她和摸了电门一样逃跑。”

    即使当时的光线没那么好,慕青临还是能清楚记起周意的每一个表情变化,包括她那个无意识的吞咽动作在她心里掀起的波澜。

    可周意还在牛角尖里钻着,她不敢吓她,就只能自己想办法克服。

    鬼知道她是用什么心情去听她和杨玲后面那段关于嗓子为什么会哑的谈话的。

    “心事明确之后,她的每一个小动作都让我觉得有趣至极,越觉得有趣,我就越想让她开开窍。

    所以我也学坏了,明知道她回去路上在装睡,还非要把话说得模棱两可,想看她急乎乎从牛角尖里探个脑袋。”慕青临说。

    “结果她没反应?”符晓猜测。

    慕青临摇摇头,无奈地说:“对,到目的地之后,我在车边站了很久,想和她搭个话,谁知道她连个正眼都没给我。”

    “活该……”符晓无情地吐槽,“都这把年纪了,还学小年轻那套迂回战。”

    “是啊,真活该,这不是第二天一早就冒着雨跑去赔礼道歉了么。”

    “换我直接扫地出门,耍人玩很有意思?”

    “她倒没把我扫地出门,而是……”慕青临抬手按了按胸口,“直接往这儿插了把小刀。”

    听到周意不想送她,还把或轻或重的事全排在她前头那个瞬间,慕青临突然就有点不太确定自己对周意的判断是不是准确,不确定她那些小心思是不是喜欢。

    她不敢贸然验证,冷静地把所有事情交代好,然后一个人离开红门巷,坐在车上想了很久。

    想到周意会说那些话可能只是因为吃「她要去西南见个女人」的醋或者牛角尖还没钻够时,慕青临豁然开朗,以至于去机场的路上心情太飘差点闯红灯,自己把自己笑了个半死。

    符晓不在其中,体会不到慕青临变态的乐趣,而是认真反问了她一句,“这妹子是不是傻?”

    慕青临憋着笑摇头,“挺聪明的。”

    “那她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样?你置身事外的时候,她一个人闷头乱撞,你进来了,扭头就把她耍得团团转。”

    符晓拿胳膊肘怼了下慕青临手臂,说:“友情提示:「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夸张了,我套路她只有那两天。”慕青临说,她脸上的笑随着逐渐消失的清辉落了幕,“到西南的第二天,我就知道我们之间那层窗户纸没捅破对周意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

    符晓很久没在慕青临脸上看到过这么飘忽遥远的表情,她咽了口唾沫,压着心底隐隐升起的不安,说:“两情相悦,这不是很好吗?”

    慕青临摸出口袋里的糖盒,拇指顶开盖子又合上,反复几次后终于开口,“那是之前,我当时甚至想着,如果这一趟回来,她还继续当缩头乌龟,我就亲自动手去翘她的壳儿,后来发现,不行了。”

    “哪里不行?”

    “我的状态。”

    符晓心跳空了一拍,快速转身面对慕青临,急声道:“你在那边发生了什么?”

    慕青临捏着糖盒的手握紧,呼吸加重,“找到了,只有一小部分,警方通知我去认领的。”

    符晓错愕,“不是,不是说没可能了吗?”

    “我也没想过还能找到,我以为都过去了。”

    慕青临极力压制着瞳孔里混乱的情绪,可符晓还是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恐惧和无助,她失声喊道:“慕青临,别想了!”

    慕青临恍然回神,她安静了几秒,微微抬起下巴,随手将垂下来的发丝梳到了后面,“晓,这次不会那么容易好了。”

    “会!一定会!”符晓斩钉截铁。

    慕青临只是短促地笑了一声,“刚开始我也这么觉得,我想着不就是有病么,治就完了,而且一回生二回熟,老话是这么说的吧,我都熟门熟路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对,就是这样啊!有病治病,积极配合,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符晓语气急促。

    慕青临笑着摇头,“陈朝,就高我们一届那个冻土专业的师兄,他师母吕荷是这方面专家,上次就是她帮的我,这回一接到陈朝电话,她当天就飞了过去。看过之后,她告诉我这玩意儿对我没什么用。”

    慕青临说着,晃了晃手里的糖盒。

    符晓诧异,“这里面装的是药?”

    “嗯,SSRI类常见药……”慕青临用拇指顶开盖子,平静地说:“治疗PTSD的首选药。”

    符晓乍一听到那四个字母就开始浑身发凉。

    两年前,她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没有亲眼看到的慕青临是怎么一步一步从PTSD的阴影里走出来的。但她回到新闻中心的那个春末整个人瘦得就剩一把骨头。

    没过几天,王和靖找到崔文敬,让他把正直事业上升期的慕青临调到了完全不在一个档次的《平安江坪》,一待两年,符晓都快忘了当时的原因。

    今天突然提起,她才终于想起来,这个不算病的病比切一刀缝几针的实在病更难根治。

    符晓心里发慌,“药物本来就是辅助,没用就没用,你积极配合心理行为治疗就行了。”

    “我知道……”慕青临向后仰着头,吐出很长一口气,“可是我抗拒啊,不管吕医生用什么办法,我始终没办法进入她想要的状态,不然她不会轻易给我开药,我也不用……”

    “不用什么?”符晓问。

    慕青临压上盖子,平静目色出现了波荡,“不用在周意跟前反复无常。”

    慕子佩发微信告诉她周意可能有喜欢的人那天,她刚刚从吕荷那里得到一句「妍妍,我知道找到的那些东西对你来说很难接受,可你不能一直抗拒啊,不想办法控制,你身上很快就会出现明显症状」。

    她知道那些症状是什么,无非情绪反复,喜怒无常,严重了伤人或者自残。

    吕荷还用了一个词——高危人群。

    两年前,慕青临第一次接触吕荷,她都没有用这么严重的词。

    两年后听到,她忽然就怕了。

    怕慕正槐以后跟她说话会更加小心,怕从小把她视为榜样的慕子佩哪一天发现,还怕周意失望。

    可她又想,失望总比担惊受怕好。

    所以,不论她那几天多想听周意——那个刚在她心里搭了窝住下的姑娘的声音来缓解不安,都忍着没给她发微信。

    直到慕子佩告状的微信发过来,说周意有了想亲的男生。

    慕青临承认自己当时急了,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喜欢谁,潜意识会酸会妒。

    等冷静下来,一句「正常的恋爱可以谈」,一声「好」,把那姑娘一颗心掰得稀碎。

    过后又担心这些话会戳到她藏在心里痛处,一回来就装作若无其事地出现在她面前,听她叫她姐,看她拒绝她再接送,由她没日没夜的做题,终于考到了第一。

    “我这人挺虚伪的,既然知道她什么心思,又不能给她回应,就该离她远点,却偏偏打着担心的旗号,看她一个人忙忙碌碌地折腾。”

    “终于撑不住进医务室了,还要被我凶。”

    “她做错了什么?从头到尾一人憋着,折腾再狠也就难受了她一个人,谁看见了?”

    “我看见了,可我做了什么?”

    “她想让我给她蹭蹭脸,我知道不该,还是看不惯她那副恨不得把皮蹭掉的架势,给她蹭了;

    她头晕站不起来,让我拉她一把,我不止拉了,还把她好不容易攒的那点决心全摁了回去。”

    慕青临的眸光从眼睛里落下来,醉意里透着自嘲,“晓,她真挺争气的,一步一步,非常清楚的知道怎么和我撇清关系。我大她那么多,一不敢正视过去,二拿不准更稳不住对她的态度,亏她那些朋友之前还嫉妒她遇到了我,确定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慕青临……”符晓无力,“你就是顾虑的太多了,没准她不在乎呢?你可以和她直说,让她自己决定。”

    “你想什么呢?”慕青临失笑,她把糖盒装进口袋,抿了一口酒,说:“她自己身上还藏着一摊子事,在不知道那些事对她的影响有多大之前,我连明明白白拒绝都不敢,还怎么敢再给她扔这么大一个烂摊子?她才19,以后日子长着。”

    “那你呢?”

    “我?”慕青临伸出手,抓了一把漂浮在空气里的尘埃,“我想想办法,让那些症状出现的慢一点,在明显到会被她发现之前把她送进大学。”

    和以前一样,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不知道,把她平安送进大学。

    她们认识的时间不长,确定心意也不过聊聊数日,连牌都没有摊,又哪来那么多情深难舍,最多回忆起来的时候有一笔稍重,可是谁这辈子没几件遗憾的事?

    等进了大学,周意会接触到新的人和事,旧年里的零碎会被慢慢取代。

    况且,她想考的地方那么远。

    现实里,再深的感情也抵不过时间和距离,用不了多久她就会把她忘记。

    而她,刚刚发现的喜欢而已,大约也会很快过去。

    ——

    符晓从慕青临那儿离开,折回新闻中心的时候,王和靖正在等她,到这会儿,她才突然想起来今天去找慕青临的正事——替王和靖劝她回新闻中心。

    “谈得怎么样?”王和靖问。

    符晓,“没谈,忘了。”

    “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能忘了?算了,我自己去找她。”王和靖说完就要走,被符晓拦住,“她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回新闻中心。”

    王和靖快速回头,脸色难看极了,“又犯了?”

    “嗯……”符晓倚靠在桌边,两只手紧握桌沿,皱着眉问:“老王,两年前的那个春节,慕青临到底经历了什么?”

    “这是她的私事,她愿意告诉你多少就是多少,至于其他的……”王和靖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压得很低,“我只能告诉你五个字。”

    “哪五个字?”

    “非常人能忍。”

    48豁然

    慕青临眼睫轻眨,垂在周意身侧的手抬起来,抓着她的后颈吻了过去。

    因为心里惦记着周意的情况,慕子佩做题老集中不了精神。

    如坐针毡地熬过第一节晚自习,她实在坐不住,索性装病跟朱黎请了假,一个人打车跑来佛魔找周意。

    小黑看到她身上的校服,以为又是谁家不安分的小孩儿跑来捣乱,直接把一人高的「未成年禁止入内」警示牌堵在门口,让她自己体会。

    慕子佩体会了一会儿,扛着牌子进来说:“我找周意。”

    “没这个人。”小黑脱口道,说完就感觉脑门挨了一下,细看是被颗豌豆砸的。

    他气愤地把豌豆踩在脚下,准备找事儿。

    抬头撞上斜斜靠在门边的周意,急忙站起来说:“你不好好在楼上睡,唉唉唉,你摸谁手呢?!”

    小黑不可思议地盯着从自己旁边挤到周意跟前的慕子佩,威胁道:“你再不松手,我报警了啊!”

    慕子佩跟没听见似的,兀自对着周意的手背抒发感情,“都青了,还疼不疼啊?”

    周意疼得嘴角一抽,憋着口气儿说:“你不拿指头摁其实没感觉。”

    慕子佩「啊」一声,连忙撒开了手。

    小黑站得近,被慕子佩夸张的撒手动作殃及,肚子上挨了她一肘子,表情扭曲地质问,“你到底谁啊?!”

    “她同桌……”慕子佩指着周意的鼻子说。

    周意偏头避开,递了小黑一个肯定的眼神。

    小黑抱着肚子走人,嘴里骂骂咧咧的,“至于?至于?不就是有同桌来拉小手了,谁酸我不说。”

    “噫——”慕子佩拖着声,表情非常一言难尽。

    “过来这边。”周意侧身,用脚挡着半开的玻璃门说。

    慕子佩两手拉着书包带,好奇地探着头往隔壁走,“这边是生活区?”

    “嗯……”周意跟在后面问:“喝什么?”

    慕子佩回头,“有什么?”

    “冷水和热水。”

    “温水吧……”

    “……”周意给慕子佩指了指饮水机的位置,让她自己去兑。

    没一会儿,慕子佩喝饱了回来,惊奇地盯着架起一条腿,坐姿霸气的周意说:“你竟然玩游戏?!”

    周意,“有问题?”

    “你之前不是这样的。”

    “你记错了。”

    “你每天起早贪黑,刻苦的让人害怕。”

    “你的错觉。”

    慕子佩在周意对面坐下,神情严肃,“我仔细看观察了一下你的手背,针孔还在,可以确定不是错觉。”

    周意梗住,随便打了一张牌出去,问:“你来这儿干嘛?”

    “看你啊……”慕子佩一想起周意直愣愣栽下来那幕就心尖发颤,“你今天真的吓死我了。”

    确实。

    周意清楚记得自己彻底晕过之前,慕子佩喊了她一声。

    那声凄惨得跟她死了一样。

    撇开其中的夸张成分不说,慕子佩是真担心她。

    “今天谢了。”周意淡声道。

    慕子佩受宠若惊,“不用谢啊,我都没做什么,送你去医务室的是王小洋和徐迟,陪你打针的是我姐,我就咋呼了一下。”

    周意低头看着游戏界面,没跟慕子佩掰扯。

    倒是慕子佩像发现新大陆了一样,忽然倾身朝前,趴在桌上说:“小九,别人生病都是怏怏的,没什么精神,我怎么感觉你的心情反而变好了?”

    周意睫毛轻颤,过后顺势垂下压住了眼底微漾眸光,“有么?”

    “有啊,你这段时间别说是玩游戏,手机都不怎么带,每天就知道做题做题,这会儿能玩游戏不哑巴简直就是转性。”

    “哦,可能感觉这回病得值吧。”

    “我看你是病得不轻。”慕子佩边说边隔着桌子来摸周意脑门。

    周意警惕地向后翘起椅子躲开,“你干嘛?”

    慕子佩盯着周意认真解释,“摸摸你是不是发烧了啊,正常人谁会觉得生病值?”

    周意心里一拧,默不作声地把慕子佩的手拍了回去。

    她又不是正常人。

    就因为被某人背了,还重新坐上了她的车,她头顶连天的阴霾就散了。

    她知道这种反应无异于饮鸩止渴,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她是个目光短浅的人,就贪图这点高兴,她还没出息,慕青临一招手,她就屁颠屁颠蹭到了她身边。

    “小九,你真的没事了吗?”慕子佩两条眉毛挤成一堆,“你刚是不是又晃神了?”

    周意选择性耳聋,只回了慕子佩前面那个问题,“没事了……”

    “没事就好,我姐最近好像挺忙的,咱们尽量别给她惹事。”慕子佩一条胳膊支在桌上,托着下巴说:“我今天给我姐打电话,让她去医务室陪你的时候,她好像正和同事在咱们学校拍什么东西,听到你生病,二话没说就答应去陪你,也不知道耽没耽误事儿。”

    周意晃椅子的动作一顿,放下来问:“是不是拍纪录片?”

    慕子佩茫然,“什么纪录片?我不知道啊。”

    周意直接退出游戏,去微信上找安翔询问。

    安翔把慕青临挨崔文敬骂和一腔心血付之东流,还落下个不负责任骂名的事添油加醋全和周意说了一遍。

    周意像被点了穴,握着手机一动不动。

    这些事慕青临没和她抱怨一个字。

    在医务室那会儿,她睡了差不多三个小时,慕青临完全可以趁那个时间去处理正事。

    就在学校里面,路上又不花什么时间。

    可她还是从头陪到了尾。

    ……

    “哎呀,完蛋了!”慕子佩一声惊呼拉回了周意的思绪,“我妈跑去学校接我了!”

    周意按灭手机,反扣在桌上,抬头问她,“你没告诉你妈,你来这儿了?”

    “肯定没啊,我是装病请假的,被她知道还不剥了我的皮!”慕子佩慌里慌张地给慕青临打电话求救。

    铃声响过半天,提示无人接听。

    慕子佩快哭了,“怎么办,我姐不会正在忙吧。”

    周意,“不知道……”她和慕青临已经很久不聊微信了,一点也不清楚她的行踪。

    “啊!对了,符晓姐!”慕子佩脑子里灵光一闪,火速跑去找符晓。

    符晓的电话只响一声就被接通,“佩佩?”

    “嗯嗯,是我。”

    “稀罕,找我什么事儿?”

    “没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你,我姐还在单位加班吗?”

    “没啊,她在家。”

    “唉?那怎么不接我电话?”

    “喝酒了,接不了。”

    “那我不是死定了!”慕子佩崩溃地把现实情况和符晓陈述了一遍,听见她说:“你姐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想让她救你肯定没戏。”

    慕子佩绝望,“天要亡我。”

    “没到这个份儿上,你就跟你妈说班里搞高考冲刺学习小组,你有几道题要和同学一起啃,晚点才能走。说完了过来省台找我,我送你回学校,和你妈打个时间差。”

    “可以可以,谢谢符晓姐,我马上过去找你!”

    慕子佩把手机往包里一扔,匆忙站起来说:“小九,我先走了啊,明天见!”

    周意嘴巴微张,像是有话要说,没等出声,慕子佩又着急忙慌折了回来。

    “小九,你能不能帮我去看看我姐?”慕子佩心焦地说。

    周意眼底闪过一抹亮光,被她借着眨眼的动作按下去,微垂着头说:“没经过你姐同意就去是不是不太合适?”

    “她都不省人事了还怎么同意?”慕子佩趴在桌上求周意,“晚上没人陪她,我真的不放心。”

    “你怎么不去?”

    “我去我妈肯定就知道啊,我妈知道,离我爸知道还远吗?”慕子佩叹气,“姐怕爸担心,喝酒基本都躲着他。”

    这样啊。

    可是周意仍有顾虑。

    慕青临今天那一背已经把没有完全退开的她背回了原地,刚刚又听说她因为自己承担了那么重的后果,她的心正朝她那边偏着,现在让她去陪她,还是在没有第三个人在场的情况下,确定合适吗?

    虽然她确实在慕子佩转身一刹那想问慕青临家的具体地址。

    慕子佩不懂周意心里的弯弯绕绕,还在继续游说,“去年,我姐有一回喝多,大半夜跑去找水,结果被摔烂的水杯划了伤手,还好不深,不然多危险啊。小九,拜托你了,明天……”

    “地址……”周意打断,她的语速干脆又迅速,像是被从嘴里一把推出来的,等脑子反应过来,就剩嗡嗡余音。

    慕子佩忙不迭用微信给周意推了地址,“我姐家大门密码是123321。”

    周意看了眼亮起的手机屏幕,手压着桌子起身,“嗯……”

    周意给自己叫了网约车。

    司机过来得很快,等确认尾号上车,窗外明暗交错的光线开始从周意眼前匆匆掠过时,她脑子里那阵嗡嗡声才终于淡下去,有了些真实感。

    真要去照顾慕青临啊。

    她能保证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

    周意握住圈过慕青临脖子的那截小臂,嘴巴抿成一条直线。

    从趴到慕青临背上,悄悄用胳膊圈住她脖子那秒开始,她就已经放弃了和慕青临撇清关系的念头吧。

    突然回到原处,喜欢她的念头不减反增。

    她的视线随便一瞟就看到了她下颌清晰的轮廓,像手巧的匠人精雕细琢过的,美得刚刚好。

    她想撇开视线,防止自己胡思乱想。

    不料一寸一寸强行拽开后,竟然又撞上了她只用视觉就能断定非常细软的耳垂。穿着两个小小的耳洞,下头那个空着,上面戴着简单的银质耳圈。

    很小一枚,几乎刚刚勾住耳边的软肉。

    周意在往来红门巷的那些女人耳朵上见过各种各样的耳饰,浮夸的,精致的,艳俗的,雅致的,也有像慕青临这样只戴一枚简单耳环的。

    但要么脱不开职场精英的正经,戴得规规整整,要么偏向小众设计,有些非主流的意思在里面。

    慕青临和谁都不一样。

    她选了不那么普遍的位置,却没用另类的耳饰,给人一种既不喜落俗,又不过分轻飘的感觉。

    和她的人一样,欠起来很欠,真正的需要的时候没人比她更加安心稳当。

    如当下背着她,如之前多次出手相助。

    周意溺在其中,视线一秒也没有离开过慕青临的耳朵。

    看得越久,越不想和她撇清关系。

    这么好的一个人,这么好看的一个人,她舍不得给别人,可是……

    “小姑娘,你看是不是这个地方啊?”司机放慢车速,看着路边的标识问周意。

    周意回神,偏头看向外面。

    “是……”周意说,年初二从游乐场回来那天,唐远舟就停在这里。

    周意付了钱下车,顺着步行导航又走了十来分钟,终于看到慕子佩给的那个门牌号。

    现在还不到十点,楼道里飘散从各家屋里传来的隐约人声。

    周意站在慕青临家门口,仿佛听到了门后一室的寂静。

    她将握着的手松开,攥了一把衣服,认真输入密码。

    「滴」的一声,门锁应声开启。

    周意拉开门走进来,从满目黑暗里看到半壁月光。

    慕青临就仰躺在明暗交接的沙发上,一条胳膊从沙发边缘垂下,一条搭在额前。

    朦胧月色从窗外斜进来,将她整个人笼罩在里面。

    周意的思绪还停留在被司机拦腰截断的那个「可是」上,突然看到慕青临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躺在自己眼前,脑子里消失许久的嗡嗡声忽然又起,搅得她一举一动全无平日那份无所顾忌。

    她一步一步走近,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蓦地踢到地上的玻璃杯,周意被那声清脆响动吓得心脏差点从胸口跳出来。

    她下意识去看慕青临,后者只是皱了皱眉,没有一丝要醒过来的迹象。

    周意还是不放心,在原地站了很久才又小心翼翼地朝慕青临那边走。

    一直到在她跟前坐下,周意才发现腿和手都是酸得。

    从进门,她就一直绷着没松。

    周意一下下捏着腿。

    等那股僵硬感下去,她曲起一条,两手交错随意抱住,然后弓下肩,下巴磕在膝头,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躺在月光里的慕青临。

    她的腰腹没什么赘肉,即使平躺也能看出侧腰优越的曲线,往下连到柔软的臀线,往上,成熟性感的胸腔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固然美,但周意的视线只是正常掠过便一路停到了慕青临脸上。

    比起在对方未知的情况下,觊觎她的身材,她更想仗着慕青临不知道多看几眼她这个人。

    这才是要扯动她那些不轨心思的元凶。

    真的喜欢她。

    越看越喜欢。

    好喜欢啊。

    撇不开的。

    那就继续喜欢吧。

    “!”周意脑子里猛地闪过这个念头。

    很快,但还是被她抓住了。

    它在拼命挣扎着想逃跑,结果越挣扎撕开的缝隙越大,那些已经死灰复燃的东西趁机涌出来,逼得周意一秒也没办法保持理智。

    她偏头喘了一口气,再转过来,撞上慕青临因为嘴里发干舔嘴唇的动作。

    那一秒,一切尘埃落定。

    慕青临之前说的没错,她就是属狗的,记吃不记打。

    既然这样,她又何必畏畏缩缩?

    不就是喜欢一个人么,被拒绝又不会少块肉,就着这股蛮劲儿努力站到她身边看一看她的世界也值了吧,至于那些有的没的客观因素——家世背景,社交圈子……

    慕青临又不喜欢她,她害怕什么?自卑什么?

    周意抱在腿上的手指往里扣,喉咙干涩发紧,“慕青临,不贪心是不是就能继续喜欢你?”

    不贪心的喜欢我她一个人的事,我不担心在你跟前暴露什么。所以不用再瞻前顾后,不用走一步想十步,把自己的世界折腾得天翻地覆,更不用想尽办法和你撇清关系。

    再说了,我只是在生命线最窄的那个年纪喜欢了你,以后日子还长着,等到豁然开朗那天,成片阳光照进来了,你的存在感说不定就淡了。

    以后的事谁说得准?

    我只知道你背起我,每走一步就要被挂在臂弯的书包打的弯一下腿,却不让我察觉出一点晃荡那个瞬间,我可以拿任何东西换你短暂的好。

    突如其来又水到渠成的坚定扽平了周意的拧巴和纠结,她松开紧扣着的手撑到身侧,借力靠近沙发,想仔细看看这个即将在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占据她喜怒哀乐的女人。

    恰好她在侧身,搭在额前的那条胳膊垂下来时,指尖从周意脸侧轻轻滑过,留下了一道无形的火种,从表皮一直烧入心底。

    周意脑子是空的,身体是软的,她根本不用按捺自己想靠近慕青临的心,鼻尖就已经触及到了她唇缝里的呼吸。

    周意抿了抿唇,即将贴上去的刹那,慕青临忽然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底拢着一簇静静流淌的月光,比周意任何时候看过的都亮。

    周意被震住,停在离她嘴唇一纸之隔的地方做不出反应。

    这一秒的时间是静止的。

    走过半天,周意空白的脑子里也不过多了一个名字。

    “慕青临……”

    女孩子干涩木讷的声音在停滞的时间轴上轻轻推了一把。

    慕青临眼睫轻眨,垂在周意身侧的手抬起来,抓着她的后颈吻了过去。

    49如初

    渣就渣吧,谁喜欢谁受着。

    慕青临吻得很乱,度过来的呼吸里充斥着酒精的味道。

    周意在被她碰到的那个瞬间就已经醉了,她在一片空白中放弃防守,由着慕青临一点一点抵开她的唇缝。

    舌尖相触的刹那,周意第一次知道一个人的舌可以这样柔软,又这么有力,带着灼人温度压过来的时候,她的呼吸都在发颤。

    真实的唇舌相抵远比逼仄胡同里那个梦让周意难以招架。

    她不受控的推她,推入她口中,青涩地探索着那里面深藏的秘密。

    寂静空气开始升温,夹杂着两人交错的厚重喘息。

    慕青临压在周意后颈的手顺着发根插进来,抓着她的头发。

    轻微疼痛刺激着周意岌岌可危的神经,她一条腿压在地上撑起身体,带动慕青临由侧身变为仰躺。

    扩大的空间和自上而下的位置为她创造了极为有利的条件,她强硬毛躁的又一次抵入,从慕青临上颚一寸寸扫到舌下,任何一个陌生的地方都不愿意放过。

    她能感觉到慕青临的身体在发热。

    这个反应招引着她蛮横地往她喉咙深处探索。

    慕青临受不住周意的野蛮,平放的右腿曲起,抓在她发根的手往后拽了一下。

    周意吃了疼,稍稍退离,和她在昏暗潮热的空气里对视。

    慕青临的手滑下来,拇指摩挲在周意泛着水色的唇上。

    她的动作很缓慢,像极了安抚。

    周意脸上的绯色却更加肆意。

    火星子在沉默中悄然崩裂。

    慕青临的拇指从周意唇心滑过,落在她漂亮的唇酒窝里,轻轻往下一带迫她微翕的双唇为她张开一丝缝隙。

    不用太多,刚够她于其中浅酌。

    迟来的温柔搅得周意意乱情迷,她急躁地想往里走,却被慕青临滑下来的拇指在下颌处轻拨,让她侧过头,吻在她覆着一层薄汗的颈侧。

    ——

    翌日清晨,慕青临被喉咙里干涩欲裂的不适扰醒。

    她强忍着后脑一波接一波的闷疼坐起来,想找手机看眼时间。

    视线不经意扫过床尾,猛地定住。

    周意怎么会在这里?!

    天还没完全亮的时间,这个每天想着怎么和她划清界限的女孩儿和小虾米似的缩在她脚边?

    是她没睡醒,还是周意梦游了?

    慕青临脑子里的问题堆积如山,可她死活也想不起来周意为什么会在她家,还睡在她脚边,她脑子里有关昨天的记忆只到符晓离开。

    慕青临难以置信地盯着周意,她脸朝下压了小半张在被子上,细瘦胳膊一条搭在脖子里,另一条横在脸前,呼吸平稳,睡得正熟。

    周意偏瘦,四月天穿得又少,往那一缩就剩小小一团,占不了多大地方,可她还是尽量往边上靠着,身上就盖着薄薄一件校服,把被子和床上的空间全部留给了慕青临。

    慕青临看她冻得发青的手背心念微动,下意识想去试试温度。

    手伸到一半,想起昨天和符晓谈话,转而握成拳头收了回来。

    忍一忍,别再惹她犯糊涂,一个人穷折腾了。

    慕青临这么告诫自己。

    信念也就坚定了不到两分钟。

    慕青临握着拳的手松开,拽在被子这头,想将翻个身把自己翻到床边,摇摇欲坠的周意拽回来点。

    这一拽,连带周意的意识也拽回来一丝,但她还是睡得很懵,摸到被子都在身下,以为又是自己睡得太不安分。

    于是不睁眼,熟练的用手摸到被子边缘,用脚蹬开,从床尾一点一点钻到床头,趴在了慕青临的枕头上。

    稀里糊涂的姑娘估计是真冷了,感觉到身边有热气儿,也不管是谁,蹭着蹭着就猫去她身边。

    早晨极致的静默里,慕青临靠在床头,没和往常一样浏览新闻APP,而是低下头,认真打量着她这辈子头一次喜欢过的女孩儿。

    全然卸下防备之后,她乖得让她大气都不忍心出一口,又怎么忍心把她弄醒。

    就这一次,最后一次由着她了。

    ……

    六点,周意生物钟到点,她蜷着的腿往上缩了缩,同时脸朝下埋,把声音闷在枕头里哼唧了几声,艰难醒来。

    突然对上已经坐去飘窗上看书的慕青临,周意还在打呼的思绪定格两秒,叫她,“姐……”朦胧嗓音软软糯糯的,招得人耳朵痒。

    慕青临翻页的手指往里勾了一下,应她,“嗯……”

    周意听着舒服,就蹭了蹭枕头还想再睡。

    蓦地脑子一灵光,吓得她连滚带爬坐起来,问慕青临,“你什么时候醒的?”

    慕青临抬头看过去,没告诉她实话,“刚醒……”

    “那就好……”没被人围观睡觉就好,杨玲说过她的睡相惨不忍睹来着,不对啊,“我怎么会在这里?!”

    周意懵逼地抓着被子问慕青临。

    她昨晚差点热死,直接把自己凉外面睡的。

    后来慕青临不舒服老拉被子,她怕她冻着,就跑去她脚边蹭了一点地儿窝着,给她压被子了。

    可是现在这什么情况?

    她怎么一个人摊在正中间?

    周意揪着被子疯狂脑补,把脑壳敲碎之前,慕青临开了口,“我起来之后,你才去占的。”

    “还好,还好。”没干什么就好。

    “你怎么会在这里?”慕青临用同样的话反过来问周意,意思和她截然不同。

    周意拍胸口的动作一顿,昨晚种种从眼前快速闪过,最终定格在和慕青临那个意料之外的吻上。

    周意不自觉抿了下嘴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慕青临,“昨天喝得有点多,断片了。”

    艹!

    渣女!

    这三个字从周意脑子里一闪而过。

    过后,她又忽然庆幸慕青临什么都不记得,不然她真不知道怎么解释,她好不容易纠结明白的后路估计也没法继续往下走。

    行吧……

    渣就渣吧,谁喜欢谁受着。

    可是,初吻啊,里里外外全给这个人了,还有那一声情难自禁的低吟,猫叫似的,差点没臊死她,可就算这样,她还是由着这个人在她脖子里继续作恶,没名没分的,她要什么就给什么……

    “慕青临,你他妈没事喝那么多酒干嘛?!”周意突然暴躁。

    慕青临怎么敢告诉周意实话,只道:“最近太忙了,压力大。”

    周意当即偃旗息鼓,她一个慕青临忙死忙活路上的绊脚石,哪儿来的脸冲她发火。

    周意从床上下来,乖乖回答了慕青临最开始那个问题,“你妹怕你半夜起来没水喝,求我过来看着你。”

    话音刚落,周意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她用手捂住揉了揉,对慕青临说:“我饿了,你给我做饭。”

    慕青临合书的动作停在半空,表情相当茫然,“做饭?”

    “不然呢?你家附近慌得连个便利店都没有,我就着西北风吃药吗?”

    话是这样没错,可是,“我不会做饭。”

    周意在床边站成了一根棍,“你一个人怎么活的?”

    “一天三顿在单位,公出就更好解决。”

    周意窒息,“总有不上班的时候啊姐!”

    慕青临从飘窗上下来,淡定道:“外卖或者零食。”

    周意无话可说,她还以为慕青临办公桌下面那一柜子零食是应急用的,没想到竟然是日常续命。

    好,非常好。

    她肠子都能拧断才终于下定决定默默喜欢的这女人不止渣,还生活不能自理!

    她到底生了一条什么炮灰女配的命!

    低头看到被被子压了一半的糖盒,周意想都没想,直接弯腰去捡。

    饭不给吃,补点血糖总行吧。

    谁知道手还没碰上,忽然被慕青临提溜着后领扽在半空,眼睁睁看她拿走糖盒装进了口袋。

    周意就很不可思议,“慕青临,你穷疯了吗?我吃你一颗糖,是不是就会把你吃破产?”

    慕青临手往上一提,把周意腰杆提直,波澜不惊地说:“差不多吧。”

    周意低声骂了一句,恶狠狠地盯着慕青临说:“要不是你昨天因为我挨了骂,我现在已经和你同归于尽了,你信吗?”

    慕青临微怔,“你都知道了?”

    “一清二楚。”周意的声音忽然闷了下来。

    慕青临听出其中内疚,笑了一声说:“没传的那么严重,我们的拍摄脚本非常详细,事先也开会沟通过,我在不在现场其实影响不大,而且一个片子的好坏很大程度取决于后期,我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不会轻易这么做。”

    “对你名声的影响呢?”

    “有……”

    “那不就完了。”

    周意撂下这句扭头就走。

    慕青临看着她的背影,半晌没有说话。

    这些事都特么谁传的?

    她现在就怕周意记她好不知道啊!

    安翔表示,她真的不知道。

    唯一知情者符晓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慕青临刚洗完澡,她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询问符晓昨天的情况。

    “我送完佩佩就直接回了,真不知道她让周意去你那儿的事。”符晓说:“你觉得会有什么情况?”

    慕青临倚在窗边,眉眼微敛,“说不上来,什么都很正常,对话、语气、表情,没一样挑得出毛病。”

    “这不是刚好?你想心照不宣,不正需要她原样配合?”

    “你不了解她,她很能装,谁知道她心里这会儿憋了什么劲儿。”

    “怎么,你还怕她装着没事人的样子反过来套路你?”

    “她没那个本事。”

    “那你纠结什么?离高考就剩不到两月时间,她想考第一就得不断搭精力进去,没那么多闲工夫和你掰扯其他,你守稳自己的态度就行了。”

    “希望吧……”

    两个月很快。

    不过,未知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她得想办法弄清楚自己昨晚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

    慕青临烦闷地抓了把头发。

    喝酒误事,她要尽快戒了。

    ——

    慕青临收拾妥当从房间里出来已经是大半个小时之后,往常冷清的客厅罕见的漂浮着食物的香味,细听还有锅铲轻轻碰撞的生活气。

    慕青临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想到周意,她立刻转头朝厨房方向看了过去。

    周意已经长过肩的头发随意绑在脑后,袖子挽到手肘,脖子里挂着她哪一回买微波炉送的围裙,正站在灶台前,熟练地翻着锅里的煎蛋。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周意回头看了眼,转回去继续认真做饭,“我翻遍了你的厨房,只找到一包意面和一盘鸡蛋,凑合能吃。你坐一会儿,最多五分钟。”

    慕青临怎么看都觉得这一幕违和,“你会做饭?”

    她问了一句废话。

    周意却没嘲讽,她关了火,往鸡蛋上撒着胡椒,“够不着灶台的年纪就会了。”

    慕青临诧异,紧接着就听到周意平静地解释了句,“我爸妈常年在外头工作,我是跟着他们领导长大的,寄人篱下的生活不怎么样,不学乖一点不行。”

    “你先吃,面在桌上。”周意把刚出锅的鸡蛋递给慕青临说。

    慕青临接住盘子,没有马上走,而是犹豫着问了周意一句,“你不怪他们?”

    周意往锅里打鸡蛋的动作卡了一下,“他们只是忙,又不是不爱我,我怪他们干嘛?再说了,他们人都死两年了,这种问题还有什么意义?”

    慕青临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再问,转身走到餐桌边坐着,看周意继续忙。

    这个周意始终让慕青临没办法和认知里那个人联系起来。但是诱人饭香闻久了,她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份反差产生的根由让她心疼,而它产生的效果则是让周意更招人喜欢。

    这姑娘身上有一层硬壳,剥得越干净越能发现她裹藏在内里的好。

    日后谁有幸能再得她青睐,大概会成为这世上少有的幸福人之一。

    呵……

    慕青临自嘲地笑了一声。

    她嘴上只用一个「遗憾」说得轻巧,真想到会有这么一个人把周意从她身边领走,她还是觉得心里不是滋味,酸疼酸疼的,像有人在反复揉捏。

    周意煎好自己那份鸡蛋过来,见慕青临一点筷子没动,疑惑地问:“干嘛不吃?不习惯这种搭配?”

    慕青临回神,拿起了手边的筷子,“我生的都能吃,不挑。”

    周意抬眼,“看出来了。”

    一碗泡面都能吃出来没见过世面之感的人能挑什么?

    周意突然就有点心疼自己。

    这两年在佛魔,她的吃喝基本是唐远舟包办,根本轮不到她亲自动手,最近一次还是开学前那摊子烧烤。

    但那东西没什么技术含量,不焦、有味儿就有人捧场。所以正儿八经算起来,今天这顿是她两年后头一回给谁做饭。

    教她做饭的阿姨当时开玩笑说想抓住一个人的心可以先去试探她的胃,还说她这手艺肯定差不了。

    但是可惜了,她看上的这人只可远观,不能近玩,做再好也没有用。

    周意夹起鸡蛋愤怒地咬了一口。

    慕青临听到牙齿磕碰的声音抬头,“周意……”

    周意语气恶劣,“干嘛?”

    “昨晚我应该睡在沙发上,是你把我弄进房间的?”

    “是啊,有什么问题?”

    “没……”慕青临捏着筷子,组织了一番措辞,“我酒品一般,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

    周意默了两秒,回她,“有……”

    慕青临叠在上方的腿跳了一下,问她,“说了什么?”

    周意,“我长个了。”

    “什么?”慕青临没听懂,她担心的是自己不小心说破那些纠结,现在这什么情况?

    周意从鼻孔里挤出一声「哼」,没好气地说:“我扶你进去的时候,你按着我的头在你鼻子下面比划,说我长个了。”

    “就这?没别的了?”

    “我头差点让你按回肚子,你还想要什么?”

    “不想,这样就很好。”慕青临立刻说。

    周意看着她如释重负的样子,心里直冒酸水。

    暗恋究竟是什么反人类的存在!

    要活活把一个人的心脏掰碎了才算完吗?

    周意盯着对面心情一放松,坐姿都惬意了几分的女人发誓:慕青临,你这辈子千万别栽我手里,不然我让你哭都没地儿哭!

    后来,慕青临再难也真的只是红着眼睛,咬牙问了她一句,“周意,我是你拿命换回来的,你还敢说你不喜欢我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6-0812:00:15-2022-06-09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K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袁大佬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icc72个;接舆郭、白犀牛、蓝胖子、吴江、2247021、577378461个;

    50苦水

    想得心窝难受。

    周意心里憋着气。

    饭后,她端着一副小人得志的架子,指挥慕青临把厨房收拾了。

    期间各种吹毛求疵。

    慕青临受不了看她一眼,她张嘴就嚷,“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

    慕青临转回去,语气淡淡,“没见过这么凶的美女。”

    额?

    真觉得她是美女啊。

    周意肚子里的小火苗噗一声熄灭,只觉得百爪挠心,嘴角老想往上翘,翘着翘着又撑不住垮了下来,闷闷地想:美也入不了你的眼,要来有个屁用。

    暗恋的心事如同六月的天,一会儿艳阳,一会儿暴雨,还是在隐蔽的角落里,谁都看不见,但就是能把站在那片天下的人折腾得狼狈不堪。

    周意觉得烦,后来顶着一脸落汤鸡似的表情当起了哑巴,一直到下楼才怏怏地问了句,“你家附近有没有直接到佛魔的公交?”她要回去拿书包。

    慕青临用手挡着电梯等周意出来,“没有……”

    “那你开车捎我,我是因为你才来这个破地方的。”周意坦荡地命令。

    慕青临,“开不了。我身上的酒劲儿还没完全过,现在开车要进局子的。”

    “我去捞你。”周意不假思索。

    慕青临往她手腕上瞅了眼,默不作声往出走。

    就周意那俩细得和火柴棍一样的手腕,使出吃奶的劲儿估计也就捞她半个身子。

    慕青临在门口拦了辆出租车,把踢着步子走得磨磨蹭蹭的周意抓过来塞进后排,自己跟在后面上来,同司机报了位置,“红门巷东门。”

    “好嘞,麻烦二位系好安全带。”司机说完,一脚油门就冲了出去。

    周意完全没有防备,脖子跟断了一样,直愣愣地把脑袋往后撂。

    眼看着要磕到司机放在后面的硬纸盒,被慕青临用手兜住,皱着眉对司机说:“师傅,麻烦尽量开稳当点,我们不赶时间。”

    司机连声答应,真做起来一脚比一脚踩得猛。

    周意顶不住,抱着肚子把自个儿往座位里一瘫,任司机怎么热情,嘴里就是一个字不蹦。

    进了二环,车速逐渐降下来,周意勉强好受了一点。

    她正要睁眼,就听见慕青临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顺手接通,里面传出一道隐约男声,“妍妍,今天有没有时间,师母来江坪了,想见你一面。”

    周意只听到那声熟络的「妍妍」,再往后,慕青临把手机换到另外一边,避开了她。

    那个瞬间,周意像被人硬灌了一大口苦水,吐不掉就只能强迫自己往下咽,喉咙胀得差点裂开。

    呵呵……

    不愧是青梅竹马、门当户对,还读同一所大学的绯闻对象,叫得可真亲热。

    周意侧身朝外,嘴里无声地咬着那个「妍」字。

    她也想这么叫慕青临。

    想得心窝难受。

    ……

    前后不到一分钟,慕青临挂了电话。

    她没给陈朝准话。

    她其实不太想去,吕荷作为医生,希望她毫无保留地把那些事儿吐露出来,可作为一个普通人,她有她不愿意面对的过去,她也会害怕,会恐惧……

    “谁啊?”旁边传来周意的声音。

    慕青临蓦然回神,攥紧手机朝她看了过去。

    还好,她们一个坐在最右,一个靠在最左,她刚才接电话有刻意避开,车厢里杂音又大,周意应该没听见她和陈朝的谈话内容。

    慕青临放松下来,模棱两可地说:“一个朋友。”

    她还不知道慕子佩和周意提过陈朝跟自己那些交集,以为周意会毫不犹豫地相信。

    她却只是笑嘻嘻地转过来,说:“未来姐夫吧,快让他请我吃饭,不然我不会同意这门婚事。”

    慕青临心里被刺了一下,看着周意的眼睛问她,“你在说什么?”

    “还装,你妹早就和我说了你们的事,你去西南不就是见他的?”周意还是没忍住问出了这个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她挺鄙视自己这种行为的,都说了要默默喜欢慕青临,还搞这么多幺蛾子出来干嘛。

    但是听到她睁着眼睛拿什么鬼朋友哄她,她就感觉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说话根本不过脑子。

    “我们班去民宿那天,我在电话里听到他叫你了。”周意说。

    慕青临微愕。

    周意竟然知道陈朝,还这么早?

    难怪她那天的话回得那么含糊,周意还是能明明白白拎清。

    这样也好吧。

    多一个挡箭牌,她们之间的关系会更安全。

    “真到那天,少不了你的饭。”慕青临说。

    “哦……”周意应声,真好,随便一个试探就把自己试进了坑底,不躺着过年怎么对得起她这么熟练的手法?

    “吃不垮他,我跟你姓。”周意撂完狠话,咬着牙,用力按了一下拧巴的胃,默默跟它说:“今天可千万别吐啊,雪上加霜的事儿会要人命的。”

    慕青临把周意的动作和克制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她包里就装着事先给她准备的话梅,这会儿拿不拿出来却成了难题。

    迟疑良久,慕青临还是决定不拿周意开玩笑。

    她从包里捏了一小袋出来撕开,想给周意。

    动作做到一半,周意扔在身侧的手机「叮」了一声。

    周意随手点开收到的微信语言,魏昭明朗高昂的声音立刻从里面传了出来,“后桌,今儿天气好,要不要顺路捎你一程?”

    魏昭是周意后桌,见过几次她因为晕车,吐得七荤八素的样子,后来就提议她蹭自己的车——

    自行车,纯敞篷,想晕都难,刚好魏昭上学的线路有经过红门巷,很顺路。

    所以他第一次提起,慕子佩就撺掇着周意答应。但周意深知少年人的生活除了学习就是八卦,她这一蹭,多少得蹭出点流言,遂一直没有答应。

    尽管她的性取向在慕青临身上,根本不惧流言……

    今天很不巧,她刚刚被自己的性取向扎了一刀,心里正不痛快,就非常想作。

    即便这人很赞同她和谁谈一场正常的恋爱,根本不会受到影响,她还是想这么做。

    就当跟自己较劲吧,不然心里难受。

    周意问了司机还有多久到红门巷,然后捞起手机,用语音回复魏昭,“十分钟后东门见。”

    魏昭秒回,声音里藏不住的激动,“行,站牌底下见!”

    周意没再回复,手机被她随手扔回去,靠在座位里闭目养神。

    她有种错觉,车厢里比先前安静了很多。

    到达目的地,周意立刻解开安全带,跟提醒她小心后方车辆的司机说:“师傅,谢了啊,钱我姐付。”

    说完,周意还冲慕青临挑了个下巴,才推开车门下去。

    慕青临坐着没吭声。

    司机等了一会儿不见有动静,拧身过来问:“姑娘,这咋说啊?继续走,还是结束?”

    慕青临静默几秒,收回偏向外面的视线,付钱下车。

    她没有直接去台里,而是走到路边一家还没开门的咖啡店门口靠着。

    很快,周意单肩挂着书包从巷口出来,一边敲手机一边往和魏昭约好的地方走。

    比起第一次坐公交的茫然,她现在低着头也能准确找到站台的方位。

    慕青临站的位置离站台有很长一段距离,完全听不到两人的谈话,只见周意把书包扔给魏昭,让他下来坐到后座,自己跑去前面把住车头,身体微微前倾。然后单脚用力一蹬,车子晃悠几下,缓缓滑了出去。

    四月的老城区绿意盎然,阳光从繁茂的枝叶间穿过,留下成片斑驳光影。

    敞着校服的周意骑着车从树下经过,光点装饰着她漂亮的眉眼,像偶像剧里截取出来的一帧画,里面是慕青临难得一见的青春模样。

    “真人比照片好看。”偶尔来这儿吃早餐换口味的符晓靠在慕青临旁边评价。

    慕青临有些散的目光聚到一起,转头看向符晓,“今天方不方便请个假?”

    符晓,“干什么去?”

    “陪我去见吕医生。”慕青临直起身体往路口走,“我一人可能回不来。”

    至于在电话里说了会送她的陈朝就不麻烦了,以前的绯闻已经够用,她暂时不想再添新的。

    ——

    关于两人同骑一辆车上学的流言没等上课就已经在班里传开,但方向和普遍的八卦有点不太一样。

    “哈哈哈,小九带你,还让你侧着坐?哈哈哈!”慕子佩从亲眼看见这个画面到现在已经笑了十几分钟,不止没有一点消停迹象,还不停回头嘲笑魏昭,“校篮球队之前是不是找过你?就你这身高体型侧坐在后面,哈哈,对不起,我要笑死了!”

    魏昭心态很崩,“你同桌威胁我,不是我自愿的!”

    慕子佩立马拧回来,怼怼正在写题的周意,采访她,“坐着多舒坦的,你干嘛累死累活带他?”

    周意笔下不停,“他带我,廉老师现在可能已经把我俩叫去批评教育,敦促我们好好学习,不要早恋了。”

    “昂?有可能,但是,哈哈,你带他就带他,跨坐不行吗?侧坐实在太搞笑了。”

    慕子佩还是无法消化魏昭190的身高,抱着俩书包缩周意后面的画面,简直年度滑稽剧巅峰之作。

    周意也不想这样,但是跨坐,魏昭的视线会一直落在她身后,她不习惯,不喜欢,也不想。

    不过……

    “对不起啊,中午请你吃饭。”周意转到后面对魏昭说,她自己作就作,把别人拉下水干嘛?毛病真的越来越深了。

    魏昭一听这话,连忙摆手,“没事没事,我本来就是咱们班的喜剧演员,这都小场面。”

    “别,今天这事儿确实是我做得太过了,我道歉。”周意不容反驳地说:“这顿饭你要不吃,我就写份检讨,站讲台上向你忏悔了。”

    “啊这,行吧。”魏昭妥协。

    周意「嗯」了一声,转回去继续写题,心思却没有一秒离开慕青临。

    她和魏昭的语音声那么大,慕青临不可能听不到,可她什么都没有问。

    正常情况,就算只是普通朋友也该关注关注她这个临考生的心理健康吧。

    啊啊啊!

    烦死!

    早知道就不搞这顿幺蛾子了,自己挖坑埋自己,她可真是太出息了!

    “唉——”周意长叹了一口气,在试卷上写了硕大的「忍」字。

    第三节课,数学老师拿她试卷讲题,奇怪地问:“你这是要忍什么啊?”

    周意靠着椅背,一脸的苦大仇恨,“忍住别作妖。”

    ——

    午饭,周意在小卖部点了七八个菜,拿来食堂请魏昭。

    这些菜都是小卖部老板自己炒的,由于实在太副业,味道和卖相都不怎么样。

    但和食堂日复一日的大锅饭比起来,多少算得上美食。起初是慕子佩闻着味儿跑过来蹭,再是正处于热恋期,一秒也离不开她的王洋,到最后,差不多来了半个班,大家你一口,我一口,谁都没有吃饱。

    慕子佩大手一挥,拍着桌子说:“你们先回班里等着,我和小九去小卖部进货。”

    小九表示,“不好意思啊,腿短,一来一回午休就结束了,你还是换个人吧。”

    慕子佩二话不说,扽住周意就走。

    这一趟,慕子佩买了整整四大袋。

    周意多久没提过这么沉的东西,回来的时候胳膊都在抖,反观慕子佩,往讲台上一站,发零食发出了煤老板的豪气。

    “还有酸奶没?”周意靠在桌边,甩着手问慕子佩。

    午饭那道红烧排骨盐有点多,齁嗓子。

    慕子佩抽空往她那边看了眼,说:“有呢有呢,在我桌兜里,你自己找。”

    周意侧身,抻着手往后够。

    找到酸奶的同时,带出了一地试卷碎片。

    周意低头,一眼就认出来是慕子佩考进年级前十那次,被她当成圣旨夹书里的数学试卷,后来还磨着周意在上面签了名,说是有她保佑,下次一定能考得更好。

    周意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显灵了,慕子佩后面那次考试还真就又往前挤了两名,开心她隔天就把试卷叠了叠,留周意的签名在正中间,整个用相框裱了起来,说是要当成传家宝,以后传给她女儿。

    现在,被人撕成了碎片。

    这画面怎么看怎么眼熟呢。

    周意保持着单腿微曲,倚在桌边的姿势扎开酸奶喝一口,然后抬起头,声音冷得像三九天的冰碴子,“谁撕的……”

    作者有话说:

    嗷嗷嗷!还以为这本要毒榜轮空到完结,没想到这周竟然是APP榜。

    虽然是个尾巴,嘿,反正有啦,晚上给我的宝发红包庆祝,谢谢大家还愿意看,么么哒

    感谢在2022-06-0912:00:00-2022-06-10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K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蓝胖子、向日葵、圓滾肚咕咕肉、2247021、泽、接舆郭、别太当真1个;

    51脖子

    我嫌你了?

    周意这一声不高,语速也很平缓,但过分低冷生硬的嗓音裹挟进一派热闹的氛围里就显得格外突兀。

    讲台上,慕子佩发出去一包薯片,探身朝周意看过来,问她,“撕什么啊?”

    周意没回答,也没看慕子佩,视线平静地从教室里扫过一圈之后,直起身体往另一头走。

    经过讲台,慕子佩偏心地把从一群饿鬼手里抢下的坚果拆开,捏了一颗塞到周意嘴边,笑眯眯地说:“小九,开心果。”

    周意步子停住,脸上没什么表情。

    这会儿任谁都能看出她情绪不好,徐迟离得最近,率先问了一句,“周意,你怎么了?”

    周意没有马上说话,而是低了一下头,把慕子佩给她的开心果抿进嘴里,一口一口嚼碎了咽下去才看着一个方向说:“没什么,请教市三好点事儿。”

    话落,周意顶着众人疑惑的目光走到杜文菲桌边,细白指尖在她桌上点了下,发出「笃」的一声。

    “你撕的?”周意风平浪静地问。

    这会儿周意站着,杜文菲坐着,俯视本来就容易带给人压迫感,偏偏周意不笑的时候眼神还会显得凶,杜文菲抬头撞上她的视线,心里猛地一跳,脱口道:“不是我!”

    “不是你慌什么?”周意轻飘飘的目光经过杜文菲手边的黑色碎屑上时变得很沉,“另外,我有个疑问,你没动慕子佩的试卷,我给她的纹身贴为什么会在你手里?”

    关于一个签名保佑慕子佩前进两名的事儿其实还有点小后续。

    她后面每做一张卷子就会死皮赖脸让周意给她签一个名,新买的习题集、摘抄本也不例外。

    周意嫌烦,索性拿自己名字给慕子佩设计了款纹身贴,让她想贴哪儿贴哪儿,一劳永逸。

    慕子佩对那些纹身贴非常满意,天天在相框里供着,王洋要都不给。

    可这会儿呢,估计已经被杜文菲刮完了。

    慕子佩还什么都不知道,听见周意提到自己的名字,她稀里糊涂地跑下来,挤到周意身边往过看。

    “杜文菲,你桌上那是什么啊?快扫扫啊,都沾校服袖子上了。”慕子佩指着杜文菲桌上的碎屑说。

    这东西慕子佩不认识,周意一个在唐远舟店里打工两年,画了不知道多少纹身贴的人一清二楚,她把慕子佩的脑袋怼到后面,一脸忠厚地对她说:“估计市三好在玩刮刮乐。”

    慕子佩「哦」一声,转而问:“那你刚说杜文菲动我试卷什么意思啊?还有纹身贴,全在相框里夹着呢,我谁都没给。”

    慕子佩说完,自外面回来的魏昭从她桌下捡了几片试卷碎片起来,不可思议地问:“慕子佩,你竟然把「圣旨」撕了?!”

    他这一喊,大家立马明白怎么回事了。

    多数人噤声观望。

    王洋第一个从讲台上跑下来,担心地叫慕子佩。

    慕子佩整个人愣着,过去了好几秒才勉强挤出一点笑,拉住周意说:“小九,那张卷子上的题我早就会做了,撕,没就没了,没事啊。”

    周意回头,眉心堆着浅浅几道褶子。

    去年期末考,杜文菲几句嘲讽就把慕子佩说哭的事儿她可还记得清楚。

    今天这完全是另外一个性质,她不信慕子佩心里不难受。

    “你确定?”周意问,她声音还是沉沉的,态度却明显比刚才软和。

    慕子佩当下就点绷不住,她知道自己搞这些神神叨叨的事儿很无厘头,就是玩么,十七八的年纪,有几个正常人?

    可真让人就这么撕了,她心里还是挺不舒服的。

    都是一个班里备考的,多大仇多大怨?

    姚晓琪的事情才过去多久啊……

    周意把慕子佩的表情看在眼里,懒得好好说话了,她再次看向杜文菲,视线压得很低,“杜文菲,你应该知道我是从哪儿来的,我脾气不好,今天这事儿,你不给个说法,我就自己想办法解决了。”

    杜文菲外强中干,被周意吓得脸上一白,快速站起来喊道:“你有什么证据说是我撕的?!你们抱团那么明显谁看不出来?平时干什么都不叫我,孤立我,现在一有事就往头上扣屎盆子,欺负我,我要找朱老师!”

    “你就是找你爸,也得先把今天的事说清楚再走。”周意往旁边侧了一步,挡住杜文菲的去路。

    薛茜在后面拉她,“菲菲,他们人多……”

    “人多怎么了?人多就能随便诬陷我?”杜文菲气不过,用力推了一把站在旁边的慕子佩。

    慕子佩撞到桌子,在地上拉出一道刺耳的摩擦声。

    被殃及的女生惊呼一声退到旁边,教室里一片窃窃私语

    周意本来没想惹事,看到这幕,她的脾气耗尽,可还是记着是谁欠下人情才把自己弄进了附中最好的班,她不想给她找麻烦,只能拼命压着火,踹了一脚杜文菲的桌腿。

    桌子快速往后挤,磕到杜文菲肚子,疼她脸色骤变,泼妇似的朝周意抓过来。

    “吵什么吵!你们不想午休,其他班还想!”朱黎严厉的呵斥伴随着门板震动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乱糟糟的教室瞬间恢复安静,一群人站的站,坐的坐,桌子歪七扭八,哪儿有一点重点班的样子。

    朱黎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周意,杜文菲,你们两个不想睡觉是吧!那就都给我出来!”

    慕子佩一听,急忙站出来替周意说话,“杜文菲把我试卷撕了,还推我,小九气不过才问了她两句,是她先打小九的!”

    “我没有,是周意先踹我桌子的!”杜文菲气急败坏地反驳。

    朱黎眼前发黑。

    她教了半辈子书,还是头一次在自己班里碰到打架的事儿,其中一个还是年级第一!

    一个个都不想高考了这是!

    “你们三个都给我出来!立刻!”朱黎怒道。

    慕子佩拉起周意就走,“去就去,谁怕谁!”

    年级办公室,朱黎了解到大致经过后,黑着脸说:“你们是马上要高考的人了,有事不能好好说?”

    “说了,然后被打了。”慕子佩指着自己撞到桌上的尾巴骨说。

    杜文菲惊叫,“明明是周意先诬陷我的!”

    朱黎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指着几人说:“都闭嘴!还嫌事儿不够大是吧?要不要我把廉老师叫过来?”

    两人立刻收声。

    廉为民作为教导主任,整治风气的手段五花八门,不管谁落他手里都得掉层皮。

    办公室里陷入沉默。

    朱黎对两人还知道害怕的反应非常满意,准备趁热打铁深刻教育她们几句,没等组织好措辞,从她出现就一直没吭过声的周意突然开口,绷直声音里带着刺儿,“有些事单靠嘴说不明白。”

    “??”所以动手还有理了??

    朱黎气急,“说不明白不会找我?!”

    “找老师没用!”周意的声音突然拔高,吓得整个办公室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身上。

    朱黎震惊,“好!我管不了是吧,有人能管!”

    朱黎压着火找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

    听她叫出「慕青临」三个字的时候,周意浑身一震,下意识想去抢朱黎的手机,被已经吓懵的慕子佩用力拉住,急声道:“小九,这是在办公室,跟老师动手会被开除的!”

    周意如梦初醒,花白视线看见朱黎把手机递到自己跟前,冷着脸说:“慕青临要跟你说话。”

    周意第一反应是往后退。

    她的动作太慌,脚下一绊差点踉跄着摔倒。

    再抬头,慕子佩已经从朱黎那儿接来了手机。

    距离拉近,周意从听筒露出来的声音里听见慕青临在叫她,“小九……”

    慕青临的声音平稳缓慢,分辨不出来一丝被打扰后的责怪,反倒是像在担心她。

    一瞬间,周意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她将攥着的手慢慢张开,从慕子佩那儿接住手机放在耳朵边,张开嘴半晌才勉强发出一点声音。

    “姐——”

    和先前的刻意不同,这一声周意叫得心甘情愿。

    潜意识里,她已经把慕青临划到了自己人这一列,认为这个人不论什么时候都会向着她,出了问题,自然就会想去靠一靠她。

    慕青临则把周意的态度听得明白,但她还不知道周意会突然像自己示弱背后可能的原因,遂只是笑了一声,用和平时无二的语气跟周意说话,“怕什么,天大的事儿有我。你就记住一点,不要让谁随便欺负。”

    周意被慕青临一句话说得心窝发软,回过味儿之后又觉得她这话说得未免太随意了。

    不想被人欺负肯定就要还手,还手了,她要收拾的烂摊子岂不是更大?

    但她说得那么坚定,听不出来一点怨言。

    “知道了……”周意抿着唇应她。

    慕青临又笑了声,说:“我在路上,十来分钟就能到。朱老师如果让你们去外面罚站,不用听她的,哪儿凉快找哪儿坐。”

    慕青临说话的音调不高,却没架住朱黎的手机露音严重。

    她的话刚说完,周意就感觉脸上多了两道火辣辣的视线。

    确实,慕青临这话明显是在挑战朱黎的权威,还是当着她的面儿。

    周意糊弄一声,赶紧挂了电话。

    抬眼对上朱黎,后者和蔼可亲地说:“我本来没想罚站,现在看来不罚不行了。”

    周意,“……”

    慕子佩弱弱举手,“老师,国家早就不让体罚学生了。”

    “出去!”朱黎怒吼一声,慕子佩火速拉着周意跑路。

    外面,周意和慕子佩沾了那些个成绩不稳定,被提溜过来办公室门口做题的同学的光,一人一张椅子反坐,趴在椅背上等慕青临。

    杜文菲还在里面,没人知道朱黎在和她说什么。

    “小九,你要是男生,我就不要王洋喜欢你了。”慕子佩没头没尾地说。

    周意偏头看她一眼,声音飘着,“我不会喜欢你。”

    “我知道啊,你有想亲的男生。”

    “你不知道。”

    我才不想亲什么男生,我想给你当嫂子,天天亲你姐。

    周意在心里补充。

    “好吧……”慕子佩犟不过,瘪了下嘴,继续说:“今天的事以前也发生过,谁做的大家心知肚明,可没人敢真的和杜文菲硬碰硬。姚晓琪你还记得吧?

    她之前其实还有个女孩儿被逼退学了。那个女孩儿没有一点错,但她爸爸不是教育局的领导,她就得认这个命。那件事之后本来该嫉恶如仇,眼里揉不了沙子的中二少年们就怂了。”慕子佩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嘲讽。

    “我当时帮姚晓琪也不过是私下里偷偷给她塞个笔记,没什么用。说实话,这三年,大家都挺憋屈的。小九,你今天这样是我们都羡慕的样子。谢谢你啊。”慕子佩真诚地说。

    周意不语。

    谢她做什么,她心里没那么多正义,就是爱屋及乌而已,最多再记了点慕子佩每天给她带酸奶的好,还有刚那颗开心果。

    “不过你刚在办公室的反应也太大了。”慕子佩心有余悸地说。

    周意稍一回想,暗暗咬住了牙关。

    慕子佩没看到周意这一反应,叹着气说:“咱们马上高考,以后天南海北的,谁还记得一张试卷的事?顺利考试才是重点。”

    周意不语,良久,她坐起来,靠向身后的墙,投向前方的视线仿佛穿过时间看去了很远,“就是因为快高考了才不能出事。”

    “我知道啊,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慕子佩说。

    周意勾了一下嘴角,没有笑出声来,“你不知道。”她还是这句话。

    慕子佩戳了一下周意的手背,狐疑道:“小九,你今天说话怎么神神秘秘的?”

    “是你太疑神疑鬼。”周意弓着肩膀趴下来,把那只手压在下面。

    “有一样肯定不是!”慕子佩忽然笃定。

    周意偏头,“什么?”

    慕子佩,“朱老师给我姐打电话的时候,你害怕了!你想去抢她的手机!”

    周意愣了一下。

    是啊……

    她就是害怕了,但不是怕慕青临生气,而是怕她嫌弃。

    被人嫌弃,尤其是重要的人,那个滋味太难受了,她这辈子也不想再尝。

    只是不知道还能瞒多久。

    慕青临那么厉害一个人,有点苗头应该很快就能看到全貌……

    慕子佩见周意不说话,扯着她的袖子追问:“是不是?是不是?”

    “是……”周意应声,然后动作迟缓地把脸埋进了臂弯里。

    慕子佩看周意这样,以为她还在担心,于是摆出一脸过来人的模样拍拍她的肩膀,宽慰道:“放心啦,我姐在收拾烂摊子这方面的经验非常丰富,而且脾气超好。从小到大,我不知道给她惹了多少事儿,她再火也不过敲我脑门两下,没有一次真生气。你听我的,一会儿她来了,你第一件事就是找她认错服软,保管她不会凶你一个字。”

    “是么?”慕青临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周意压在椅背上的胳膊往里一缩,没有动。

    她旁边,慕子佩已经麻溜跑到慕青临跟前抱住了她,“姐,我错了!”

    慕青临皮笑肉不笑地反问,“这话你说的还少?撒手。”

    “我不……”慕子佩把慕青临抱得更紧。

    慕青临余光瞥到不远处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沉了声,“佩佩,别闹。”

    慕子佩头一次见慕青临这样,眼睛一红,弱弱地松了手。

    慕青临后知后觉自己刚才态度不好,她摸了摸慕子佩的头发,哄着她说:“朱老师还在里面等着,再耽误,你们今天的课还上不上了?”

    “上!你赶紧去!”慕子佩一秒被说服,大步推着慕青临往办公室门口走。

    经过周意,慕青临步子停下,眉心微蹙地俯视着她。

    朱黎说周意今天说话很冲,不尊重老师,这在以往完全没有发生过。

    慕青临断定有什么东西刺到了周意,她才会这样,只是这根刺在哪儿,扎得多深,她判断不了。

    沉默片刻,慕青临若无其事地逗了逗周意的头发,问她,“睡着了?”

    周意闷声,“没……”

    “那怎么不看我?”

    “第一次被叫家长,还是个假的,丢人。”

    慕青临浅浅笑了一下,反问:“我嫌你了?”

    周意搭在胳膊上的手握紧,不再说话。

    慕青临今天的耐心不好,没等周意太多时间就再次出了声,“小九,抬头我看看。”她的声音里带上了命令的成分,扯着周意被迫坐直身体。

    视线对上慕青临的刹那,周意微微怔愣。

    早上分开的时候她还好好的,现在才过去半天,脸怎么就白得没剩多少血色了?

    “你怎么了?”周意秉着呼吸问道。

    慕青临低着头,目光没有正对周意地注视,“午饭吃得不太对,胃疼。”

    慕青临说完,没有任何征兆地伸手过来,拨开了周意的衣领。

    周意不受控制地往旁边躲了一下,一是慕青临触上来的手指很凉,和之前判若两人,二是,她指尖蹭到的地方有点疼。

    在教室那会儿,杜文菲朝她扑过来的时候,她没躲得开,被杜文菲的指甲刮到了。

    在脖子里。

    同样地方以前也受过伤。

    后来好了就被她忘了。

    今天再回忆起来还是很扎人,她烦,一说话就控制不住脾气。不然应该不会把朱黎气成那样,最后落得个被叫「家长」结果。

    她的「苗头」好像被慕青临抓到了。

    周意身体里的温度在往下退。

    她将头偏到一边,肩膀往后压,想躲开慕青临的手。

    距离只拉开寸余,忽然被她用从脖子里挪开的手兜在下巴两侧兜回来,轻轻往上一托,被迫变成了对视。

    慕青临的目光很静,瞳孔漆黑,视线聚到一起看过来的时候,周意心底涌起一股无所遁形的感觉。

    不过只持续了短短两三秒。

    周意还没做出反应,慕青临的手就已经顺着下巴移到了她颈侧。

    她的食指指尖顶在她耳后,拇指轻轻蹭着她的侧脸,说:“乖乖在这里等我,我去看看谁敢这么欺负你。”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6-1012:00:00-2022-06-11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K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吴江、渐变拿铁、接舆郭、蓝胖子、予沐、荷花崽、大雾已散、白犀牛、向日葵1个;

    52赌徒

    我也不想,可谁让她碰上的都是我不能袖手旁观的事。

    “姐,姐,还有我!我也被欺负了!不信你摸我尾巴骨!”慕子佩在旁边卖力地提醒。

    慕青临收回手插进口袋,笑着看向她问:“之前不是不让我管?”

    “此一时彼一时嘛。”慕子佩瘪瘪嘴,一脸的愤怒,“今天要不是朱老师来得及时,小九就指不定被杜文菲挠成什么样子,我的妈!”

    慕子佩突然紧张地抓住慕青临袖子,指着办公室方向,悄声说:“杜文菲她爸!”

    慕青临脸上的笑淡下去,偏头看向门口,和杜荣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后者一身久居官场的逼人气势,严肃里带着锐气,前者平静镇定,不动声色,像水遇岩石,看似柔弱,实则从容坚韧,久能穿石,完全没有落到下风。

    杜荣没有敲门,直接进了办公室。

    慕青临不好耽搁,转身准备往过走。

    不想步子刚动,手腕被周意匆匆握住。

    “他是教育局的领导!”周意的声音很急。

    慕青临依旧从容,“那又怎么样?他既然屈尊来了这里,就得和我们小老百姓指着同一标准讲理,至于怎么讲,我心里有数。”

    周意紧张不减。

    慕青临笑了声,手腕轻转反握住周意,微不可察的用指尖在她手臂上点了下,说:“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别瞎操心,我这几年的嘴皮子不是白磨的。”

    周意将信将疑,视线瞥过慕青临压在自己皮肤上那根细瘦的手指,心里莫名安稳下来,目送她进了朱黎办公室。

    很快,杜文菲一脸不屑地从里面出来,走到和两人截然相反的地方站着。

    周意刚放下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

    慕青临的状态看起来很差,这样的她怎么和见人作揖,见鬼烧纸的杜荣抗衡?

    “嗡——”

    周意的手机震了一下,她心不在焉地从口袋里拿出来看。

    竟然是慕青临的微信:【别皱眉。】

    周意一咕噜坐起来,转头看向里面。

    隔着玻璃,她看见慕青临用手指在唇边画了个上扬的弧线,和第一次送她来附中,站在走廊里做的那个手势一模一样。而且,弧线在她唇角晕开的时候漂亮又自信。

    周意不受控地被慕青临牵着情绪走,惶惶心理很快安定下来。

    ——

    办公室里,杜荣领导架子不改,一开口,俨然把这里当成了自己办公室,“怎么回事?”

    朱黎心里不快,但不想加剧矛盾,遂没有表现出来,她起身给慕青临让了个椅子,说:“青临,过来坐着说。”

    慕青临没有推辞,步履平稳地走到杜荣旁边坐下,后者不悦,“你是谁?这么年轻,不是那个周什么的父母吧?让她家里人赶紧过来,我很忙,没那么多时间等他们。”

    慕青临双腿交叠,搭在椅子上的右手自然垂下,而后中指勾起,从拇指指腹上缓缓擦过,“周意父母远在外地,一时半会赶不回来,有什么事您跟我谈,我能做主。”

    杜荣冷着脸,直入主题,“我女儿平白无故让人泼了一身脏水,我不可能就这么算了,今天的事必须彻查严惩。”

    “嗯,我也这么觉得。”慕青临虽然靠着椅背,在坐姿上失了气势,但咬字平稳有力,并没有被杜荣压住,“但是在此之前,我有个问题想请教请教杜先生。”

    慕青临动作缓慢地垂了一下眼皮,再抬起时眼底锋芒毕露,“你女儿撕我妹试卷的事怎么说?同学之间小打小闹?恕我直言,未免太尖锐了。”

    杜荣转头看着慕青临,脸上的表情不怒自威,“没有证据,你凭什么断定是我女儿做的?”

    “的确……”慕青临波澜不惊压了一下中指,对朱黎说:“朱老师,一班的教室在最南,门口就是监控,应该能拍到点东西,辛苦您找保卫科的老师帮忙查查午休这段,看是谁单独回过教室。”

    朱黎听到这话,下意识看了眼杜荣。

    一班门口有监控,她作为老教师不可能不知道。但学校对杜文菲的事一贯秉持息事宁人的态度。

    否则她也不会在和校领导争吵数次无果后,眼睁睁看着姚晓琪走到自杀那一步。

    杜荣不是一般人,他一句话就能卡掉附中下半年的专项经费,他们惹不起,但是不查哪儿来的公平?不查,还不知道有多少学生会步姚晓琪的后尘。

    “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很正常,互相道个歉就算了,免得传出去被人说我仗势欺人。”

    杜荣在朱黎做出决定之前突然开口,他的语气依旧优越,细品意思,其中让步也足够清楚。

    慕青临朝朱黎递过去一个静观其变的眼神。

    “我看还是查查吧,您怕被人误会仗势欺人,我也怕我那俩小孩儿走歪路。”慕青临的态度客气又真诚,“您放心,今天这事真要是她们挑起来的,我一定好好收拾她们。至于各打五十大板互相道歉,这种处理太和稀泥了,我怕她们不长记性。”

    慕青临一句话把自己的姿态放到了最低。

    杜荣接她这话,事实会让他打脸,不接,他对是非黑白的立场可就比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还淡薄了。

    杜荣被慕青临一个小年轻架住,脸上无光,但他毕竟是经过风浪的人,心里再不痛快,面上也不会过度表现,就着慕青临的话说:“一点小事何必劳师动众,再者,高考在即,动静闹大了,孩子们还怎么安心冲刺?”

    “您不愧是搞教育的,就是比我这种莽人思虑得周全。”慕青临恭维,说完话锋一转,对上朱黎,“朱老师,方不方便我和杜先生单独聊聊?”

    朱黎一愣,指着里面说:“会议室刚好空着。”

    慕青临起身,朝杜荣做出请的手势,“您请……”

    杜荣不知道慕青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稍作迟疑才随着朱黎去了会议室。

    朱黎帮两人关了门。

    “你想和我聊什么?”杜荣先发制人。

    慕青临坐定抬眼,“姚晓琪……”

    杜荣当即变了脸色。

    慕青临只当没看到,字句斟酌着说:“姚晓琪的事情过去还不到半年,孩子们心里的疙瘩肯定没磨完。他们这个年纪虽然记吃不记打,但毕竟是发生在眼皮底下的事,想一觉起来忘记也难。

    他们现在就是一只只惊弓小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他们慌神,为了以防万一,以绝后患,今天的事还是尽快查清楚的好。”

    “您刚也说了,高考在即,正因为这样,我们才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越往后孩子们压力越大,真在考前爆出来点什么,可能比姚晓琪事件的后果更加严重。”

    慕青临的视线从杜荣发抖的手上扫过,对上他的视线,“您在任这两年的政绩大家有目共睹,我想,您应该不希望在升迁之前再出什么状况吧?从副厅级到正厅级,对您来说只有一步之遥。”

    慕青临最后一句话落地,杜荣始终镇定的脸上终于出现了裂痕,“你威胁我?”

    “不敢,就事论事而已。”慕青临神色自诺,“不瞒您说,我是个记者,最近又刚好在做中小学生心理健康方面的专题。姚晓琪的事,我多少知道一点,这就让我不得不多为我那俩小朋友想一想。

    她们可以不从那个班级得到额外优待,但一定不能成天提心吊胆。对了,说到这儿,我想起个事,您女儿评上市三好了吧?”

    杜文菲成绩一般,又没有什么突出表现,真要按市三好的评选标准来,她根本选不上,可要是直接走学校,那就是另外的结果。

    这种事,不管是学校为求方便动的私心,还是真有人从上授意。一旦爆出来,哪怕只是出于嫉妒心理,大众都会不分青红皂白把所有矛头指向杜荣,到时细一查,同班女生被逼退学和姚晓琪自杀背后的真实原因绝对包不住。

    有个善于校园霸凌,却没有受到任何处罚,还反过来顶上市三好荣誉的女儿,杜荣的升迁之路就算是走到头了。

    这点杜荣心知肚明,不然他不会在慕青临说到查监控的时候突然改变态度,只要求道歉。

    一开始,他料定了学校不会驳他面子才敢那么强硬。

    可惜了,慕青临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多点打听小道消息的门路。

    也巧了,这些消息刚好能帮她打蛇打七寸。

    杜荣脸上的裂痕扩大,压着声说:“你知不知道,只要我一句话,江坪任何一家电视台都不敢再聘用你?”

    “您不会……”慕青临微笑。

    她好歹是省台的人,早年也拿过几个有点分量的奖,能力在那儿摆着,杜荣稍微一查就会知道,他不会拿自己的康庄前途跟一个有点能力的记者赌。

    何况,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以她现在的状态,崔文敬那儿的活都不一定能继续干,再差还能差到哪儿去?

    她的前途早在两年前就没有了,至于安全……

    慕青临早有考虑,“您应该有听说,我们台最近在配合省里搞党风廉政建设,其中有一篇是您个人的宣传稿,领导有意让我负责撰写。我一开始和您说了,我这人喜欢就事论事,另外还有一点,您可能不知道。”

    慕青临坐起来,漆黑双眼直视着杜荣,“我还擅长破罐子破摔。”比如把自己从新闻中心流放出去,亦如逃避过去,止步不前。

    “杜先生,我的需求其实很简单——只要我那俩小朋友安安稳稳度过高考。”慕青临的态度坚定且明确,“如果您能满足我这个小需求,我也是个识趣的人,必定会好好写您那篇稿子,今天所提之事日后也绝对不会向第三个人提起。如果您想硬碰硬,我们做记者的刚好都不怎么惜命,乐意奉陪。”

    杜荣的后路被慕青临堵得干干净净,他逼视慕青临片刻后起身,仔细扣着严谨的工装外扣,“从今天开始,一直到高考,我女儿不会再出现在附中,希望你说话算话,另外,您贵姓?”

    慕青临,“免贵姓慕。”

    杜荣扯动嘴角,但笑意不达眼底,“希望慕记者在以后的工作里不要犯错。”

    语罢,杜荣转过身,大步离开。

    慕青临看着他的背影,双眸沉如漆夜。

    外面,看到杜荣离开,朱黎急忙推门进来会议室。

    甫一看到慕青临靠着椅背,脸色煞白,朱黎无不担心地问她,“不舒服?”

    慕青临垂眼摇了摇头,“没事,刚一直绷着,耗神。”

    她就一个小记者,手里掌握的东西再多,也和堂堂省教育局的领导不是一个级别。

    堂而皇之去威胁他?

    符晓送她来的路上已经骂过了,说她这么处理后患无穷,让她仔细想想别的办法。

    她也想找个稳妥可靠的,但就在今天上午,一个同做纪录片的同事告诉她,杜文菲身边那群喜欢拱火的人小学就差点闹出过人命。

    慕青临当时还能冷静,觉得一次小冲突而已,没到那种程度。

    见过吕荷之后,她等不了了。

    ……

    朱黎给慕青临倒了杯水,坐在旁边问她,“和杜荣谈得怎么样了?”

    “谈好了,考试之前,杜文菲不会再来学校。”慕青临说。

    朱黎犹豫,“一刀切会不会太极端了?除过撕试卷,杜文菲最近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慕青临想过这点,先是纵她,再是舍她,杜荣这种父亲能给她什么好影响?

    极有可能,她霸凌同学的扭曲心理就是这个父亲一手造成的。只不过没人知道她光鲜背后的真实处境罢了。

    但还是那句话,她现在没精力时刻盯着,只能在权衡之后,选择保护更值得的那方。

    “抱歉,放个定时炸ꞏ弹在她们身边,我不接受。”慕青临说。

    “唉,也好,从姚晓琪出事到现在,没一个人的心是真放下来的,这么做确实能更好的保护其他同学。”朱黎说。

    “嗯……”慕青临应声,“至于学校经费这块,您也放心,杜荣只要还想往上爬,就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给自己找麻烦。他这次的竞争对手很强,稍有不慎就会前功尽弃,他担不起这个风险。”

    “过后呢?”朱黎仍有疑虑,“败了,难保他不会借机泄愤,成了,他的话语权可就更大了。”

    慕青临,“只要他这边不出意外就不会败,至于成了,前两年他要做成绩,镀金边,镀够了就该调任出江坪了。”

    朱黎惊讶,“这么机密的事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慕青临笑了笑,含糊其辞,“之前留了个心眼。”

    其实要早到去年期末考之前。

    周意对慕子佩被杜文菲当着全班面儿嘲讽哭的事欲言又止当晚,慕青临就去问了慕子佩。

    慕子佩说完,还是那句「姐,你别管,我人缘好,杜文菲不敢真把我怎么样」,这点慕青临坚信不疑,真正让她决定对杜荣那边留个心眼的是周意。

    就她那个臭脾气,见谁怼谁,指不定哪天就和杜文菲撞上了。

    尤其是她在西南那段时间,这种隐忧更甚。

    那几天,慕子佩成天在朋友圈表白周意,慕青临不点赞不代表没看到。

    看到了就更担心周意不给杜文菲留脸迟早会被她针对。所以回来之后,她把能用的关系用了个遍才收集到今天这些可以让杜荣让步的筹码摁在手里。

    没想到竟然真用上了。

    ……

    “朱老师……”慕青临撑着椅子坐起来,语气突然变得正式,“关于周意顶撞您的事,我替她向您道个歉,她今天心情不好。”

    “你以为我没看出来?”朱黎叹了口气,“送周意来学校那天,你不是让我帮忙留意她么,我一直都有暗中观察。所以很容易就能发现她今天的情绪不对,这才顺着她的话给你打了那个电话。正常情况下,我们不会因为这么点小事叫家长。”

    “原来是这样。”慕青临了然。

    “是啊,其实主要也是我不了解周意以前的情况,怕哪里处理得不好会适得其反,不过……”朱黎想起那通电话,仍然余惊未消,“你在电话最后让我把杜文菲家长也叫来,而且一定要是她父亲,着实把我吓得不轻。”

    “没把握的事,我不会做。”

    “现在知道了。”

    慕青临消下,真诚地说:“今天谢谢您了。”

    朱黎,“是我该谢谢你,从给学生找免费的心理辅导到彻底处理杜文菲这个隐患,我班上的事都快成你的私事。”

    “您没说错,这里面确实有我的私心。”

    “知道知道,以前是为佩佩,现在多了个周意。”朱黎笑着摇头,“你自己上学那会儿都没这么忙吧?”

    “总是要还的。”慕青临起身,“我出去看看她们。”

    朱黎,“去吧,自己身体也注意点,脸都白成什么样了。”

    慕青临一顿,抬手用力搓了搓脸。

    觉得可能会有一些血色了,慕青临拉开门往出走。

    走廊里,慕子佩正抱着周意的胳膊倒吸凉气,“杜文菲不是她爸亲生的吧?”

    周意盯着不远处被杜荣连抽几个耳光的杜文菲,紧锁着眉头说:“不知道……”

    她爸从来没打过她,一根头发丝都没动过,她没经历过这些,不懂。

    慕子佩是被家里其他人三个人宠着长大的,就更不懂,但是杜文菲被杜荣推着下楼之前,她朝两人看过的眼神里面那股厚重的怨恨她看得非常清楚。

    慕子佩吓得往周意后面躲。

    周意沉着目光,一动不动地和杜文菲对视。

    她消失在楼梯拐角的同时,办公室门口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周意快速转头,看到慕青临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的脸色比刚才更差。

    “胃疼得很厉害?”周意快步走过来问。

    慕青临反应两秒,突然想起来自己和周意说过这话,她抬手在胃部按了两下,说:“没事,你们两个赶紧回去上课,杜文菲以后不会找你们麻烦了。”

    “可是她刚才看我们的眼神好可怕啊。”慕子佩心惊胆战地说。

    看到慕青临听见这话敛眉,周意快速插进来一句,“没有,那里光线不好,你妹看错了。”

    “我……”

    “你快回去休息吧,看你站都站不住了。”周意抢在慕子佩开口之前说。

    慕青临读懂了周意的关心,她没坚持,只在离开之前提醒了她一句,“记得和朱老师道歉。”

    “好……”周意答应得没有任何犹豫。

    慕青临笑了笑,转身下楼。

    周意站在原地看着她,一直到她的脚步声完全消失才大步走进了朱黎办公室。

    楼下,慕青临始终走得腰背笔直。

    到了停车场,在车边等得心急如焚的符晓立刻走过来,想问她事情处理怎么样。

    话没出口,突然看到她扶住车身蹲了下来,整个人虚弱无力,呼吸急促。

    符晓沉着声说:“我扶你上车。”

    慕青临抬手阻止,“歇一下就没事了。后备箱有应急药箱,你帮我拿出来。”

    符晓面露紧张,“你受伤了?”

    慕青临前额抵上车身,借力靠着,“没,她脖子让人蹭了。”

    “就这?”符晓没忍住骂道:“小女生扯头花能多严重?你别成天皇上不急太监急,先管好自己再说!”

    符晓说着就要去扶慕青临,被她一句话拦在半路,“她脖子里以前有过伤,差点要命,但是送她去医院的人说就几道破皮的小伤,没及时管才会弄成那样。今天情况相似,我不亲眼看着它好,不会放心。”

    “慕青临!”符晓真服了她了,“没错,她是要管,那你呢?你是不是不想活了?我是有多大病才会送你来这儿!”

    不久前,朱黎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两人刚从吕荷那儿离开。

    吕荷今天问出来了一些事,在慕青临意识不清楚的时候。

    原以为清醒之后,她还是会和平时一样正常生活,谁知道那段创伤场景和卡碟一样,反复在她脑子里重现。

    吕荷说这个叫创伤性再体验,会让当事人对创伤情景产生更为强烈的抗拒,更不愿意面对,如果不及时控制会形成恶性循环,导致病情加重,建议慕青临留在她那儿观察几天。

    慕青临却坚持说自己能克服,不想当个真病人。

    吕荷只好放她离开,但在离开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想。

    结果呢,朱黎一个电话打过来,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杜荣是她三言两语就能唬住的人?

    如果拿出来的把柄不能环环相扣,算无遗漏,且全程镇定,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杜荣怎么可能相信她一个小记者有本事拿捏自己的软肋?

    除此之外,慕青临还要给自己留足后路。

    她和杜荣那几十分钟的谈话可以说把身上能用的精力和体力全用上了,再折腾,符晓毫不怀疑自己要替她收尸。

    可她也清楚,慕青临决定的事谁都不能改变。

    符晓认命地从后备箱找出药箱,说:“你老在她眼前晃,还都是她需要的时候,就不怕她改变主意,继续喜欢你?”

    慕青临低头看着水泥地上的裂缝,笑得无奈,“我也不想,可谁让她碰上的都是我不能袖手旁观的事。”

    作者有话说:

    六千字儿,就当是双更了?

    感谢在2022-06-1112:00:00-2022-06-12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K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摸鱼摸鱼、白犀牛、睿智.1个;

    53按捺

    姐,劈到你的话,我给你偿命,行么?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缘分?

    符晓眼神复杂地看着慕青临,说不上来是想劝还想骂,最终,她只是叹了一口气,说:“我不拦你,就帮你把药箱拿到楼下总没问题吧?”

    慕青临扶着车身起身,笑着说:“谢了……”

    符晓顺手在她胳膊上提了一把,还是有点无语,“我上辈子是个打家劫舍的恶棍吧,不然怎么会碰到你这种同学?说,说不听,拦,拦不住,还得为你请假卖命。”

    慕青临揶揄,“可能第一个打劫的就是我。”

    “行了,把怼我的劲儿放到糊弄你那个小美女身上吧,她眼睛不小,真看出来点什么,你跑断腿估计也躲不了了。”符晓提醒。

    慕青临点了一下头,跟她往教学楼走。

    一班,朱黎和数学老师换了课,正在讲昨天发的试卷。

    转身写板书的时候,朱黎余光里闪过个人影,她本能往过看了眼,没想到竟然是慕青临。

    慕青临朝朱黎抬了下手里的药箱,然后用手指点点自己脖子,再朝教室里一指。

    朱黎当即明白过来,她假装忘记拿教案,对走神走出一脸生人勿近感的周意说:“周意,你去趟大办公室,我桌上有个蓝色的文件夹,你帮我拿过来。”

    慕子佩抢着举手,“我去……”

    “怎么哪儿都有你?”

    “没,就我同桌这儿有。”

    自打回到教室,周意就一直靠着椅背不吭声,慕子佩还以为她最后去找朱黎那趟挨骂了,心情不好,所以什么事儿都自觉替她挡着。

    其实,周意不过是一直惦记着慕青临。

    她看到慕青临下台阶的时候扶住了楼梯扶手。

    一个人得胃疼到什么程度才需要扶着扶手才能下楼?

    周意从书包里摸出手机,藏到校服袖子里,站起来说:“我马上去拿。”

    周意说完就跑,速度快得慕子佩根本来不及拦。

    从教学楼出来,周意边快步往综合办公楼走,边低着头找慕青临的电话,拨出去之前被她熟悉的声音叫住,“闷着头往哪儿跑呢?”

    周意紧急刹车,身体惯性往前蹿了一步,过后和做梦似的撤回来,抬头朝声音来源看过去。

    慕青临懒洋洋靠着香樟树下的长椅,眉眼含笑。

    如果不是她的脸色依旧很白,周意差点以为她就是故意坐这儿等着戏弄自己,还挑了个最惬意的姿势。

    周意压着跑得有些喘的呼吸,走过来问:“你怎么还在学校?”

    慕青临拍拍身侧的药箱,笑道:“看看你脖子里的伤。”

    周意心里一惊,条件反射抬手捂在颈侧。

    慕青临已经低了头,正从药箱里找棉签,她把棉签探入碘酒里浸润,随后抬头看向周意,“九老师,我这会儿可站不住,你要不要自己过来?”

    周意眉头深锁,眼底藏着很明显的拒绝和纠结。

    慕青临的心绪随周意一起拧着,面上却没有表现分毫。

    既然她现在还不打算和她分享秘密,那她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现。

    “这会儿又不心疼我了?”慕青临语气戏谑。

    周意的视线在她被虚汗打湿的鬓角定格几秒,慢慢松开手,坐到了她旁边。

    “领子往旁边扯点。”慕青临说。

    周意毫不犹豫地照做。

    她的动作很大,一把拉下去不止露了脖子,还有肩头一小片皮肤。

    被细细一根文胸肩带压着,细腻光滑,白得晃眼。

    慕青临捏着棉签的手微往回收,几秒后神色自若地拉开视线,仔细给周意脖子里的伤口消毒。

    周意腰背笔直,一动不动地抬头看着天空。

    午后的小花园静得仿佛透明,阳光从头顶落下来,勾勒出树影斑驳的轮廓。

    她们坐在树下,春尾巴轻柔的风不经意风刮过,只能吹起周意脸侧细软的头发,不凉更不疼,可慕青临一抬头却撞上了她泛红的眼尾。

    慕青临隔着创可贴压在周意脖子里的手指停顿片刻,行所无事地逗她,“哭什么?真那么疼?”

    周意别过头,倔得一声不吭。

    慕青临无声叹气,这个小伤口果然还是让周意想起什么了。

    沉默地攒了一会儿劲儿,慕青临把药箱收拾好,坐起来问周意,“有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周意咬着声说:“没有……”

    慕青临,“我有……”

    周意无意识攥手,发现慕青临在看,倏地松开,听见她问:“被打了为什么不还手?”

    周意怔然,在脑子里反复确认慕青临的问题后,紧绷神经放松下来,闷着声说:“不想给你惹麻烦。”

    “能憋得住?”

    “能……”

    “不难受?”

    “难受……”

    “想不想和我说说?”

    “……”周意彻底失了声。

    慕青临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她有些后悔拐弯抹角地绕回来,想去窥探周意心里的秘密。

    慕青临用和周意挨在一起的脚尖顶了顶她,说:“想再和我待一会儿,还是回去上课?”

    经她这么一问,周意终于想起来自己出来是干嘛的——借着帮朱黎拿东西的机会,给慕青临打个电话。

    这会儿慕青临人都见到了,电话自然不用再打,可是东西还得去拿。

    “我要去大办公室帮朱老师拿东西。”周意站起来说。

    慕青临仰头,嘴角挂着揶揄的笑,“哄你的,不用去,回去直接说没找到就行。”

    周意不解,“什么意思?”

    慕青临偏头往教学楼方向瞧了眼,说:“我请朱老师帮忙诓你出来的。”

    “为……”疑问刚出口,周意就反应过来了。

    慕青临叫她出来是为了帮她处理脖子里的伤口。

    就这么点小伤,还不如毒蚊子叮一口感觉明显,可她还是专门来了。

    帮她解决麻烦后马不停蹄又折回来了。

    明明胃疼得站都站不住,逞什么强?!

    周意心里又酸又甜,拧巴成了一团。

    “你老对我这么好,就不怕我哪天想不开非要缠着你要个结果?”周意在心里问慕青临。

    问完之后,还是要把那些蠢蠢欲动的心事藏整齐,看着她说:“我回教室了。”再这么待下去,她要忍不住表白了。

    慕青临微微点头,“去吧……”

    周意转身就走,动作快得像在逃命。

    慕青临平静的眉眼压下,一个人在原地坐了很久。

    一直到周意走错方向,去而复返的身影从眼前掠过,彻底消失在教学楼里才给等在路边的符晓打了个电话,让她过来扶自己一把。

    再次回到停车场,符晓直接拉开后排车门让慕青临躺了进去。

    她以为到这儿,慕青临总算可以歇口气了,殊不知,周意的耐心只够她忍到下课。

    铃声一响,周意立刻起身对还在讲台上收拾多媒体的朱黎说:“朱老师,我不舒服,能不能请半天假?”

    朱黎观察她几秒,说:“一个人能回去?”

    周意,“能!”

    朱黎,“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周意一股脑把东西塞进书包,头也不回地跑出教室。

    她本来想直接打车去慕青临家。

    就慕青临现在的情况,肯定上不了班。

    经过停车场,急匆匆的身影猛然顿住。

    慕青临的车牌她太熟了。

    周意快步往过跑。

    在车旁边靠着,想等慕青临缓一缓再走的符晓看到,急忙敲了两下半降的车窗玻璃对慕青临说:“你那个小美女来了。”

    话落,周意已经跑到符晓跟前,喘着粗气地叫了她一声,“符晓姐……”

    符晓诧异,“你认识我?”

    周意,“没,就见过你和慕青临说话。”

    周意没在车边看到慕青临,着急地问符晓,“慕青临呢?”

    符晓下意识往车里看了眼。

    周意立即跑过去拉车门。

    看到从出现就一直挡在自己前头的女人此刻有气无力地躺着,周意的心脏像让人狠狠剐了一刀,疼得她喘气儿都好像有股子血腥味。

    她强忍着不发作,冷静地绕到前排把副驾座椅挪到最前面,扔上书包,再折到后排上车,挤着那一点狭窄的空间,蹲在慕青临跟前想摸摸她鬓角的冷汗。

    手碰上去,慕青临侧卧的身形一顿,闭着眼睛抓住周意的手腕说:“回去上课。”

    周意,“我请假了。”

    “剩两个月不到就高考了请什么假?回去。”

    “不可能……”

    “周意!”慕青临来了气。

    周意能感觉到,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天就是不怕。

    “只要我想,不上课我也能考上任何想考的学校!”周意斩钉截铁地说。

    慕青临拧不过,撑着睁开了眼睛,“小九,我就是胃疼,没什么大事。”

    慕青临突然软下来的态度莫名让周意喉咙发酸。

    她硬忍着吞咽了一口,弓下肩膀,尽可能从平视的视角看过去,说:“我知道,我能给你揉。”

    “小九……”

    “你别这么叫我,我今天不会听你的,有本事你就直接把我踹回教室,没本事你就闭嘴。”

    外面传来一声清亮的口哨声。

    符晓绕到驾驶位坐好,发动车子,对还蹲在后面的周意说:“妹妹,你不坐好,我没法开车啊。”

    周意盯着慕青临不动。

    她还没有松口。

    发动机嗡嗡的震动声持续不断,搅得人心烦意乱。

    对峙半晌,慕青临先一步败下阵来,“不赶你走了,起来坐着吧。”

    慕青临撑着座椅,想起身给周意让地儿。

    刚离开座位,突然感觉身体一轻,女孩子带着柑橘味儿的校服从她鼻尖擦过,她被她动作轻柔地放在了腿上。

    从来没有过的经历。

    慕青临脑子空了一瞬。

    很短暂的一个时间,周意的手已经趁机抚上她的胃部。

    慕青临如梦初醒,想拒绝。

    被周意及时发现,她的手顺势往下落,环住慕青临的腰身,低声说:“别动!”

    分明是威胁的语气,动作却软得慕青临浑身轻颤……

    周意没有察觉到,只在慕青临安静之后重新将手揉上她的胃,同时细心叮嘱正在开车的符晓,“符晓姐,麻烦你开慢点,她没办法系安全带。”

    符晓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应声,“嗯……”

    车子很快从学校出来,上了大路。

    车厢里很安静。

    周意一手搭在腿边,一手压着慕青临的胃,轻柔按摩。

    慕青临的胃一点也不疼,但是人身体里的神经是相通的,多了那只软而灵巧的手后,她脑子里反复良久的诡谲画面竟然真的慢慢淡了。

    一放松下来,眩晕感夹在着疲惫席卷而来。

    慕青临很快昏睡过去。

    周意的按揉动作始终没停。

    她安静地低头看着慕青临,眷恋又心疼。

    符晓从后视镜里看到这幕,心里沉甸甸的。

    吕荷说慕青临这回的情况很棘手,难治。

    可她却觉得,让后面这俩人就这么算了才更困难。

    慕青临嘴上说着刚认识,刚喜欢,真一碰到周意的问题立马不管不顾往出跳。

    周意呢,自始至终就没撇清过吧。

    一个不往后退,一个不知不觉在往前跨,能算就怪了。

    这个问题周意其实也在考虑。

    从跑出教室那一秒,她的心就已经动摇了吧。

    比起偷偷心痒慕青临,她可能还是想光明正大的喜欢她,想把这个人完完整整的据为己有。

    反正她是个身无长物的人,身后什么都没有,应该不用怕天打雷劈吧?

    可是,万一劈到慕青临,打乱她的生活,惹她不高兴呢?

    周意按在慕青临胃部的动作停下,矛盾驱使她将空着的那只手攥了攥,随后缓缓抬起,贪心地一点一点靠近慕青临头顶那绺蹭乱的发丝。

    碰到的刹那,周意不受控的抖了下,手指迅速往回蜷。

    不想扯到慕青临头发,她不舒服地拧了一下眉。

    周意脑子一懵,连忙将手掌贴了上去。

    她真的就是想帮慕青临把扯疼的地方揉一揉。

    手心滑如丝绸的触感穿透皮肤连接到神经时,周意缓慢的心跳忽然在胸口重重撞了一下。

    她抿紧嘴唇,小心翼翼地将手指顺着慕青临的发根插进去,轻轻抓起。

    原来是这种感觉啊。

    那晚接吻,慕青临抓着她头发的时候原来是这种感觉啊。

    明明很轻,很滑,没什么真实感,却还是会在发丝从指缝间溜出又跑不掉时生出一种「这个人就在我手里」的满足。

    这种感觉悄无声息地支配着周意的神经。

    她低头看着熟睡的慕青临,过度刺激的心跳还在加速跳动。

    她按捺着不让自己抓疼慕青临,但没按捺住心底无声却躁动地询问,“姐,劈到你的话,我给你偿命,行么?”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6-1212:00:00-2022-06-13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K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渐变拿铁、接舆郭、荷花崽、吴江、炉子LoZo1个;

    54笨拙

    她有个一瞬间好像……不那么想躲。

    一路上揣着对慕青临的那点心思,周意的视线一秒也舍不得离开她。

    于是越看越膨胀,以至于符晓停好车回头的时候,她抓在慕青临头发里的那只手已经胆大妄为地触上了她抿合的嘴唇——

    细瘦指尖从她唇心缓缓擦过,压住她下唇因为久不舒服而略有加重纹理,稍作停顿,而后轻轻地往下一带。

    慕青临抿合的嘴唇张开了一瞬。

    那个瞬间,符晓从周意眼睛里看到了她对一个人难以掩饰地渴望。

    这份渴望目前可能只是单纯的唇舌亲密,日子久了会变成欲望。

    欲望是无坚不摧的火,能烧毁一切,包括她自己,以及,她想要的那个人。

    符晓心思沉重地看了周意一会儿,见她还是没有反应,不得不出声提醒,“到了……”

    周意如梦初醒,触电似的蜷起了手指。

    她从后面看着面色平静的符晓,嘴巴动了动,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

    符晓肯定看见了,也肯定看明白了,她问再多其实都没有意义,只是……

    “聊聊?”符晓已经下了车,此刻人就靠在车边。

    周意迟疑片刻,轻手起脚地把慕青临放到座椅上,下了车。

    “聊什么?”周意问。

    符晓,“聊你对慕青临到底什么想法。”

    果然。

    周意垂在身侧的手攥了一下又松开,看向符晓的眼神坦荡镇定,“我喜欢她。”

    符晓短促的笑了一声,语气轻飘,“你这点年纪,知道什么是喜欢?妹妹,很多时候,粗浅的喜欢不过是感动的伪装。”

    “慕青临对你应该挺好的吧?”符晓漫不经意的询问更像提醒。

    周意有刹那自惭形秽,过后忽略符晓语气里的看轻,说:“感动是一瞬间的窝心,喜欢是反复撕裂和愈合过程,这两个的区别我分得很清楚。”

    “所以呢?你喜欢她,就可以把你的思想强加给她?”符晓的语气变得嘲讽,猛地扎进周意心里,挑破一大块皮肉,她咬了一下牙,用力把那股尖锐的疼逼回去,语气生涩地说:“我没有……”

    除了忍不住的时候会跟她闹,其他的我什么都没跟她讲,一个字都没有讲。

    周意在心里补充。

    符晓看到她藏在隐忍背后的委屈,有些于心不忍。

    她和周意第一次见,无冤无仇,真没必要搁这儿给自己拉仇恨,可为了慕青临,有些话她今天必须问问清楚。

    “没有你刚是在做什么?”符晓狠着心说。

    周意哑口无言。

    她又一次龌龊地想亲慕青临了,在她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

    她也不想这样,可是,“她又不喜欢我。”

    不喜欢,哪儿来的光明正大?

    周意的嗓音干得难听。

    如果她陈述的事情为真也就罢了,符晓和她非亲非故,完全没必要同情她,可偏偏慕青临也喜欢她,那自己再无动于衷就对周意太不公平了。

    符晓无声地叹了口,尝试着劝说:“周意,你们这个年纪还有大把机会可以挑,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是有挺多机会的……”周意低头笑了一声,再抬起来的时候目光又深又静,“可是这个年纪不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年纪?不试试,以后后悔了怎么办?”

    符晓沉默少顷,软下了态度,“她很难追的。”

    “是么?”周意声音淡淡的,“我没追,还不知道有多难,你这话吓不到我。”

    符晓头疼,这妹子也太难缠了。

    “喜欢为什么不追?”符晓说。

    周意和她对视一眼,侧身倚住了车门,“怂呗,以前满脑子都是和她的差距,刚发现喜欢就自己憋了回去,后来想着反正她又不知道,怕什么,我就是折腾翻天,也不会对她产生一点影响,至于现在……”

    “现在怎么了?”符晓问。

    周意看着符晓,一秒笑红了眼睛,“越来越喜欢她了,好喜欢啊,真的。符晓姐,人心是肉做的,舍不舍得不是我给它说一句「你再坚持一下」就能左右的。

    我已经努力过了,不联系她,不让她接送,我以为这样就能恢复风平浪静,但是我一有麻烦,第一个出现的永远是她。”

    “符晓姐,你说,我应该怎么躲?我还有得躲吗?”周意认真地问。

    符晓答不出来,在把周意折腾得成这幅模样的过程里,她也是帮凶之一。

    符晓动了一下嘴唇,道:“万一最后就是没结果呢?”

    周意也不知道,思考片刻,她再次笑了起来,“那就把她的名字刻在最显眼也最隐蔽的地方,不让谁看到,又能永远记得。”

    周意低头打量着自己。

    几秒后,她抬起了左手。

    就手腕内侧吧,一抬上来她就能看见,等垂下去,就谁也不会知道。

    如果压着脉,那不就是慕青临一直在她心里?

    “别轴……”符晓眉头紧锁着说,这做法从身体到心里都得一针一针扎透,多疼的。

    周意却笑得无畏无惧,“她可是初恋,多深刻都值得。”

    符晓动容。

    就私心而言,她其实希望眼前这个又轴又知道为慕青临着想女孩儿能真的走到她身边去。

    往后的她会经常需要。

    只是……

    “周意,没完全做好决定之前不要轻易去动摇慕青临,她没谈过,真动心了,那个人也会是她的初恋,会记一辈子。”符晓提醒。

    “你的意思是?”周意怔愣,很快,惊喜开始在她眼底翻涌雀跃,“你不反对?”

    “我没那个立场。”符晓偏头朝车里指了下说:“让她多睡一会儿,最近都没怎么休息好。我先走了。”

    “符晓姐!”周意下意识叫住符晓,神色有些紧张,“今天的事能不能先不告诉她?”

    符晓说的没错,她还没完全下定决心。

    人在摇摆不定的时候最忌讳被迫冲动。

    符晓爽快地答应,“放心吧,我什么都不会说。”因为,我也希望她好。

    ——

    慕青临醒来的时候,头依旧枕着周意的腿,耳畔静谧。

    车库昏暗的光线从只降一掌距离的车窗照进来,在周意脸上切割出明暗相接的几何图案。

    她靠着座椅,眼睫闭合,睡得正熟。

    即使这样,还是将一只手搭在她胃部,另一只则停在她头顶不远处,自然蜷起的指尖若有似无地触着她的头发。

    很奇怪的感觉。

    在慕青临的印象里,慕正槐都没用手碰过她的头发,还是在头顶这个容易被当成弱势的位置。

    慕青临眨了一下眼睛,朝周意看过去。

    自下而上,传说中的死亡角度,被周意轻而易举顶住了。

    后仰姿势拉长了她颈部的线条,纤细修长,自然流畅。她的头微微朝右侧偏着,这一动作将她左颈那条漂亮的筋凸显出来,从脖子上方一直延伸进衣领。

    脸部轮廓清晰,五官爽利,因着年纪限制,整体的量感没那么重。但已经能从在阴影里皱眉时那股冷冷的模样捕捉到日后让人眼前一亮的惊艳。

    慕青临安静地看着。

    她这一觉睡得太久,思绪还没有完全恢复,被眼前难得一见的画面稍微一招便不自觉抬起手,想碰一碰她颈侧那条延伸进衣领的软筋。

    也不知道到底碰没碰到,周意突然惊醒,两只手本能往回抓。

    胃部隔着衣服,慕青临感觉没那么明显,头发……

    周意细软的指腹从她头皮上蹭过,再是坚硬的指甲,最后只余几处被扯出来的轻微疼痛,一瞬间就从发根蔓延进了血液。

    慕青临身体里乍起一股陌生的起伏,她不舒服地皱了一下眉,抬起的手顺势握住周意肩膀,往下一压,想借力起身。

    周意感觉到压力,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连忙在她身后扶了一把,快速道:“胃还疼吗?”

    车厢拥挤,明暗交错。

    女孩子因为刚从沉睡里清醒而变得低沉微哑的声音格外撩人耳膜。

    慕青临闭上眼睛,靠着座位摇了摇头,“不疼了……”

    周意如释重负,“那就好……”

    “现在几点?”慕青临问。

    周意左右看看,把掉在地上的手机捡起来按亮,“十点半……”

    这么晚了?

    慕青临错愕,她这一觉竟然睡了快八个小时。

    周意……她就一直这么坐着?

    “怎么不叫我?”慕青临看着低下头,两手握拳一下一下砸着麻得动不了的双腿的周意。

    周意,“符晓姐说你最近没休息好,让我别叫你。”

    “听她的干嘛。”

    “为什么不听?”周意侧头看过来,背光角度反而衬得她那双眼睛更加明亮,“我本来就没打算叫你。”她说。

    很正常的一句话,被刻意郑重地说出来,多了些耐人寻味的情绪。

    慕青临拇指在食指关节上按了一下,避开周意的对视,“我送你回去。”

    周意一愣,音调突然提高,“你现在这样能送?!”很明显生气了,细品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符晓离开之后,她满心满脑子都是慕青临,纠结得坐立难安,偏又怕动作大了吵醒她,愣是一直憋着一动不动。

    现在可好,这人一醒来就要赶她走。

    还有没有良心了?!

    周意愤懑地下车,将车门一把摔上,动静大得慕青临心跳都快了几分。

    她隔着玻璃,不可思议地盯了周意好一会儿。

    这是,心疼她人不舒服,还要开夜车?

    慕青临忽略身体里残留的乏力感下车,走到周意身后推了一下她的肩膀,试探着说:“开车又不费什么劲儿。”

    周意用力往后顶肩,语气恶劣,“少动我!”

    慕青临准备收回的手一顿,在她肩上又推了一把。

    比刚才用力。

    周意震惊回头,气得半天没说出来话。

    熟悉气氛将方才的小插曲裹了裹,丢尽角落。

    慕青临把周意的脑袋掀回去,笑着说:“不送就不送,生什么气?”

    “谁生气了?!”周意怒目。

    慕青临淡定,“你……”

    “……”好吧,就是她,经过和符晓的谈话,她现在的心脏可脆弱了,只能经得起鼓励,拒绝任何刺激。

    周意垂头丧气地闭了嘴。

    慕青临这会儿的精神还没那么好,注意不到周意九曲十八弯的情绪变化,只在心里默默地想着,自己为什么就不能早醒半个小时?

    十点的话,周意还能赶上公交,不管她坐得舒不舒服,至少自己是放心的。

    现在呢,荒郊野外的出租,她一个学过综合格斗的人都不怎么坐,周意这种只会站定挨打的小身板就更别想。

    硬着头皮就让她这么回,还是往后让一步?

    大半夜的,她恐怕没有第二个好选择。

    慕青临无可奈何地服软道:“今天别回了,在我这儿凑合一晚,客房刚打扫过。”

    周意两眼发亮,心里炸开了花,怕被慕青临发现,面上还要硬装出一副矜持模样,说:“我去锁车。”

    周意蹬蹬蹬跑到车边点火,升起车窗,然后从副驾拿出书包,锁了车,再蹬蹬蹬跑回来,一脸镇定地说:“走吧……”

    慕青临闷不做声跟在后面,心想自己要是个瞎子,有人的嘴角现在可能已经咧到天上去了。

    真就那么喜欢跟她在一起?

    挺聪明一个人,犯起傻来怎么扽都扽不住?

    慕青临张开嘴,吐了很长一口气。

    周意耳尖地听到,回过头问她,“你叹什么气?”

    慕青临梗住,稍作思考,她瞎诌了个解释,“感慨自己不争气,赚钱少,只能买得起荒郊野外的房子,干什么都不方便。”

    周意竟然还当了真,立刻说:“我有钱……”

    慕青临不明所以,“于是乎?”

    “我可以给你买。”

    “??”慕青临抱着肚子放声大笑。

    周意恼羞成怒,“你笑什么啊?我真有钱!”

    慕青临本来就没什么劲儿,再这么一笑,实在有点直不起腰,她随手搭了周意一边肩,乐不可支地说:“你这么大方,唐远舟知道吗?”

    周意冷哼,“他知道也没用,别想从我手里扣一分钱。”

    “那就舍得给我?”慕青临话赶话,顺口问。

    周意不假思索,“舍得……”

    干脆的两个字直击慕青临心窝,她的笑淡下来一点,耐心地跟周意商量,“小九,任何时候都把自己放到第一位,行吗?”

    话题突转,周意不解地反问:“什么意思?”

    慕青临欲语还休。

    沉默一会儿,她直起身体,说:“对今天的事心有余悸吧。”

    “哦,我知道了。”周意说。

    电梯下来,慕青临习惯性抬手,想替周意挡着,让她先进,后者却已经脚快地挡了一只过去。

    “看我干嘛,进啊。”周意朝里面偏头,示意慕青临赶紧。

    慕青临垂在半空的手收回来,抬脚走了进去。

    周意麻溜跟上,按楼层,按关闭,之后一直抬头盯着上方的数字。

    等到了慕青临居住的13层,周意立马走到门边,和护着慕青临进来时一样,仔细先把她让了出去。

    开家里的门也是。

    慕青临有指纹,碰一下就能行的事,周意非要小跑着过去输密码,赶在她前头进门,摸索着从墙上找灯光开关。

    慕青临知道,这是周意的关心,真诚细致,但稍显笨拙。

    从一动不动让自己在她腿上枕了8小时之久就能窥探一二。

    她这是在努力学习,为了她。

    门被慕青临在身后拉上。

    周意却还没有找到开关,她烦躁地回身想让慕青临等等。

    不想,今晚无星无月,房间里很暗,周意的步子往旁边一撇,怼上什么,绊得她往前扑了一下,恰好跌在刚进来的慕青临身上。

    慕青临被撞得后退,靠住了门板。

    整个过程发生的太突然,两人都有点懵。

    反应过来的时候,人眼已经适应了黑暗。

    朦胧光线从缠绕的鼻息里穿过,撞入眼底,有人眼波轻荡,像微风拂过,被悄悄吹皱了的春水,装着无边春色,也装着那个让她挪不开眼的女人。

    周意脑子里一片空白,神经被无形细丝缠绕着往那个人跟前靠。

    她的眸色很深,越是无动于衷,越会在动摇的那一刻显得惊艳。

    那一秒,周意脑子里蹦出了一句话:摇曳微光同样能熠熠生辉。

    这个发现让她惊喜欲狂,心跳得快要炸掉。

    她眨了一下眼,想看得更清楚。

    瞬间而过的动作而已,连察觉都很难,却还是有人见缝插针地抬起手,按下了开关。

    伴随着一声细微的「啪」,头顶暖光乍亮,周意只从慕青临眼睛里看到揶揄的笑,“碰瓷?我可不会负责。”

    周意脚下一空,坠入了看不见底深渊。

    错觉啊……

    好吧……

    可是她刚为什么要眨眼呢?

    这种做梦的机会对她来说可遇不可求,下次都不知道是哪个猴年马月了。

    周意满腔的失落无处发泄,手撑在慕青临身后的门板上直起身体说:“碰个屁的瓷,刚有东西绊我了。”

    “这什么东西?”周意看着脚边被她踢歪的纸箱子说。

    慕青临仍旧靠着门板,闻声低头看了眼,“前几天整理出来的旧衣服,准备送楼下的爱心捐赠箱,忙得还没顾上。”

    “你这么卖命,你领导知道么?”周意嘴碎一句,俯身搬起纸箱说:“开个门……”

    慕青临微怔,“做什么?”

    “去扔啊,今天能绊到我,明天就能绊你,早扔早了事。”周意说。

    慕青临想说她明天早上带下去就行,看到周意不容拒绝的态度,只好打开门,看她搬着那箱衣服走了出去。

    很快,门口恢复安静。

    慕青临侧身倚着墙,有些放空的视线看着玄关顶部的棱角。

    刚才,意识到周意靠过来的视线是落在她唇上时,她有个一瞬间好像……不那么想躲。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6-1312:00:00-2022-06-14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K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alone_c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松鼠吃松果、荷花崽、渐变拿铁、蓝胖子、予沐、艾西林、吴江、白犀牛1个;

    55惊魂

    你真的要吓死我吗?

    周意下来就不想上去了。

    她给慕青临发了条微信,说要把那些衣服分门别类,叠整齐了再扔进去。

    慕青临友情提醒:【外面分没用,就一个柜,扔进去还是会混……】

    周意:【懂不懂什么叫享受过程?】

    慕青临:【不懂,赶紧上来……】

    周意:【/我听不见】

    慕青临:【那我先睡了,你别磨蹭……】

    周意:【/发呆】

    骗谁呢。

    她才不信谁能在刚睡了八个小时之后不小小的失眠一会儿。

    周意放心地把手机揣进口袋,开始在楼下走圈。

    说分类那是哄人的,她不想回去的真实目的是要给因为一个眨眼悔青的肠子晒晒被乌云遮住的月亮,让它重新建立对生活的美好希望,不然今晚这觉她算是不用睡了。

    周意走得温吞。

    再回来已经是半小时之后。

    慕青临竟然真的睡了。

    睡得还是客房,明显是要把主卧让给周意。

    周意却之不恭,美滋滋地跑去慕青临床上躺了一会儿,再溜达出来,狐疑地从客房门缝里观察慕青临,想确定她是不是在装睡。

    发现她是真累后,周意心说她今天这是怎么回事,精神也太差了点。

    想到可能是因为帮自己处理杜文菲的事费了神,周意悄悄推开房门,蹲在床边看着慕青临,无声地跟她诉说着那些积压在胸腔里的心事。

    今天终于有人知道我喜欢你了。

    她不反对。

    这是不是代表我其实没那么差?

    你呢?

    哦,对了,你早就回答这个问题了。

    你说我虽然皮,但你很喜欢。

    反正都是喜欢,能不能换一种?

    我真挺好的,就是……

    “就是有点事情瞒着你。”周意没忍住出了声。

    她的声音很小,慕青临隐约听到,眼皮动了动,没有成功睁开。

    她索性放弃挣扎,就着侧卧的姿势对周意说:“睡觉去,别老鼠似的到处蹿。”

    周意看出慕青临的疲惫,抿了抿唇,把怼她话的咽回去,起身准备往出走。

    视线扫过她只盖到肩膀的被子,周意一顿,转回去,帮她往上拉了点,掖入往回缩着的下巴里。

    这个动作多少要碰到慕青临的皮肤,温热细腻,光滑柔软。

    周意被月亮晒得发凉的心脏烧起一簇小火。

    她极力克制着。

    离开的时候,还是没摁住心里的贪念,手指往上翘了一下,像是勾着慕青临的下巴过去。

    慕青临没动。

    周意自觉奸计得逞,攥着那根手指,偷摸着笑了起来。

    两秒后,被慕青临一声警告钉在了原地。

    “再搞小动作,手给你剁了。”

    多熟悉的话。

    不就是她的口头禅么?

    现在怎么听怎么刺耳。

    突然很不高兴。

    周意撂了下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客房。

    ——

    大课间,慕子佩转到后面,和徐迟、魏昭两人聊动漫聊得热火朝天。

    说到其中一个有争议的配角,魏昭被另外两人二比一碾压,不甘心地用笔戳了下周意后肩,说:“周意,你看过没有?”

    周意抬肩往后压了下,像是那里很不舒服,然后就着低头写题的姿势,说:“没看过,还有,别从后面动我。心情不好,轻了翻脸,重了绝交。”

    嘶,好可怕。

    慕子佩勾勾手,把徐迟和魏昭叫到跟前,凑着脑袋跟两人说:“我同桌这几天一直闷闷不乐的,咱们要不要想点办法逗逗她?”

    两人同时往后退。

    对他们来说,逗周意的难度好比「一箭九星」,可能性虽然已经被科学家成功证实,但那是真的在靠人力登天,不是他们这等平庸之辈敢妄想的。

    慕子佩默不作声看了两人半天,还是觉得挖掘自己的智慧比较可靠。

    很快她就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注意。

    慕子佩踩在周意的椅子横梁上,胳膊交叠往膝头一搭,下巴磕住周意的胳膊说:“小九,马上到你生日了,要不要我叫点人给你大办一下?毕竟吧,你这年纪在咱们班已经算是高寿了。”

    周意嘴角一抽,凉凉道:“我谢谢你啊。”

    慕子佩发现自己踩雷,眼睛咕噜噜转了两下,自顾自地问:“那就这么说定啊?”

    周意被慕子佩的下巴顶得骨头疼,她猛地往回一缩,敬业不敏,“不办……”

    慕子佩突然失去支撑,脑门栽到了周意身上。

    她嘟嘟囔囔坐起来,跟没听见周意的话一样,继续问她,“你看咱班谁比较顺眼?”

    周意随口道:“现在看谁都顺眼。”

    这是实话。

    自从杜文菲不来学校,慕子佩的活动范围直接从她旁边扩大到了整个班,有其他四十几个人分担,她耳根清静了不少,怎么能看这些解救她于水火的人不顺眼?

    慕子佩一听,立马拍板,“那我就把他们都叫上!”

    周意,“叫上干嘛?”

    “给你过办大寿啊。”

    “……”听不懂人话?

    周意转过头,用一副麻木不仁的目光看着慕子佩说:“你是怎么知道我生日的?”

    慕子佩得意,“我姐的微信。”

    “你姐微信?”周意狐疑,“她微信上有什么?”

    “我给你看。”慕子佩分享欲爆棚,也不管廉为民会不会突然出现,麻溜从手机里翻出张照片给周意展示,“呐,我姐和你的聊天记录,我偷拍下来的,你看她给你的备注。”

    正准备看内容的周意视线一顿,挪了上去。

    【九-19980426-181xxxx2727……】

    “我姐有个习惯,她会把觉得重要的人的完整生日和手机号码备注到微信。”慕子佩解释,“前几天她被叫回家吃饭,没锁屏手机,我偷偷把你的拍下来了。”

    “怎么样,我是不是很聪明?”慕子佩得意地问。

    周意「嗯」了一声,盯着那串加粗的数字问她,“你姐为什么要备注这些信息?”

    “想记住啊。”慕子佩侧身靠住桌子,“微信不是现在最常用的社交工具么,以我姐的智商,每天看到的东西,她想不记住都难。她之前跟我说过,记住这些东西除了可以提醒她那些重要的年份和日子,还因为一旦变成下意识的东西,在任何时候都不会被遗忘,那可是放在心窝里的东西。”

    “哦……”周意应声,绷直的嘴角不自觉往上翘。

    慕青临给她备注了,这意思是不是她也是慕青临心窝里的东西?

    嗯?

    她才不是东西!

    嗯??

    这个话味儿也不对啊!

    周意深以为人在兴奋的时候脑子会变糊涂,她也不多想了,反正她是住慕青临心窝里的就行!

    分析到这点,周意喜上心头,撂下笔对慕子佩说:“办!你们喜欢吃什么?我请。”

    慕子佩不假思索,“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气氛。”

    “你来得晚,不知道咱班都坐了些什么神经病,一个个食量大的惊人,还特别能吵。”慕子佩压低声,悄悄咪咪地跟周意商量,“所以咱吃饭的地方一定不能太优雅,最好就路边摊那种嚎一嗓子不仅不会被打,还有人隔空回应的地方。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佛魔天台。”周意第一反应就是这里,红门巷里最不怕的就是吵,坐天台边上看看日落还特别有气氛。

    这个想法和慕子佩一拍即合。

    “简直完美。”慕子佩拍掌,突然想到什么,趴过来问:“要不要叫我姐?”

    周意肯定想叫啊,但是,“你觉得她能来吗?”

    “肯定能啊,不来,我姐记你生日干嘛?”

    “哦……”

    “你叫?”慕子佩问。

    “嗯……”周意已经拿到了手机,“时间呢?”

    “择日不如撞日,就这周六。”

    “行……”

    周意额头抵在桌沿,把手机藏桌兜里组织措辞,敲敲打打半天选了一句读起来非常自然的:【这周六我提前过生日,你来么?】

    省台,慕青临在编辑室待了半下午,剪片剪得发蒙,这会儿正靠在外面喝咖啡提神。

    她最近的工作状态很差。

    以前连续剪十几个小时片子也能保持思路清楚,现在两三个小时就已经到了极限。

    安翔听到慕青临手机响,趴在门口叫她,“慕姐,微信。”

    慕青临应了一声,直起身体往里走。

    看到周意的微信内容,慕青临靠在桌边很久没有反应。

    一直到安翔惊呼着拿了一大包纸巾过来,她才后知后觉自己打翻了没喝完的咖啡。

    “帮我收拾一下,谢了。”慕青临说。

    安翔连声点头,“客气客气,你忙你的。”

    慕青临没什么可忙,她就是想不好怎么回复周意。

    她周六上午要去见吕荷,就算时间不冲突,之后的状态也未必适合人多嘈杂的聚会。

    万一有个什么,肯定会吓到他们。

    可这是相识后,周意过的第一个生日。

    过完生日,她就二十岁了,可以去尽情体验未知,在失败和失望里快速成长的年纪。

    自己真要做第一个让周意失望的人?

    慕青临犹豫不决,手指悬在键盘上迟迟不知道往哪里落。直到崔文敬过来找她,说是第一期纪录片的反响非常好,让她赶赶第二期,她才回过神,快速回复周意:【抱歉,周六加班,过去你们可能已经散了。】

    慕青临没意识到一句话的开头加上「抱歉」两个字会变得格外正式。

    周意能感觉到,她盯着慕青临紧跟在后面的两千块转账一动不动,盯到视线变成大片大片的空白,才把手机塞进了桌兜。

    虽然能理解,但她还是想赌个气,就不那么快回复了吧。

    周意心说。

    坚持了不到一分钟,周意吐口气,在心里默念着「这人可是你上赶子跑去喜欢的,不服憋回去」,拿出手机问慕青临:【晚上呢?我可以等你忙完……】

    慕青临回得很快:【会很晚】

    周意:【我可以一直等】

    慕青临那边很久没有动静。

    周意一下子知道自己这样有点强人多难,还有点难受,她默默把心里的不适摁回去,说:【你这是在绝交的边缘试探,知道么?】

    【行吧,人不来能行,好歹记得说句生日快乐/叹气……】

    “对方正在输入……”

    慕青临:【一定】

    【红包记得收】

    周意往下一滑,点下收钱,然后把手机反扣着塞进书包,到晚上睡觉都没有再拿出来,自然也就没看到慕青临纠结发出去,又急忙撤回的那句:【生日在哪儿过?】

    ——

    周六,一帮人来得很早。

    杨玲看到周意人缘这么好,欣慰得不行,她勒令唐远舟改了排期,一大早就开始在厨房里忙碌,愣是在十二点之前炒出来二十多个硬菜,最后还上了两盆火锅,吃的一帮人心满意足。

    下午,由慕子佩领头,游戏玩得没停。

    谁输谁喝水。

    据「老寿星」周意的粗略统计,慕子佩凭一己之力打败了其他十六个人,肚子闹腾得十来分钟就得跑一趟厕所。

    差不多八点,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被周意专程请上来,正在数人头,准备给这帮人叫车的后勤能手小黑跟周意确认,“那个豌豆呢?”

    周意很懵,“哪个豌豆?”

    小黑指着楼下比划,“就你砸我那个。”

    周意悟了,“慕子佩啊,去厕所了。”

    “这回去的有点久啊,我感觉都有二十分钟了。”王苏苏说。

    王洋输掉游戏,喝了一大口水,捂着快要撑破的肚子说:“佩佩走的时候跟我说要去胡同里看发财和它的狗子女朋友,可能正下头玩呢。”

    “你既不是慕子佩同桌,又不是今天的主角,她干嘛只跟你说?”早就看透本质的徐迟开始切瓜。

    众人秒懂,天台的起哄声顿时连成一片。

    周意受不了,捂着一边耳朵对小黑说:“你先叫车,我下去找豌豆。”

    小黑一脸淡定朝周意摆摆手,示意她安心远走。

    周意从佛魔出来,却没在胡同里找到慕子佩。反倒是垃圾桶旁边的地上掉着好几串没加作料的烤肠。

    位置散得很开,很显然是从高处匆忙掉下去的,墙根还倒着一只慕子佩今天才跟她炫耀过的小白鞋……

    那个瞬间周意心脏忽地一沉,从封闭记忆里拉出了一帧让她通体发寒的画面。

    她抖着手给慕子佩打电话。

    一连数次,全部无人接听。

    听筒里枯燥的提示音像古时打仗的战鼓,激昂、急促,不断同那帧记忆传达着「闻鼓不进者斩」的军令。

    不得已,那些记忆开始周意脑子里散发、冲撞,把她的理智撞得四分五裂。

    她用尽全力才能拨出慕青临的电话,冷静地对她说:“你还在单位吗?我可能把佩佩弄丢了。”

    慕青临在家。

    从吕荷那儿出来,符晓强行把想过去红门巷看一眼的她送回了家。

    但这个话她不能告诉周意。

    周意现在太需要一个肯定的信息稳住心神了。

    慕青临沉下声说:“在佛魔待着别动,一切等我过去再说。”

    “好……”周意嗓子不受控地发颤。

    电话挂断,天台隐约的嬉闹借机钻进耳朵,周意耳边一片嗡鸣。

    她一秒也等不住,快速扭头跑出胡同,往慕青临常走的方向一直跑。

    慕青临没在电话里否认,她就以为她在单位,她现在迫不及待想见到她。

    跑到一半,周意步子猛地顿住。

    她抿着唇深呼吸了几下,尽量稳着手点进佛魔门口的监控APP。

    回放画面把慕子佩从进胡同到被拉出去的画面记录得一清二楚。

    拉她的人是几个男生,周意没见过,但跟在后面的杜文菲和薛茜就是化成灰,周意也能认出来。

    她突然想起来慕子佩很早之前告诉过她的一句话,“姚晓琪的事全是杜文菲、薛茜,还有楼上几个男生干的,你千万别惹他们,他们报复心很强的。”

    她当时怎么就没听?!

    周意骤缩的心脏排斥血氧供给,她的手脚开始发麻,头脑发昏。

    有醉鬼从后面撞上来,撞得她往前踉跄一步,才终于恢复了意识。

    她用力攥了攥发麻的手,把视频往回拉,从里面确认杜文菲几人最后离开的方向——东边。

    东边能藏人的地方只有连接到省台的那条小道,黑暗拥挤,最适合做些见不了光的事。

    周意嘴唇紧抿,脸色苍白,她极力保持镇定,给唐远舟打了个电话,然后奋力往那条小道所在的方向奔跑,路上不知道撞上了多少人。

    她满脑子都是慕子佩被那个几人推搡出来后,脸上惊恐的表情。

    当她看到慕子佩抱着头缩在墙根,被几个身材高大的男生围攻时,浑身血液都在倒流。

    周意没有时间等唐远舟过来,更没心思考虑自己冲出去会面对什么。

    确定慕子佩的脸不会被拍到后,她立刻打开微博首页的直播,将摄像头对准杜文菲几人,大步往过跑。

    很快有人发现周意,朝她嚷了一声,“你在拍什么?!”

    周意的嗓音冷如冰霜,“拍你们这群渣滓。不是能一个比一个懂校园霸凌么,只待在附中实在太屈才了,今天就给你们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

    周意在离几人不过五六米的地方站定。

    她越过镜头看向几人,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知道我微博有多少人吗?今天只要有一个人录屏,你们……”

    周意话到一半,刚才打慕子佩的几个男生已经齐齐朝她扑过来,想抢手机。

    直播画面变得顿时凌乱不堪。

    不堪入耳的辱骂夹杂着吃痛的闷哼充斥在混乱背景里。

    周意腹部被人狠踹了一脚,后背重重砸在墙上,她感觉自己的五脏都要裂了,依然死撑着不松手。

    她要拖延时间等唐远舟带人过来。

    越是这样,那些人下手越狠。

    她觉得自己的指头都能让他们掰断,手背上被抓破的地方火火辣辣地泛着疼。

    可只要一想到慕子佩身上的注意力被引开了,她就觉得自己还能坚持。

    慕子佩不出大问题,慕青临来了,她就还能交代,她才有脸说喜欢她。

    ……

    几人始终拿不到手机,气急败坏地往周意头上抡了一拳,她意识当下就有点模糊。

    她用力摇了下头,竭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余光瞥见已经挣扎着站起来的慕子佩想过来帮忙,疾声大喊,“去找你姐!从这儿跑出去就能看到她!”

    慕子佩浑身疼,怕得要死,还是在看到周意被人拽着头发拖到地上的瞬间,鼓起勇气跑过来,去拉那些人。

    她那点劲儿根本抵不上什么用,反而把自己砸了进去。

    真正的混乱才刚刚开始。

    唐远舟和明凯几个人终于赶过来的时候,慕子佩被密密实实地护在墙根。

    而打个针都能嚷嚷半天的周意正用自己单薄脊背死扛着那些人的拳脚。

    ——

    十点的急诊依旧紧张忙碌,有人行色匆匆,有人想直着腰往前走一步都难如登天。

    周意就是后者,她趁着医生不在,唐远舟又去缴费了,硬撑着从病床上起来,想去看看慕子佩的情况。

    可是身上太疼了,她扶着墙也只能走一步停一步。

    蓦地听到女人担心焦急地询问,周意受惊似的往回攥了一下手,在医院雪白的墙上抓出几道明显痕迹。

    被她抓下来的碎屑插入指缝里,又胀又刺,比肩背上一阵接一阵的闷疼更让人难以忍受。

    但这些都远不足以和李成蹊的声音相提并论。

    “你好,我是慕子佩的妈妈,我女儿现在在哪儿?伤得重吗?”李成蹊强忍着担心问一个路过的护士。

    这个护士什么都不知道,说了声「不好意思」就匆匆走了。

    李成蹊忍不住靠着慕正槐哭了起来,她的声音很克制,传进周意耳朵里却堪比最锋利的刀刃。

    慕子佩去红门巷是帮她过生日。

    慕子佩被杜文菲记恨也是因为她太冲动了。

    她真的罪该万死。

    周意面无血色地扶着墙走到李成蹊跟前,想和她道歉。

    话没出口,值班医生忽然从里面出来,喊了一声,“谁是慕子佩的家属?”

    李成蹊答应一声,急忙推开挡在旁边的周意跑了过去。

    她那一下用的是人在极度着急时才会有的寸劲儿。

    周意身后是则坚硬的墙。

    慕青临匆匆赶到急诊,看到的第一眼就是周意被推得撞在墙上,后脑上磕出很重一声「砰」的画面。

    那一声砸着她的心脏过去。

    她不久前才吃过药,情绪本来就稳定,路上再一看已经在微博爆了的视频,整个人陷入到极端的焦躁里难以控制。

    她越是压抑,越显得浑身戾气,一步一步走到周意跟前的时候,后者心重重一震,脸上血色尽退。

    “对不起,我一看到不对马上就开了直播,能留证据,我没拍佩佩的脸,还可以引开他们的注意力,可是佩佩不跑,我都喊她了,她不跑,我后来一直护着她,对不起……”

    周意语无伦次地解释,想让慕青临不那么生气,可是她的眼神看起来还是恨不得吃了她。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是的……”

    周意咬着嘴,眼泪疯狂往下掉。

    那些透明的水珠明明无色无味,落在慕青临眼睛里偏就是比血还浓。

    她的神经被身体里激荡的情绪支配着。

    无法控制对那段直播的回忆。

    她认识的周意明明是个矫情、金贵、脾气差、嘴巴坏,还动不动就生病的小混蛋,也就仗着聪明漂亮才不招人厌。

    可一到关键时候,那些聪明劲儿全拿去喂狗了?!

    搭进去一个不够,还要上赶子把自己也搭进去?!

    如果不是唐远舟及时赶到,她这会儿是不是就是来认尸的?!

    想到这里,慕青临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压着愤怒低吼,“周意!你他妈给我闭嘴!”

    她真的很想一巴掌打醒这个满嘴屁话的混账东西!

    手抬至半空看到周意交织着受伤、委屈、恐惧和认命的眼神,慕青临呼吸凝住,脑子一瞬间清醒。

    她都认错了。

    她人又没事。

    还把佩佩护得那么好。

    出门没多久,唐远舟就已经在不敢和她说话的周意的请求下给她打了电话,说慕子佩没事,那几个人就是想吓唬吓唬她,后来被周意拍视频的做法一刺激才动了真格。

    真正受伤的是周意。

    她应该被夸奖,而不是责怪。

    生她的气干什么?

    ……

    慕青临紧缩的肌肉放松下来,在周意放弃抵抗的注视中,缓缓垂下手,疼惜地摸了摸她脸上红肿,将她抱入怀里,嗓音艰涩地说:“你是不是想吓死我?”

    56在意

    姐,你有,有没有一点喜……

    周意脑子里一片嗡然,她木讷地看着从眼前经过的陌生人,听见自己不解地问了慕青临一句,“你不生我的气?”

    慕青临微微摇头,“不是你的错,是我太心急了。”

    还太自负了。

    自以为和杜荣的那番谈话把能算到的都算到了,可其实只给自己留了后路。

    她可以破罐子破摔,周意和慕子佩不行啊。

    从办公室出来,慕子佩的话那么明显,她当时就应该想办法留意杜文菲,却因为这段时间状态不对。因为工作进度不如从前时常加班,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她果然就如之前和符晓说的那样——不争气,连一点生病导致的情绪都控制不了,还谈什么喜欢?

    喜欢是要给那个人安全感的。

    慕青临后悔得无以复加,她发凉的手指从周意发丝里穿进去,小心翼翼地帮她揉着刚才撞到的地方,问:“还疼不疼?”

    周意从空白里回神,余惊、内疚和被人心疼的触动在她胸腔里横冲直撞,她终于绷不住,趴在慕青临肩上哭出了声。

    那些压抑又委屈的情绪像稠密的水草缠上来,想把慕青临往水底拽,她努力站直,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安抚着周意。

    慕青临肩头的衣服很快被浸湿。

    周意的情绪却没有丝毫平复。

    她真的怕了。

    什么都怕。

    最怕慕青临从此不再理她。

    以前就是这样。

    好好的关系一夕之间全部崩裂,不管她用什么办法都挽回不了。

    周意紧攥着慕青临的衣服,哽咽着叫她,“姐——”

    慕青临柔声应道:“嗯……”

    周意,“你能不能不要不理我?”

    慕青临嗓子发胀,卡了许久才能勉强笑出一声,说:“说什么傻话呢,无缘无故的,我为什么会不理你?”

    “可是我……”

    “你很棒!”慕青临坚定地打断,“你是我见过最聪明,最勇敢的姑娘,就是太不听话了。”

    “我让你等着,为什么不等?”慕青临后怕地问:“就算真的忍不住,为什么不叫唐远舟一起?”

    “我想去找你……”周意刚淡下去一点的泪意又冒了出来,“我也叫哥了,可是那会儿我已经跑到半路了,等他们过来要很久,我怕佩佩出事。”

    “那你自己呢?”

    “……”她当时没时间想。

    慕青临替她想了,“你真出事了,唐远舟和杨玲,你店里的朋友,你那些同学,还有我。小九,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周意现在知道了,可是她当时真的没得选,“佩佩是你妹,我……”

    这一句欲言又止的解释让慕青临醍醐灌顶。

    说到底,周意还是为了她。

    她哪儿值啊?

    慕青临拉开周意,让她靠着墙,然后微微弯腰,两手扶着她的肩,平视着的她眼睛说:“小九,我要你跟我保证,以后不管遇到什么情况,你都一定要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又是这句。

    上次是因为心有余悸,这次呢?

    周意湿漉漉的睫毛轻颤,“为什么?”

    慕青临沉默地看着周意,很久之后被她脸上扎眼的伤彻底打败。

    “因为我也在意你。”慕青临说。

    周意怔住。

    慕青临说在意她?

    在意虽然还不等于喜欢,可至少说明她在慕青临心里已经有了举足轻重的分量啊。

    周意欣喜若狂。

    去向慕青临表达喜悦的时候,不小心磕到肩膀上的伤,疼她倒抽一口冷气,身体条件反射往前弓,额头抵上慕青临肩膀大口喘息。

    接到所里的命令,匆匆赶来的符辉只看到慕青临在,他快步走过来问:“姐,佩佩怎么样?”

    “问题不大。”慕青临说。

    “那就好……”符辉松了口气,转而又问:“周意呢?”

    慕青临低头看了眼趴在自己身前的周意,想说话,被已经站直身体的她抢了先,“没事……”

    符辉错愕。

    上次见这位,她拽得二五八万似的,人还在所里就敢和姚晓琪她妈戗声,这才过去多久啊,说话都有气无力的。

    符辉想到这次事件的恶劣程度,表情严肃地说:“周意,关于今晚的事,我们有些问题需要和你确认。”

    “现在不行……”慕青临侧身挡在周意前面,态度坚决,“她人都这样了,再不休息,还有命?”

    “姐……”

    “姐——”

    符辉和周意同时出声,前者无奈,后者轻软。

    慕青临感觉到自己垂在身侧的手被周意拉了下,她回过头去,对上周意还泛着红的眼睛,“我能行……”

    慕青临蹙眉,显然不希望周意强撑,可她的眼神不退不让,已然是打定了主意。

    慕青临只好松口,她回握住周意的手,拇指压在她柔软的手心蹭了蹭,不放心地说:“撑不住了及时说,我就在旁边等着你。”

    周意现在一听慕青临用这种口气说话就眼窝发酸。

    刚没人在还好,现在被符辉直勾勾盯着,觉得特丢人。

    她低头避开慕青临的对视,答应了一声。

    慕青临走去了旁边。

    她先给慕正槐打了个电话,再次确认到慕子佩受的只是皮外伤。

    这样就好,她不用担心偏心哪一边了。

    “爸,佩佩那儿有你和阿姨,什么都能顾上,另一个女孩儿现在就一个人,我想陪她一会儿再过去看佩佩。”慕青临迟疑着说。

    慕正槐只是稍作停顿就答应了。

    两人很快结束通话。

    慕青临把手机装进口袋,抬眼看向不远处的周意。

    认识差不多半年了,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周意这么努力地配合什么,分明靠着墙都站不直身体……

    慕青临平复不久的情绪的又开始蠢蠢欲动,她闭上眼,听着自己的心跳,竭力想让它平静下来。

    忽然听到唐远舟的声音,慕青临定了定心,睁开眼睛,就见他快步走过来说:“你来了。别担心,两个人都没事。”

    唐远舟刚交完费回来,手里还捏着各种单据和检查结果。

    慕青临扫了一眼,心里一阵阵难受起来,“小九的情况怎么样?”

    唐远舟,“骨头没断,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好么?

    慕青临丝毫不觉得。

    别的伤也会疼啊。

    尤其是藏在肉里的闷伤,谁都看不见,却又疼得最真实。

    “你是不是来看你妹的?她没什么大事,正在里面处理外伤。”唐远舟指了个方向说。

    慕青临「嗯」了一声,“我爸他们已经进去看了。”

    “我也去看看小九。”唐远舟说着就要往里走,被慕青临及时叫住,“她在配合警察问话。”

    唐远舟顺着慕青临的视线看过去,脸色顿时变得异常难看,“骨头没断不代表没事啊,就不能让喘口气儿再说?”

    慕青临也这么以为。

    可这姑娘倔啊,谁管得住?

    唐远舟靠到慕青临旁边,和她一起等着。

    中途接到杨玲询问情况的电话,唐远舟走去了外面接听。

    她这几天在外省培训,刚刚才知道周意出事。

    再次剩下慕青临一个人,她犹豫着拿出糖盒,往手心倒了一粒药。

    吕荷不让她多吃,说效果差,还会产生依赖,一旦停下,情况可能会反弹。

    但是不吃,她今晚恐怕照顾不了周意。

    慕青临咬了下牙,抬手把药倒进嘴里,干咽了下去。

    前后十来分钟,符辉问话结束。

    慕青临走过来站到周意旁边,牵住她的手,让她借力撑起总想往下坠的身体。

    她动作自然熟练,好像过去已经做过了无数次。

    周意抿着唇,低头看向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身上的闷疼逐渐变得迟钝。

    “小辉,方不方便聊几句?”慕青临说。

    符辉低声和同事说了几句,他们转身朝外面走去。

    “姐,你想聊什么?”符辉问。

    慕青临开门见山,“今天的事,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符辉不能透露具体案情,只郑重地回了慕青临两个字,“从严……”

    「微博办案」,他们想不从严从快都不行。

    这个慕青临清楚,可她还是觉得不够。

    “杜文菲的父亲是杜荣,这个你们知道吗?”慕青临说。

    “知道啊……”符辉正头疼着,“官大一级压死人,我们所长都快愁死了。”

    “你说你当时怎么就想到开直播了?”符辉的话锋突然指向周意,他是笑着问的,语气无奈,很明显是私下里和熟人随口一说,没别的意思。

    周意因着跟符辉不熟,只能听出里面的责怪。

    她从余光里看了眼慕青临,闷着没吭声。

    慕青临察觉到周意的情绪变化,掷地有声地说:“她要自保,还要保人,这是最有效方式。”

    “确实,这才过去多久啊,江坪公安的微博都快被网友挤爆了。”符辉说。

    “小辉,事情闹到这个份上,你们必然要就杜文菲的事给公众一个交代,给了公众交代,势必就会得罪杜荣,你们想把这件事办得两头都满意根本没可能。”

    “我们是人名警察,只会和人民站在一起。”

    “嗯,不过,也许你们可以把这件事办得漂亮。”

    “什么意思?”

    慕青临把在附中和杜荣提到的那些事一五一十同符辉描述了一遍,让他自己判断杜荣究竟是不是杜文菲的保护伞,是不是因为有他,杜文菲才能在逼得同班同学退学,又逼得副校长女儿跳楼后,依然安然无恙地待在一班,享受各种荣誉。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她当时没说的。

    “我爸他们所最近在和八所合作一个工信部的项目,上个月的酒局上,有人喝多了嘴瓢,说为了孩子给杜荣送过钱。

    这种事有一就有二,不可能是个例。你们不是常说公检法不分家吗,可以找你们家能查的查一查。”

    这件事慕青临之所以没在那天和杜荣说是考虑到贪和杜文菲的事不是一个性质,怕他狗急跳墙。

    现在没必要了。

    周意一场直播已经把杜文菲和杜荣送到了风口浪尖,她阻止不了,但能让浪翻得再大一点。

    之前交换来的安全犹如地雷,随便一脚就可能踩爆。

    只有从根本解决问题,她才能真的安心。

    “姐,你这话就严重了,我得先回去汇报。”符辉说:“之后可能要请你过去一趟。”

    慕青临义不容辞,“随时,另外,不要打草惊蛇。”慕青临提醒。

    符辉哭笑不得,“姐,虽然你是记者,在某种意义上和我们的职业性质接近。但你不能因为我从警的年份没你当记者的年份长就这么不放心我啊。”

    “不是不放心你……”慕青临声音发沉,“是我已经在这上面吃过一次亏了。”

    慕青临说话的时候,握着周意的手突然变得很紧。

    周意抬头朝慕青临看过去,她脸上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她说的这个亏就是指今晚的事吧。

    联系起之前那句「不是你的错,是我太心急了」,周意几乎可以断定。

    可她并不觉得慕青临有什么错,相反的,为了帮她,慕青临竟然在杜荣面前把自己豁出去了,她就不怕杜荣报复?

    周意心里五味杂陈,生气、担心、感动、感激,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她根本理不清自己到底想怎么样,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么为她的慕青临,她根本撒不开手。

    符辉还有另一个当事人——慕子佩要问,不能耽搁太久,他给同事打了个电话,把他们叫过来后,对慕青临说:“姐,佩佩呢?例行公事。”

    符辉刚说完,就有一个人影从他眼前快速闪过,准备去抱周意,被慕青临及时拦住,“小九身上有伤,尽量别碰她。”

    慕子佩两眼通红,拉着周意的手哭得停不下来。

    不一会儿,李成蹊和慕正槐跟在后面过来,两人神色轻松。

    打完电话回来,正站在一旁看着的唐远舟则依旧满面愁容。

    这么鲜明的对比让慕青临不得不替周意委屈。

    和红门巷里的事无关,而是李成蹊那一推。

    即使她是无意,依然在那一秒把周意只有孤零零一个人的事实扩大了无数倍。

    她本应该被所有人夸奖。

    就因为只有一个人,就因为没人替她说话,没人站在她旁边,才在那一秒被彻底无视,遭受了无妄之灾。

    她自己可以不在乎,甚至反过来内疚,慕青临不行。

    从她把周意送到附中,承诺会接她放学,而让吃醋的慕子佩去找她爸那个瞬间开始,她的心就已经偏向了周意。

    她固然不是一个好姐姐,却也不能再当一个坏女人,把那个喜欢她喜欢得差点搭上命的姑娘的委屈弃之不顾。

    “爸,阿姨,这是周意。”慕青临说:“今天晚上多亏了她。”

    周意一惊,连忙往后拉慕青临的手,想让她别这么说。

    她今天晚上是保护了慕子佩,可这件事会发生的最初原因不还是因为她一时冲动和杜文菲发生了正面冲突?

    “是我连累了佩佩。”周意低声说。

    慕青临快速回头,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默然良久,她才极力放缓了语气,“小九,做人可以有担当,但不能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这样你身边的人会很累。”

    “对!”慕子佩吸了一下鼻子,囔着声对父母说:“小九在班里就很护着我,每次杜文菲找我麻烦都是她替我出头。今天晚上的事,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就是杜文菲坏!”

    李成蹊往前走了一步,真诚地说:“阿姨谢谢你了,真的,如果不是你,阿姨这会儿可能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周意当不起,局促地贴在慕青临身后,不知道该说什么。

    慕青临不忍心难为她,单方面岔开话题,“爸,阿姨,小辉和他同事有些问题要问佩佩,你们陪她配合一下。”

    两人点头应道,很快被符辉请去了别的地方。

    慕青临转过头问唐远舟,“小九今晚要不要留院观察?”

    唐远舟,“要……”

    “我陪她……”

    “行,你肯定比我一个大男人方便。”

    唐远舟离开后,慕青临先找值班医生做了详细沟通,之后陪周意回去病房。

    周意安静地躺着,良久,她还是没忍住开口,“就算我没错,你也没必要和佩佩爸妈说那些话。这种时候,他们能听进去肯定最好,听不进去,说不定会反过来怪你帮我说话。”

    慕青临正靠在窗边回信息,闻声抬头看向周意,“不说,你被推那一下就这么完了?”

    “阿姨没看到。”

    “我看到了。”

    短短几个字,把周意平静的心绪搅得天翻地覆。

    她无端回想起慕青临先前那声「在意」和同符辉的谈话。

    如果只是普通朋友,她真的有必要做到这个程度?

    周意一动不动地看着已经重新低头看向屏幕的慕青临,有些念头开始不受理智控制,“姐,你有,有没有一点喜……”

    “我接个电话,你先睡觉。”慕青临打断,快步出了病房。

    她的手机其实没有电话进来,只是听出了周意的意图,怕回答不了惹她伤心,更怕,更怕真回答了什么。

    今晚这一通折腾,折腾的何止是周意和慕子佩……

    慕青临在外面待了很久,等到夜深人静才悄无声息地推开了门。

    她的手里捏着一张折起来的纸条,趁着周意熟睡,轻轻塞进了她的手心。

    ——

    翌日清晨,周意是被医生查房的声音吵醒的。

    她睡得有点懵,忘了昨天的事,习惯性的抻懒腰动作一起顿时疼得龇牙咧嘴,等好不容易缓过劲儿了,却没在病房里看到慕青临的身影。

    周意心里说不出的失落。

    想问的问题没问出口,人还不见了。

    她的一天就这么闷的开始了。

    周意想拉高被子把自己的怨念盖起来。

    听到布料摩擦纸张的声音,她动了动,从肩膀下头摸出来个纸条。

    周意疑惑地打开。

    上面只有聊聊数十字,却能把她已经准备埋起来的低落情绪直接捧上云端。

    【小九,生日快乐。时间仓促,没什么好送你的,就留了白。

    等你哪一天想到想要的东西了拿它来找我,只要我能做得到,就一定会想办法帮你实现。有效期:永久】

    送周意这样一个生日礼物是慕青临临时决定的。

    如果没有昨天的事,周意20岁的生日对她来说可能就真的不参与了。

    可它偏偏发生了,还是以那样一种激烈的方式。

    她无法弥补周意受到的伤害,更无法给她的心意一个明确答复,就只好寄希望于将来,希望周意有朝一日能有需要她帮助的时候,让她一次还清。

    周意丝毫不知道慕青临的想法,她只能确定这是自己这辈子收到过的最好、最重、最盛大的礼物,可以让她品读的时候忘记一切烦恼和疼痛。

    尤其是慕青临笼着一身晨光,从外面进来那个瞬间。

    她脑子里蹦出了几句从新课标必读书籍里读过的诗:晨光来了,要洗你隔夜的灵魂。

    慕青临走进来,往她眼底一站,明明比能洗净灵魂的晨光更加明亮。

    她忽然就想跟她坦白一些事情看看了。

    如果坦白了,慕青临还是会待她如初,那符晓的提醒——没完全做好决定之前不要轻易去动摇慕青临,大概就有结论了。

    “姐……”周意叫了声站在床尾解早餐袋子的慕青临。

    慕青临转头,“嗯?”

    周意,“我能不能和你讲一个秘密?关于来红门巷之前那个我。”

    作者有话说:

    昨天写到了凌晨,有点懵,错别字先留着,改天再修

    注:晨光来了,要洗你隔夜的灵魂——冰心《繁星ꞏ春水》

    感谢在2022-06-1512:00:00-2022-06-16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接舆郭、K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接舆郭2个;alone_c、2247021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lone_c、cicc7、摸鱼摸鱼、荷花崽、白犀牛、傅怯、怪怪、皮皮z、然而1个;

    57往事

    少年时期的周意没给任何人添过一点麻烦,她像个不会有日落的小太阳,永远风风火火,笑脸迎人。

    “我爸妈其实也是记者。”周意开口第一句就让慕青临感到惊讶,她「嗯」了一声,说:“你们那边电视台的?”

    周意摇了摇头,“他们是报社记者。”

    报社记者和慕青临这种电视台记者在岗位特点上可能有所差异,但本质都是把看到的事情如实表达出来。

    周意从认字就开始读父母的文章,多少了解一点,“所以刚认识那会儿,哥说听你报民生新闻感觉哪里差点意思,我一下子就能指出问题是在用词上。”

    “你的用词不够口语化,不像民生记者。”周意看着慕青临,难得有点尴尬,“我当时和你不熟,还说你这是要被辞退的程度。”

    慕青临对这话反应不大,她把分好的粥放到周意面前,给了她一柄勺子,揶揄地说:“怪不得我那几天老打喷嚏,原来是有人在背后编排。”

    周意小声叨咕了一句「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也不能完全怪我」,然后继续说自己的事。

    在报社干了六年后,周意父母——周鸣和阮中意突然辞职了。

    他们告诉周意,辞职是因为不愿意在体制内消磨热情。而改投另外一家地理杂志则可以终生不让脚步停下,可以看遍世界奇观。

    周意当时才三岁,很难理解周鸣和阮中意的话,只记得无亲无故的他们把她的户口过到了报社老领导那里,这样她就能继续蹭报社子弟的名额去附属学校念书,能有个安稳的地方长大。

    周意一开始怨过父母的选择,觉得自己还不如一份工作重要。

    后来懂事了,慢慢开始理解理想对一个人的重要。

    不过,受委屈了,或者想他们了,周意还是会忍不住用玩笑的口吻和他们说工作才是真爱,自己纯属意外。

    每到那个时候,周鸣和阮中意的眼神总是充满内疚。

    周意看不了,会主动把话题结束掉。

    毕竟周鸣和阮中意要满世界跑,一年到头回来不了几次,她要珍惜每一次通话和相处。

    寒暑假是彼此默契的约定。

    “不管他们当时人在哪里,只要我放假,他们就一定会赶回来接我,带我去他们工作的地方玩。”

    周意捏着勺子,平静地讲述那些遗留在记忆深处的美好,“说是工作的地方,其实就是他们千挑万选摘出来的好地方,想带我去玩。那些年,世界排名前十的豪华酒店我住过,人迹罕至的沙丘荒漠我也待过,跟他们在一起,听他们讲各种奇遇,我的世界好像就永远只有晴天。”

    所以她从来不记恨他们把她一个人扔下,因为只要想起,她的记忆总是满的。

    她其实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

    即使寄人篱下的生活没那么随心所欲,即使她没那么听话又好脾气,还是会因为不想让父母操心,在那对老领导面前努力扮演好乖巧懂事的角色——

    从小学开始就自己洗衣服、做饭,自己报名,自己上下学,自己给自己开家长会,考试永远第一,竞赛次次拿奖,到了周末,不是待在家给那对老领导逗乐子解闷,就是一个人坐上公交去少年宫学画画。

    少年时期的周意没给任何人添过一点麻烦,她像个不会有日落的小太阳,永远风风火火,笑脸迎人。

    她一直以为这种状态会持续到大学毕业。

    那时候她就有了独立的资本和能力,可以追上父母的脚步,弥补彼此在时间上的缺憾。

    然而上帝认为没有偶然的命运是不完整的,他总是想尽办法在你按部就班往前走的途中,为一些原本没有交集的人和事创造偶遇。

    高中入学不到一周,身为一班小状元的周意认识了中考以最后一名的成绩考进来的戴琳。

    那天两个班一起上体育课,由于地表温度太过喜人,体育老师自己都撑不住,就不更敢折腾一班那群宝贝疙瘩。于是他自掏腰包,请几十号人躲在看台旁边的阴凉地儿吃冰棍。

    那时候的周意是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性格,「例假第二天」这五个字对她根本构不成威胁,她吃完第一根冰棍,立马盯上了体育老师拆到一半的第二根。

    体育老师是个刚毕业的小年轻,完全顶不住她饿狼扑食似地注视,没坚持两秒就认了怂,摆摆手,让她赶紧拿走。

    周意心满意足。

    没一会儿心如死灰。

    顶着一张煞白的脸蹲在厕所里哼哼唧唧。

    戴琳过来洗脸,差点被这声音吓得灵魂出窍,仔细一看,哦,“你是不是一班的周意?”

    周意抱着肚子,有气无力地说:“你认识我?”

    “开学典礼那天,你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言了,我记得你。”

    “奥……”

    “你怎么了呀,不舒服?”

    “很明显,姨妈疼,差不多快血流成河了。”

    十五六的女孩儿,大多矜持,戴琳被周意直白的措辞搞得脸上一红,狗撵似的跑了出去。

    周意就很无语,呆着脸看了门口半天,被下腹一股突如其来的热流拉回去继续哼哼。

    周意始终以为这个小插曲就这么结束了,没想到七八分钟后,去而复返的戴琳挂着满脸汗珠子给了她一杯红糖水。

    滚烫滚烫的。

    周意觉得自己真喝下去,可能当场就熟了。

    奈何戴琳的表情真的特别真诚。

    “你边喝边给自己做心理暗示,说这个有用,一会儿肚子就不疼了。”戴琳说。

    周意的眼神错综复杂,“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真正起作用的是心理暗示?”

    戴琳忙不迭点头。

    周意面无表情地把杯子递回去。

    很快又被戴琳推了回来。

    ……

    僵持良久,周意吞毒药似的把那杯红糖水一口闷了。

    接下来的几分钟,她就跟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西瓜一样,汗珠子冒个没完。

    不过说来也怪,冒完汗,肚子竟然真没那么疼了。

    周意一把勾住戴琳脖子,热情得让人害怕,“你叫什么?”

    戴琳,“戴琳……”

    “哪个班的?”周意问,今天上课的不止他们高一两个班,还有其他年级,她没办法确认。

    戴琳低着头,脸上霎时又红了一片,“十二班,我成绩很差。”

    戴琳的自卑表现得太明显,周意想不发现都难。

    她皱着眉,似乎很那理解戴琳为什么要因为成绩自卑。

    “成绩差就学啊,没人会一辈子垫底。”周意说。

    戴琳,“我脑子笨。”

    “笨就比别人多花一点时间。”

    “我每天都会学到凌晨一点。”

    “我的妈!”每晚十点准时上床的周意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看到戴琳脸上受伤的表情,周意尴尬地用食指刮了下鼻尖,说:“以后如果有不会的题,你就来一班找我,我给你讲,当是还你这杯红糖水的人情。”

    戴琳一愣,不可思议地问:“真的吗?”

    周意掐了一截小拇指放在眼皮子底下,一本正经道:“比针尖还真。”

    她感觉自己态度特别诚恳,谁知道戴琳竟然「噗」得一声笑了出来。

    周意狐疑,“你笑什么?”

    戴琳以为周意生气了,急忙紧张地低下头解释,“没,没什么。”

    “没什么你笑什么?我长得很像非洲土包子?”

    “不是!”戴琳矢口否认,撞上周意的视线又立马躲掉,支吾半天才蚊子嗡嗡似的说了实话,“你刚那样好可爱啊。”

    “奥,夸我呢啊。”周意格外受用地摆了摆手,鼓励道:“放心大胆夸呗,我又不会飘上天。”

    戴琳差点又被她行口不一的样子逗乐,硬是忍下来说:“你人真好。”

    “这句就有点盲目了啊,我还没给你讲题呢。记得来找我啊,我在靠楼道那边,第二个窗户下头坐着。”

    “嗯,记住了,谢谢你啊。”

    “好说好说。”

    听到下课铃响,已经快热疯的周意蹭一下蹿了出去。

    这之后的半个月,戴琳一次也没有找过周意。

    周意前头几天还会念叨,时间稍微一久,心里不搁事儿的她就彻底把戴琳是谁忘记了,直到第一次月考结束那个傍晚。

    那天周意去了趟邮局拿父母寄回来的照片,很厚一沓,几乎囊括了整个欧洲的名胜,她看得起劲儿,走路就不太注意。

    拐进报社家属区旁边的小道,周意忽然听到正处于变声期男孩儿粗嘎难听的辱骂。

    她很快明白怎么回事,想退出去。

    怎么说她都是寄人篱下的,多一事真不如少一事。

    可退到一半,那个男生叫出来的名字勾起了她的记忆。

    “戴琳,别以为你天天学到一点挤进了一中就能摆脱我们,我们有的是时间等你放学。我告诉,初中三年怎么样,高中还是,你最好听话点。否则我不介意让你那些新同学也看看你穿的内衣有多SAO。”

    几个男生戏谑下流的笑声叠在一起,怎么听怎么刺儿。

    周意把照片装进书包,仔细拉好拉链,慢慢腾腾朝几人走过来。

    有人发现她,大喊了一声,“眼瞎啊,没看到我们在这儿,换条路走!”

    周意跟没听见似的,越走越快。

    等到了刚那个威胁戴琳的男生跟前,周意二话不说,直接一书包抡他正脸上,拉起戴琳就跑,边跑还要边喊“刘叔救命!”

    刘叔是家属区的保安队长,家里只有三个儿子,他本来就羡慕别人家都有女儿,偏巧周意还天天跟个小火炉一样热情,出门进门一口一口「刘叔」,喊得他心窝那个舒坦。

    时间一久,两人混熟了,刘叔对周意简直有求必应,比亲儿子上心得多。

    有一回她说有过一面之缘的流浪狗丢了,刘叔愣是在家属区找了三天。

    这会儿一叫救命,那还得了?

    一墙之隔的刘叔听到,喊上人就翻墙跳了过来。

    几个男生看形势不对,对着墙啐了一口,转身走人。

    刘叔一路盯着他们拐出去才紧张兮兮地跑过来问周意,“咋了这是?咋还喊上救命了?他们欺负你了?”

    周意把书包挂回肩上,看了眼惊魂未定的戴琳,说:“有您在,他们哪儿敢?您快翻回去吧,我和同学聊点事儿。”

    刘叔,“唉,好,下回有事还这么喊啊。”

    已经转身的周意背对他挥了挥手。

    周意把戴琳带去了附近的麦当劳,给她点了几样小吃,自己就一杯零度可乐。

    喝到一半,周意没憋住问:“刚那几个人是谁啊?”

    戴琳不吭声,眼睛瞬间红了。

    周意头大,“你别哭啊,我不问了还不行吗?”

    戴琳用力摇头。

    周意也看不懂她啥意思,一口气喝完剩下半杯可乐,站起来说:“我先回家了,你下次换条路走。”

    戴琳面露急色,像是有话要说。

    周意等了一会儿,果然听见她开口了。

    “他们是我初中同学。”戴琳说。

    周意坐了回来,“你们关系不好?”

    “不是不好,是,是他们一直欺负我。”

    “为什么?”

    “我单亲,只有一个爸爸,他是货车司机,经常一出去两三个月才能回来。他们知道欺负我不会有人管,就一直让我们给他们写作业,洗校服,有时候还,还让我在便利店偷烟。”

    周意火了,“你为什么不告诉老师?这种事儿,你越往后缩,他们越会变本加厉。”

    “说了,老师管不了,他们打人。”戴琳说。

    周意语塞,混子确实难惹。

    “我以为努力点考进一中就好了,他们的成绩只能上七中,离这里很远,没想到……”

    戴琳说不下去,低头哭了起来。

    周意干看着,也说不出来个所以然,她没经历过这种事。

    沉默半晌,周意再次出声,“除了刚说的,他们有没有对你做别的?比如……”

    周意的视线从戴琳比这个年纪其他女孩儿饱满的胸部快速扫过。

    戴琳立刻明白过来周意的意思,她羞红着脸说:“没有,就是有一回,他们把我推到喷泉池里,看见了。校服短袖一湿很透。”

    “嗯,没做什么就行。”周意点头,接着问:“你家住哪儿?”

    “杨柳街……”

    “那不就在报社家属区壁么?”

    “对……”

    “这样吧,以后你每天跟我一起上下学。”

    “不行,会连累你的。”

    “我都没嫌,你怕什么?别想了,对付那几个人,我这个山人自有妙计。”

    “……”戴琳怎么都没想到周意说的妙计是那几个人再次找上门的时候,又抡了那个男生一脸书包,疼得他恼羞成怒追着周意不放,最后被周意七扭八拐诓进了家属区斜对面的派出所。

    没过多久,这几个人被查出来还有其他案底,且性质恶劣,判了两年零八个月。

    周意和戴琳则因为这个痛快的结果成了朋友。

    交往加深,周意发现戴琳是个很细腻的女孩儿。

    她的例假周期是戴琳帮忙记着,她的身体快速发育后无意识含胸是戴琳第一个发现,就连她的第一件文胸都是戴琳红着脸跑去买的。

    关于青春期女孩儿的成长,陪在周意身边的不是父母,而是只比她大几天的戴琳。

    戴琳的细腻弥补着周意,反过来,周意向阳的性格也在不断影响戴琳。

    她们春天一起偷花,夏天一起淋雨,秋天一起摇黄叶,冬天一起缩在雪地里吃冰淇淋,用一种无伤大雅又快乐得意的叛逆度过最忙碌,也最恣意的年纪。

    她们发誓要一直在一起。

    可戴琳成绩不好,总怕去了周意想考的城市。

    为此,周意毅然放弃竞赛保送这条路,陪着她一起准备高考。

    这本该是一段值得毕生怀念的青春故事,却在高考前的那个春节戛然而止。

    那个春节,周意父母有工作,不能带她出去玩,恰好戴琳的爸爸也因为出车没有回来。

    两个小可怜凑在一起,同时叹了口气,然后同时笑了出来。

    因为有对方在,她们就不是完全孤单。

    年初四,警局的一通电话彻底打碎了这份平静。

    作者有话说:

    我错了,最近有点忙,一次没写完这段……

    呜呜呜,就快在一起了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6-1612:00:00-2022-06-17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K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然而、吴江、傅怯、向日葵、蓝胖子、杨幂圈外女友1个;

    58摊牌

    那你喜欢我吗?

    警方对案情的描述简单明了:周意父母在工作途中遇到了一帮从境外流窜过来犯罪团伙,两人匆忙逃跑时,幸得开车经过的戴琳父亲戴勇出手相救。

    他们本来应该感恩戴德,却在被那帮人追上后,弃戴勇于不顾,自行逃命,最后导致开着货车,目标过大的戴勇丧命,自己也落得了「恶人自有天收」的下场,被无人控制的货车一路推入悬崖。

    周意听完,只说了三个字,“不可能……”

    她记忆里的周明和阮中意虽然不是什么大仁大义的英雄,但一定不会做出恩将仇报这种昧良心的事情。

    周意强迫自己从惊天噩耗里冷静下来,向警方要求查看周明和阮中意的相机和便携记录仪。

    这些东西比他们的命还重要,每天24小时不离身,一定有拍到什么。

    警方给的回复是,“发现尸体的时候,你父母身上什么都没有,就连戴勇车里的行车记录仪内存卡也都被拔走了,现在唯一能判断当时情况的,是戴勇所属挂车租赁公司提供的一段录音。”

    公司为了规范司机行为,会在自有车辆和挂靠车辆的驾驶舱安装监控设备,司机只要插卡就能被实时监控驾驶行为和行驶轨迹,也能在发生紧急状况时向平台发起语音求助。

    那段语音发生在三人被追上以后,全长只有二十几秒,人声更是不过聊聊两句。

    “你们现在不能下车啊。”戴勇恳求,他的声音非常惊慌。

    周鸣暴喝,“不下车都得死!”

    接着就是周鸣让阮中意跳车的声音。

    他自己也跟了下去。

    十几秒后,语音里响起刺耳的刹车和剧烈撞击,一切回归死寂。

    由于戴勇的性格老实软弱,谈不上义气,和周鸣夫妻之前也没有任何交集,谈不上情分,所以警方按照人在危急关头会首先自保的常理推断,他那一声是希望周鸣夫妻能留下帮他,不想竟还是变成了一出「农夫与蛇」。

    而他向平台发起的这次求助不止没有救得了自己,还把戴琳和周意的友情一并葬送了。

    戴琳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因为受不了戴勇的软弱无能跟人跑了,留下父女俩相依为命,日子苦归苦,却也是父慈女孝,从不红脸。

    戴琳对这个父亲爱得很深。

    周意固然也是她生命里一个很重要的存在,但和有血缘亲情的戴勇比起来,她就显得不那么特殊了。

    尤其,周意始终不认为自己父母会做那种事。

    “那我爸为什么会死?!他胆小啊,他就是想让你爸妈帮他一把,可是他们没有,他们只顾自己!”

    戴琳歇斯底里地质问,过后无力地说:“小九,我就这一个亲人,你让我以后怎么面对你?”

    后来,在戴琳已经退到底线,要求周意替父母在戴勇坟前低头道歉,自己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续和她做朋友时,周意依然不肯服软。

    戴琳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和周意一起上下学,不用她讲题,不接受她任何示好,回到了一人的生活。

    四月底,被周意诓进警局那几个人刑满出来,再次找到了戴琳。

    新仇旧恨,戴琳的日子可想而知。

    一次偶然,周意发现戴琳被他们在大马路上推搡,她立刻扔下自行车,跑到戴琳跟前挡住了她,结果被她冷冰冰的几句话彻底打入深谷。

    “周意,我们自始至终都不是一路人,你人缘好,学习好,长得漂亮,还有钱,一中的老师同学谁不向着你,喜欢你?”

    “你知道我每次去一班找你有多难受吗?好像所有人都在看我,嘲笑我不自量力,我觉得羞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你偏偏要用他们每个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叫我的名字。”

    “真的那么热情开朗吗?我只觉得窒息。”

    “我生来就该活在你们这种优等生的阴影里,不动,不出声,这样我才能找到喘息的机会。”

    “周意,求你了,别再打扰我的生活,行吗?”

    “……”那之后,周意的确没有再在戴琳面前出现过。

    她悄悄跟在戴琳看不到的地方,替她把那些人的报复一一挡了下来,数不清的闷伤藏在衣服下面,疼得她彻夜难眠。

    她也不再好好上课,把在少年宫学的一手好画技全用在了描那些晦涩恐怖的纹身手稿上。

    很快,周意就从戴琳口中的优等生,变成了让所有老师头疼的问题学生。

    她无所谓,反正周鸣和阮中意已经没了,她不用再去追谁的脚步,日子混一天就算一天吧。

    周围的猜测、议论对周意来说仿佛不存在,她从不理会。

    直到周鸣和阮中意恩将仇报,害死戴琳父亲的流言突然在学校里传开,她动手打了人,差点被记大过。

    那会儿已经是五月底,高考倒计时变成了个位数。

    周意每天被这种流言包围着,周身全是戾气。

    班主任怕打架的事情再犯,让班长通知她去办公室,准备找她谈话。

    可就在这之前,戴琳先找了过来。

    那会儿已经下了晚自习,走廊里空荡寂静。

    戴琳站在周意对面,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笑着对她说:“小九,我知道你一直在背后保护我,可我过不去自己心里的坎儿,只能装作没看见。我真的太累了。我要走了。”

    周意脱口大喊,“你要去哪儿?!”

    “去个没人欺负我的地方。这段时间,我每天做梦都能梦到他们想强ꞏ奸我,这种日子太难熬了。”

    “报警!我们可以报警!”

    “报警之后呢?再关两年?那两年后呢?他们只会变本加厉。”

    “会有办法的。”

    “我已经撑不住了。”戴琳侧身趴在围栏上,伸手抓了一把无形的空气,“流言是那几人传出来,走之前,我会替你澄清,算是还你保护我的人情,至于其他的,小九,就这样吧。

    我走了,事情就过去了,你不用再想办法补偿什么。你天生长了一张让人喜欢的脸,就是逃再多节课,画再多纹身,也当不了真正的坏学生。”

    周意的伎俩被看透,彻底慌了,“你想做什么?”

    戴琳不说话,一动不动地看了周意很久之后,用力抱了一下她,然后快步离开。

    周意怔愣地站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等她终于反应过来要去追的时候,一个黑影从余光里快速坠落,砸在了教学楼前的空地上。

    几乎同时,巡逻经过的保安在下面大喊,“有人跳楼了!”

    当晚,周意从十二班班主任那儿拿到了一封遗书,戴琳在里面清楚写到自己会这么选择的原因——

    无法继续承受七中几人的霸凌,无法接受因为自己的软弱,让朋友被莫须有的流言包围。

    对周意,她在末尾单起一行,写道:“小九,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谢谢。”

    戴琳用最极端的方式惩罚了那几个人,让周意的生活重新恢复平静,可亲眼看着她跳下去的周意怎么有勇气重新开始?

    她在报社那对老夫妻的帮助下,送戴琳去了墓地,再从两人一起淋过雨的小路一步步走回来,站在班主任桌边听她劝说、开导,然后平静地拉开衣领,指着被戴琳匆匆那一抱抓伤的脖子,问她,“考上了,这些东西就不会再有了吗?”

    周意心里知道伤会好,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可是背后那些东西呢?

    以她有限的人生阅历很难想出来确切答案,她得找人问问。

    班主任告诉她换个地方就好了。

    她从小就信任老师,揣着惶然又微小的希望跟她确认,“老师,您能保证吗?能保证换个地方,就没人知道周意是谁,她就能重新开始了吗?”

    老师保证不了。

    周意只好失望地走了。

    只带着身份证、两百块钱和一个载着少量过去的小行李箱,上了一趟最近出发的高铁,从那个她出生长大,现在让她无法面对的城市逃走了。

    那辆高铁的终点是江坪。

    周意那时候还没成年,找不到可以养活自己的工作。

    身上的钱花完之后,她找了个没人发现的地方饿着。

    那个地方就是佛魔对面的垃圾场,一到夏季臭气熏天,每个人到那儿都是来去匆匆,轻易发现不了周意。

    杨玲不一样,她偶尔会从东巷口的蒸肉店拿些大骨头,去喂垃圾场里的流浪狗。

    如果不是这样,周意的结局恐怕就是唐远舟说的那样:来得消无声息,走得惊天动地——在警方确认死亡后,被殡仪馆的车子拉走。

    ——

    这段过去,周意已经很久没有向谁提起过了,她死死捏着勺柄,眼神混乱又痛苦。

    慕青临站在旁边,情绪震荡得厉害。

    原来唐远舟嘴里一层叠着一层的淤青,是周意默默跟在戴琳后面保护她留下的。

    原来那几道差点要她命的破皮小伤,是戴琳亲手留下的。

    原来她会因为素不相识的姚晓琪跳楼跑去医院,是因为在另一个地方亲眼所见。

    ……

    原来,周意曾经从天边跌入过谷底。

    慕青临现在的情况其实不适合听这种东西,从周意嘴里说出来的每一句都是像剐着她的神经过去的,很刺激情绪,可真的坚持下来,她忽然觉得无比庆幸。

    她虽然没办法回到周意最无助的那个时候拉她一把,可至少后来她为她做了一些事,现在也还能想办法安慰。

    “小九,这里面没有你任何错。”慕青临肯定地说:“包括你坚定如一地维护父母。”

    周意声音低哑,“可是所有人都说他们是忘恩负义的坏人。”

    “立场不同,观点不同,谁都没有错。从你的角度出发,如果你因为别人几句闲言碎语就轻易改变了对父母的坚持,那才是真的大错特错。”

    慕青临在床边坐下,把周意因为过度用力而酸软发疼的手握在掌心,柔声说:“小九,你虽然没有错,但是你辜负了戴琳的心意。”

    周意听到这个名字,下意识握紧慕青临的手,眼底红成一片。

    慕青临被她看得心窒,声音低了下来,“她在离开之前找你,这代表放下;她用自己换你平静的生活,这是情谊;她说谢谢,小九,她是怪过你,还因为怪你说过违心的重话,可最后她还是更感激你。你这么聪明,应该能明白她的意思,可你待在红门巷里浪费了整整两年。”

    “我知道,可是……”周意双眼通红,哽着喉咙说,“就好像有什么一直在身后拽着,不敢动。”

    这种被过去拉扯的感觉没人比慕青临更懂,她甚至做得还不如周意好,周意只是逃避了一段时间,现在已经重新站到了阳光里,而她……

    慕青临无声地吐了口气,看着周意的眼睛说:“小九,你们班主任不能向你保证的事,我可以保证。我,慕青临,我向你保证,不论在哪里,你就是你,根本不需要什么重新开始。”

    “我爸妈的事呢?流言传开之后,每个人都离我很远,我的名字也从周意变成了那种人的女儿。”

    周意一脚踩在悬空的钢丝上,小心翼翼地问慕青临,“姐,你会不会嫌弃我?”

    慕青临心口生疼,“我刚不是已经说了,你就是你,有时候气人,但没有任何大过,我为什么要嫌弃你?”

    周意愣着,再三确认慕青临说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一丝勉强表情之后喜极而泣。

    这个问题带来的自卑从发现喜欢慕青临那秒起就一直压在她心里,压得她唯唯诺诺,举步维艰,如今终于等到能让她豁然的答案,她心里那个念头一分一秒都无法按捺得住。

    她踩在钢丝的脚动了动,没有走下来,而是把另一只脚也放了上去。

    “你喜欢电话里那个男人吗?”周意问。

    慕青临微怔,“陈朝?”她们之间有关感情方面的谈话只涉及过陈朝。

    周意摇头,“我不知道他叫什么。”

    那为什么要问?慕青临想这样说,话到嘴边闷了几秒,说:“不喜欢……”

    亮光从周意眼底一闪而过,被她谨慎地摁去大半,流出来那一点撞进慕青临眼底,她心里突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这种没底的慌张只持续了很短一点时间,就听见周意再次开口,“那你喜欢我吗?”

    慕青临目光抖动,控不住发颤的嗓子。

    她当然喜欢,早就喜欢了,而且并没有按照当时预想的那样随着时间越来越淡,反而在一次次被动的交集里与日俱增。

    她断定,以周意现在心理状态,只要她点头,周意后半辈子就全是她的了。

    但……

    真舍得把刚从一个坑里勉强爬出来的她,拉进另一个更深的坑里?

    那个坑可能永远也填不平。

    慕青临的沉默让周意心口发凉,很快,她又兜着满目坚持,决绝地说:“现在还不喜欢没关系,我可以追,可以等,总有一天,我会变成你喜欢的那种样子。”

    “小九……”慕青临欲言又止片刻,无力地说,“你别这样。”

    “别哪样?强人所难吗?”周意笑了一声,低下头,自言自语似的说:“姐,这世上现在就属你对我好,我应该感激你,而不是为难你,可是……”

    周意停顿几秒,抬起头,眼底发红,“忘恩负义这种东西大概真的会遗传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6-1712:00:00-2022-06-18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K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阿眠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然而、年少把酒问诗书、49750505、alone_c1个;

图片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