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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8接受

    小九,把眼睛睁开,看清楚我是怎么动的。

    这个瞬间万籁俱寂。

    周意憋着的呼吸一放,心直接跳到了嗓子眼。

    这什么情况啊!

    她们不就亲了个嘴儿,慕子佩至于吓出一脸天灵盖碎成渣的表情?

    啊呸!

    这不是重点!

    周意着急忙慌地伸手往后捞了一把,被慕青临轻轻捏住指尖,好笑地问:“又不急了?”

    周意一张嘴,上下牙都在打架,“佩,佩佩……”

    慕青临捏着周意指尖的力道重了一瞬。

    抬头看到对面仿佛石化了的慕子佩,慕青临松开周意的指头,顺着她的手背滑到腕上握住,把她往后拉,同时自己往前走,站到前面叫了一声,“佩佩……”

    慕子佩浑身一震,猛然清醒,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脸上铺开。

    “我什么都没有看到,我的眼睛聋了,我不是人,你们看不到我……”

    慕子佩跟中邪了似的,念念叨叨地在原地打转,然后惊叫一声「啊」,跑路的小碎步飞快迈了起来。

    “佩佩!”慕青临声音加重,“我们谈谈。”

    “谈不起谈不起。”慕子佩的小步子越迈越快。

    周意急了,“姐!”就慕子佩这样,出去不用说话,慕正槐和李成蹊就能猜出原委!

    慕青临握了一下周意的手腕,让她安心,然后镇定地从车边走出,对着慕子佩的背影沉声道:“站那儿!”

    这一声别说三魂还没完全归位的慕子佩害怕,周意都被吓得浑身一激灵,暗暗在心里告诉自己以后少作妖,她姐这还没发火了呢,她就已经想跪了,真发火还得了?

    周意咽了口唾沫,悄默声瞥向慕青临。

    她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微微皱着眉,目光沉下时推动了瞳孔深处的墨色,沉静而有底气,但是!眼神和声音都压着说话真的太凶了!

    慕子佩不怕死地往前挣扎了一步。

    慕青临的眉头皱得更深,再开口,语气微凉,“慕子佩,我说话,你听不见?”

    周意不知道慕子佩现在是怎么想的,她反正感觉一股凉意从尾巴骨直窜上来,脑子都快冻住了。

    “佩佩,要不你先过来?”周意弱弱地说。

    慕子佩脚下一动,人已经站到她俩跟前。

    周意咋舌,就这速度,可能真得不是人才能做到。

    “从哪儿开始看的?”慕青临开门见山地问。

    慕子佩低头磨蹭半天,咕哝着说:“我来的比你们早。”

    “那就是全看到了。”慕青临替她陈述清楚,接着问:“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有!”慕子佩突然炸毛,气愤地指着周意鼻子说:“你竟然让她睡你!”

    “??”慕青临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缝,有些不太确定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你声音小,但是我耳朵尖!我都听到了!”慕子佩气得眼睛发红,“我本来就说不过她,你还让她睡你,那岂不是她管着你,你管着我,我成食物链最底层了?!”

    “你的关注点就这?”慕青临由于太过窒息,嘴角抽了一下。

    慕子佩没看到,还在继续发挥,“这个非常重要!!”

    “重要个屁!让不让她睡我是我的事,你少操多余的闲心!”

    “我能不操心么我!你可是我姐!叫我往东,我不会往西!你怎么可以被周小九这种跳蚤一样大的小女生睡?!”

    慕子佩崩溃大哭,“刚亲嘴的时候,你明明把周小九压得一点反抗余地都没有,现在怎么这样啊!”

    周意忍无可忍,“你说谁是跳蚤呢?”

    “说你!”慕子佩一抬手,指头差点戳中周意鼻尖。

    周意下意识往后缩了一步,完了觉得丢面子,冷哼一声,开始撩架,“说了有用?我就是细胞,你以后也得乖乖叫我一声嫂子。”

    “你做梦!”

    “不好意思,就是白日梦,它也已经成真了。”

    慕子佩一对二,惨败,凄凄惶惶地抹着眼泪控诉她们,“拉练那天我就感觉你俩眉来眼去的不对劲,只怪我当时还太年轻,竟然会觉得那是纯洁的姐妹情,呜呜呜,与其被你们骗的团团转,我还不如自己去吃毒蟑螂,一了百了。”

    “友情提示,老鼠药比毒蟑螂管用。”周意欠兮兮地落井下石。

    慕青临在周意腕骨上捏了一下,偏头看她眼神带着警告。

    周意没顶住,沉默地瘪住了嘴。

    慕青临看到她怨念的表情,几乎是乐了,转头对上慕子佩,慕青临深吸一口气,放缓了声音。

    “佩佩,姐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只是还没想过公开。”慕青临耐心地和她解释,“你和王洋谈的是异性恋,什么都不用怕,姐姐和小九是同性,现实问题必须考虑周到。”

    “会有什么现实问题啊?”慕子佩扯着嗓子嚷嚷,“只要是你喜欢的,她哪怕是只猪,我也能把她吹上天!”

    周意阴了脸,“慕子佩,不人身攻击,你就不会说话是吧?”

    “你自己爱对号入座,关我什么事?”

    “你……”

    “你们都给我闭嘴!”慕青临压着声吼人,她头都要炸了,这会儿只想速战速决,“佩佩,我和小九发展到什么程度,你看见了,也听见了,多余的话我不想说,只有一句请你务必听清楚了——你们可以建议我,或者阻挠我,但一定不会左右到我。明白吗?”

    慕子佩点了点头,“明白,意思是就算咱家的天塌了,你也要跟周小九被压死在同一个地方。”

    “……”就能盼她们点好??

    慕青临这辈子头一次这么无语,“知道就别在家里乱说,我真死了,以后谁给你收拾烂摊子?”

    “你都成别人的了,还会管我吗?”慕子佩刚憋回去的泪意蹭得冒了出来,“爸妈工作忙,没时间管我,从我有记忆起就一直跟着你,他们说我走路都是你一步一步教的,你现在突然有别人了,我怎么办啊?”

    慕子佩这话乍一听很不讲理,稍微往深一想,慕青临心就软了,她看着慕子佩,郑重其事地对她说:“我喜欢小九,和她谈恋爱又是不久,这个时候的我要跟你说不会偏心她那肯定是骗你的。但是佩佩,你是我妹,我们的关系就算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任何时候,我都不会不管你。”

    慕子佩太能理解慕青临的话了,就像除夕那么重要的日子,她不还是逮着机会就往王洋家跑?

    谈恋爱的人真的都特别狼心狗肺。

    慕子佩往周意身上瞟了一眼,逐渐开始想通。

    周小九的人品是不怎么样,但长得好看啊,还聪明有钱,哦,高中那会儿对她也挺好的,给她讲题,帮她怼杜文菲,还替她挨过打。

    好吧,同桌变嫂子……

    “周小九,我是不会叫你嫂子的!”慕子佩愤怒地喊道。

    周意瞥她一眼,淡淡道:“奥……”

    “你以后要是敢让我姐伤心,我就一辈子不理你!”慕子佩咬着一口小白牙狠狠威胁。

    周意却面色平平,甚至有些敷衍,“说的我稀罕你理一样。”

    “姐,你别拦我!”慕子佩撸着袖子往上冲。

    慕青临伸手挡住,扔了她没有商量的三个字,“回家去……”

    慕子佩脖子一缩,把所有不满憋了回去,“姐,你晚上开车慢点,注意安全。”

    扭头对上周意,慕子佩立马露出了她的獠牙,“敢动我姐,你就完蛋了!”

    周意往她脸上扫了眼,平铺直叙地说:“不动那是不……”

    “把后面的话给我憋回去!”慕青临咬着牙打断,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俩这么爱掐?突然发现在意同一个人,自学了争风吃醋?毛病!

    周意被凶,撇撇嘴,从车尾巴绕上了副驾。

    不久,慕青临上来。

    周意无声看她片刻,忍不住说:“你妹脑子是不是被驴踢过?”

    自己姐是同性恋不关注,和自己同桌处对象也不关注,反而揪着什么食物链底层的诡异角度不放?

    周意稍一回忆,就觉得慕子佩的脑子可能被驴踢废了。

    “没,佩佩的反应看起来无厘头,其实拎得比谁都清。”慕青临发动了车子,正在拉安全带,“我爸和阿姨工作很忙,我独立,能指望住,学习也游刃有余,有空时间,所以佩佩十二岁以前,基本都是我在带。

    初中她跟王洋看对眼,怕我知道,才开始躲我,但是那么多年的依赖还在,我对她好,给她钱,给她买衣服,她都觉得理所当然,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人,要跟她分我,你觉得她会高兴?

    反过来想,正是因为和我感情深,她才比谁都希望我好。至于这个能让我好的人是美是丑,是男是女,她根本不会介意。”

    “我也是听到佩佩说有别人就不管她的时候,才突然反应过来她的接受度和态度为什么那么奇怪。”慕青临说。

    周意低声自语,“难怪……”

    她以前还觉得慕子佩应该改名慕扒皮,她姐都穷得要喝西北风了,还让她买那么贵的裙子,现在再看,所有的事情都有它既定的因果,包括刚才那一出惊险开场,滑稽落幕的喜剧。

    希望以后所有的惊险都是虚惊一场吧。

    周意扭头看着认真开车的慕青临,说:“姐,你妹不让我动你。”

    慕青临好笑,“她不让动,你就不动?”

    “那当然不能够啊。”周意舔一下嘴唇,声音变得温吞,“晚上还给睡么?”

    慕青临垂眸往自己腿上扫了眼,说:“把你的爪子从我腿上拿开,应该还有可能。”

    “要是不拿呢?”

    “高速上过夜吧。”

    周意探头往速度仪表盘瞥了眼,唏嘘道:“定力真差,随便摸两把就踩不住油门了。”

    慕青临哼笑,“等你学会开车了再来嘲讽我。”

    “不学。有司机,我干嘛要自己辛苦?”

    “懒不死你。”

    “……”这一夜月朗星稀,周意按照慕青临教的,打開她,緊貼她,一次一次撩動她,終得見嘗盡春雨後的嬌艷玫瑰到底有多絕美。

    周意舍不得离开,两手撑在慕青临身侧,低頭看著她潮紅的面頰和不再沉靜漆黑的雙眼,喘著说:“妍妍,我學得快嗎?”

    “快,不过……”慕青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片刻后轻笑一声,坐起来说:“停的还不是时候。”

    話落,慕青臨一只手順著周意濕漉漉的脊背滑到尾巴骨處,猛地將她按向自己。

    徘徊在頂端的顫意一瞬間暴漲,周意忍不住悶哼一聲,腳趾緊緊蜷了起來。

    慕青临沒給她喘息的機會,細軟腰身帶動身體緩慢地研磨著,在她的鼻子再次變得灼熱時,附在她耳邊說:“小九,把眼睛睜開,看清楚我是怎麽動的。”

    ——

    周日傍晚,周意蹭慕青临去单位的车来了学校。

    一进门就被章可勾住脖子,说是要给她看个好东西。

    周意心情好,顺口问了句,“什么好东西?”

    章可神秘兮兮地眨了下眼,想和周意说悄悄话。

    嘴还没凑到周意耳朵边,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怒喝,“放开她!!”

    两人惊到,触电一样快速分开,扭头往后看。

    就见慕子佩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进来,往桌上一扔,严肃地说:“从今天开始,你们不能和小九有任何肢体接触!”

    章可张着嘴半天,就发出了一个音,“啊?”

    高歌点点头问:“为什么?”

    慕子佩一脸「你能不能守点本分」的嫌弃表情从周意身上扫过,掷地有声地说:“她对人体皮毛过敏!”

    周意,“……??”她有这种大病,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章可此刻的意识也是相当的模糊,“碰一下会怎么样?”

    慕子佩,“浑身长包,窒息而亡。”

    要不要这么恶毒?!

    周意反手就是一个状告到了慕青临那里:【这宿舍没法住了!从今天起,309有慕子佩没我,有我没慕子佩!】

    周意狠话放出来没两天就发现慕子佩除了上课,几乎长在宿舍……

    周意痛苦地捂着心脏,心道,天要亡她。

    隔天上午大课间,周意接到慕正槐学生的电话,让她有时间过去一趟教研室,要给她安排座位。

    周意凉透的心脏瞬间死灰复燃。

    她等不急,午饭没吃就跑了过去。

    “这个位置以后就是你的了。”大师兄严朝领着周意走到一个空位前说:“你们还没开专业课,跟不了项目,所以这个阶段的重心还是在公共基础课的学习,有精力的话,可以从书架上找点感兴趣的书看看。那上面的书是慕老师亲自挑的,随便哪一本都会让你受益匪浅。”

    “好的,谢谢师兄。”周意说。

    “客气。大一课多,你不用跟我们一样,每天过来,一周来两次就差不多了。”

    “明白……”

    话虽如此,周意却并不打算照做,只要能不和越来越神经的慕子佩同处一屋,就是让她住教研室,她也愿意!

    那天之后,周意只要没课就会跑来教研室看书。先是光学工程后续会开的专业课教材,再是书架上码得整整齐齐的工具书。

    有天赋,但没经验的她像块崭新的干海绵,吸收速度飞快。

    那种从无到有的满足感让她兴奋得停不下来,幡然回神,她确定自己已经完全爱上了这个方向。

    十二月下旬,研究生中期答辩。

    周意胆正地拒了慕青临的约会邀请,一袋她留在自己包里的小饼干收买严朝,成功混入答辩现场。

    慕正槐是专家组组长,看到猫在严朝后面进来的周意,朝她招招手,让她搬了张方凳坐到自己斜后方,时不时就各位老师的提问里涉及到的知识点给她进行粗浅讲解,好让她混混耳熟。

    周意一开始只是听,听上头了开始接话,“师姐被套话了吧,想要光能损失小不是应该用相位编码的光谱成像系统?倪老师刚说的是振幅编码。”

    慕正槐讶异,“你竟然知道?”

    周意,“文献里看到过,这句是科普,记住了。”

    “实验部分能不能看懂?”

    “一半一半吧,整体感觉还是有点吃力。”

    慕正槐笑着摇头,“你才大一,听不懂问题我都会觉得正常,可你竟然能听出来对错。”

    “也就只能听出来对错,再往下两眼一抹黑,妥妥一文盲。”周意郁闷地说。

    慕正槐被她逗乐,压下声说:“明天有个光学技术的交流会,用你们年轻人的话说就是神仙云集,想不想跟我一起去,好给文盲开开眼界?”

    “当然想啊!”周意按捺不住激动,“每次看您带师兄师姐出去,我就想把自己团一团,钻谁口袋偷偷跟着。”

    “这回拿着嘉宾证正大光明往里走。”

    “先迈左脚,还是先迈右脚?”

    “……”提前拿到嘉宾证的周意一晚上没睡着,隔天八点,顶着明晃晃俩黑眼圈和慕正槐一行人往会议中心赶。

    慕正槐今天要上台作报告,一到会议中心就被工作人员请去了后台。

    严朝和其他两位老师在跟熟人寒暄。

    周意不适应这种场合,和严朝打了声招呼,躲来外面骚扰慕青临,结果没被搭理。

    周意把手机揣回口袋,裹紧羽绒服四处闲逛。

    “你知不知道参加今天这场交流会的都是什么人?!不说专家领导,就是随便一个高校的老师你都得罪不起!”旁边的宴会厅忽然传出刻薄的人声,“真不知道你们君逸怎么想的,那么大的酒店竟然会派个菜名都不知道的人过来!还杵这儿干嘛?滚后厨去!”

    被骂的女服务员没有一点恼怒,弯着腰,卑躬屈膝地说:“吴经理,您别生气,我马上去背菜名。”

    周意散漫的步子停住。

    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

    有点像……

    杜文菲??

    周意迅速转头看向里面。

    女服务员背对她站着,看不到长相,不过身形挺成熟的,以杜文菲的年纪绝对达不到。

    周意皱了皱眉,心说自己想多了。

    杜荣虽然被判,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杜文菲怎么都不会沦落到去酒店当服务员,还让人这么骂。

    有电话进来,周意从口袋摸出手机,边接边往回走,“要开始了吗?好,我最多五分钟过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7-0711:39:11-2022-07-08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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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炉子LoZo、alone_c、白犀牛、小九九1个;

    79义务

    进来!

    交流会结束,官方准备了丰盛的午宴。

    周意脑子里只有「大佬的盛会」几个字,全程食不知味。

    回学校的路上,八所的人忽然给严朝打电话,说样机的测试数据不对,问他方不方便过去看看。

    这个项目前前后后已经做了快一年,马上验收,如果这个节骨眼上出棘手问题,那谁的年都别想过好。

    保险起见,慕正槐一起去了,最后发现是八所测试人员配错了参数。

    为表歉意,八所的项目负责人请几人去了君逸吃饭。

    周意听到这个名字下意识皱眉。

    同一个酒店,一天之内听两次也是够巧的。

    “黄部长,听说你是海量,要不要严朝陪你两杯?”慕正槐笑问。

    黄部长连忙拒绝,“不了不了,今晚只喝茶。”

    严朝和黄部长私交不错,闻言打趣道:“您别是嫌我不够格吧?”

    “哪儿能啊。”黄部长叹口气,无奈地说:“我顶头上司不是砸酒桌上了么,大家这段时间都挺谨慎的。”

    “您是说郎处长?”严朝问。

    “是啊……”黄部长说,“年初的饭局上,郎处长喝酒上头,提了一嘴他因为孩子上学的事给杜荣送过钱。当时就是一句闲聊,谁能想到杜荣会突然落马。

    所里今年任务重,领导担心郎处长和杜荣的事会有什么影响,只能弃车保帅,把他下放到了一线。”

    “这事儿慕老师应该清楚吧?那个饭局六所和八所的人都在,对了,您女儿那天不是还来接您了吗?她应该也知道。”

    黄部长忽然说:“刚听到杜荣被查的消息,我还在想是不是和您女儿有关。她好像是省台的记者吧。”

    周意背脊一僵,坐直了身体。

    别人或许不知道,她非常清楚这件事确实是因为慕青临先告诉的符辉,才有之后。

    慕青临的做法没有一点错,可万一有人怀恨在心,那这事儿岂不是要赖她身上?

    慕正槐余光看到周意的异常反应,不动声色地捏了一下茶杯,从容应道:“黄部长高看了,她就是个民生记者,哪儿来的本事掺和纪委的事。”

    “哈哈,说的也是。”黄部长大笑两声,朝慕正槐举杯,“慕老师,我以茶代酒敬您一杯。这个项目多亏有您才能如期完成,来年希望还有机会合作。”

    慕正槐,“团队的功劳。”

    很快,包间服务员开始上热菜。

    周意的心还提着,没什么胃口。

    蓦地听到传菜间发出碗碟摔裂的刺耳声音,烦躁感扑面而来。

    周意坐不住,和慕正槐打了声招呼,跑来卫生间洗手。

    她吃饭前才用热毛巾擦过手,很干净,但是不做点什么,胸腔里那股躁意就好像很难散开一样。

    卫生间里有水声。

    周意拐进来看到洗手台前站着个服务生,正在低头冲手。

    洗手盆里不停有血迹被冲下去。

    周意淡淡看了一眼,心说那么大的伤口光靠水冲哪儿冲得干净?

    周意卸下手机壳,把里面备用的两张创可贴拿出来,递给服务生说:“凑合贴一下吧,你这个最好去医院看看。”

    服务生的手很明显抖了一下。

    下一秒,周意感觉到她低垂的目光狠狠扎在了自己身。

    周意莫名。

    她垂下手,抬头朝对面的人看过去。

    目光对上,周意的眉心顿时拧成一团,“杜文菲,竟然真的是你。”

    她的脸上浓妆艳抹,很难看出本来长相,身材也像赶时间一样,已经完全脱离十八岁的稚嫩,非常火辣。

    “我会出现在这里让你很意外?”杜文菲冷笑,“也是,今时不同往日,你已经从红门巷那个垃圾堆里走出来,摇身一变成了慕正槐的高徒,当然有理由看不起我。”

    周意把创可贴扔进洗手台上嵌入的垃圾桶,突然非常想洗手。

    她将双手靠近感应器,等缓缓水流完全打湿皮肤才又开了口,“我现在没有看不起你。”

    杜文菲表情嘲讽,显然不信。

    周意抬眸和她在镜子里对视,不紧不慢地说:“因为我从来就没看得起过。”

    “周意!你这个罪魁祸首凭什么看不起我!”杜文菲怒不可遏,“如果不是你开直播把事情闹大,我爸怎么可能被查,我怎么可能连高考都不敢参加,我后妈怎么可能把车房全卖了,拿着钱跑去国外!都是你!是你把我害得身无分文,无家可归!”

    周意想笑,“人在做,天在看,你把姚晓琪逼死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今天。”

    杜文菲脸上一白,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良久,她突然声音尖锐地大叫,“既然有天,它为什么看不到我后妈是怎么打我的,看不到杜荣是怎么把我说得一文不值的?!”

    “你……”周意欲言又止,她的心没那大,就算杜文菲会成长为今天这样是事出有因,她也丝毫同情不起来。

    有几个人的人生是完全顺风顺水的?

    会在逆境里走偏,只能说那个人本身就不够坚定。

    周意忽然没了耐心和杜文菲掰扯这些有的没的,她擦了手,随手将纸巾扔进垃圾桶往出走。

    马上要拐出去,身后再次传来杜文菲的声音,“周意,如果可以,谁不想和你一样有个聪明的脑子,不想和慕子佩一样有让人羡慕的家庭和人缘。你们生下来那一秒就注定比我们活得轻松容易。”

    她活得轻松容易?

    周意活到二十岁,头一次听到这么好笑的笑话。

    呵,鬼知道她躲在垃圾场里,清醒着等待脖子里的伤口一点点腐烂是什么滋味。

    “嗡——”

    手机震了一下。

    周意随手掏出来看,是慕青临的微信:【昨天放我鸽子,今天放假不回,想造反?】

    周意压着的嘴角瞬间翘了起来,边快步往出观景台方向走,边回复慕青临:【你到家了?】

    慕青临:【没,提前查个岗,没想到竟然让我蒙对了……】

    周意:【下一步,你是不是打算在我脚脖子上套个GPS?】

    慕青临:【好主意】

    周意:【……】

    周意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杜文菲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目光阴沉地看着她离开的方向。

    “杜文菲,你是不是不想干了?!”经理脸色难看地走过来,压着声说:“你知不知道你刚打的那盘鱼多少钱一斤?!你一个月工资都不够扣!”

    杜文菲慌了,“经理,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马上要交房租了,没钱会被房东赶出来的!”

    “你手都割成这样了,我就是想给你机会,也要有你能干的活儿啊。”

    “经理,我没事,真的!您看,已经不流血了!”

    经理摇摇头走了。

    半道忽然回身,试探着问:“你酒量怎么样?”

    杜文菲一愣,用力点头,“很好!”

    “那行,我带你换身衣服去楼上。包厢有几个外地来的报社记者,都挺能喝的,你上去陪一会儿,拿到手的小费全是你的。”经理说。

    杜文菲迟疑,“您想让我去陪酒?”

    “说陪酒多难听的,就是坐一起喝几杯。我刚上去看过,都是年轻人,挺正派。再说了,报社算是体制内,他们不敢乱来。”

    “好吧……”

    ——

    周意到家的时候刚过九点,慕青临还没回来。

    她洗了个澡,打开电视,有气无力地瘫在沙发上愣神。

    约摸二十分钟,门口响起开锁声。

    周意坐起来,一路看着慕青临脱了外套走到跟前,弹了她个脑瓜崩,“回来也不报备了?”

    周意吃疼,捂着脑门没好气地说:“老夫老妻的,新鲜感都过了,还有什么好报备的。”

    慕青临拿周意杯子喝水的动作一顿,仰头继续把剩下那口喝完,然后放下杯子,转身坐到茶几上,双腿交叠,身体前倾,手背抵着下巴,笑问:“新鲜感过了?”

    周意被她笑得心里发怵,火速跳下沙发跑路。

    慕青临随意抬手,却能准备无误地捉住周意的手腕,给她拽回来,细软指尖在她牛仔裤的扣子上轻点,“给你个机会,三秒能解开我的腰带,我今天就随你折腾,怎么样?”

    周意两眼放光,“说话算话?!”

    慕青临不语,直接起身。

    周意蠢蠢欲动的爪子立马伸了过去。

    半分钟过去,周意崩溃地盯着慕青临腰间没有一点动静的装饰皮带说:“你确定它能打开?!”

    慕青临随手一勾,开了。

    周意,“……”什么反人类的设计?!

    周意惹不起,脚下抹油想开溜。

    慕青临不用看就能把她拽回眼前,“刚的话还没说完。”

    周意心慌,“还有什么?”

    “三秒解不开就要换我。”慕青临右手搭上周意的裤腰,食指随意一拨,扣子开了。

    这有一秒??

    周意捂着裤腰往后躲,“你坑我!”

    “怎么能说是坑呢?”慕青临的步子慢慢悠悠往前压,“最多算是情侣之间的维持新鲜感的小伎俩。”

    周意退无可退,跌坐在沙发上。

    几乎同时,慕青临俯身下来,挡住了她最后的去路。

    周意感觉到危险,“姐,有话好好……”

    話未说完,慕青臨已經吻了上來。

    前所未有的纏綿溫柔,周意沒一會兒就被她撩撥的雲裏霧裏。

    再有意識,是腿被她摁到胸前,大開著承受她的手指將誰也無法窺得的極致黑暗裏的那池春水攪出翻江倒海之感。

    她的動作很慢,指尖微微勾著,每一次滑過要害都讓周意要死要活。

    難以言說的刺激在她身體裏堆砌,她不自覺仰起頭,手指死死扣住沙發,等待著最後那個時刻的到來……

    突然間,慕青臨離開了周意的身體,卡得她上不上下不下,惱羞成怒,“進來!”

    慕青臨不為所動,俯身從她已經汗濕的脖子吻到耳垂,才低聲問了一聲,“新鮮嗎?”

    周意都快被「新鮮」倆字折磨瘋了,她死攥著慕青臨撐在身側的那只手腕,求她,“姐——”

    “說了別這麽叫我。”慕青臨在周意耳後輕吮,撩的她頭腦昏亂,快忍不住的時候,驀地直起身體,而後頭低了下去。

    那個瞬間,周意腦子直接炸了。

    ——

    空气里的潮热经久不散,周意虚脱地躺在慕青临腿上,任她一会儿拨她湿漉漉的刘海,一会儿点她鬓角的碎发。

    “心情不好?”慕青临忽然出声。

    周意眼睫轻颤,艰难地睁开眼睛,“你怎么知道?”

    慕青临说:“你只要回家,就恨不得从宿舍开始跟我汇报行程,连安翔都问过我手机是不是中毒了,一直震。什么新鲜感过了不报备,小九,这话你自己信?”

    “不信你还折腾我?”周意怨念。

    慕青临笑着反问:“折腾完心情是不是好多了?”

    周意细嫩的脚趾扣了下沙发,算是承认。

    “跟我说说?”慕青临问。

    周意想了想,说:“我今天碰到杜文菲了。”

    慕青临眉目微敛,“说话了?”

    “嗯……”周意翻身抱住慕青临的腰,把声音闷入她平坦的腹部,“我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就是突然明白个道理。”

    “什么道理?”

    “每个人身上可能都藏着点过不去的东西,但不是人人都能像我一样遇见个你,日子就会突然变得亮堂。”

    “这话是小黑和明凯哥哭诉的时候说的,我当时听到就有感触,现在越来越深。”周意说。

    慕青临动作轻柔地抚着她脑后带着潮气的发丝,“慕老师昨晚在电话里跟我说,她的小徒弟已经入门了,竟然能听懂研究生答辩的问题,他准备明年开年给她点小项目练手。”

    “真的?!”周意激动。

    慕青临把她抬起来的脑袋按回去,说:“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所以小九,你有没有想过机会有可能是平等的,你能抓住除了幸运,还因为足够努力?”慕青临反问。

    周意豁然开朗,“没错!书是我一个字一个字看的,你也是我死皮赖脸赖到手的!”

    “知道就好。”慕青临捏住她的下巴晃了晃,说:“就为了这点小事闷闷不乐?”

    不止。

    周意犹豫片刻,没把包厢里的闲聊告诉她。

    慕正槐的话已经打消了黄部长的猜测。

    周意躺平,手压着偶尔还会抽一下的小腹,说:“快到路畅祭日了。”

    慕青临动作微顿。

    这么快就一年了,如果不是周意提起,她几乎已经忘了「路畅」这个名字。

    “想去看他?”慕青临问。

    周意摇头,“不去,不喜欢这种事,就是听到你刚的话,突然想起来而已。”

    “姐,路畅不如我幸运,他找了那么多年,差一点就能见到妹妹,最后却还是功亏一篑。”周意说。

    这是路畅的遗憾,应该也会是周意放不下的事吧。

    周意在那条巷子里的生活,路畅有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慕青临默了半刻,说:“我帮他找。”

    周意心底震动,很久没有说话。

    隔了一会儿,周意撑着慕青临的腿坐起来,皱着眉说:“找人没那么容易。”

    “容易还用得着我?”慕青临轻笑,“放心,我有职业优势。”

    “可你没义务。”

    “谁说的?”

    “?”周意不解。

    慕青临眉眼一弯,软得似水,“让你开心不就是我的义务?”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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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0心跳

    今年是最后一年把她一个人扔你们这儿,明年可能要带回家。

    十二月一过,基本就等寒假。

    周意考完最后一场,被慕正槐叫到办公室,给了她很厚一沓资料。

    “这些都是光学成像方面的文献,你假期抽空看一看。明年开年有个小项目会涉及到这部分,你如果能吃透原理,到时候我让严朝带你练练手。”慕正槐说。

    周意之前虽然已经在慕青临那儿做过心理准备,这会儿听到慕正槐亲口说还是激动得难以言喻,她把资料抱在身前,语速飞快地说:“我会把每个标点符号的意思都弄清楚!”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有了目标,周意的假期过得跟慕青临一样忙。

    每天一早混她的车子到红门巷,在佛魔看一整天的资料,等她晚上下班了,再跟她一起回家,日子规律得慕子佩忍不住在宿舍群里吐槽:【生产队的驴都没她忙吧?】

    章可:【生产队的驴也不敢像咱们仨这么浪啊】

    高歌:【生产队的驴真难】

    三人整齐划一地在群里叹气。

    周意随便扫了眼,把手机调到静音,反扣在了桌上。

    半下午,忙完工作的慕青临打不通周意电话,还以为她失踪了,抽空找来佛魔才发现是有人太过热衷学习,把她忽略了。

    “慕老师要是知道你除夕还在学习,肯定乐得合不拢嘴。”慕青临坐在周意床边揶揄。

    周意正在算焦距,闻言头也不抬,“严朝说这是慕老师是头一回让大一学生跟项目。他为我破了很多例,我不能让他失望。”

    “那也不用除夕还往书里钻。”慕青临看到周意算完,拿走她手里的笔,夹在资料里当书签,然后将她拉起来,牵着手往出走。

    周意疑惑,“干什么去?”

    慕青临,“陪我吃口饭。”

    周意侧身,捞起桌上的手机看了眼时间。

    三点,不早不晚的尴尬时辰。

    “你中午没吃?”周意问。

    慕青临说:“嗯,加班把手上的工作交接完才出来的。”

    周意一愣,偏头看她,“交接完是不是就要回新闻中心了?”

    慕青临,“是……”

    周意心里不太踏实,“还是做调查记者?”

    慕青临用手指在周意隆起的眉心抹了抹,笑道:“现在怎么这么爱皱眉?”

    “你别打岔!快说是不是!”周意催促。

    慕青临看她几秒,点头承认,“是……”

    周意步子顿住。

    知道慕青临以后肯定要回新闻中心的时候,她就去查过调查记者这个职业。全国也没有多少,能力出众的就更是凤毛麟角。

    这几年,调查记者的数量还在持续减少。

    网上说会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有两个:

    一是风险太大;二是正义感和使命感在逐渐变味。

    周意自认是个又俗又自私的人,对什么正义、使命没太大感触,她就知道一旦回去,她姐以后的日子就没那么太平了,但是回去,她姐才算真的回到了从前。

    “姐,你以后别操心我了。”周意握紧慕青临的手说:“我已经想好了,我会跟着慕老师好好学,争取以后留校当个老师,或者去六所当研究员,每天早出晚归,平淡踏实,还不愁吃喝,这样你就可以放心去追你想要的东西,不用有任何后顾之忧。”

    慕青临看着周意,平静的胸腔微微震动着。

    她还以为周意听到这个消息多少要闹一闹。她的生命里有许多本该能成至亲,却匆匆离开的人,这种阅历会放大人对「危险」的敏感。

    就像她之前说的,她其实很怕离开。

    可是现在她却在用最委婉,也最坚定的态度告诉她:你可以走,放心大胆地朝自己喜欢的方向走,我就在你身后,遛遛弯,愣愣神,还能替你把一把门。

    “姐,跟你说过的话,我都记着呢。”周意笑着在慕青临紧抿的唇上碰了一下,“我说你既然这么有本事,就不该当一辈子小记者,浪费,我还让你加油。说这些话的时候,我还不喜欢你,不对,应该是没发现已经在喜欢你,那时候我也不知道你最后会走到哪里。

    所以说得没什么顾忌,现在知道了,我其实有点害怕。但是比起害怕,我更想看你自信从容,往前狂奔的样子,一定特别帅!”

    慕青临瞳孔里墨色的眼神沉默又激烈,她的骨骼在颤栗,完全控制不住,她必须用尽全力去克制,才能勉强发出一丝平稳的声音,“怎么突然这么善解人意?”

    周意侧身倚着楼梯扶手,漫不经心地说:“你要是没点本事,我应该也不会对你心怀不轨。既然看上你是因为这点,那喜欢你的时候就得连带着这点一起喜欢,不然我成什么人了,只能同甘不能共苦?开玩笑,九老师以后是干大事的人,绝对不能留这么明显一个把柄给你拿捏。”

    慕青临抿唇注视周意,过一会儿忽然笑了声,走到她跟前,两手撑住她身后的扶手,倾身朝前,用下巴压着她薄削的肩,低声说:“那就一起努力吧。”

    周意记不清慕青临之前有没有跟自己做过这种类似服软的黏糊动作,心窝有点涨,一张嘴声音就矫情得不行,偏还要选句最淡定的话回答,“哦,一起呗。”

    慕青临轻笑,撑在扶手的手搂到周意身后,抱她抱进了自己怀里。

    后续再没有其他任何动作,就是单纯抱着,周意却觉得比發生關系时深入到對方身體裏的感覺還要親密,呼吸的温度有多高,心跳是什么节奏,每一样都让她喜欢得不得了,想着要不就这样抱到天荒地老算了,奈何该吃的饭还是要吃。

    “你晚上值班么?”周意问。

    慕青临摇了摇头,把嘴里的面条咽下去,说:“一边工作刚交接完,另一边还没入职,我现在算是编外人员,轮不到我值班。”

    “回不回家?”

    “回……”

    “好吧……”周意叹气,“那我还是留佛魔过年吧,好歹有人,回家就只剩独守空闺,太凄凉。”

    慕青临抬头,“确定最近不是你有兴致了才会跑来招我,我还得想尽办法配合你那些花样百出的世俗欲望?”

    “有么?”周意装傻。

    慕青临懒得戳穿,拿桌上砂纸一样的纸巾擦了嘴,伸手把周意被她自个儿吹乱的刘海拨回来,说:“新年之前,我来接你。”

    周意闷闷的心跳在衣服下面轻撞,“哦……”

    慕青临接住周意递过来的手,将她拉起来,散着步子往佛魔走。

    ——

    除夕夜的佛魔同往年一样热闹,周意一会儿当摄影师,一会儿当传菜员,差点把腿跑细。

    眼看着时间划过十一点半,周意拿出如同欠费一样过分安静的手机,在和慕青临的微信对话框里进进出出,忙得要命。

    倏地,聒噪的天台突然变得寂静。

    周意刚切进来的手指一顿,抬头去看。

    一帮人齐刷刷看着她身后的方向,神色各异。

    她身后有鬼?

    周意莫名其妙地回头,视线被一束火红玫瑰侵占,接着是慕青临被淡妆修饰的格外温柔的眉眼,浸着笑,笑里有一簇跳动的火焰,“亲爱的,新年快乐。”她说,夜风撩动她细软的发丝和大衣下轻柔的裙摆。

    周意脑子直接蒙了,她姐打扮得这么好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给她带了一束玫瑰,还叫她「亲爱的」。

    这个画面她做梦都没有梦到过,也太挑战心脏了。

    可是她又真的好喜欢好喜欢啊。

    周意盯着慕青临的眼睛不动,半晌,懵懵地说:“姐,你怎么这么好看?”

    慕青临秀眉轻挑,笑得更浓,“还算听话,不用我提醒就知道兑现承诺。”

    承诺?

    周意稍一回想就记了起来。

    去年除夕夜,她脑子一热夸她姐好看,后来又不承认,她姐就在电话里说:“罚你以后每个新年都要跟我说这句话,当面。”

    这是第一年,她无意做到了。

    以后那么长,她要多想点赞美的词才行,不然都形容不出来她姐穿起裙子有多好看。

    “小九,这花你要是不接,我们可就动手了啊!”

    旁边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周意如梦初醒,立刻把花从慕青临臂弯里抢了过来,还因为动作太猛,指甲刮到她的手背,疼得她「嘶」了一声。

    周意心疼得要命,手却腾不开,只好弯腰凑过来一下一下给她吹着泛红的皮肤。

    天台上的口哨声和起哄声不绝于耳。

    周意才懒得搭理他们,觉得差不多了抬头问慕青临,“还疼么?”

    慕青临不说话,黏稠目光从她紧张兮兮的眉眼落到唇上,在她等不急想要追问的瞬间,俯身在她微微张开的唇上轻触,接着贴住,等她反应过来直起身体后,和她舌尖相缠,旁若无人地吻在一起。

    周意耳边只剩下自己逐渐加重的呼吸和随时要冲出来的心跳,以及慕青临点到为止,把她抱在怀里时,随意又郑重的笑声,“各位,对不住了,今年是最后一年把她一个人扔你们这儿,明年可能要带回家,到时就不来了,行么?”

    周意刚清醒了点脑子被慕青临一句话又给说糊了。

    之前不是说等几年再见家长么,现在啥情况啊?

    难不成时间真能快进?

    周意嫌隔着衣服吃不上劲儿,刨开慕青临敞着的大衣,把手搭在她快成精的腰线上,急切地问:“姐,你什么意思啊?!”

    慕青临被周意不安分的爪子捏得心猿意马,搂在她后腰的手稍稍往前一按,带着警告意味。

    等她爪下安分了,终于出声,“晚上吃饭,慕老师说你们专业的成绩出来全了。你考得非常好,除去有主观题的科目扣了点分,高数大物这些全是满分。他只要提到你就赞不绝口,这个态度让我觉得有些事其实不必等得太久。”

    那也不用这么快啊!

    就一年,她不吃不睡都不知道能不能在项目上做出点成绩。

    她姐这是想要她的小命吧。

    周意成功地把自己紧张到大冬天的手心冒汗。

    听见唐远舟在翻天的起哄声力大声说「行啊,这个大麻烦以后就归你管了」的时候,周意无端觉得眼睛发酸,她隔着花束推了慕青临一下,满嗓子娇嗔地控诉她,“慕青临,你到底想干嘛啊,我心脏病都快让你搞出来了!”

    慕青临脸上笑意不减,“说好的,新年之前来接你,接你总不能两手空空,就顺便表个白,再一想,口说无凭,只好趁着人多有见证,稍微计划一下我们的将来,这样才显得真诚。”

    “你就是故意想看我哭!”

    “真没有……”

    周意情绪上头,开始胡搅蛮缠,“就有!”

    慕青临认命,“好——我有——错了还不行?”

    周意被她浮夸的语气逗得破涕为笑,偏头乐了一声。

    午夜星光点缀着她漂亮的双眼。

    慕青临摸摸她的头,笑着说:“走吧,再制造混乱,警察该找上门了。”

    周意眨了眨微湿的睫毛,点头答应。

    两人在众人的注视和祝福里,离开天台下了楼。

    慕青临的车停在巷子外面,需要走一段。

    两人走得极慢。

    走到时间从年的那头走到这头,周意忽然绕到慕青临对面,额头抵着她的肩,哑声说:“姐,我这辈子就没这么高兴过。”

    慕青临收回凝固在夜空里的视线,低头看着她发顶的旋儿,笑道:“你才多大,这辈子没经过的事多了。”

    “那你以后带我多经几样。”

    “我是没什么问题,就怕九老师过几年变成真的九老师,眼界宽了,看不上我带。”

    “那不可能!”周意抬起头,斩钉截铁地说:“只要你站在我眼前,我就只会看到你!”

    本来挺深情一句话,慕青临看到她冻得泛红的鼻头,竟然就笑了,“好,知道了。快上车,冻感冒晚上就不能和你睡了,过几天有事。”

    周意一愣,突然想到了什么,“去西南看阿姨?”

    慕青临打开车门,示意周意上车,等她坐稳才又开口,“单位的事。看我妈不用再跑那么远。去年春节找到一点尸骨,已经安置在东郊墓园了,开车一个小时到。”

    周意抓住慕青临过来给自己解围巾的手腕,说:“我陪你去!”

    慕青临本来就有这个打算,没反对,倒是想起另外一件事时目光稍有迟疑,“你呢?不去看看你父母?”

    周意握在慕青临腕上的手果然松了。

    滑下去之前,被慕青临反手扣住,“小九,你既然坚信他们没有伤害你朋友的父亲,就该堂堂正正去见他们一面,告诉他们你现在过得很好,让他们安心。”

    “我……”

    “我也会寸步不离地陪着你。”慕青临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地说:“回你家的路我虽然只走过一次,但印象深刻。我们早上出发,中午就能到。”

    慕青临的话震在周意心头,她忽然就有了勇气,“好!”

    慕青临握了握周意的手,笑着提醒她,“大后天就不能睡懒觉了,天一亮我们就走。”

    作者有话说:

    问什么时候虐的宝,就是说,卷标已经加上了,现在还在「故里」,等「荒原」出现就是新的阶段,可以开始做心理准备了哈,没几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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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1窥探

    她的将来我会负责。

    年初四,周意一早就被慕青临从床上薅起来,带出了家门。

    两人中途在服务区休息了半小时,之后一路向东,勉强赶在午饭前到了周意的家乡。

    这里正在下雪,周意一下车就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哆嗦。

    慕青临勾着车钥匙走过来,把周意羽绒服上的帽子拉起来兜她脑袋上,问:“附近哪儿能吃东西?”

    周意一只手揣兜,另一只被慕青临握着放在自己口袋,两边都很暖和,她舍不得拿出来,就磨磨蹭蹭地戳着慕青临的口袋给她指路,弄得她没有一点脾气。

    饭后,两人去了墓园。

    见到周意父母遗照的那个瞬间,慕青临总算明白周意为什么那么笃定他们不是坏人。

    照片里的周鸣和阮中意还很年轻,前者阳光帅气,后者温婉恬静,两人一同笑着的画面像极了雪里的太阳,明亮又安静,和忘恩负义的阴暗面完全扯不上关系。

    周意今天难得乖巧,絮絮叨叨和父母说了很多生活琐碎,譬如她在佛魔有一帮神经但真心待她的朋友,譬如她考上了很好的大学,很受老师喜欢,再如她交了一个漂亮能干的女朋友,现在就在他们面前。

    而这些值得炫耀的东西背后的隐晦,周意只字未提。

    从墓园出来,时间已经临近五点,直接回江坪有点晚。

    周意故意使坏,手压着慕青临的口袋,把她往下扽,“姐,你想不想去我以前生活的地方看看?”

    慕青临没管被她扯歪的衣服,转过头问:“报社家属院?”

    周意,“嗯……”

    “走吧,一会儿给我指指哪里有榕树。”慕青临说。

    周意不解,“什么榕树?”

    “你以前调皮捣蛋的地方。”慕青临被周意扽得一个趔趄,用力在口袋里捏了下她的手指,让她好好走路,“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家属院脑子里马上就有了一个画面——家属院的六层小楼很有年份,你住在二楼,喜欢开窗,窗外是绿荫如盖的榕树,树丫子上藏着刚退了壳的夏蝉。

    午后蝉鸣聒噪,吵得你难以入眠,你气呼呼地从靠墙放置的单人床上爬起来,扛着根竹竿,光脚踩着窗沿跨到树上,找了个靠谱的树杈懒洋洋靠坐上去,左敲一下,右敲一下,最后没把卖力鸣叫的蝉敲走,反而把自己敲睡着在了树上。”

    周意听完慕青临的描述,撇了撇嘴,很不高兴地说:“还爬树,我是寄人篱下好吧,哪儿敢这么作死。”

    慕青临笑笑没有说话,她知道世上没有那么巧的事,会想到这个画面,大约只是想用这样一种「少年不知愁滋味」的率真来骗一骗自己,小时候的周意其实生活得无忧无虑。

    墓园离报社家属区有一段路,两人到的时候,天已经麻麻黑了。

    周意一下车就急不可耐地拽着慕青临拐进一条小道,兴冲冲道:“这条巷子是我每天上下学的必经之路!”

    慕青临看着眼前笔直的巷道,满脑子都是周意单肩搭着书包,一年四季敞着校服,风风火火从这里跑过的画面,虽然没什么正行,但胜在活泼朝气。

    “怎么不走了?”慕青临回头问突然停住的周意。

    周意脸上的表情变得很淡,“我就是在这儿遇到戴琳的。”

    慕青临握着周意的手紧了一瞬,回身走到她旁边,说:“刘叔也是从这儿跳出来的?”

    周意微愣,迅速把胸腔里阴雨绵绵的情绪摁回去,抬头看着一如从前的矮墙说:“是啊,刘叔属猴,特别爱跳墙,也不知道他现在还在不在这里。”

    周意说到后面,声音低了下去。

    慕青临看看矮墙,看看周意,心里有了主意,“不然你试着喊一声?”

    周意麻溜往后退,“中二期早就过了好吧!现在让我喊,我还要不要面子了?”

    “你的面子和我的好奇心,只能二选一。”

    “你的好奇心吧。”周意郁闷,“你的好奇心怎么那么重?”

    慕青临说:“不是我好奇心重,是遇到你的事才会有好奇心。”

    这个解释让周意根本无从反驳,她抬头看着斑驳的墙,做了很久心理准备才终于舍得张嘴,“刘!叔——”

    前一个字奔放,后一个还不如猫叫,听得慕青临直接笑倒在周意身上。

    周意挺直腰杆托着慕青临,想着反正伸头缩头都得挨一刀,还不如早死早超生。

    于是,她狠心往丹田里沉一口气,抬起头,扯着嗓子大喊,“刘叔!”

    喊完,周意拉着乐不可支的慕青临就跑,在寂静巷道里留下一串畅快的笑声。

    余音将散,被一道带着试探的男声续上。

    “小九?”

    周意逃命的步子猛然停住。

    这个瞬间,巷子里静得仿佛能听到雪花一片一片堆积起来的声音。

    周意背身站了一会儿,动作缓慢地回头。

    刘叔蹲在墙头,身上穿着熟悉的保安制服。

    周意眨了眨眼,强压住胸腔里奔涌的情绪,说:“刘叔,好久不见啊。”

    刘叔晃了一下神,迅速从墙头跳下来往过走。

    他的表情非常难看,走到周意跟前,二话不说就在她胳膊上抽了一巴掌,大声道:“你这三年到底跑哪儿去了?!家也不回,学也不上,电话还成了空号!你知不知道老拦路抢你早饭的那条流浪狗因为没人喂,跑街上翻垃圾桶,去年让车撞死了啊!”

    周意揉着胳膊,笑得两眼通红,“叔,疼啊,胳膊都快让你抽折了。”

    刘叔没绷住,眼睛里也有了泪光,“知道疼就好,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跑!”

    周意捂着胳膊不吭声。

    良久,刘叔缓过劲儿来,放缓了语气,“我刚还以为听岔了,没想到真是你。你说你留张字条就一声不吭地走了,小周和小阮留给你的钱也不带,我们得多担心啊。叔知道你那会儿心里憋着事,唉,你说小周和小阮怎么就……”

    “叔……”周意笑着打断,“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

    “对!不提了!”刘叔上下打量周意一圈,欣慰地说:“又漂亮了,印象里,你那会儿还是一副小孩儿模样,这一眨眼的功夫就成大姑娘了。”

    “现在住哪儿?还上学着没?”刘叔问。

    周意,“住江坪,去年夏天刚考上江坪大学。”

    “那可是个好学校啊!”刘叔激动,“听我大儿子说,那儿的毕业生全是香饽饽,各大公司抢着要,不愁找不到工作!”

    周意点头,“好像是……”

    “这样我就放心了,之前老提着。”刘叔的语气突然惆怅。

    周意往墙那头看了眼,欲言又止地问:“他们还好吗?”

    “谁们?哦,你说老社长和夫人吧。”刘叔慢半拍反应过来,“你走后没多久,他们就去国外陪儿女了。一家人年前刚回来过,不过……”

    周意,“不过什么?”

    刘叔犹豫片刻,说:“老社长去年秋天没了,夫人和他相濡以沫一辈子,放不下,也跟去了。儿女年前回来,一是让两位老人落叶归根,二是处理老房子。”

    周意的心脏让人狠掐了一把,又酸又疼。

    周鸣和阮中意是老社长一手提拔上去的,即使他们不念知遇之恩离开报社,老社长还是愿意帮他们照顾她,而且一照顾就是十几年。

    这份情周鸣和阮中意没来得及还,周意则不知道怎么还。

    走的时候她在字条上替自己说了一句「谢谢」,替周鸣和阮中意留了一声「对不起」,把他们毕生的积蓄留给二老当做补偿。

    拿钱还情,这种做法挺没心的,但是当时那种情况,所有人都认为周鸣和阮中意是杀人凶手,周意实在没脸面对二老。

    可如果早知道自己有一天还能好,知道他们会走得那么仓促,她应该不会狠心到电话都要注销。

    那么多年,数不清的周末,他们是真把她当自家小孩儿在待。而她,除了不想为父母添麻烦,主动给他们逗乐子解闷也始终出自真心。

    ……

    “小九啊,你打小住的那房子已经捐给国家了,以后回来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刘叔不忍地说。

    周意回过神来,心里越发难受,她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十七年,最后竟然连个能去的地方都没有,也不知道她前头那些年都在干嘛。

    刘叔这话同样也像锋利的刀刃从慕青临心上扫过,一个小时前她还在幻想小时候的周意有多无忧无虑,转眼她就在这座城市无家可归了。

    慕青临握紧周意的手,给她无声的安慰。

    周意察觉到那秒,倏地就释然了,“没事啊,反正以后都只是路过了,有没有地方落脚不重要。叔,我现在有去处。”

    周意偏头和慕青临对视一眼,笑了起来,“这个姐姐家里有多余的房间可以给我住,她对我很好。”

    到这会儿,刘叔才终于注意到一直站在周意身后的慕青临,他热情地和慕青临打了声招呼,问她,“姑娘贵姓啊?”

    慕青临,“免贵姓慕,慕青临。”

    “好名字……”刘叔看着她,语重心长地说:“小九以后就麻烦你了啊。这孩子性格好,走哪儿乐哪儿,你就是当个开心果留着也不亏。”

    慕青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心里很不是滋味。

    刘叔说的这个周意她没真的见过,很遗憾;

    刘叔的话也好像是在怕周意没人要,才不得不从她身上找一样好作为吸引人的筹码。

    可周意是个活生生的人,有自主选择的权利和意识,而不是被谁安排。

    “您放心,小九的将来我会负责。”慕青临坚定地说。

    周意心窝一软,顾不得刘叔什么眼神,转头看着慕青临,笑得跟掉蜜罐子里了一样。

    对讲机里有人叫刘叔。

    刘叔应了声,对周意说:“晚上来叔家里吃饭,叔让你婶多买点菜。”

    周意婉拒,“我们等下就回江坪了,下次再说。”

    “下次是什么时候?”刘叔问。

    周意想了想,“我姐空了吧,我不会开车,得她带我来。”

    “那行,下次赶早,别跟今天一样天黑才来。”

    “好……”

    很快,刘叔翻墙回去。

    周意转身靠着墙,心情愉快地说:“姐,我发现你说话真一套一套的,我每回听都能感动得一塌糊涂。”

    “承认我是发自肺腑有那么难?”慕青临欺身靠近,腰微弯着,偏头亲上周意想欠的嘴。

    周意熟练地搂住她的脖子迎合,夜幕把两人交缠在一起的影子拉得长却模糊。

    亲昵一会儿,慕青临离开周意,不确定地说:“真决定今天回?”

    “没啊,哄刘叔的。”周意促狭的目光从慕青临腕上扫过,意味深长地说:“晚上咱们去开房找刺激。我在网上发现了一家酒店,房间里是那种铁艺床,往床头绑个什么东西很方便。”

    “毛病?”慕青临把手插进口袋,转身走人。

    周意追过来,直接往她背上跳,“真的,那个画面想想就很刺激。

    慕青临吓了一跳,急忙勾住周意的臀腿,气得吼人,“你就不怕两人一起摔了?!”

    周意搂着她的脖子,淡定道:“有你垫底,我怕什么?”

    “良心喂狗了?”

    “嗯,喂你了。”

    “找打呢?”

    “没啊,能把我扒光了往心口吃的不就只有你一个?”

    “求你了,出门在外的,多少穿件衣服吧。”

    “装什么装,你不就喜欢我不穿衣服?”

    “……”两人交叠在一起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巷子口。

    此时夕阳已经落幕,巷子里只剩阴沉凉意。

    另一端的入口,杜文菲被个年轻男人搂着腰拐进来,语气嘲讽地说:“还以为你们多能耐的,不过就是一对儿同性恋。”

    82阴暗

    小九,我想把我妈拿命换的那条线重新捡起来。

    这个男人叫郭弘,是本地报社的记者。

    郭弘目光阴沉地盯着前方,问杜文菲,“你认识周意?”

    杜文菲骤然从郭弘嘴里听到自己熟悉的名字,非常意外,“你也认识她?”

    郭弘冷笑,“何止认识。”

    杜文菲听出他话味不对,猜测道:“你们有过节?”

    郭弘转头,“你谁啊,我的私事,凭什么要告诉你?”

    杜文菲脸僵了一瞬,冷下语气,“凭你在君逸把我灌醉,QJ了我。”

    杜文菲把郭弘揉到自己臀部的手推开,侧身靠到墙上,“郭弘,你不会以为就你手上有我的裸ꞏ照,我却没有你任何把柄吧?实话告诉你,我会跟你来这个破地方,陪你上床,不过是受够了君逸那帮狗眼看人低的孙子和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的恶心日子。

    说白了,我就是看上了你的钱,至于我那些裸ꞏ照,你想发网上随便发,我烂命一条,怕这些?可你就不一样了吧。”

    杜文菲眼神里充斥着戏谑,“未来的报社党委书记,你猜我把第二天一早在妇科做的检查结果发到网上,你还有机会往上爬吗?”

    郭弘怒极,一把掐住了杜文菲的脖子,“你威胁我?!”

    杜文菲憋得喘不上气,脸迅速涨红,“更准说是合作。”

    郭弘死盯着杜文菲几秒,垃圾似的甩开了她。

    杜文菲扶着墙剧烈咳嗽。

    郭弘没有丝毫怜悯,“杜文菲,合作要有诚意,你总得让我知道你和那俩女的有什么仇。”

    杜文菲揉着火辣辣的脖子,扶墙站起来说:“刚那两个人我都认识,一个是江坪电视台的,叫慕青临,另一个不用我多说。我还在君逸当包间服务员的时候,无意听见里面的人聊天,说慕青临应该跟我爸被查的事儿有关。

    我当时还觉得不太可能,我和她无冤无仇,她没必要这么做。直到刚看见她和周意接吻,我才突然想到个原因——我带人打过周意和她妹,那之后没多久,我爸就被查了。”

    “呦,没想到微博爆火的那段视频里的杜文菲竟然真是你,我还以为同名同姓。”

    郭弘流里流气地冲杜文菲吹了声口哨,盯着她过分饱满的胸部说:“你现在的身材和当时完全不是一个级别,全整的吧?”

    “郭弘!”杜文菲恼羞成怒。

    郭弘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示意杜文菲继续。

    杜文菲胸口剧烈起伏,过了很久才说:“打人的事我没直接动手,又咬死了不是主谋,警察拿我没办法。但是周意的直播影响太大,我不敢高考,找不到体面工作。”要不是这样,她也不至于沦落到去陪酒,被郭弘这个变态盯上!

    杜文菲怨气暴涨。

    郭弘却还在落井下石,“先撩着贱,你不打人,人能整你?”

    “是我想这么做的吗?!”杜文菲声音尖锐,“我们在班里发生了冲突,老师和学校看周意学习好,全都偏袒她,就连我爸也不帮我,还当着她们的面抽我耳光,不准我上学,把我关在家里,由着我后妈打骂!”

    郭弘不以为意地评价,“换我,我也不会帮你。一个是老师的宝贝疙瘩,一个是校园霸凌的始作俑者,孰是孰非,不是明摆着的事儿?”

    杜文菲被郭弘嫌恶的语气刺痛,表情变得异常扭曲,“三岁!三岁我后妈就开始打我!我吓得不敢回家,不敢睡觉,每天晚上被噩梦惊醒!不把那些恐惧发泄出去,我会被逼疯!”

    “事实上,你不止没疯,还逼得你同班同学跳楼。人后来死了吧?”郭弘不屑。

    杜文菲怒不可遏,“郭弘!我是恶心!你就高尚了?别以为你的丑事没人知道!不要忘了,我那天晚上只是喝醉,还没有失去意识,从你嘴里出来的每个字,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郭弘闻言脸色骤变,“你知道什么?!”

    杜文菲在心里啐了一口,故意放慢语速说:“知道你以前不叫郭弘,还知道你能进报社是家里花钱买了别人的名额。”

    郭弘盯着杜文菲,眼里泛起冷笑,“难怪你敢跟我说合作。杜文菲,我真的小看你了。”

    “比起QJ犯,我这点道行还差得远。”杜文菲语带嘲讽。

    “你想怎么样?”郭弘开门见山地说。

    杜文菲,“你既然在报社工作,就应该有很多媒体渠道,我要你把她们两个是同性恋的丑事闹大!”

    “就这?太便宜了吧。”郭弘轻飘飘地反问。

    杜文菲不耐地皱眉,“你有更好的办法?”

    “不算办法,最多能往你想要的那把火上添点干柴。”

    “怎么添?”

    郭弘后退几步靠着墙,眼神暗了下来,“周意父母是间接害死她好朋友亲爹的凶手。”

    杜文菲兴奋得声音变形,“你是怎么知道的?!”

    郭弘哧笑,“和你一样,坏到骨子里了呗。”

    郭弘拿出烟盒,弹了根烟,“周意有个朋友叫戴琳,初中给我当了三年狗,高中和周意考到一个学校,两人合起伙来整我,害我被判了两年零八个月。”郭弘怒目,“我好不容易从里面熬出来了,戴琳他妈的竟然为了保护周意,想拿跳楼逼我再进去一次!我爸妈我了保我,不得不给我改名换姓,买了个狗屁报社的正式编制!”

    杜文菲没想到郭弘和周意还有这层关系,诧异之后不解地问:“周意父母都害死戴琳她爸了,戴琳为什么没有和她反目,还反过来保护她?”

    “我他妈也想知道!”郭弘咬牙切齿地吼道:“事情发生之后,戴琳表面看起来和周意撇清了关系,心里估计从来就没有真那么想过,周意也和个傻逼一样,为了不让我们动戴琳,天天跟在她屁股后面,替她挨打。

    这种状态持续了两个月,戴琳最终还是不想把上一辈的事怪周意身上。

    但又过不去自己心里的坎儿,就留了封能置我于死地的遗书跑去跳楼,这样既能防止我们找周意麻烦,自己也算是个解脱。”

    难怪周意看她不爽,原来好朋友也是跳楼死的。

    杜文菲嫉妒得双眼猩红。

    为什么所有好事都是周意的?!

    只是一个半路认识的朋友竟然就能为她不要命!

    而她呢?一出事,薛茜连区区五百块都不肯借她!

    郭弘没发现杜文菲的异常,发狠地说:“早知道周意会混得这么好,我就应该在那两个月里打死她!”

    “死太轻松了,生不如死才好玩。”杜文菲眼神阴狠地看向郭弘,“既然我们敌人一致,就没有不合作的理由。郭弘,只要你能帮我拿到周意父母间接害死人的证据,后续再配合她们是同性恋的事闹大,我马上删除妇科的检查结果,而且以后随便你睡,怎么样?”

    郭弘挑眉看她,“怎么睡都行?”

    杜文菲看到郭弘的表情,忽然想起某些让她作呕的画面,身体剧烈颤抖,她死死攥着手,咬牙道:“是!”

    “好!”郭弘爽快答应。

    “什么时候能拿到?”杜文菲问,她只要一回忆起周意说从来没看得起她过时的表情,就一秒都不想多等。

    郭弘把没点的烟扔到脚下,忽然笑了,“杜文菲,不得不说,你的运气是真好。”

    杜文菲皱眉,“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周意父母就职的报社和我是同一家。”郭弘碾在烟上的脚用力,“去年年终考核,我在报社资料库偶然翻到一篇文章。即使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年,选题依然非常犀利,我就想知道是谁写的,准备花钱买几篇水平相当应付考核,结果报社的老人一听到作者名字个个跟被掘了祖坟一样,绝口不提。

    我没办法,就去网上搜,很容易就搜到了——周意父母确实在我们报社干过,但是有一点很奇怪。”

    “哪点?”

    “周意父母十几年前就离开报社了,为什么我却能查到三年前的稿件?而且仅此一篇,他们在职时候发的反而完全找不到。”

    杜文菲不懂,“这和周意父母间接害死人有什么关系?”

    郭弘,“现在还不知道,但我总觉得这里面有猫腻。”

    “我不管什么猫腻不猫腻,我只要证据!”杜文菲烦躁。

    郭弘冷冷地哼出一声,“放心,只要周意父母在我们报社待过,我就能借报社这个口子拿到你想要的。但你要给我一点时间,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好,最多半年,我要周意和慕青临从众生捧月的天之骄子变成人人唾弃的过街老鼠!”

    “彼此彼此。”

    ——

    隔天回来,慕青临直接把车开到了省台。王和靖想找她聊聊回新闻中心后的工作安排。

    她心里其实已经有了决定。

    这个决定既在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

    “小九,我想把我妈拿命换的那条线重新捡起来。”慕青临把车停在路边,对周意说。

    周意也想知道这背后有没有藏着什么,她还想把那些害死商宁,害慕青临痛苦人千刀万剐,可是,“姐,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慕青临,“不敢说完全,但是我是从这里开始躲的,想继续,就得从这里走过去,不然以后做什么都会心虚。”

    “那你去吧……”周意冷静地说,“我就一个要求,保护好自己。”

    慕青临笑了,“小九,这是我和你谈恋爱该给你最起码的保证,根本不算要求。”

    “那我没话说了。”

    “你……”

    慕青临欲语还休,沉默片刻,捏了捏周意严肃的脸,“现在的你老让我有种得寸进尺的感觉。”

    “是么?”周意思考片刻,说:“那从现在开始,到你找到自己最终想要的结果之前,全让我在上面。”

    慕青临放开周意,微微笑,“门儿都没有。”

    周意掐着指头商量,“一半一半?”

    “可以考虑。”

    “成交!”

    “成的什么交,跟我上床还成买卖了?”慕青临无情赶人,“赶紧下车。”

    周意讨好地凑过去黏糊一会儿,磨磨蹭蹭往红门巷走。

    慕子佩知道她今天回来,正在佛魔等她一起去看电影,可是她真的!非常!不想陪慕子佩去看动画片……

    佛魔门口的台阶上,慕子佩已经知道慕青临后面一段时间会频繁往返西南,正唉声叹气,“小九,你说我姐去那么远的地方干嘛呢?之前我还以为她是为了见未来姐夫,现在都跟你亲嘴儿了,还跑过去做什么?”

    周意靠在一旁问她,“你不知道原因?”

    “不知道啊。”慕子佩回忆着说:“我就记得我姐以前经常去,最长一次在那儿待了半年,回来瘦得就剩一把骨头,所以我一直不喜欢那个地方。”

    那半年应该就是商宁死后,慕青临留在吕荷医院养病的半年吧,慕子佩竟然不知道。

    周意略一思考,明白过来——这二傻子心太脆,知道自己姐遭那么大罪铁定哭死。

    周意无声地吐了口气,说:“你可真幸福。”

    全家人宠着惯着,只给她好,不让她见恶,难怪十九岁了,还幼稚得像个小学鸡。

    这应该是很多女孩儿羡慕的生活状态吧。

    周意从包里摸出袋饼干,往垃圾场走。

    慕子佩对那个地方有阴影,没敢跟过去,探着身子在后面追问,“你刚说的幸福什么意思啊?”

    周意掰了块饼干喂给发财,“没什么意思,就是突然觉得做个二傻子挺好的。”

    慕子佩,“……??”

    作者有话说:

    宝,最近连续失眠到凌晨两三点,有点撑不住,这几章的错别字先留着,后面回来修,么……

    这篇文从被迫改设定开始就已经写废了,心理上比较累。所以几天甚至一周才会看一次评论,也几乎没有回复,害得有疑问的宝不得不跑去大眼仔上询问,实在抱歉,今天之后会及时看的,感谢

    感谢在2022-07-1112:00:00-2022-07-12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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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3离开

    小九,我好像变了,以前走多远多久都没有波澜,现在只是关一扇门,心就

    被话痨佩从电影院折磨到烤鱼店,后来又逛了整整两个小时服装店,周意回到家的时候,感觉自己就是条死透的咸鱼,往沙发上一瘫,拉都拉不起来。

    慕青临在周意旁边挤了点地儿坐着,乐不可支地问:“你什么情况啊,和佩佩逛个街怎么把半条命给逛没了?”

    周意把脸埋到抱枕里,胳膊圈在旁边,怨念地说:“你妹跟打了鸡血一样,全程亢奋,我不是被她拖着跑,就是被她喊得丢不起人主动跑,运动量实在太大了。不信你摸我小腿,现在还在打颤。”

    “有这么夸张吗?”慕青临侧身去捏,都没用多少劲儿就酸得周意一激灵,声音直接抖成了筛子,“姐,要不你给我叫个120吧,我想截肢。”

    慕青临乐地在周意屁股上轻拍了一巴掌,说:“120不收你这种无病呻吟的,放弃吧。”

    周意一声哀嚎,气得蹬腿。

    慕青临怕被殃及,腰往前一避,快速起身躲开。

    “我饿了……”慕青临坦然道,她的嘴已经习惯了家里的味道,现在是能指望周意的时候,就一定不在单位食堂混饭。

    正在撒泼的咸鱼周立马复活,从沙发上爬起来,问慕青临,“你想吃什么?我去买菜。”

    慕青临被她颇具反差的态度搞得心情格外舒畅,“已经买好了,你直接做。”

    周意,“哦,好。”

    周意朝慕青临伸出双臂,手腕耷拉着,看起来还不如僵尸有精神,“抱一下吧,起不来。”

    慕青临笑得停不下来,故意逗她,“求我……”

    周意张嘴就来,“妍妍姐,求你了。”

    慕青临纠正,“换个称呼。我给佩佩当了十九姐,可从来没这么抱过她。”

    周意想起慕青临几天前的那句「亲爱的」,脑子转得飞快,“媳妇儿,求抱。”

    慕青临笑得太夸张,脚后不小心跟磕到茶几,踉跄了下,说:“再叫一声。”

    周意脸摊得贼平,“媳妇儿……”

    “啊……”慕青临语调轻快地应一声,俯身过去捞起了周意。

    周意蔫了吧唧地趴在慕青临肩上,没事找事儿,“和你探讨一个问题——人为什么一定要直立行走?”

    慕青临往后退了几步,把周意甩在一边的拖鞋踢正,“因为人是人。”

    “文坛分支之废话文学必须有你一席之地。”

    “过奖……”

    周意怕越磨蹭越不想动,低头拿脑门在慕青临肩窝蹭了两下,干脆地推开她,蹬上拖鞋走人。

    慕青临目送她精神抖擞的背影消失,转身回了卧室。

    半小时不到,周意搞定慕青临的单人晚饭,跑来卧室找她。

    看到地板上摊开的行李,周意愣了几秒,走进来问:“你要出差?”

    慕青临正坐在床边检查证件,闻言「嗯」了一声,没抬头。

    “去哪儿?”周意问。

    慕青临,“西南……”

    周意平静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什么时候走?”

    慕青临说:“明天……”

    “这么快!”周意诧异。

    慕青临抬头看她,“明天初六,过去修整一晚,后天刚好到上班日子。”

    好像是,工作党基本都只有一周的春节假。

    周意嘴唇紧抿,心里念叨着不要问太多,让慕青临放心走,话到嘴边却控制不住,“去多久?”她问。

    慕青临走过来蹲下,边往行李箱的夹层里塞证件,边笑着说:“舍不得了?”

    周意不假思索,“废话!”

    让她去和舍得她去完全是两码事好吧!

    那地方对慕青临意味着什么,她又不是不知道,怎么可能舍得她去!

    慕青临喜欢周意的坦率,把东西放好后,她单手勾着周意后颈,把她勾到自己跟前,找到她的唇,吻了上去。

    唇齿交缠的深吻。

    周意很快就乱了呼吸,手不自觉去抓慕青临的胳膊。

    慕青临压在周意耳后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在理智的弦被烧断之前,放轻动作,缠绵地吮着周意的下唇慢慢离开。

    “你开始惦记这个感觉的时候,我就回来了。”慕青临说,因为要压着喘息,她的嗓音低沉沉的,从周意泛红的耳朵上轻轧而过,很有质感。

    周意听得舒服,嘴上却不饶人,故意摆出一脸唏嘘的模样,说:“啧,你把我当什么了?看人只看脸,想人只想亲热的肤浅玩意?”

    “是的,我就是这么的肤浅。”周意自问自答,完了腰杆一垮,突然丧气,“你不说还好,一提,我这会儿就开始想了。”

    “想了就来,我人不是还没走呢?”慕青临光明正大地招引。

    周意立马顺杆子爬上,麻溜在慕青临肩上推了一把,让她后背靠床,坐在地板上,自己则舒舒服服跨坐在她腿上,借着她腰背放松后给自己腾出来的那点高度优势,迫她微微抬头,啃得那叫一个有滋有味,末了,还往她锁骨上嘬了俩吻痕,叮嘱道:“出门在外裹严实点,那里紫外线强,人都不太白,就你这雪地里滚过一样的皮肤,想想就遭人惦记。”

    慕青临乐得不行,曲起的那条腿往上轻抬,晃了下还在自己身上赖着的周意,故意逗她,“要不你跟我一块儿过去待几天?到时候见谁盯我就冲谁嚷。”

    “我是狗吗?”周意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趴到慕青临身上,下巴压着她的肩,手搭在床上,把她柔顺的头一点一点在床单上铺平,“要说实话吧,我其实还挺想去的,但是一开学马上就得进项目,我这纯粹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想再查点资料。”

    “那就回佛魔待着,好歹有吃有喝,还有人。”慕青临说。

    周意不吭声,下巴杵她两下就当是回话了。

    慕青临笑了笑,也没再惹周意,而是两手从她后背滑上来,交错压在肩后,好让她贴得自己更紧。

    老实说,不止周意,已经习惯两个人的慕青临,现在也有点害怕「离开」两个字了。

    ——

    隔天一早,慕青临吃完饭准备出发,而她那个穿着毛茸茸的居家服,猴似的整个缩在椅子和餐桌之间的女朋友竟然没有一点表示。

    慕青临推着箱子走过来问:“真不送我?”

    周意回得格外干脆,“送了你,我就得一个人从机场回来,太凄凉了,不送。”

    慕青临本来也没真打算让她跑那么远的路,可真看到她这么无情的态度,还是又气又笑地在她脑袋上揉了两下,说:“歇一会儿就收拾东西回佛魔,别成天磨磨蹭蹭的。”

    “知道知道,赶紧走。”周意拍开慕青临的手,催人。

    慕青临笑了声,推着箱子离开。

    周意真就一动没动地坐着,一直到门口传来关门声,她放空的眼睛才眨了一下,瞬间变红。

    她就是怕慕青临看见自己这么没出息的样子才不敢送她。

    在学校的时候,她们周内也其实不怎么能见。但只要一想到慕青临就在城市的另一边,周意就没多难受的,这会儿一走上千公里,她一整颗心都好像让她打包带走了,空落落的难受。

    周意慢吞吞趴到膝盖上,看了对面慕青临的碗筷很久,闷声说:“完了,这下真开始想了。”

    话落,周意放在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

    她脑袋不动,只抬了眼皮往过看。

    【小九,我好像变了,以前走多远多久都没有波澜,现在只是关一扇门,心就开始发酸了……】

    周意木讷地读了两遍慕青临发来的微信,突然回神,急得鞋都顾不上穿就跳下椅子往外跑。

    门拉开,本该去等电梯的慕青临在对面的墙上靠着,单腿微曲,低头划拉着手机。

    听到声音抬头,周意已经扑过来抱住她,快速说:“姐!你等我十分钟,我换身衣服送你去机场!”

    慕青临怔愣几秒,忽然笑了起来,“好……”

    ——

    佛魔。

    慕青临离开后,周意每天不是把自己关小房间查资料,就是看着对面的省台大楼发呆,有时候实在无聊,还会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招猫逗狗。

    半年不见不见,发财被杨玲喂得发福了。

    它的狗子女朋友依然很凶,稍有不满就冲它狂吠,吓得它缩头缩脑,不停往周意脚边蹭。

    周意可不惯它的怂毛病,直接拍拍屁股走人。

    小黑扫见周意进来,举着她的手机说:“你家慕姐姐的视频。”

    周意温吞的步子立刻麻利起来。

    视频接通,只有一屏漆黑。

    周意在屏幕上点了两下,狐疑地说:“人呢?”

    “这儿……”刚从卫生间出来的慕青临拿起手机,走到窗边靠着,说:“机票定了,周六回。”

    “周六?!那不就是我开学前一天?”

    “嗯……”

    “专门回来?”周意按捺着喜悦问。

    慕青临依旧点头,“你放假没把被褥带回家,在宿舍放一个多月肯定潮了,我不开车送你报道,你一个人怎么把新的背过去?”

    “有唐远舟啊。”周意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已经乐开了花,谈恋爱的时候不享受对方的偏心那还叫谈恋爱么?开玩笑。

    慕青临看破不说破,换了个姿势,说:“这次过来,该跑的地方已经跑得差不多了,周六回基本OK。”

    周意故作矜持,“哦……”

    慕青临憋笑,“提前告诉你的意思懂不?”

    周意了然于胸,“去机场接你。”

    “是回家等我。”慕青临没忍住笑出了声,“记得做点我爱吃的,风餐露宿这么多天,胃已经开始抗议了。”

    周意皱眉,“吃不好?”

    慕青临笑着,“常态……”

    “你给我列个单子,我提前去超市买菜。”

    “你看着买吧,嘴里天天想你做的那口,这会儿真让我说,反而说不出来。”

    “行,那我自己看。”周意说。

    慕青临笑着打开窗,再出声,嗓子里裹上了急促的风声,“小九,这里太冷了。”

    周意隔着屏幕都被冻得打了个哆嗦,没好气地说:“冷你还开窗?”

    慕青临说:“我不怕冷。”

    “那你……”

    “我妈怕……”

    周意愣住。

    她姐这是……想妈妈了?

    周意看了屏幕里平静的侧脸一会儿,把胸腔里正在滋生的酸楚压回去,语气如常地说:“阿姨跟我还挺像。”

    慕青临转回来看着周意,“哪儿像了,我妈小时候娇生惯养,你是野生野长,长大了,她靠一双腿在偌大西南跑了不知道多少圈,你……”

    慕青临清了一声嗓子,忍着笑说:“不提也罢。”

    “你看不起谁呢!”周意怒目,“明天我就去找阿姨告状!你等着阿姨去梦里收拾你吧!”

    “好啊,记得让她来了之后多待一会儿。”慕青临拉上窗,走回屋里,声音重新变得干净,“我已经很久没梦到她了。”

    是没敢梦到吧。

    周意攥着手机,千般滋味齐齐涌上心头。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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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4热情

    颤意绵绵不绝,她觉得自己快活不成了。

    周六。

    由于大雪的缘故,慕青临的航班一再延误,始终无法确定起飞时间。

    周意前一天晚上兴奋得没睡好,第二天又心焦的等了一整天,到了傍晚,她实在困得撑不住,往沙发上一趴,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意迷迷糊糊听到门口有动静。

    她抱着慕青临去西南的第六天,专门从某宝给她快递回来的猴脑袋抱枕听了几秒。

    确定是有人进来了之后,一股脑爬起来往过冲。

    门口,慕青临正在换鞋,一只手扶着墙。

    看到地上掉了一小包没用完的餐巾纸,她想顺手去捡,结果腰还没弯下去,客厅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快得来不及看,就感觉有人从她胳膊底下钻过来,把她抱了个满怀。

    “回来也不知道提前说一声,我饭都还没做呢!”周意语气怨怼。

    慕青临回抱住周意,揶揄道:“你确定?要不你回去看眼手机,再来质问我?我就在这儿等着。”

    周意一听这话就知道是自己睡蒙了,没听见手机响。

    她抱着慕青临叨叨了两声,不认怂,“我没动静,你不会多打几个电话啊,又不,唔——”

    周意被慕青臨扣著後腦低頭吻住,她的動作幹脆、深入又格外熱烈。

    周意可太喜歡她姐恨不得把她吞下去的這種吻法,跟過電似的,頭腦發昏,身體打顫,要是沒個支撐的話,可能站都站不住。

    周意不自覺去揪慕青臨的衣服。

    慕青臨扣在周意腦後的五指往回蜷,抓著她的頭發。

    輕微疼痛瞬間點燃了周意神經裏那團小別勝新婚的烈火,她唇間交纏的吻很快從艱難承受變成主動回應,逮著慕青臨喘息的空隙,莽撞強硬地鑽進她嘴裏,翻江倒海地攪。

    慕青臨壓在周意背上的手順著撩人的脊柱溝滑下來,揉在她年輕而富有彈性的腰上。

    周意受不了刺激,哼了一聲。

    這一聲無異於火上澆油。

    慕青臨的吻頓時變得更深更重,帶著急促的喘息。

    周意呼吸受阻,艰难地回应着她,理智所剩无几。

    ithasbeendeleted。

    從玄關到客廳,最後是周意才換的,還帶著清甜洗衣液味道的床上。

    她仰躺在上面,利刃也割不斷的聲音逐渐变得支離破碎。

    ……

    良久,周意虚脱地趴在床上,呼出了长长一口气。

    慕青临随便套了件上衣靠在床头,细长手指一下下梳着周意潮湿感厚重的头发。

    周意脑子逐渐清醒,喘息着感叹,“我竟然还活着。”

    慕青临轻笑一声,说:“我看中是你的人,要你的命干什么?”

    周意酸软的五指抓了把枕头,喃喃道:“你看中我的过程可比直接要我命煎熬多了。”

    慕青临的手从周意发间穿过,刮了下她被亲吻得异常柔软的嘴唇,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没办法,太想你了。”

    在此之前,慕青临从来没有想过谈恋爱会把她变成这么擅长惦记的一个人。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冷静独立的。

    到了西南,走过商宁走过的路,住进她热爱的村落,看见她拿命保护的动物,想象她在烈日暴雪里往返和偶尔坐在星空下,骄傲地和队里的人说「我有一个女儿,她聪明漂亮,爱我,更支持我」的样子……

    慕青临终于还是忍不住在漫天飞雪里对她说了一句,“妈,对不起,我来迟了。”

    那一秒,内疚几乎将慕青临淹没。

    也是那一秒,她才知道听周意叫一声「姐」有多么难能可贵。

    就是那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单音,她的世界就能从暴雨走到风和日丽。

    慕青临看着窝在自己身边的周意,低低地叫她,“小九……”

    周意软绵绵的身体动了一下,“嗯?”

    “你让我离不开了。”慕青临说。

    这话有点重,周意琢磨半天才爬起来抱住慕青临,说:“说的谁不是一样。”

    ——

    隔天返校,周意靠在座椅里,累得直打盹,又不想撂慕青临一个人,只好硬撑着找她闲聊,“姐,你什么时候再去西南啊?”

    慕青临说:“不确定,不过肯定不会是近期。”

    “为什么?”周意不解,“既然想做,不应该抓紧一切时间?”

    “理论上应该是这样,实际中,现实和理想是有冲突的。”慕青临说:“我和王主任的意见始终一致,想把野保宣传当成长期项目来做。但是地方台资源有限,更看中短期且有效的回报率。

    野保太小众了,三年前做不起来,三年后还是一样。说句难听的,除非换个不在乎业绩的领导,这事儿才有可能。

    在这之前,我如果还想要饭碗,就首先要保证每个月的绩效达标,之后才是野保这块儿。

    所以后面大多数时间我还是会在江坪待着,隔段时间过去一趟,找点素材,发篇文章给他们做宣传就行。”

    周意了然,“可是这么做有点像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效率会不会很低?”

    “会……”慕青临不假思索,“不过,非法盗猎由来已久,再者,只要有买卖,伤害就永远不会停止。在这件事上,不管是谁来,都不可能一下子彻底解决,我们能做的,而且绝对有效的是对野保相关的人和环境的宣传。

    有关注才有资源,有资源就有了底气和保证。这是我和王主任讨论后的决定,也是我妈最初想让我做的。”

    原来如此,周意心道,她的眼界还是太狭隘了,之前她姐说的时候,她还以为那条线是指阿姨的死,没想到竟然被延伸到了导致阿姨死亡的起源和可能避免这种死亡的后续。

    “姐,我懂了。”周意认真地说。

    慕青临笑了一声,“你好好上你的学,不用懂这些。”

    “切,又门缝里看人。”周意撇撇嘴,随便在脑子里抓了句滚瓜烂熟的话反驳,“你想给野保做宣传是吧,我还想把那帮害死阿姨的畜生千刀万剐呢。”

    慕青临快速看了周意一眼,再开口,声音沉了许多,“小九,这些事你真别掺和,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周意后知后觉自己嘴瓢,连忙补救道:“说说而已,你就是给我把刀,我也抡不起来啊。”

    “嗯……”慕青临应声,嗓音更沉,“这次过去,我从巡护队了解到那伙人这几年没再出现过,想在我们的地界把他们绳之以法,几乎没有可能。”

    周意蹙眉,那阿姨岂不是真的白死了,她姐的罪也白受了?

    作者有话说:

    红锁,修,不想讲脏话,但还是要忍不住骂一句真TM绝了,这章还有什么是值得锁的?晋江主角不用有XSH,嘴也干脆缝起来吧,离TM大谱

    感谢,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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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5威胁

    遇见她,跟她在一起会成为你这辈子最后的事。

    “想什么呢?表情这么难看。”慕青临笑问。

    周意「啊」一声,拿起手机给路对面停在「99」不动的红绿灯拍照,“想连辆滑板车也没有的路口为什么要设置两位数都显示不完的红灯,而绿灯只有区区25秒?以我的步速,怕是这辈子也过不去这条人行横道吧。”

    慕青临乐得在周意大腿上敲了下,说:“自我认知还挺准。”

    “你当……”周意把照片发到朋友圈,配了个皱眉的表情。

    慕子佩跟窥屏似的,秒赞,还截图到了宿舍群里:【你们猜她在谁的副驾?】

    章可:【滴滴?】

    高歌:【巡游出租?】

    周意,“……”

    呵呵。

    坐自己媳妇儿副驾的乐趣,这群女人永远也体会不到。

    ——

    周意到宿舍的时候,其他人还都没来。

    慕青临不着急走,就顺便去附近的超市给周意买了点零食磨牙,再回来,她刚把床铺收拾干净,柜子和书桌还没动。

    “姐,严朝师兄刚打电话让我过去趟教研室,说是要给我讲项目需求。”周意换衣服,边着急忙慌地说。

    慕青临放下购物袋,熟练地将周意衣服里的头发拢在一起拨出来,说:“去吧,剩下这点我收拾。收拾完,我就直接回台里了,你不着急过来。”

    “谢谢姐……”周意凑过去在慕青临唇上亲了,火速背着电脑走人。

    慕青临站在周意书桌前观察了几秒,开始撸袖子干活。

    约摸半小时,卫生问题基本解决,慕青临顺手把周意乱七八糟的抽屉拉出来一并整理。

    看到装在密封袋里的一寸照,慕青临从里面取了一张来看。

    照片里的周意估计是被拍照的人指挥烦了,脸上表情凉嗖嗖的,眼神也刀,有股子刚认识那阵劲儿劲儿的感觉。

    慕青临很久没见过这个周意,心念一动,拿出钱包,把照片夹进空着的相片位,然后食指压着中指,在周意脸上弹了下,心道:啧,小酷妹,越看越顺眼。

    慕青临轻笑一声,把钱包放回包里,继续整理抽屉。

    ——

    周意这一去,一直到晚上十点多才回来。

    慕子佩三人正凑一堆斗地主,听到开门声,整齐划一地扭头朝她看过来。

    “你干嘛去了,咋这会儿才回来?”章可问。

    周意从柜子里拿了盒酸奶出来咬着,声音含混地说:“实验室干活。”

    “不是吧,还没正式开学就要干到这个点?!”慕子佩诧异。

    “今天算是好的,后面只会更晚。”周意说:“作息不一样,可能会影响你们休息。”

    “这都好说,我现在的疑问是,309以后日常没有平民,那谁来聆听舍会精神?”高歌表情严肃的问。

    章可附和,“民主投票也没人参加了。”

    慕子佩补充,“还有一月一度的舍员满意度调查。”

    三人彼此对视,再次齐刷刷看向周意。

    周意嘴角一抽,把空盒扔进了垃圾桶。

    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闹归闹,周意真忙起来,几人连每天上课要带什么书都不让她操心,就更别说轮流打扫公共区域卫生之类的脏活累活,给她省下很多时间。

    五月底,项目验收通过,教研室里几十号人全在撺掇慕正槐请客。

    这是惯例,慕正槐一口答应。

    流程走到去哪儿,吃什么,慕正槐突然看向周意,“周意啊,今天你挑。”

    周意刚一直在微信上和慕青临闲聊,没细听,闻言一呆,纳闷地问:“挑什么?”

    “挑今晚吃什么啊。”慕正槐笑着说:“第一次跟项目的人有优先选择权,这是咱们教研室一贯秉持的优良传统。”

    周意只觉得责任重大,她对学校附近的地貌真不太熟。

    她不熟,她姐熟啊!她姐对江坪哪儿哪儿都熟!

    周意飞快的敲了一行字过去问慕青临:【姐,救急!我们学校附近有什么适合三四十号人聚餐的地方?】

    慕青临秒回:【往东六公里有家川菜馆,你们教研室那帮人的最爱……】

    “川菜……”周意说。

    慕正槐二话不说,直接安排严朝去定位、买酒。

    周意没事干,狗腿地跑回微信恭维慕青临。

    突然接到陌生电话,周意下意识以为是快递——她一个月前在网上找首饰铺子给慕青临订做了点东西,老板说是已经发货了,这几天送到。

    周意按下接听,“喂,你好。”

    电话那头很静。

    周意等了几秒不见回应,把手机拿过来看了眼。

    通话没断。

    打错了?

    周意准备挂断。

    手指按下去之前,听筒里才终于传来一道隐约女声,“是我……”

    周意最烦故弄玄虚这套,她把手机放耳边,身体后倾往椅子里一靠,说:“你谁?”

    那边的人似乎笑了一声,不紧不慢地回她,“杜文菲……”

    周意握着手机的动作一紧,坐了起来,“你怎么会有我的电话?”

    杜文菲语气戏谑,“好歹一个教室坐过半年,有你的联系方式很奇怪吗?”

    不奇怪,怪在这个电话。

    “你打我电话什么意思?”周意说。

    杜文菲,“没什么意思啊,老同学叙叙旧而已,别紧张。”

    杜文菲从容掌控对话主动权的反应让周意很不舒服,她懒得掰扯,直接道:“想叙旧找别人,我们之间什么关系,你比我清楚。”

    杜文菲笑着说:“单论我们之间,确实没什么旧可叙,但如果加一个慕青临呢?”

    周意呼吸一沉,稳着声说:“和慕青临有什么关系?”

    “你不知道?”杜文菲反问。

    周意回得非常快,“我应该知道什么?”

    杜文菲又笑了一声,淡淡地说:“不就你们是一对儿同性恋。报社家属院旁边的巷子,你和她做了什么,应该还没忘吧?”

    周意脑子里嗡得一声,只能想到两个字:果然。

    以杜文菲的秉性,被她知道这事儿,她和慕青临基本在劫难逃了。

    可是她姐才刚好一点……

    周意紧攥着的手松开,快速起身出了教研室。

    “你想怎么样?”周意强压着情绪问杜文菲,“捅到她单位,还是我学校?杜文菲,你也就只有这点本事。”

    杜文菲罕见得没有恼怒,而是换了一副胜利者更加游刃有余的腔调,说:“放在当时,让你们成为过街老鼠无疑是我最好的选择,现在么……”

    周意听到了指尖敲击硬物的规律声响。

    “周意,出来,我在你们学校对面的甜品店。”杜文菲咬着牙说:“今天就把我们之间的账一次算清!”

    周意不知道这一去会面对什么,但她没得选。

    “二十分钟内到。”周意说。

    杜文菲,“别怪我没提醒你,我们见面的事,你最好别告诉慕青临。否则遇见她,跟她在一起会成为你这辈子最后悔的事。”

    周意心跳停了一瞬,恢复后莫名烦躁。

    和她姐谈恋爱的事儿一旦被捅破,最差不就是让人戳两下脊梁骨,她有什么好后悔的?

    周意不想往深了想,可是不受控的理智在她拒绝之前,就已经把她死死扽在了「杜文菲话里有话」这个事实面前。

    “你还有十九分钟。”杜文菲漫不经心地说。

    周意怔然回神,大步朝楼梯口跑去。不到十五分钟,她坐在了杜文菲对面。

    周意努力压着呼吸,说:“我们的账,你想怎么算?”

    杜文菲高傲地靠着椅背,把桌上的文件袋推到了周意面前,“看完这里面的东西,你就知道了。”

    周意蹙眉。

    刚在电话里,杜文菲手指敲的应该就是这个,声音没那么脆,但又能敲得人心烦意乱。

    周意拿过文件袋拆开。

    看到首页周鸣的照片,周意瞳孔剧烈收缩,再也控制不住脾气,低声吼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什么啊……”杜文菲端起饮料抿了一口,轻飘飘地说,“就是好心告诉你一声,你爸妈根本没去什么地理杂志,他们的人事关系始终在报社,一直到死才变得查无此人。”

    周意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

    “可不可能,你看看就知道。”杜文菲用下巴指指周意手里的资料,说:“今天刚拿到就给你送过来了,别说我不念同窗之情。”

    周意一动不动地盯了杜文菲很久,把厚厚一叠打着报社水印的纸从文件袋里抽出来,一字一句往过看。

    越看心口越凉,到最后四肢已经麻得没有知觉,只听见自己不解地问了一句,“怎么可能……”

    ——

    晚上十点,加完班回来的慕青临一面往里走,一面敲着手机键盘问周意人在哪儿。

    今天是周五,他们的项目又验收了。

    按理来说,周意这个点应该在家等她才对,可她进门的时候,屋里却没有一丝灯光。

    慕青临冲完澡出来,从冰箱里拿了瓶水拧开,一口气喝下半瓶,而后转身靠着冰箱门,上滑了两下屏幕。

    快半个小时了,周意还是没有回她的微信。

    慕青临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

    周意这人有个臭毛病,她不想理谁,那人就是把她微信戳爆,她也懒得看一眼。可如果这人是她看中的,她就算累得昏过去,也能立马清醒。

    慕青临是后者,往常的交流上,只有她鸽周意的份儿,周意还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不理她过。

    慕青临的视线在屏幕上停留片刻,放下水,拨通了周意的电话。

    枯燥的提示音一下下震着慕青临的耳膜,她隐约听到了……周意的手机铃声?!

    慕青临猛地转头看向阳台,黑乎乎的,只能看见被晚风吹得如同海浪一样的窗帘。

    慕青临拉下手机,大步往过走。

    盆栽,圆桌,藤椅……

    阳台没人,铃声也停了。

    慕青临立刻重播。

    很快,铃声从阳台一侧传来。

    那里摆放着周意从家具市场淘来的双人吊篮,开口背对慕青临站着的方向。

    慕青临快步走过来,将吊篮转了个方向。

    “呵……”慕青临笑着吐了口气,问抱着膝盖,蜷缩在里面的周意,“在家怎么不吭声?”

    周意趴着的姿势没有一点变化。

    慕青临叫了周意一声,她也没有应。

    慕青临察觉出不对,想摸摸周意的头。

    刚碰到,她就像是突然惊醒一样,用力将慕青临的手挡开。

    周意挡过来的速度非常快,手背打在慕青临腕上,发出很重一声「啪」。

    阳台陷入一片死寂。

    86选择

    你不是喜欢她吗,喜欢她多少该给她留条活路吧?

    慕青临察觉出不对,想摸摸周意的头。

    刚碰到,她就像是突然惊醒一样,用力将慕青临的手挡开。

    周意挡过来的速度非常快,手背打在慕青临腕上,发出很重一声「啪」。

    阳台陷入一片死寂。

    “小九,你怎么了?”慕青临最先反应过来,手僵在半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周意听到声音一怔,如梦初醒,她胡乱抓了抓头发,抬头看着慕青临说:“姐,对不起啊,晚上教研室的人不是一起吃饭么,我喝蒙了。”

    周意一开口,慕青临的确闻到了酒精味儿。

    她握了握有点麻的手,而后垂下,立刻被周意拉到自己跟前,心疼地又是吹又是揉。

    慕青临勾了下手指,笑着说:“没事儿……”

    “什么没事啊,我打的,我能不知道轻重?”周意不听,继续揉她的。

    慕青临只好由着周意。

    等她确定自己不疼了,动作逐渐慢下来,才拨了一下她的肩膀,让她旁边挪了挪坐下,说:“你就一杯倒的量,学人喝什么酒?”

    “这不是第一次跟项目么,做得也还不错,所以处处被特殊照顾,实在有点盛情难却。”

    周意侧身靠向慕青临,头枕在她肩上,卖力澄清,“但是我只喝了半杯,我发誓!”

    这话是骗人的。

    她至少喝了七盅白酒,还都是自己的喝的,根本没人劝。

    她就是想把自己灌醉。

    可奇怪的是,酒喝到烧心,她也没有一点醉意。反而清醒得能记起从杜文菲那些纸上看到的每一个字,每一张图和视频里清晰到皮肤纹理也能辨认的动态画面。

    内容太多了,挤在脑子里横冲直撞,她感觉胀得随时要炸。

    这些都是内里的东西,慕青临看不到,她对周意的话没有任何怀疑,用手指在她喉咙处勾了下,笑道:“就半杯,结果还是喝蒙了,嗓子也喝哑了,九老师还是一如既往的优秀。”

    “过奖过奖。”周意下意识咽了口唾沫清嗓,谁知道喉咙口和发炎了一样,又胀又痛,一口唾沫都要用力挤一挤才能咽下去。

    她脑子里刚平静下去的情绪顷刻膨胀起来,比起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周意抿着唇,交错搭在脚踝处的双手慢慢握紧,“姐,马上到你去西南的日子了。”

    慕青临现在去得很规律,一月一次,基本都选在月中不忙的时候。

    每次过去只待两三天,很快就能回来。

    五月一过,她马上就要再过去。

    慕青临「嗯」了声,脚下用力,让吊篮缓缓荡了起来,“暂时定的6月12。”

    “12,剩不到两周。”周意呐呐,好快啊。

    “姐……”周意叫了声慕青临,得到回应后却迟迟没有下文。

    慕青临偏头看着周意,好笑地问:“真喝蒙了?说话怎么有一茬,没一茬的?”

    “蒙了……”周意不假思索,过后安静了很久才又开口,“姐,就算害死阿姨那伙人一辈子不出现,你也还是会坚持过去那边的,对吗?”

    “对,之前不是说了,野保不止有我妈一个人,我要给那支队伍、那个职业做宣传,让他们得到该有的关注和生存条件。”慕青临说。

    “能,能不能不,欸!”周意突然抽了自己一巴掌。

    慕青临惊愕地抓住周意的手,声音拔高,“你干什么呢?!”

    周意转了下手腕,挣开慕青临说:“没什么,喝酒上头,说话老不想过脑子。”

    “不想过脑子就不过,抽自己什么毛病?”慕青临捏着周意下颌,迫她将脸转过来,用拇指摩挲着她皮肤上浅浅的红色。

    月光在慕青临眼底铺了一层明显的不悦。

    周意见她是真生气,连忙靠回她肩上,用脑袋顶了顶,说:“这会儿已经清醒了。”

    慕青临气不过,去捏她的脸,“下次再想搞幺蛾子提前吱一声,我立马给你手剁了!”

    “舍得么你?”

    “舍不得,所以别一天瞎折腾,时间长了,我没病也得让你吓出病来。”

    “哦,好吧,我尽量。”

    “尽量?”

    “一定!”

    慕青临勉强满意,重新将吊篮荡了起来。

    阳台上晚风徐徐,云从月下飘过,时明时暗。

    不知道過了多久,周意枕在慕青臨肩上的頭忽然擡起來,在她脖子裏親了壹下,說:“姐,妳例假是不是過了?我想和妳做。”

    慕青臨長時間不說話,有點走神,聞言靜了片刻才偏過頭說:“回房間?”

    “不回,就在這兒。”

    “這個季節,上上下下的窗戶可都開著,妳確定?”

    “確定。再想叫也要憋著,這洋不是更刺激?”

    話落,周意從扔在身後的書包裏摸出指T和濕巾塞進到慕青臨手裏,說:“姐,我已經准備好了。”

    慕青临想笑,在這種事兒上,准備好是壹種水到渠成的狀態,而不是誰隨隨便便壹句話。

    “妳今天什麽情況啊?”慕青臨捏著兩包沒拆封的東西笑問。

    “想了妳呗,還能是什麽情況。”周意掰著指頭給她數,“上周回家,妳來例假了,我光忙著給妳煮東西補氣血,壓根沒碰著妳;上上周妳人在西南;上上上周,我加班趕進度,沒回得來。妳自己算算,我們多久沒正兒八經在壹起了?”

    慕青临被周意怨念的语气逗乐,憋着笑说:“壹個月……”

    周意炸毛,“對啊,壹個月!妳敢說妳就不想我?”

    “……”想是想,但也沒到說開始就開始的程度啊。

    慕青臨說不上哪裏不對,想想周意平時也確實沒那麽多耐心做前戲,心思逐漸淡了下來。

    慕青臨仔細擦過手,走到已經靠在牆邊的周意跟前,低頭和她接吻。

    “怎麽還哭上了?”慕青臨氣息很亂,吻著周意濕漉漉的睫毛問。

    周意稍壹張嘴,聲音就控制不住。

    慕青臨細如絲的神經被牽動,吻更加深入。

    ——delete——

    事後,慕青臨想問周意需不需要自己幫忙洗澡,低頭看見她通紅的眼睛愣了愣,說:“怎麽哭成這樣了?”

    周意借著抱慕青臨的動作,避開了她馬上要觸過來的手指,“頭壹次在室外,上头啊。”

    慕青临垂下手笑,“说你会吧,每次都喜欢穷折腾,可要说你不会吧,花样还多得不行。”

    “别是演我呢吧?”慕青临忽然道。

    周意「哦」一声,有气无力地说:“这个吧,不好说,可能有时候就是想看你看不惯我,又不能把我怎么样的无语表情吧。”

    慕青临气笑,“人还在我手里呢,要不要这么嚣张?”

    周意无比淡定,“就嚣张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不能……”慕青临在周意软绵绵的腰侧捏了一下,说:“去洗澡,我先收拾一下阳台。”

    周意抬头往那边看了眼。

    起风了,还挺大的,沾湿之后有了重量的纸团竟然被吹到了门口。

    好吧,是该收拾。

    周意叹口气,拖着还在打颤的双腿回了卧室。

    卫生间里的光很亮。

    周意站在盥洗台前,一动不动地看了镜子里的自己很久。

    啧,眼睛真红。

    可是作愛而已,怎麽就哭成這樣了?

    怕以后没机会了吧,所以急得连从阳台到回卧室那点路也不想多走。

    “呵……”周意低头笑了一声,视线瞬间又模糊了。

    ——

    周一上课,周意靠着椅背迟迟没有翻书。

    慕子佩偷吃完早饭,用胳膊肘撞撞章可,悄声说:“你有没有觉得小九魂儿丢了?”

    章可趴在桌上往过看,听见另一边的高歌说:“问问小九怎么了。”

    章可把这话原封不动转达给慕子佩。

    慕子佩马上跑去问周意,“小九,你魂儿丢了?”

    周意放空的视线一震,回了神。

    “没……”周意说。

    慕子佩当场戳穿,“没你怎么从坐下就在发呆,早饭也没吃几口。”

    “昨晚没睡好,困的。”

    “我这儿还有个饼,你吃不吃?”

    “不吃……”

    “好的……”

    慕子佩把饼放回包里,转过去回复章可,“我还是感觉小九不对劲。”

    章可把这话复述给高歌。

    三人觉得传来传去麻烦,索性拉了小群在里面讨论。

    周意不知道,手机震起来的时候,她的心脏倏地跳了一下,过去好几秒才趁老师在背身写板书,猫着腰从教室后门溜出来,在楼下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接电话。

    杜文菲开门见山地说:“两天了,你考虑得怎么样?周意,我没那么多耐心,你再不决定,我就拿着这些东西去省台,白送他们一个独家了。这么大的新闻,肯定比我区区一个校园霸凌的视频更容易爆吧,你说呢?”

    周意咬牙,“杜文菲,你别欺人太甚!”

    “我欺人太甚?!”杜文菲失声尖叫,“你们把我搞得无家可归,要靠整容才能勉强找到一份工作苟延残喘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自己有没有欺人太甚?!”

    “周意,「人在做,天在看」,这话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有些事发生了它就是发生了,不是你拖几天就能瞒过去的。

    所以怎么选,你最好早做决定,不然我就亲自动手了,我其实挺想知道慕青临看见这些东西会是什么反应。周意,要不我们赌一把?”杜文菲慢悠悠地说。

    周意,“你敢!”

    “我敢不敢取决于你的选择。”杜文菲冷声道:“周意,我最多等到今晚,你看着办!”

    杜文菲说完,率先挂了电话。

    她旁边,郭弘斜靠在床头,夾著根事後煙的手肆意揉在她的身上,“你之前不是想让我找人曝光她们的丑事,让她们变成过街老鼠吗?现在为什么突然改注意,只逼周意离开慕青临了?”

    杜文菲被捏疼,冷着脸拍开郭弘的手,说:“名声值几个钱,外界压力不过是给她们一个患难见真情的机会,相爱却不能相守。即使相守也要隔着万丈鸿沟,这种从内部硬生生割裂的折磨不是更好玩?”

    郭弘恍然大悟,壹把將要走的杜文菲拉回來,壓到身下,興奮地說:“生離?杜文菲,還是妳狠!”

    話落,郭弘直入到底,疼得杜文菲白了臉。

    另一边,周意的理智被耳边急促忙音搅得天翻地覆,她用力掐着胳膊让自己冷静下来,想想被人威胁的时候应该怎么处理。

    报警?不行,报警要说明原委,到时候什么都藏不住了。

    躲?杜文菲连拖都不让她拖,怎么躲?

    正面刚?她和杜文菲可以鱼死网破,慕青临怎么办?杜文菲手里那些东西怎么办?

    周意想不出好办法,急地一把将手机砸在粗糙的水泥地上。

    她就想不明白了,她的脾气是差点,嘴是欠点,可本质不算太坏人吧?那为什么她总是遇不到一件好事?

    人在做,天在看是吗?那为什么天就看不到她在多努力地计划将来?

    努力的人不是该有回报的吗……

    周意转身靠墙,肩背被压得直不起来。

    “周意,你只有两个选择,一,眼睁睁看着慕青临和三年一样,再发一次疯,不对,以你们现在的关系,她应该会比三年前更疯;二,什么都不要说,走得远远的,这辈子和她老死不相往来。”

    “这个选择应该很容易吧?”

    “你不是喜欢她吗,喜欢她多少该给她留条活路吧?”

    “……”甜品店里,杜文菲的话如同锋利的刀刃,一次接一次扎进周意心肺,她被捆绑着手脚,捂着嘴,不要说是反抗,刀扎过来时,她甚至连喊都喊不出来一声,只看到刀口血淋淋的,身体里的温度在快速流逝。

    掉在草丛里的手机突然想起来时,她有几秒记不起来那是什么东西。

    直到负责草坪浇灌的环卫听到声音过来,她才猛地扑过去,从他那里抢走了手机。

    想起来了。

    这是她给慕青临设置的专属来电铃声。

    可是屏幕已经裂了,她的手上和屏幕上都是水,触摸怎么都生了效不。

    周意急得用短袖去擦,屏幕碎裂的尖刺被她慌张的动作拨出来扎进手指里,疼得她想哭,却只敢咬住牙,沉默的继续擦。

    电话终于接通,慕青临略急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小九,我要马上去趟西南!我妈队里的人刚打电话,说那帮人出现了!”

    87消失

    我找不到她了。

    听到慕青临要去西南那个瞬间,周意明明站在平地,却感觉一脚踏空,心脏直往下坠。

    她脑子里千丝万缕的线被下落的狂风吹得纠缠在一起,根本分不清哪些属于理智,哪些荒唐。

    过度的惊慌中,周意抓住什么就往出说什么,“能不能不去?”

    慕青临那边静了两秒才道:“小九,我必须去。”

    “可我不想让你去!!”周意声音拔得很高。

    “小九!”慕青临诧异,“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我反悔了!我这个年纪本来就善变、无能、不讲理,我还自私,你知道我是这种人!你知道!”周意说到最后已经接近大喊。

    慕青临的航班马上起飞,空乘正在提醒乘客调整手机的工作模式,她只得加快语速,“小九,你在别人面前或许是这样,对我,你不会。”

    慕青临笃定的语气比当面抽周意一巴掌还让她难堪。

    她想做这样的人,可她真的没有办法。

    二十岁,她对人生的应急预案还只有一片空白。

    “慕青临,我就是不想让你去!”周意执拗地说。

    慕青临耐心地哄着她说:“小九,我知道你在怕什么,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和那伙人硬碰硬,我会平平安安地回来,行吗?”

    周意寸步不让,“不行!我要你现在!立刻!出现在我面前!”

    “女士,我们的飞机即将起飞,请您将手机调至飞行模式或关机。”空乘微笑着提醒。

    慕青临朝她点头示意后,语速更快,“小九,你知道我妈是怎么死的,也知道她的死给我带来了多大的伤害。那帮人之前不出现也就算了,现在他们既然敢回来,我就不可能坐视不理,不然我怎么对得起我妈?

    小九,好好在家待着,我这边的事情一处理完,马上回去找你。我先挂了,不要生我的气。”

    慕青临在空乘准备再次提醒之前,挂断电话,把手机调至了飞行模式。

    她清楚察觉到周意情绪不对,但是错过这次,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有这伙人的消息。

    她真的太想让这件事彻底结束,和周意好好过日子了,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去这一趟。

    家里不高兴的小姑娘她可以哄,回来之后怎么哄都行。

    她其实很好哄。

    刚认识那会儿,还带着刺的时候就已经很好哄了。

    ……

    另一边,周意举着早就没了声音的电话一动不动。

    急促的下课骤然响起铃响,周意受到惊吓,死寂心跳快得像重鼓猛锤,她绷不住,手足无措地弯腰撑着膝盖,大口呼吸。

    拦不住,还可以怎么办?

    怎么办!

    忽然想到什么,周意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抖着手点开了打车软件。

    收到接单提醒的同时,慕子佩在宿舍群里@了她:【小九,你跑哪儿去啦?】

    周意看了几秒,用力按下电源熄屏,大步朝校门口方向跑去。

    ——

    慕子佩等到上课也不见周意回复,奇怪地给她打了个电话。

    “没人接……”慕子佩悄声说。

    章可,“会不会是教研室那边叫走了?”

    “不可能……”慕子佩说:“小九开学第一天就把课表发过去了,只要是上课期间,哪怕天塌下来,我爸也不会找小九。”

    “那小九干嘛去了?”高歌不解。

    慕子佩皱着眉毛思考了一会儿,跑去给慕青临打电话。

    关机……

    “不会是两人约好出去玩,不带我吧。”慕子佩盯着手机小声嘀咕。

    章可没听清,凑过去问:“什么带你?”

    慕子佩,“没什么,我再给小九打个电话看看。”

    这次竟然通了。

    慕子佩猫到桌子下面,捂着话筒问:“小九,你在哪儿呢?上课啦。”

    周意呼吸很重,“我有事出去一趟。”

    “哦哦,你去吧,万一点名,我帮你答道。”

    “嗯……”

    周意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慕子佩坐起来,和章可、高歌通了气。

    三人谁都没有多想周意话里的真假。

    一直到傍晚,慕青临打电话过来找周意,慕子佩才稍微有点担心。

    ——

    省台,王和靖办公室。

    刚刚回来的慕青临一口气喝下大半瓶水,沉声道:“不是那伙人。”

    王和靖神色严肃,“你怎么能确定不是?他们当年可都带着面罩。”

    慕青临说:“口音不同,行事也没他们张狂。”

    “那就只能继续等机会了。”王和靖说。

    慕青临点了下头,“嗯,只能这样。”

    “主任,我先回去了。”慕青临站起来说:“早上走得急,没和家里那个说好,把人惹生气了,再不去学校道歉,真要跪搓衣板了。”

    王和靖往后一靠,揶揄道:“那姑娘才多大,你会怕她?”

    “这辈子头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不怕不行啊。我先走了。”

    “去吧去吧,哄不好就别来上班了。”

    还成硬性任务了?

    慕青临一时哭笑不得。

    从王和靖办公室一出来,慕青临立刻给周意打了个电话。

    提示关机。

    看来真生气了,还气得不轻。

    慕青临没有想太多,边往出走边给周意发微信:【你的老婆突然出现.jpg】

    【这回真是我的错,我道歉……】

    【晚上接你回家,当面认错行不行?】

    【先接个电话?】

    【九老师?】

    慕青临发出去的微信纷纷石沉大海。

    她依然没觉得有问题,只当是周意气性大,不想理她,遂在开车去她学校之前,先来了趟红门巷给她买好吃的。

    唐远舟老远看到慕青临,喊了她一声,“慕青临!”

    慕青临步子一顿,回身往过走。

    “你和小九是不是吵架了?”唐远舟开门见山地问。

    慕青临无奈地笑笑,说:“她和你说了?”

    “那倒没有,就是中午突然跑回来了一趟。看到我,二话不说直接抱上来,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

    唐远舟心有余悸地说:“我后来打电话问玲玲这啥情况,玲玲说小姑娘在外头受委屈了就这样。所以想着找你问问,结果下午忙晕了,这会儿看到你才突然想起来。”

    慕青临「嗯」一声,承认,“确实吵了,我的错。买完东西,我马上过去学校哄人。”

    唐远舟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不会是慕青临的错,他一点没客气,“我之前和你说过那家伙是蹬鼻子上脸的脾气,你别什么都让着她,越让越横。”

    慕青临今天于理有亏,顺口替周意说了两句好话,“她在我跟前没使过性子,这回真是我的问题。”

    唐远舟唏嘘摇头,“你既然乐在其中,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有空记得一起回来吃饭。”

    慕青临,“行……”

    慕青临提着五六份小吃,快步往出走。

    到学校的时候,刚好赶上晚上第一节课,校园里人头攒动。

    周意的电话还是打不通,慕青临只好去找慕子佩。

    慕子佩说:“小九不在宿舍啊,她说有事出去一趟,之后就一直没回来,我还当她和你在一起呢。”

    慕青临翘着唇角落下,终于意识到不对。

    “什么时候的事?”慕青临问。

    慕子佩说:“早上九点多吧,第二节课刚上。”

    现在是晚上七点。

    也就是说,周意几乎一整天没在。

    慕青临快速道:“有没有去教研室看过?”

    慕子佩,“没,不过刚吃饭碰到了爸的一个学生,他说小九今天没去过教研室。”

    慕青临眸光渐沉,“好,我知道了。”

    慕子佩担心,“姐,小九没什么事吧?我看她早上魂不守舍的。”

    慕青临说:“没事,跟我闹别扭了。”

    “哦哦,原来是这样。”慕子佩如释重负地说:“那你快去找她吧,找到给马上给我们送回宿舍,我们都一天没见她了。”

    慕青临笑了声,说:“想得美,她今晚跟我回家。”

    慕子佩直接隔空挥手,说拜拜。

    电话挂断,慕青临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

    周意在江坪能去的地方就家里、佛魔和学校,后两个既然都不在,那就只剩家里。

    慕青临马不停蹄回家,结果家里空无一人。

    周意的电话也依然提示关机。

    到这会儿,慕青临总算意识到了一个事实:周意不见了。她或许只是生气躲着,可只要她不接电话,她就很难找到。

    慕青临有点慌了。

    时代的发展促成了手机的发明,手机的出现却弱化了人对距离的敏感程度。一旦离了它,一墙之隔也可能变成天涯海角。

    慕青临想不到什么有效的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只能干坐在沙发上,一遍一遍给周意打电话,发微信。

    那边始终没有回应。

    晚上十点,慕青临拨通了唐远舟的电话,“小九今天回去的时候,心情怎么样?”

    唐远舟回忆片刻,说:“还行吧,除了莫名其妙抱我那一下,没看出来别的。你问这个干嘛?”

    慕青临沉声,“我找不到她了。”

    ——

    是夜十二点,慕青临只身出现在了六路派出所。

    今晚符辉在值班。

    乍一看到慕青临出现,符辉快步走过来问:“姐,好久不见啊,你怎么这个点过来了?”

    慕青临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一下又松开,说:“小辉,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找个人?”

    符辉头一次听到慕青临用这么客套语气和自己说话,连忙道:“什么麻不麻烦的,只要我能帮上忙,一定义不容辞。你先说说什么情况。”

    慕青临,“周意不见了。”

    “不见?”符辉不解,“她那么大个人,不见是什么意思?”

    慕青临沉默片刻说:“我打她电话不接,发她微信不回,她能去的地方也都有人在帮忙找,但是找不到。”

    “什么时候发现的?”

    “早上九点。”

    符辉一下子笑了,“姐,这六七岁的小孩儿和家里闹别扭,还能离家出走两三天,周意都多大了,不会有事的。”

    慕青临一开始也这么安慰自己,但在唐远舟让店里几十号人和分散在各区的其他纹身圈朋友,把江坪几乎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周意的时候,她就不得不往最坏的方向打算,“她不是没有分寸的人,我不信她会无缘无故跟我们开失踪这种玩笑。”

    “你确定?她的脾气看起来真不怎么好。”

    “那不是坏。”

    符辉笑笑没有反驳,只道:“姐,这个我真帮不了你,我们办案要讲原则。即使你想报失踪,也要等24小时之后,不然我没权利动所里的资源替你找人。”

    慕青临理解,她是真的没办法了才会病急乱投医。

    “小辉,你忙吧,我不打扰你了。”慕青临说着转身往出走。

    符辉叫住她问:“你呢?”

    慕青临背身说:“我再给她打打电话,如果到明天九点还是没有消息,我再来找你。”

    符辉欲言又止,在他的印象里,慕青临不管做什么都自信从容,游刃有余,像今天这样肉眼可见的束手无策,他还是第一次见,周意……他好像一直忘了问慕青临和她的关系,看起来似乎很重要。

    这一夜,慕青临坐在警局的路边一秒没有合眼,她的手机通讯录里是满屏无人接听的红,微信里则只有单侧无人回复的绿。

    一天了,唐远舟、王和靖、慕正槐,所有能帮她找周意的人都在摇头说不。

    她好像真的找不到周意了。

    就因为她一次没有顺着她,她就要这么惩罚她?

    可她不是已经在微信里认错了,也道歉了?

    而且,明明是她给了她面对过去的勇气,现在为什么又要因为这个生气?

    如果只是担心她出事……

    她保证过不会硬来了的。

    慕青临攥紧手机,抬头看向蔚蓝的天。

    怎么办?

    还能去哪儿找,怎么找?

    慕青临努力让自己清醒地思考,结果一无所获。

    蓦地,手机传来一道舒缓的闹钟提示音。

    二十四小时到了。

    慕青临立刻起身进了警局。

    符辉正在门口等她。

    ——

    “姓名……”

    “慕青临……”

    “年龄……”

    “29……”

    “……”

    “周意和你是什么关系?”符辉边记录边问。

    慕青临看着从窗边照进来的阳光,平静地说:“她是我女朋友。”

    88寻找

    小九,只要你回来,我以后再也不去西南了,我拿我妈发誓!

    干等着什么都不能做的日子,对慕青临来说比度日如年还要漫长难熬,她必须把工作排得挤不出一丝多余的时间才能正常过那一天。

    可即使这样,她半夜还是会突然惊醒,之后就一直看着空荡荡的身侧醒到天明。

    短短三天,慕青临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

    周意不见的事,该知道的人都已经知道了。

    每个人都在安慰慕青临「别担心,小九只是任性,气消了就会回来」,只有她自己清楚,周意并不是会把感情和人心当玩物的人,有些结果在她打不通周意电话那个瞬间应该就已经有了定论,或许更早。

    可她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吵架而已,最差不就分手,有必要一声不吭地消失?

    还是……

    “晓,一个人会突然消失,除了她自己躲起来,是不是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慕青临问旁边工位的符晓。

    符晓敲键盘的动作一顿,立即明白过来的慕青临的意思——周意遇到了不可预估的危险。

    她沉默片刻,在慕青临肩上拍了拍,说:“不要胡思乱想,周意是成年人,知道怎么保护自己。”

    “那她为什么不联系我?三天了,再大的气也该消了。”

    “哪儿那么快啊。你是第一次谈恋爱,不懂,就拿我和我男朋友吵架来说,短则一周谁也不搭理谁,长了一个月往上。这还是两个快三十的人,周意就那么点年纪,多闹点正常。”

    慕青临还是那句话,“她不会对我这样,年纪也不能决定一个人性格的好坏。”

    即使能,周意也一定是好的那拨。

    这一点,单从她经历了那么多事还可以保持善良,慕青临就能百分之百确信。

    符晓欲语还休。

    她心里其实也清楚周意不会用这么伤人的方式和慕青临闹,可除此之外,她想不到更好的借口解释。

    “小辉电话。”符晓用下巴指指桌上亮起来的手机说。

    刚才开会,慕青临把手机调了静音,还没有调回来。

    慕青临等这个电话等得太久,突然得到响应,脑子有片刻空白,反应过来后急忙拿起手机接听,“喂,小辉。”

    符辉说:“姐,有结果了,现在方便过来一趟吗?”

    “方便……”慕青临抓起车钥匙往出走。路上,她给同样已经等得焦躁不安的唐远舟打了个电话报信儿,两人一起来了六路派出所。

    “小辉,她在哪儿?”慕青临语速很快。

    符辉面色有些为难,“还没找到。”

    慕青临来得急,额角出了点汗,被屋里温度过低的空调一吹,脸色有些苍白,“那是有什么线索了?”她问。

    符辉点了点头,“你们跟我来。”

    “周意当天早上九点23分离开学校,乘坐一辆尾号为江A83U1L的网约车去了红门巷。这里唐先生应该知道,她去红门巷是为了到佛魔找你。”符辉看向唐远舟说。

    唐远舟说:“是,小九在佛魔只待了不到五分钟,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嗯……”符辉继续往下播放PPT,“离开佛魔,周意直接打车到高铁站,买了张回老家的票。下午两点,高铁到站,周意打车至墓园,一直待到关门才出来,然后一路往西走,走出监控区域,就查不到了。”

    原来是气得回老家了,人没事就好。

    慕青临提着的心稍稍放下一些,她看着PPT里周意模糊的脸有几秒没做声,过了一会儿,突然说:“这个不是小九父母下葬的墓园。”

    符辉,“对,周意的朋友戴琳和其父戴勇葬在这里,她是去看戴琳的。”

    看戴琳?!

    慕青临讶异。

    过年,她陪周意回去看父母的时候,曾经问过她要不要顺便和戴琳打一声招呼,她说不想去,理由是即使戴琳最终选择不计较,她们的关系也依然对立,因为她始终不认为自己父母有错。

    那现在为什么会突然过去?

    恋爱里受了委屈的女孩儿更倾向于找同龄人倾诉。因为她们会和她站在统一战线吐槽,而父母更多时候是在调和?

    慕青临不想凭空猜想浪费时间,快速起身说:“我去找她。”

    “姐!”符辉急忙叫住慕青临,脸上再次露出为难的表情,“我们已经联系那边帮忙找了两天了,没有。”

    慕青临猛地回头,但是卡了半天才又说话,“什么叫没有?”

    符辉说:“周意从墓园外面的监控消失后就再没有出现过,所有的高速、机场、港口和火车站出口,我们也都查了,没有。”

    “那她就一定还在城里。”慕青临斩钉截铁地说。

    符辉依然摇头,“至少目前没有更多线索。”

    意思是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凭空没了?

    慕青临觉得荒唐,一开口嗓音里带上了火气,“她是躲我躲到那儿去的,我亲自去找!”

    话落,慕青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会议室。

    符辉拦不住。

    唐远舟匆匆和符辉道谢后,快步跟出来,说:“慕青临,你别冲动,我们要相信警方。”

    慕青临想相信,但是她等不了,“你们没人知道她经历过什么,我知道,但是我没把她的恐惧当真,一意孤行才会把她吓走,我必须去找她。”

    “那么大的地方,你一个人怎么找?!”

    “去她可能去的地方,如果找不到,就顺着一个方向一直往下找。”

    “你这是大海捞针!”

    “可能吧,但我手上有吸引她主动出现的筹码。”

    唐远舟一愣,问她,“什么筹码?”

    “我这个人。”慕青临看着唐远舟,一字一句地说:“我赌她真的爱我,不舍得因为我犯过一次错就不要我。”

    ——

    慕青临是当天傍晚到的报社家属院。

    刘叔刚好在岗亭值班。

    见慕青临过来,刘叔立马激动地探身出来,往她后面看,“小九呢?”

    慕青临握着车钥匙,声音有些低,“她没和我在一起。”

    “唉?咋地,吵架了这是?”刘叔一语中的。

    慕青临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我没把她的心事放在心上,她生气跑回来了。”

    刘叔「嘶」一声,回忆着说:“小九没回来过家属院。过年那次我不是说了么,老房子已经卖了,她在这个地方没有能落脚的地方。”

    是啊,这话刘叔早就说过。

    小九当时回刘叔说以后只是从这里路过,说她家里有多余的房间可以给她住,她也坚定地承诺会负责她的将来。

    这才过去多久,她就把人气跑了。

    慕青临僵硬地站着,脑子里全是周意和刘叔说那句时偏头和自己对视模样。

    她的眼睛那么亮,笑起来的时候瞳孔里尽是对她的爱意。

    ……

    野鸟突然从葳蕤树叶里冲出那个瞬间,慕青临咬紧牙关,感觉到胸口冰凉一片。

    从这天傍晚开始,慕青临每去一个地方,就会拍一张照片发到周意微信上,告诉她如果不生气了就来这里见她。

    她不知道自己一共去了多少个地方,发了多少张照片,只记得从笃定到迟疑,最后只剩满目茫然的那个过程像极了麻醉清醒。

    她已经察觉不到疼痛,但能清楚回忆起皮肉被切开留下的每一刀。

    不同的是,手术结束,医生会对病人的伤口进行缝合,而她没有,就那么敞着,丑陋又血腥。

    她得承认,茫茫人海里,她真的把周意弄丢了。

    ——

    第五天,慕青临的年假耗尽。

    她用五天时间,凭一己之力,把这座城市翻了个个,最后却无功而返,那种无力和三年前亲眼看着商宁被杀死不相伯仲。

    只是这一次没那么惊天动地,相反的,它的寂静时常让她忘记自己在哪儿,在干什么。

    顺着车库绕了一圈又一圈,终于找到电梯入口,回来家里的时候,符晓已经陪着慕子佩等候多时。

    听到开门声,好几天没合眼,被符晓摁在腿上躺了不到十分钟的慕子佩立刻坐起来,往门口跑。

    看到总是打扮得干干净净,精神干练的姐姐连腰都直不起来那一秒,慕子佩的眼泪大颗大颗滚了下来。

    “姐……”她就站在慕青临旁边,却不敢动她一下。

    她看起来太累了,转头对她笑的时候,因为嘴唇太干,裂开一道口子,血顷刻从口子里冒出来,顺着下巴滴到了衣服上。

    慕青临随意用手背抹了一把,笑着摸摸慕子佩的头说:“去给姐姐买点吃的,姐姐从早上到现在还没有吃饭。”

    慕子佩一听这话,眼泪掉得更凶,她有一肚子的话想说,想问,但最终只是点点头,拉开门跑了出去。

    慕青临在玄关站了一会儿,抬头准备往里走的时候,和逆光而立的符晓撞上视线。

    她的目光很沉。

    “没找到?”符晓问。

    慕青临抿唇笑着摇了摇头,没有马上说话,而是直起腰,一步一步走进客厅,躺在沙发上,用手背盖住眼睛,把那些能让她的情绪无所遁形的光都挡进黑暗里,才语速迟缓地开了口,“我找遍了所有可以找的地方,没人见过她。晓,我有预感,她不会回来了,就像当年离开家乡一样,从这里走了,她就不会再回来。”

    “你……”符晓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说:“你准备怎么办?”

    慕青临,“不知道,能试的办法我都已经试了。我不是神仙,没有无所不能的本事。”

    符晓同样无能为力。

    寂静拉扯着没有尽头和支撑点的迷雾。

    “晓……”慕青临叫完符晓,忽然张口忘言,沉默很久,才终于想到自己要说什么,“你说她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慕青临说完这话,自己先笑了,“她不会演戏,对我表达出来的那些爱意肯定都是真的。可是既然这么喜欢我,为什么又要轻易离开我,离开这里?

    明明不久前她才说过以后要找份踏实,还不愁吃喝的工作,让我没有后顾之忧地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她还说喜欢我爸,喜欢我家的氛围……”

    “我之前还以为这辈子只能随便在天上拉一颗星星叫爸。”

    “我今天下午还在心里说我姐带我来的这个世界未免太好了点,我还没完全进来就已经开始喜欢了,现在嘛……”

    “虽然只迈进来了一只脚,但我已经决定靠这一只脚在里面生根发芽了,就是有人拿着笤帚撵我,我也要死皮赖脸待着不走。”

    周意的话穿脑而过,慕青临搭在眼睛上的手慢慢握了起来,“晓,我错得有多离谱,才会让她什么都不要,就这么走了?”

    符晓不知道,她即使正亲眼看着慕青临嘴唇上那道口子是怎么一点一点往外渗血的,她也依然不相信周意是那么狠心的人。

    慕青临更不愿意相信,她撑着沙发坐起来,盯着随放在茶几上的手机迟迟没有动作。

    蓦地,手机里传来一声下坠的声音。

    系统提示低电量了,最后一次提示,很快就会没电。

    这一声狠狠砸在慕青临心上,打翻了她的理智,她打开微信,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字:【小九,只要你回来,我以后再也不去西南了,我拿我妈发誓!】

    这是慕青临的底线,她不要了,只希望周意看到就安心了,不生气了,就愿意理她了。

    可这一声回复,她等了五年也没有等到。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7-1712:00:00-2022-07-18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K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渐变拿铁、alone_c、向日葵、小草芸芸、青空1个;

    89流沙

    五年了,你说她还记不记得我?

    时间如同一指流沙,我们越想用力抓住,它反而溜走得越快。

    慕青临前几个月还总是会幻想周意哪天心软了,可能就回来了。

    所以她尽可能按时上下班,每天往冰箱里添一些新鲜食材,等着周意去做。

    第二天起来发现没有人动,她会愣一会儿,然后把那些食材拿出来,放到小区附近的环卫综合服务亭门口,等那个为了给孙女攒药费,每天只敢咸菜就白饼的老大爷捡走。

    给周意的微信置顶选项她也留着,每到该去西南的日子了,就点进来向她汇报一声这次去的是谁,好让她相信自己说了不去,就一定会做到。

    她的一举一动过分平静,整个人正常得慕正槐有一天忍不住提醒,“妍妍,心里难受要说出来,你老这么憋着,一家人都得跟着干着急。”

    慕青临往嘴里塞了颗葡萄,酸得要命,她没嚼,连皮带籽咽下去,笑着说:“我刚升了职,涨了薪,抬眼就是触手可及的坦途,有什么可难受的。”

    “工作是好了,生活呢?妍妍,周意就这么走了,剩下你一个人怎么办?”慕正槐满是心疼地问。

    慕青临脸上的笑淡了下去,“爸,你这话是怎么说的?”

    慕正槐叹了口气,“你和周意谈恋爱的事儿,爸早在军训那会儿就知道了。”

    慕青临错愕,有几秒说不出来话。

    慕正槐继续道:“你可能不知道爸办公室里有监控。爸研究所和学校两摊子事要盯,经常忘记东西放哪儿,说出去又要被系里那几个嘴上不饶人的老教授挤兑,严朝就拆开烟感的壳子,往里面放了个小摄像头,想着爸哪天找不见东西了,可以从回放里看看,结果就……”

    “妍妍,你放心,爸没乱看,而且当时就让严朝把摄像头拆了。”慕正槐郑重其事地说。

    惊讶过后,慕青临已经恢复镇定,她点了点头,声音微低,“您不介意我和个女孩儿谈恋爱?”

    慕正槐如实道:“刚开始确实有点接受不了,后来,你阿姨说你小的时候我这个当爸的对不住你,每天不是把你放学校,就是放实验室,也不管你开不开心,情不情愿,现在你好不容易找到个贴心的,我不止不应该反对,还应该感激她能替我照顾你。

    我想了想,也是,周意那孩子虽然年纪小,但是聪明,还能吃学习的苦,只要好好培养,以后肯定有条件和你把日子过好。

    你好了,爸还有什么可说的?一直不主动提这事儿,是想着你应该有自己的打算,谁能想到,唉——”

    慕青临在慕正槐那声叹息过后沉默很久,她有点弄不明白该不该因为慕正槐这些话高兴。

    她和周意的关系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藏着掖着,谁问都敢大大方方地承认,这里面唯一担心的也就是家里人,可他们竟然全不介意。

    家人的理解是多少和她们一样的人求都求不来的,她们却这么白白浪费了。

    有个瞬间,慕青临感觉眼睛有点酸,她低下头,避开慕正槐的视线说:“爸,谢谢你们。”

    慕正槐疼惜地在这个从来没让他操心过的女儿头上摸了摸,说:“不用谢,我们是一家人。”

    九月中旬,光电工程转过来一个女生,辅导员把她的宿舍安排在了309。

    周意那个床位。

    慕子佩不知道怎么处理周意的东西,又不敢跟慕青临提起,只好跑去了佛魔找唐远舟。

    唐远舟不方便进女孩儿的宿舍,马上去幼儿园接了杨玲一起。

    不想,杨玲匆匆上来的时候,慕青临已经先一步到了,正在往收纳箱里装周意的书。

    看到她忙碌又平静的模样,杨玲心里很不是滋味。

    犹豫了一会儿,杨玲歉疚地说:“对不起,我们只想着让小九好,却没有为你考虑,早知道会弄成今天这样,我们就不该让她招你。”

    慕青临扣上收纳箱的盖子,笑着说:“喜欢她这件事是我主动去做的,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所以不管最终是什么结果,都该我自己来担。”

    一旁,章可和高歌听到慕青临的话震惊得无以复加。

    慕青临察觉到,转头看向她们,说:“抱歉,现在才让你们知道。改天空了,我请你们吃饭,感谢你们这一年来对她的照顾。”

    两人连忙拒绝,说一个宿舍住,相互帮助是应该的。

    慕青临笑笑没有说话,但心里记着这事儿。

    三天后的周末,慕青临开车过来学校,接几人出去吃饭。

    章可和高歌从她身上看到了成熟女人的从容淡然和博学见识,忽然就对她和周意这段不同寻常的感情有所释然。于是,她们也开始难以理解周意为什么会离开这样的她。

    年底,慕青临正忙的时候,突然接到江坪大学快递点的电话,说是有个无人认领的小件让她去取一下。

    这个小件原本的收货人是周意,六月初就送到了。但是周意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挤着挤着就掉到了下面。

    寒假伊始,快递点老板准备回老家过年。

    走之前,夫妻俩彻底清理了一次仓库,才终于在货架下面发现了这个小件,之后几经辗转,从卖家那儿问到了慕青临的电话。

    “还好这个件价值高,卖家要求留应急联系人号码,不然都到不了你手里。”老板无不庆幸地说。

    慕青临垂眼看着落满灰尘的纸盒子,低声道:“谢谢……”

    老板,“您客气了。”

    从快递点离开,慕青临顺着积雪未消的水泥路走了很久。

    学校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很空。

    忽然一阵冷风刮过,像荆棘割着慕青临脸上的皮肤。

    她拢了拢外衣,在路边的长凳上坐下,拿车钥匙上的挂件划开胶带,取出了快递盒里的东西——一张留有卖家店铺信息的卡片和一个包裹严实的方盒。

    慕青临折腾好一会儿才成功拆除了那层包装。

    里面裹着的是个白色的首饰盒,首饰盒里放着五只款式别致的耳钉。

    周意没有耳洞。

    慕青临确定这些耳钉不是她买给自己的。

    那还能是谁?

    答案其实呼之欲出。

    但人心被消耗久了多少会变得不自信,慕青临没敢轻易承认,而是扫了卡片的二维码,进入卖家店铺。

    向客服表明身份后,慕青临把周意的联系方式和那几只耳钉的照片发过去,希望从他们那里得到一些额外的信息。

    客服:【这几只耳钉确实是周小姐在我们家订做的……】

    慕青临:【什么时候的事?】

    客服:【四月初,周小姐第一次联系到我们,问我们接不接定制……】

    【一周后,周小姐发来了几张设计图,问我们能不能做成耳饰……】

    【后面就是调整细节、制作,因为是纯手工,花的时间比较久,五月底才完工发货……】

    慕青临:【好的,谢谢……】

    客服:【您今天过来咨询,是耳钉有什么问题吗?】

    慕青临:【没有,耳钉非常漂亮……】

    客服:【/飞吻】

    慕青临:【她有没有说这几只耳钉的用途?】

    客服:【好像是赔给女朋友的,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到Les,有点诧异,所以过去这么久还稍微有点印象,不过具体细节记不清了,您稍等,我找找前面的聊天记录……】

    客服发过来这句话后很长时间没有再出现。

    慕青临坐在冷风里,低头看着那些简单又精美的耳钉恍然出神。

    好像想起来。

    四月的一个傍晚,她送在家过完周末的周意返校。

    周意哼哼唧唧不想走,让她把驾驶位的座椅调到最后,从旁边挤过来坐在她的腿上,要跟她接吻。偏巧她那几天智齿发炎,不太能张开嘴。

    周意不高兴,就逮着她的脖子和耳朵可劲儿嘬,还嚣张地说要给她表演用嘴巴摘耳钉的绝技,说完也不管她想不想看就开始叼她的耳朵,没想到最后竟然弄下来一个。

    她一共有四个耳洞,非正式场合也就右耳上面的那个会戴枚小耳圈,被周意叼走,耳朵上空了。

    她看着不习惯,掐着周意的腰让她怎么摘下来的,怎么戴回去。

    周意折腾半天,把两人都折腾得气喘吁吁了也不见成功,只好落荒而逃。

    逃走的时候,她那枚小耳圈还在周意嘴里含着。

    事后,她忙了很长一段时间,再想起来,跑去问周意讨要的时候,被她数落了半天小气,说是会加倍赔她。

    她当时只当周意是玩笑,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还是她亲手提供的设计图。

    ……

    聊天页面刷新,客服发过来了两张截图。

    是她和周意当时的聊天记录。

    九:【麻烦您转告师傅们一声辛苦了】

    【这几只耳钉是准备赔给我女朋友的,我之前拿了她一个,不想还,赔肯定得赔好看点的,不然说不过去……】

    客服:【您放心吧,我们家师傅都是几十年的老手艺,一定让您满意……】

    【不过您这个图案比较复杂,需要费点功夫……】

    九:【嗯,我知道……】

    【她平时习惯只戴一个,所以我设计得款式简单,但纹理效果重,这样看起来不会太单调……】

    客服:【嗯嗯,是呢,师傅们按照耳钉结构修改后都在夸您的图案特别……】

    九:【谢谢】

    【那就按照我们之前约定的,五月底发货……】

    【我想在夏天来之前送给她,她夏天会把头发梳起来……】

    客服:【好的】

    慕青临一直觉得自己的阅读速度非常快,可这两张截图,她前后读了差不多十分钟才读完。

    喉咙里难受得厉害,胸口也凉得发疼。

    从盛夏到深冬,已经逐渐适应没有周意的她终于又被狠狠刺了一刀。

    这一刀,慕青临很长时间都没有缓过来。

    来年春天,慕青临无意跟到一个投资理财的传销组织,为了披露更多,她伪装成长期遭受职场PUA,精神临近崩溃,但又急需用钱的社畜,深入内部收集证据。

    不久,一条揭露投资理财传销内幕的新闻在省台播出来,引起了轩然大波。

    那帮人财路被断,怀恨在心。

    几天后的下班路上,慕青临遭到报复,出了个不大不小的交通事故。

    当时检查没什么问题,不想后半夜内出血,差点没命。

    慕正槐吓得不轻,勒令她立刻搬回家属院住。

    慕青临答应了。

    搬走那天,她在客厅坐了一整天。

    走的时候,家里的一应陈设均没有动。

    慕青临知道,她一旦离开和周意住过的这套房子,这辈子应该就不会再踏进去一步。

    但也没想着卖,每个月房贷还着,物业费交着,还请了阿姨定期过去打扫。

    她也不明白自己这么做到底图什么,可能潜意识里,她依然幻想着走掉那个人有一天还会回来。

    然而冷不丁翻开日历,四季竟然已经轮转过了五个来回。

    慕青临三十四岁了。

    周意这个名字对她来说,好像是囫囵一场梦,突然开始又突然结束。而且,她运气不好,没有在清醒之后把梦里那些画面遗忘干净。

    这一年夏天,慕青临升任了新闻中心副主任,同事们起哄让她请客,她一口答应。

    晚上下班,一行人浩浩荡荡来了附近的一家海鲜自助餐厅。

    去年调到新闻中心的安翔视慕青临为偶像,走哪儿夸哪儿,这会儿吃饭也堵不住他的嘴,“我说一句我师父是咱新闻中心最年轻的副主任,没人有意见吧?”

    一个人同事接茬,“必须没啊,你也不看看你师父是怎么做到这个位置的,每天恨不得工作二十五个小时,哪儿黑她往哪儿钻,哪儿水深她往哪儿跳,简直就是在玩命。”

    “调查记者惜命还能揭露出黑幕吗?”安翔不满地反驳。

    同事耸耸肩,往嘴里塞了一大块虾肉,“那也不用和你师父一样不要命。”

    “……”

    “怎么不进去?”上完卫生间回来的符晓看见慕青临靠在墙边,随口问。

    “没什么胃口。”慕青临肩往前顶了下,直起身体说:“我出去待会儿。”

    符晓跟上,“一起吧,里面人多,吵得脑子直嗡嗡。”

    两人来了外面的空地。

    经过收银台的时候,慕青临问服务生要了罐冰啤酒,随意捏在手里往出走。

    符晓两手插着兜,奇怪地问:“这几年没再见你喝过酒,还以为你戒了,今天怎么回事?”

    慕青临拉开拉环,等溢出来的泡沫顺着手指流下,滴到地上后,仰头灌了一大口,说:“以前喝断片过,到现在也不想不起来那天晚上发生过什么。未知的感觉没那么好,所以当时告诫自己赶紧把酒戒了,现在么……”

    慕青临笑了一声,转头看向前方某处虚无。

    符晓皱着眉回忆。

    印象里,慕青临喝到断片的情况只发生过一次——承认自己也喜欢周意,但又因为PTSD复发,不能喜欢她那次。

    她当时问慕青临打算怎么办,她说周意才19岁,以后日子长着,不想把她拖下水。

    转眼六年过去,符晓很想和慕青临说一句,“你才34,以后的日子也不短。”

    没等符晓想好这话可不可以说之前,慕青临率先开了口,“晓,五年了,你说她还记不记得我?”

    符晓心里被扎了一下,不想给肯定的答案,让慕青临继续这么磨着往前走,可她也不想给否定的回答,让慕青临看起来像个笑话。

    沉默片刻,符晓选了个中立的态度,让慕青临自己决定怎么继续。

    “谁?”符晓问。

    慕青临看她一眼,转回去,几秒后抬手捂着胸口,淡声说:“一个把我这里捣得稀碎之后拍拍屁股走得干脆的——小刺猬。”

    作者有话说:

    终于完了……

    值得纪念的一天,早上刚好也有收到了阿江返还的订阅营养液,粗略看了下,竟然有近五百读者,难得上三位数,谢谢宝

    下章咱们是缓几天,还是明天直接开始?

    感谢在2022-07-1812:00:00-2022-07-19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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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荒原

    90想念

    我想活着再见她一面,我想……回去她身边。

    在距江坪上万公里的地方有一片广袤的热带草原,土壤肥沃,草木茂盛,是全世界野生动植物资源最丰富的地区之一,同时也是盗猎行为最悠久、最猖獗的地区中的一个。

    狮子、犀牛、长颈鹿、穿山甲、大象……任何一种对人类没有实际意义,但只要有人提出需求,就会遭到毒箭穿肠、长ꞏ枪屠杀。

    甚至只是一圈圈再普通不过的铁丝活活绞死的动物被剥皮削骨,经过一系列的加工运输,最终成为某些人桌上的一盘餐食,或身上的一件饰品。

    其中,以大象的盗猎最为泛滥,仅两百年,大象的数量就从2600万头锐减到不足50万。

    在这里,每15分钟就有一头大象倒下,而吸引那些盗猎者一次又一次铤而走险的原因不过是它们脸上那组日常用来掘食或者防御的象牙。

    它们对大象本身来说普通到平凡。

    盗猎者的枪口喜欢瞄准35岁以上,象牙长度开始呈指数增长的成年象,恰恰公象性高潮的年纪与这个时间对应。

    基因的传承被迫中断,从大根象到小根象,现在,某些地方的大象正在被无牙基因取代。

    没有象牙固然可以生存,但这对它们来说已经是一种残疾的形态。

    ……

    四年半以前,关于盗猎,关于大象,周意几乎一无所知。

    如今,她属于象群更为集中的南部地区的一支志愿巡护队。

    这是一支基层非政府组织,由来自世界各地的志愿者组成,他们的任务除了日常巡逻,还会收养那些受伤的动物,或者母亲被猎杀的小象,照顾它们直至恢复或成年后,放归大自然。

    这支巡护队现有23个人,周意和韩秋是唯二两位华人。

    韩秋毕业于国内名校,现在是队里仅有的一位医生。除了给动物看病,队员伤筋动骨了也会找她。

    周意现在的名字叫周艺,但大家更喜欢叫她周。因为在与盗猎者的斗争中屡立功劳,她不久前被推选为副队长。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越上地平线时,正在沉睡的周意被一声象鸣叫醒。

    她没有任何磨蹭地睁开眼睛起床,从穿衣洗漱到走出房间只用了十分钟不到。

    “LO又约你跑步了?”早周意几分钟起来的韩秋站在树下笑问。

    Lodovico是周意三年前救下来的一只小象,它亲眼目睹母亲被虐杀,对人类非常排斥,周意当时为了安抚它,差点被它踩死,现在他们是最好的朋友。

    Lodovico还没到放归自然的年纪,它住在营地旁边的丛林里,有专人看守和喂养。

    每天太阳升起的时候,Lodovico就会跑来营地外面叫周意,陪她跑两个小时的步,等到朝阳彻底把这片草原染成金色,再驮着她玩玩闹闹回来营地。

    周意边热身边回韩秋的话,“它比闹钟好用。”

    韩秋转头看向大门外已经等得不耐烦,正追着自己象鼻转圈圈的Lodovico,笑道:“你们两个对一起跑步这事儿还真是风雨无阻。”

    “从它开始亲你到现在已经七百多天了吧,好像没有一天落下?”韩秋问。

    周意踩着树干拉伸大腿,“嗯,没有。”

    韩秋说:“这么喜欢跑步?”

    周意放下腿,原地跳了两下,说:“不喜欢。走了。”

    韩秋注视着周意舒展轻松的背影和手臂、小腿上时隐时现的肌肉线条,目光渐渐沉了下来。

    她始终记得五年前第一次遇到周意,她倒在人迹罕至的路边,奄奄一息的模样,和现在这个驱赶盗猎者时永远冲在第一位的周意判若两人。

    “嗨,Mia,早上好。”美籍志工Gore操着他那口蹩脚的中文说:“你们中国的女孩儿是不是都和周一样美丽?”

    韩秋抿了口水,诓他,“是啊,个个美得像天仙。”

    Gore羡慕地直摇头,“难怪LO只跟周玩,她的头发被风吹起来的样子简直像一幅画。”

    韩秋抬眼,顺着Gore的视线看过去。

    营地大门外,等久了不高兴的Lodovico跑得比平时快,周意来不及编发,已经长及腰的头发垂在身后,随风翻飞。

    她像只振翅的蝴蝶,在朝着一望无际的湛蓝天空飞翔,但又比经不起风吹雨打的蝴蝶坚韧有力。

    “她的漂亮在我们那儿也是数一数二的。”韩秋说。

    Gore点了点头,突然皱眉,“但她看起来总是很不开心。”

    ——

    两个半小时后,周意跑完步回来营地。

    韩秋看到她湿漉漉的头发,了然道:“又跑去河里洗澡了?”

    “省水……”周意坐到桌前,大口吃着早餐。

    韩秋给周意倒了杯牛奶,说:“等会儿我和Gore去集市采购,你有没有什么要带的?”

    周意一口下去,牛奶少了三分之一,她随便添了下嘴唇上沾的奶渍说:“两支铅笔,一件短袖。之前那件沾了血,洗不掉,没得换了。”

    韩秋垂眼,看向周意腹部,“伤口不是已经快长好了?”

    周意「嗯」一声,含混道:“昨天追两个小毛贼,不小心让抡了一棍子,有点裂。”

    “那你今天还去跑步?”韩秋不悦。

    周意低头咬了块肉,没吭声。

    韩秋拿她没办法,妥协道:“吃完饭,我给你看看。”

    “谢谢秋姐。”周意说:“短袖买深色的,耐脏。”

    “好……”韩秋转身往出走。

    周意三两口扒完饭,快步跟了上去。

    “你这次的刀伤缝了六针,好好养着都得留疤,成天这么折腾,身子还要不要?”韩秋说。

    周意脱了短袖,仅着一件黑色的运动内衣坐在凳子上,淡声道:“又没人看,随便吧。”

    “那也不疼?”

    “没那么疼。”周意笑笑,说:“习惯了……”

    ——

    早饭过后稍作休整,周意带着几名巡护员去执行日常巡逻。

    队里只有一辆皮卡和一辆越野,宝贝疙瘩一样的存在。

    韩秋今天要出去采购,皮卡肯定是她的,越野则是英籍队长Antoin和另外一名巡护员每天的必备,他们的巡逻范围比周意负责的保护区大太多,开车出去一趟都得个把星期,靠腿那得按月算了。

    周意和Zak、Ronen、Om各自背着一整天要吃的水和食物,还有一杆早该被淘汰的半自动步ꞏ枪徒步出发。

    他们每天都要在保护区走数十公里,苦行僧一样的生活,如果没有碰到盗猎,这一天只是过得枯燥,遇到了,就会变得格外惊心动魄。

    上个月,他们才折过人。

    是个刚满二十岁的小孩男儿,被盗猎者一枪击中心脏,折在了送往医院的途中。

    这种情况从建队到现在已经发生了三次。

    营地远离城市,队里又没有足够的经费完善医疗条件,他们只要受伤,要么是皮肉轻伤,要么一脚踏进鬼门关,能不能再出来,全凭运气。

    “秃鹰……”周意抬头看着远处天空盘旋的秃鹰,眼眸沉暗。

    秃鹰喜欢尸体,它的嘴上带钩,再坚韧的皮可以轻松撕开。

    周意一手按住背在身后的东西,和Zak三人朝着那个方向狂奔。

    丛林的灌木丛里躺着一只浑身布满枪伤的母狮。

    周意快速蹲下检查,已经没呼吸了,但尸体还是热的,爪子和牙齿也没有被砍掉带走。

    应该是听到动静跑了,人肯定没走远。

    周意持枪上膛,警惕地在四周寻找。

    “从这个方向跑的。”周意压着一条腿,指着地上的痕迹说:“这里下去就是河,顺流可以直接到下游的村子。”

    Zak说:“我和Om去追。”

    周意站起来,把枪重新背回身后,“我和你去。”

    偷猎者通常会选择能开车的大路,跑得快,还可以把弄到手的东西带走,沿河跑的多半是村里人,熟门熟路,即使被发现也知道该往哪儿躲。

    在这里,偷猎是重罪,一旦被抓基本牢底坐穿。但是为了让家里人能吃口饱饭,他们有时候不得不为了区区几十美元出来赌。

    周意只要遇到这种情况,都会选择亲自去追,她始终认为自己和这里的人没有感情,所以手下不会留情。

    “Om,你找个有信号的地方联系人处理尸体。”周意说:“Zak,走。”

    两人很快消失在丛林深处。

    追了差不多半小时,周意突然按住Zak的肩,把他拽到灌木丛后,低声道:“在那儿……”

    Zak顺着周意视线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一名年轻男人正靠着树剧烈喘息。

    他怀里抱着一杆土枪,周意不确定枪里还有没有子弹,不能贸然行动。

    她快速观察了一圈周围的地形,对Zak说:“待这儿别动。”

    语毕,周意弯着腰往后方绕。

    男人没有察觉到危险,还在靠着树休息。

    等他听见身后有动静想回头的时候,已经被周意卡着脖子摁在了地上。

    Zak立即冲出来缴走了他的土枪。

    男人痛哭着恳求,“我家有六个孩子要吃饭,求求你们放了我,我如果进监狱,她们都会饿死。”

    周意置若罔闻,膝盖顶住他的脊背,把他的双手绑到身后,提起来说:“这话我早就听腻了。”

    周意一脚踹在男人腰上,把他踹到Zak跟前,让Zak看着他往前走,自己落后一步,联系政府组织的人过来接手。

    确认好后抬头,周意舒展的眉心迅速拧在一起。

    男人被绑在身后的手正视图掀起衣服,往腰上摸。

    “Zak,闪开!”周意大喊的同时飞扑过去护住Zak,往旁边滚。

    前后不到一秒的时间,男人藏在腰上的土炸ꞏ弹在两人身边爆炸。

    这种情况完全在周意意料之外。

    村里人和以盗猎为生的那帮亡命徒不一样,他们有家有室,不敢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之所以会走上这条路,纯粹是生活所迫。

    所以他们残杀动物的手段再狠辣,周意也不会对他们下狠手,人抓住交出去就算完了,谁能想到,狗急跳墙竟然会演变到这种程度。

    剧烈的爆炸过后是极致的寂静。

    耳鸣,头晕,刺鼻的硫磺。

    周意听见Zak在喊自己,但她像是被无形的罩子隔绝了一样,看不清东西,也发不出声音。

    周意坐起来,用力摇了摇头,想把脑子里那股强烈的嗡鸣驱离。

    没有任何用。

    身体里残存的触觉在提醒她耳朵里有股热流正在缓缓流出,顺着下颌,一直流进脖子。

    她迟钝地抬手在脖子里摸了一下,透过模糊视线摸到的东西。

    是血……

    ——

    周意醒过来的时候,人正在回营地的车上——韩秋今天开出去的那辆皮卡,她躺在后面,睁眼是赤红的晚霞。

    韩秋看到周意醒来,小心翼翼地把她扶起来,说:“医生已经检查过了,没伤到内脏,皮外伤养几天就结痂了,但是……”

    “这只耳朵听不见了。”周意拽了一下自己右耳的耳垂,平静地说。

    韩秋不忍,“我和Antoin刚已经商量过了,这里的医疗条件有限,他明天带你回英国。Antoin有朋友是医学专家,一定能治好你的耳朵。”

    周意「嗯」了一声,重新躺下,看着头顶火红的天说:“秋姐,你说我们死了是不是都没几个人知道?”

    韩秋可以毫不犹豫地说「是」。

    这么荒僻的地方,这么少见的职业,死了不过黄土一堆。除了亲近的几个人,谁还会知道在世界的某一处角落有过他们的存在?

    可是只要一看到周意放空的眼睛,她就不忍心说实话。

    “怕了?”韩秋问。

    周意摇了摇头,“就是每次无限逼近死亡的时候,心里会有点慌,好像……”

    周意形容不出来那种又空又乱的感觉。

    韩秋却非常清楚,她说:“好像还有很多事情没交代,很多人没见?”

    周意目光一顿,迟缓地应声,“嗯……”

    韩秋,“那就趁着还有机会,把该做的事做一做,把想见的人见一见。”

    “该做的事,想见的人……”周意呐呐地重复。

    蓦地,一张熟悉的面孔从周意眼前闪过,她心里一阵剧痛袭来,疼得蜷缩起了身体。

    韩秋见状,冷静地问:“周意,哪里不舒服?”

    周意死命抓着胸口的衣服,一张嘴,喉咙里溢出一声嘶哑的呻ꞏ吟。

    韩秋眉头紧蹙,用力拍了一下车身,喊道:“停车!”

    车子猛地在营地门口刹住。

    韩秋俯身想去看周意,被她抬手挡开。

    周意硬撑着坐起来,说:“秋姐,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韩秋欲言又止,观察几秒,确定周意没什么大问题后,松了口,“别走远……”

    周意指了指营地门口的大树,“就那儿……”

    韩秋扶着周意下车,看她腰背挺直,一步一步走过去,靠坐在了树下。

    天边夕阳正浓,红得仿佛要烧起来。

    周意被笼在那片光里,目光涣散又长。

    和Antoin沟通好明天出发去英国的具体时间,韩秋从营地里出来找周意。

    她一条腿曲起靠在树下,还是刚才的姿势。

    韩秋走过来,坐在周意旁边,和她一起看着正在下沉的暮色说:“明天一早走。”

    周意晃神得厉害,沉默好一会儿才说:“好……”

    “新买的铅笔和短袖放你桌上了。”

    “谢谢……”

    “不客气……”

    “……”寂静突如其来。

    韩秋偏头看向周意,她的眼神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异常遥远,像是云雾,再用力也无法住。

    这副模样,和韩秋刚遇到她会儿如出一辙——要么不声不响枯坐一整天,要么从昏睡里醒不过来。

    韩秋很担心,她需要一些东西把周意拉回现实。

    稍作思量,韩秋说:“周意,明年你就27岁了,有没有什么生日愿望?我提前帮你准备。”

    周意一愣,坐起来趴在膝盖上,看着天边的血色夕阳,笑了一声,说:“太早了,还没想好。”

    “那就等你想好了告诉我,我一定帮你办到。”韩秋说。

    Zak突然从营地里跑出来叫韩秋,说是有只受伤的长颈鹿情况不好,让她过去看看。

    韩秋立刻站起来往过走。

    等她和Zak的身影一起消失在大门口,周意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她低头抚摸着亲手纹在手腕内侧的那个名字,红着眼睛说:“我想活着再见她一面,我想……回去她身边。”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我宝为什么这么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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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1再见

    小九,回来了为什么不找我?我一直在等你。

    次日清晨,周意起得比平时早很多。

    昨天辗转难眠一整夜,她脑子昏沉沉的,凉水怼脸浸了半天才稍微清醒一点。

    从房间里出来,周意隐约听到外面有人在争吵。

    女声好像是韩秋。

    周意步子一顿,朝门边走过去。

    院里,韩秋压着声音说:“是我不想救那只长颈鹿吗?!药呢?买药的钱呢?!动物保护组织那边答应给的补给已经晚了两个月了,你觉得还有戏?”

    韩秋说到后面直接爆了粗口,听得Antoin一愣一愣,“哦,我的上帝,真不敢相信,这么粗鲁的话会从你这样漂亮的女人嘴里说出来!”

    韩秋嗤笑一声,连骂两声谁他祖宗。

    Antoin震惊得五官像被开了放大效果。

    发完火,韩秋的态度逐渐缓和下来,“Antoin,你确定你那个医生朋友可以提供免费的医疗帮助给周吗?队里现在只能拿出来你和周去英国的机票钱,怎么回来都还不知道,根本没有多余的钱给周治疗。”

    Antoin是典型的乐天派,对此并没有任何担心,“你们中国不是有句话叫「船到桥头自然直」吗?别担心,上帝会保佑周的。她有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藏着哀伤,噢!Mia,你又不让我把话说完,但我还是会原谅你的无礼。”

    韩秋人已经进了屋。

    看到靠在门边的周意,韩秋一愣,下意识往外面看了眼。

    “我都听到了。”周意说:“我们真没钱了?”

    韩秋没有正面回答,“困境只是一时的,Nevianan负责基金管理,她已经在积极组织社会捐赠了,政府这边的补给也一直在争取,接上就好了。”

    周意低低应了一声,靠着没有动。

    不一会儿,韩秋去而复返,从周意眼前经过。

    周意叫住她说:“秋姐,你有没有想过,这里的经济结构脆弱,国家政策能给的空间很有限,Nevianan就是再努力也没办法让一只公鸡下蛋。”

    韩秋当然有想过,“这两年经济形势紧张,加上各种冲突不断,连政府都在申请债务减免和延期,顾及到我们这个小地方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所以我们只能靠自己。”周意说。

    韩秋听出周意话里的笃定,走过来问:“你有办法?”

    周意摇摇头,“还不确定,但可以试一试。”

    “怎么试?”

    “回去……”

    韩秋微愣,“回哪儿?”

    周意抬手,指向远处的天空,“我们来的地方。”

    “这几年,我们基金会收到的捐赠至少有三分之一来自国内各大企业和相关公益组织,也有一些致力公益的科学家和企业家,这个占比非常大了,所以我觉得我们可以回去试试。”

    周意插在口袋的手握了握,说:“那里人多。好人多。”

    韩秋觉得可行,“我马上和Gore交接工作,回去一趟。”

    “秋姐!”周意叫住急匆匆要走的韩秋。

    韩秋回头,“嗯?”

    周意抿了一下嘴唇,说:“我回……”

    韩秋惊讶,“你确定?”

    周意,“确定,耳朵总得看,去英国,还不如回我们自己家,能剩下一份路费,环境也熟。”

    “可是你……”韩秋欲语还休,沉吟片刻才道:“这个季节温度高,你就算只是往头上压顶帽子也会被人多看两眼。没有伪装,你敢回去吗?”

    周意低着头沉默了很长时间,“不敢,但是,我想她了,我想见她。”

    韩秋一时无言。

    认识五年,她一直知道周意在躲一个人,但这个人是谁,周意又为什么要躲他,韩秋始终不清楚。

    除了Lodovico,周意从来不和队里任何人提,今天是她第一次主动说起。

    韩秋试探着问:“这个人是不是对你很重要?”

    周意握着的手攥紧,偏头看向外面静谧的早晨,说:“可能「生之源,死之所」吧。”

    韩秋哑然。

    那得是跟命一样重要的存在了。

    “好……”韩秋说:“什么时候出发?我帮你联系去机场的车。”

    周意,“就今天吧。”

    自从昨天在树下说出来那句话,她睁眼闭眼全是慕青临的脸,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叫嚣着想她,心脏从里到外绞着疼。

    真的太难受了。

    不管她多用力地咬住手腕,都还会难以忍受地对着满室漆黑叫一声“姐——”

    思念是开了闸的洪水,没有人能挡得住。

    门外突然而至的象鸣拉回了周意的思绪,她直起身体往出走。

    韩秋跟周意一起出来,看着门口ꞏ活泼的小家伙,说:“今天和LO多玩一会儿。等你回来,它差不多就要离开我们,独立生活了。”

    “这么快?”周意有瞬间茫然,总觉得它还是刚被救下来时那个敏感暴躁难伺候的小象Lodovico,一转眼竟然就要开始独立了。

    韩秋笑着说:“不用伤心,大象重感情、通人性,以后会回来看你的。”

    周意看着前方不语。

    大象都知道知恩图报,她呢?

    就剩一肚子的狼心狗肺了吧。

    ——

    当天上午,周意坐上韩秋联系的车,一路辗转二十多个小时,终于在次日下午到了江坪国际机场。

    她全部的行李只有一个包,随意挂在肩头,顺着疲倦人流走过窄窄的通道。

    踏上廊桥的刹那,周意脚下没有一点真实感,浑身绷紧,身体不受控地发抖。

    她脑子里有无数个画面在闪,却怎么都抓不住一帧。

    “女士,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站在舱门口的空乘微笑着询问周意。

    周意下意识拉低帽檐,说了声,“不用,谢谢。”然后快步离开。

    周意顺着指示牌找到了大巴乘车点。

    前一班刚走,这辆车上还没有几个人。

    周意上来后,抬高一点帽檐,露出眼睛,用那嗓子明显带着陌生感的口音问司机,“师傅,这条线上有没有住宿比较便宜的站点?”

    司机不假思索,“有啊,南郊大学城旁边有个城中村,住一晚上就三十。”

    “行,到那儿了,您帮忙停一下。”周意说。

    司机惊讶,“你要住啊?那边乱得很。”

    周意把帽檐重新拉下去,淡声道:“没事,便宜就行。”

    从大巴上下来,周意很容易就找到了司机说的城中村。

    她往里走了一段,看见一家门口立着「宾馆」的牌子直接拐了进来。

    上到二楼,一个裸着上身的男租客正在和老板掰扯什么。

    周意嫌吵,没立刻上前,两手揣兜靠在一边安静地等着。

    “空调什么时候修?!”男租客拍着收银台说。

    老板满脸陪笑,“我早就打过维修电话了,但是最近天热,家家都想用空调,这维修师傅忙不过来,不接工单,我也没办法啊。”

    “你把电话给我,我打!”

    “电话在我老婆那儿呢,要不等她晚上回来?”

    “等你妈的腿!我早找人问过了,你那空调是个老古董,零件早八百年就停产了,根本没得修!你今天要么给我换空调,要么换房间,不然我就堵这儿,让你一个人客人也揽不着!”

    老板耽误不起生意,只得妥协,“行行行,给你换到407行了吧?就剩这一间空房了。”

    男租客目的达成,骂骂咧咧地拿着门卡上了楼。

    老板应该学过变脸,男租客前脚刚走利索,他后脚就把人还没出生的孙子骂成了孙子。

    扭头对上周意,老板立马恢复热络,“姑娘,住宿啊?”

    周意直起身体走过来,说:“一个月400,刚那个人不要的房间给我。”

    老板肉疼,“姑娘,包月600,你这一下就把小一半给我砍没了啊。”

    周意言简意赅,“换空调,我给你600。”

    老板犹豫。

    这间房的空调已经坏了一年多了,不是他不想换,而是老房子的电线能承受的功率有限,他只换空调不换线,安全隐患太大,可要换线,那就不止一两千块的事儿了,到时候整栋楼搞装修,劳民又伤才。

    “姑娘,多少加一点吧。”老板好商量地说。

    周意,“加不了……”

    老板碰到硬骨头,一咬牙,说:“行,400就400!我让人上去打扫!”

    周意拿出身份证登记,然后扫码付钱,等房间收拾好了拿着门卡上楼。

    不到十分钟,周意复又下来。

    老板还在肉疼,没打算理周意,不想她却径直走到收银台前,屈指敲了两下,说:“把插座里的摄像头拆了。”

    老板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强自镇定地说:“什么摄像头啊。姑娘,这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的呀。”

    周意抬头,平淡目光被帽檐掩入暗色里,一下子有了重量,很压人,“我再重复一次,把摄像头拆了。”

    老板心里一惊,强撑着说:“姑娘,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

    周意拿出手机,点开了拨号盘。

    老板瞥见她点中「1」的时候,吓地连声说:“唉!你别报警啊,我马上拆!马上拆!”

    周意按灭手机转身下楼。

    外面很热闹,沿街是各式各样的小吃摊。

    周意粗略看过一圈,选了家经济实惠的面食。

    “姑娘,要不要加个蛋啊?两块钱。”老板娘扯着大嗓门问。

    周意扫了码,正在低头付钱,“不了,吃不起。”

    老板娘只当她是说笑,还在一味推销。

    周意像是没听到一样,付完钱转身就走。

    谁知道转过来的瞬间,肩膀猛地让人撞上,力道很重。

    周意被迫往后斜了下,嘴唇抿成一条线。

    “抓小偷!”路边有三个女孩儿正在往过追。

    周意行动快于意识,脚下一转,迅速朝刚才撞自己的人追了上去。

    街边拥挤,小偷跑不利索,不过十来米就被正从路口穿行的车子拦住了去路。

    小偷进退维谷,犹豫两秒,顶着红灯往过闯。

    新手司机被突然冲出来的人吓得脑子一空,猛踩油门。

    周意气急,大喝一声「让开」,全力朝小偷冲过来,赶在最后关头抓住他,用力往回一拽,两人齐齐摔在路边。

    周意腹部的伤被小偷结结实实砸到,疼得她眼前一黑,气差点喘不上来。

    好死不死,小偷还在往枪口撞,拾起来就想跑。

    周意闭着眼睛骂了一句「艹」,手边摸到什么,想都没想就朝小偷后脑勺甩了出去。

    小偷被砸得一脚踩进树坑,失去平衡,身体惯性往过倒。

    周意顺势给他按到树上,两手反扣到身后,用力往上一提,咬着牙说:“你他妈跑啊!继续跑啊!”

    小偷疼得尖叫,“轻点轻点,胳膊要断了!”

    周意心里有气,一脚怼他小腿上,冷着脸说:“偷的东西在哪儿?”

    小偷直接疼懵,大声喊道:“左边口袋!”

    周意腾出一只手,从他口袋摸出部手机。

    附近学校的保安看到这里有情况,已经赶了过来。

    周意连人带手机交给他们,准备走。

    余光瞥见保安制服上的学校名字,周意目光震动,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不远处宏伟的校门——江坪大学。

    是啊,她怎么忘了,江坪大学的新校区就在大学城。

    这个校区只有博士和研究生,她以前没机会过来,所以不……

    “小九?”旁边忽然传来一道微弱的女声。

    周意脸色全白,往后退了一步,脚下迟疑着,辨认出一个方向后转身就跑。

    身后,慕子佩疾声大呼,“小九!是我啊,佩佩!”

    章可和高歌全程愣着,看到慕子佩因为跑得太急被人撞倒,才急忙跑过来扶起她,说:“佩佩,你认错人了吧,小九站个军姿就差点站晕过去的人,怎么可能帮你抓小偷啊。”

    慕子佩后知后觉意识到这点,迷茫地看着前方已经恢复秩序的街道,说:“可是她的侧脸真的和小九好像啊。”

    章可说:“天底下像的人多了,真要是小九,还能不理你?”

    慕子佩不吭声,盯着那个方向看了很久才转身往回走。

    “同学,看看这是不是你的手机。”保安拿着两支手机给慕子佩看,一支是周意从小偷身上搜的,一支是她随手从自己口袋里摸出来,砸小偷后脑勺的。

    “这个是我的,谢谢您。”慕子佩一眼认出自己的手机,目光挪到旁边屏幕碎了那支时猛然定住。

    “葫芦!葫芦!刚那个人就是小九!”慕子佩激动得眼圈泛红。

    高歌急忙从保安那儿拿过手机,确认挂在下面的葫芦。

    “真的是小九!”高歌难以置信地说。

    章可不解,“小九看到我们为什么要跑?”

    高歌抬头和章可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看向慕子佩。

    她正在给慕青临打电话。

    “接啊,快接啊!”慕子佩急得团团转。

    甫一听到慕青临的声音,慕子佩直接哭了出来,“姐!小九回来了!”

    ——

    城中村无人问津的角落,周意弓身靠在墙边,和漆黑夜色几乎融为一体。

    她不清楚自己到底在这儿靠了多久,只知道耳边彻底静下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僵得无法动弹。

    她用手撑了一下墙,勉强直起身体往出走。

    因为保持一个姿势太久,周意膝上的关节硬得只剩直和弯两种极端状态,被她强行提膝踩上路沿之后没直得起来,身体失去控制,跌坐在了路边。

    突如其来的大动作惊到围栏下的流浪狗,一只两只全在冲着她狂吠。

    周意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站起来继续往回走。

    十分钟不到的路,她走得最后一位小贩收摊才终于走到楼下。

    经过二楼,昏昏欲睡的老板立马清醒过来,趴在收银台上,压着声说:“姑娘,摄像头已经拆了啊,你千万别报警。”

    周意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拐上通往三楼的楼梯。

    老板探头盯着周意的背影,纳闷地说:“下午出去还跟阎王似的,怎么转一圈回来就成落水狗了?”

    周意头上还扣着她出门时戴的鸭舌帽,过低的帽檐挡住了大部分视线,她动作迟缓地走到门口,面对门站了差不多五分钟才终于想起来要开门。

    门锁开启的声音点亮了楼道里的声控灯。

    昏黄灯光下除了低着头的周意,还有另外一道倚墙而立的高瘦身影——乍一看风平浪静,目光落到周意身上的瞬间变得波涛汹涌。

    周意什么都没有发现,兀自推开房门走进去,在身后关门。

    从楼道里照进来的光被门板快速推了出去。

    彻底消失之前,周意左耳忽然传来一道能将她的灵魂击穿的熟悉女声,“小九,回来了为什么不找我?我一直在等你。”

    周意放空的视线被从门缝里挤进来的影子撞得四分五裂。

    她迟钝地分析着。

    人明明是右边过来的,她却从左边听到了她的声音。

    原来声音可以「拐弯」。

    这是周意第一次知道。

    等她清醒意识到这点的时候,那道声音已经顺着她的耳朵拐进心脏,在上面撕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我宝,求慕姐姐轻点轻点啊啊啊!!

    感谢,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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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2愤怒

    周意,我到底把你怎么了?

    仲夏聒噪的风卷着闷热的空气源源不断往周意胸腔里挤,走廊里回荡着男人和女人做ꞏ爱时疯狂的叫声,还有谁对谁撕心裂肺地辱骂。

    时间推动着千差万别的现实不断往前滚,周意却像是被它单拎出来的那个人,凝固在了慕青临出声的那一秒。

    等……

    一个不声不响把你扔下这么多年的人还有什么好等的?

    你不是,不是应该已经适应新生活了吗?

    慕青临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等,也许正是是因为什么都不清楚,才更放不下,忘不了,就像温水里的青蛙,不给它明确的刺激,它宁愿被煮死,也不会主动跳出去。何况,周意给她盛的这碗温水里,还有足够她坚持下去的吸引力。

    天知道她听见慕子佩说「小九回来了」那个瞬间,握电话的手抖成了什么样子,心跳快得似要撞断胸骨直冲出来庆祝,喉咙却仿佛被人死死扼在了虎口里,想张嘴问一句「她在哪儿」都难如登天,还是符晓在旁边听见,及时拿走了她的手机,她才能从符晓接完电话后的转述里知道,那个在她生命里消失了五年的人真的回来了,现在就在离公司十几公里外的大学城。

    她马不停蹄地赶过来,见人就指着手机里的照片问:“您有没有见过这个女孩儿?”

    面摊的阿姨跟她说:“这姑娘我见过,看着风尘仆仆的,估计是刚在哪家宾馆安顿好。喏,饭都没吃。”

    于是,她又一家宾馆挨着一家往过打听,最后终于打听到了这里。

    老板却说她出去了,她只好按捺住满腔兴奋在门边等着。

    从昏昏欲睡的下午一直等到蝉鸣渐歇的深夜。

    短短几个小时而已,她觉得自己好像把半辈子都等过去了。

    还好,最后真的让她等到了。

    慕青临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一下又脱力似的松开,指尖微微颤抖着,迟疑片刻后,还是忍不住抬起来,在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之前,握住了周意搭在门把上的手腕。

    周意五脏震动,意识瞬间被抽离开身体。

    好想她啊。

    全身的每一处骨骼都在说想她。

    想转身……

    可是转身之后说什么?

    转身了……她还走得掉吗?

    周意心脏骤缩,猛地攥紧了年久松动的门把。

    她身后,慕青临握在腕上的手已经移到了小臂,指腹正缓缓摩擦着她的皮肤,轻柔动作和谈恋爱那会儿对她表达喜爱时惯用的小动作如出一辙。

    久违感如陈年烈酒入口,周意头晕目眩,她的喉咙松动着,心脏酸软到难以负荷它最基本的跳动。

    她能感觉到身后的人在慢慢靠近,被她的影子压着,走得极慢。她的呼吸随着距离的拉近,一缕一缕在她耳后聚集。

    终于近到能听见她呼吸里的轻颤那一秒,周意脑子里沉寂已久的响鼓猛然遭到重槌,她脚下一空,如坠冰河。

    强烈的刺激将周意松垮的神经一瞬间扽直,她触电似的挣开慕青临,走进了房间。

    慕青临手上突然落空,轻颤的呼吸有几秒定格。

    片刻之后,她在指关节上掐了一下,如同提醒,然后平静地带上门走了进来。

    房间里的光线很暗,空气干燥发烫。

    慕青临在床头的墙边找到了周意模糊的身影,她下意识往那边走。

    周意脚往后撤。

    慕青临步子一顿,转而走去了窗边靠着。

    沉默在黑暗里迅速膨胀。

    慕青临心里堵着千言万语想说,可真到这一秒,她反而变成了哑巴,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始终清晰——不要生气,不要发火,不要把她吓跑。

    良久,慕青临舔了一下发干的唇沿,说:“这么多年去哪儿了?”

    她平静的声音像一记耳光扇在周意脸上,羞耻的热意顷刻便从侧脸蔓延到了耳朵和脖颈,她想夺门而出,去找这座城市里最大、最高、最响的那口钟,把时间拨回到几个小时以前,换一个地方下车,最后却只能被无形的空气钉在原地。

    “外地……”周意说。

    慕青临点了点头,问她,“老家?”

    周意说:“没有……”

    慕青临应了一声,嗓音突然变得很低,像是在对着房间里朦胧的月色自言自语,“应该没有,我把那里一寸一寸翻过的,没找到你。”

    周意惊愕抬头。

    什么叫把那里一寸一寸翻过?

    什么时候?

    怎么翻?

    花了多久时间?

    周意只是稍微往下一想就心如刀割。

    她知道一声不吭的走才是对一个人最大的伤害,那个人甚至找不到一个转嫁伤心的理由。

    可那时候,她想回也回不来……

    周意靠着墙,呼吸静得悄无声息。

    自言自语过后,慕青临放开嗓子,继续问她,“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周意低着头,不动也不出声。

    慕青临等了一会儿,试着给她递话,“没有看见我道歉的微信?”

    周意依旧沉默。

    那份沉默像无形丝线割扯着慕青临伪装的平静。

    慕青临抿唇压着呼吸,胸口微微起伏。

    快压不住的时候,慕青临直起身体朝周意那边走,“没事,没看见就没看见,今天我当面和你再说一遍,这样可信度应该更高。”

    周意身后是墙,没地方可避,只能将肩膀尽可能往后缩。

    慕青临看到了,这次她没有选择退让,而是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到周意面前,软着声说:“小九,那天没让着你是我不对,我道歉,对不起。这几年我没再去过西南,以后也不会去,你不要生气,回来和我好好过日子,行吗?”

    周意惊惶地看向慕青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不会再去西南……

    她无理取闹的话竟然被慕青临当真了,还把她离开的原因归咎到了这一点?

    她妈妈死在那里,死得那么惨烈。

    她自己也栽在那里,一栽就是两年多啊!

    她怎么,怎么可以为了一个一声不吭扔下自己五年的混球就连这么重要的事都不在乎了?!

    这和她预期的完全不一样啊!

    周意空了快十二个小时的胃里有东西不断往上返,烧着她的食管和喉咙。

    她张开嘴,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除了无理取闹,她好像找不到更好的理由为自己的离开辩解。

    二十六岁的她还是和五年前一样懦弱无能。

    周意的反应在慕青临心底那层单薄的平静上凿开了一道裂缝,她又往前走了一小步,右脚踩在周意脚边,腿几乎和她贴在一起,头微低,柔声笑着说:“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那现在能不能抱一下?”

    慕青临说完自嘲地笑了一声,“等了你这么多年,突然见到反而不敢认,都已经说了这么久的话了还是感觉跟做梦一样。小九,能不能抱一下你?抱一下,姐心里就踏实了。”

    周意难受得想弯下腰。

    从认识到谈恋爱,慕青临从来没有在跟她说话的时候,以「姐」字开头过,这个称呼是她喜欢的,也是她抗拒不了的,现在被慕青临用小心询问的口吻说出来,比直接捅一刀还让她难以招架。

    她真的快撑不住了。

    “慕……”

    周意好不容易发出声音的瞬间,慕青临倾身抱了过来。双手从腰侧穿过,压着她的肩背,下巴蹭了一下她的衣领,接着低头,一侧眼睛压着纹理粗糙的短袖,一侧在她颈边裸露的皮肤上。

    有湿意在皮肤上悄悄蔓延。

    不那么明显,淡得几乎和汗难以分辨……

    周意意识到那可能是什么,强装的冷静顷刻化为乌有。

    她惊慌失措地抬起手想去抱慕青临。

    动作做到一半戛然而止。

    “周意,记着,机会只有一次。”杜文菲已经很久没在周意脑子里出现过的声音突然闯入,她受惊般想去推慕青临,可她忘了慕青临早就说过,为了做好调查记者这份工作,她跟王和靖学过什么,更没有察觉到,慕青临的平静正在被撕裂。

    周意的手刚碰到慕青临肩膀就被她用力握住扣到了身后。

    周意条件反射转身化解,同时胳膊肘往后顶。

    慕青临没料到周意会这些,肋骨上挨了狠狠一下。

    突如其来的闷疼彻底打碎了慕青临的平静。

    慕青临眸光沉下,还握在周意腕上的那只手横到腹部箍紧,另一只抓住她撑墙的手,脚下一勾一带,趁她失去平衡时,把她甩在床上,欺身压住。

    一切发生得太快,周意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面朝下趴在了床上,身体被慕青临死死压着,两只手分按两侧,一动也不能动。

    周意慌了,“慕青临,你别这样。”

    “哪样?”慕青临的语速很快,“别抱你?你是我女朋友,我抱你一下怎么了?周意,是不是我一直让着你,你习惯了,就可以不用在乎我的喜怒?”

    “不是!”周意矢口否认,她明显感觉到慕青临生气了,不是闹着玩那种生气。

    慕青临说「好」,她握着周意的肩膀,将她翻过来,低头对上她的眼睛,说:“不是别抱你,那是什么?周意,你说,我听着。”

    周意的目光碰到慕青临眼底正在聚集的暴风雨,惊慌躲开,被慕青临拧回来,一字一句地说:“看着我说。”

    周意牙关死咬,在无力和刺痛里感到一阵阵反胃,忍了很久她才生涩地开口说:“不是你女朋友。”

    那一秒,房间里静得仿佛能听见空气被灼烧至爆裂的声音。

    周意从慕青临眼睛里看到了震惊、受伤、排斥,最后只剩低沉漆黑的安静。

    她低头看着她,风平浪静地说:“小九,把刚才的话收回去。收回去,我就可以当做今天,当做这五年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依然喜欢你,想和你过一辈子。小九,听话。”

    周意像被推进了寒冬腊月的冰河里,身体一阵一阵冷得发麻。

    她想听,特别想听,可是她真的不能听。

    “慕青临……”

    “嘘……”慕青临用手指在周意唇上轻轻压了一下,等她嗓子里的声音彻底滚回去,指腹从她唇心缓缓滑到嘴角,轻声说:“小九,我很少和人服软,但如果对象是你,我可以无限妥协,只要你肯把刚才的话收回去。”

    慕青临一再的退让堪比凌迟,周意受不了,用力闭了一下眼,崩溃大喊,“慕青临,我不喜欢你了!”

    “你不会!”

    “我会!东西放久了会变质,人心一样!五年不是五天,我早就不,嗯!”

    慕青临毫无征兆地低头吻住了周意,强势深入,被怒火灼烧过的唇舌只剩麻木。

    周意攥着手,嘴里尝到了血腥味。她一动不动地躺着,任慕青临近乎发泄的吻从唇到颈,最后停在了那里。

    “周意,我到底把你怎么了?”慕青临在周意脖子里问,嗓音艰涩难听。

    周意心脏疼得抽搐,她在剧烈的窒息感中闭了一下眼睛,说:“是我对不起你。”

    慕青临觉得荒谬,她短促地笑了一声,撑起身体,“理由呢?不喜欢了总得有个理由。周意,除了去西南那次,我没有让着你,我还有哪里做得不好?

    你说,说出来了,我就死心。五年浑浑噩噩的日子我已经过够了,不想继续和个猴一样让人耍得团团转,所以周意,给我一个理由。”

    周意说不出来。

    眼前的这个人一直都好得无可挑剔。

    “怎么,说不出来?”慕青临戳穿,“那换我问你。周意,你知不知道每天装得和没事人一样有多累?知不知道突然叫出你的名字,周围的人看向我的眼神有多可怜?

    知不知道我是怎么在微信上跟你认错,求你回来的?知不知道一个人下落不明两年就可以宣告失踪?!

    知不知道符辉后来告诉我,你曾经接到过两个未实名号码的电话,还和对方聊了很久的时候,我以为你让人骗出去,死在了哪个我不知道的角落?!周意!”慕青临压抑地低吼,那声音像来自深海的愤怒,“你又知不知道我听见你回来,看见你安然无恙的那个瞬间,心里有多高兴?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周意狼狈地张着嘴发不出声音,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就是这么过来的啊,只是少了后面的担心,也没有再见的高兴……

    但是这些话她敢跟谁说?

    慕青临也看不进周意心里。

    愤怒过后,她身上只剩极致的平静。

    她低头看着周意,笑了一声,说:“周意,不知道,你凭什么拿一句「我对不起你」搪塞我?”

    作者有话说:

    嗷呜,每天拿起大纲的第一反应是拒写,我宝太难了,不想写呜呜呜,想让慕姐姐把小九捆起来打一顿。

    但是舍不得,呜呜呜,还要给慕姐姐带脑子,呜呜呜,为什么要开这本,呜呜呜

    感谢,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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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3陌生

    她做梦。

    周意浑身疼,连皮带骨,她的语言能力好像在听见慕青临声音的那一秒就彻底枯竭了,任她如何绞尽脑汁也想不到一个可以反驳的词汇。

    慕青临似乎也不那么需要,她平静地低头俯视着周意,握在她腕上的手轻抚筋骨。

    周意察觉不到,木然地看着头顶斑驳的墙面沉默,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还是只有那一句话,“慕青临,对不起。”

    慕青临的拇指刚刚抚至周意腕上被手链盖住的那处皮肤,闻言她停了动作,“现在连声姐都不愿意叫了?”

    周意的眼睛被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受伤表情刺得一片酸涩。但她没有避开,只是麻木地和她对视着,对视到她的脸从自己眼前消失。

    慕青临起身在床边站了一会儿,把口袋里属于周意的手机拿出来,放在了床上。

    手抬起时,她的指尖从坠在下面的葫芦上轻轻扫过,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门锁闭合的细微响动惊得周意心脏一震,目光忙乱。

    她不敢动,怕满腔急切会向慕青临透露出什么。

    不过两三秒,门口便再听不见一丝动静,周意艰难地将发麻手臂抬起来,盖住了酸痛难忍的眼睛。

    不久,压抑的哭声从门缝里挤出来,搅乱了廊道里的寂静。

    慕青临靠在门边的墙上,眉头紧蹙,嘴唇抿出一条直线。

    ——

    楼下,慕青临拉开车门上来。

    驾驶位刚眯了几分钟的符晓立刻惊醒。

    下午帮慕青临接完那个电话,符晓实在不放心她的状态,硬跟出来给她当司机,陪她找人,后来知道周意的住处,才敢放她一个人上去等,自己则留在车里写稿。

    “真回来了?”符晓问。

    慕青临闭目靠着座位,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沉闷的「嗯」。

    符晓奇怪,“那为什么就你一个人下来?周意人呢?”

    “她在上面。”慕青临咬了一下牙,睁开眼睛说:“她说不喜欢我了。”

    “怎么会这样?!”符晓难以置信。

    慕青临短促地笑了一声,卡着满身疲惫说:“我比你更想知道。之前,我一直以为是我态度强硬,非要去西南,把她弄怕了,她才会跑。

    她身边重要的人没多少,少一个就是在她心上片一刀,害怕理所当然。可我在微信上道过无数次歉,刚才也亲口跟她说了,她的反应……”

    慕青临倾身朝前,撑在腿上的手烦躁地抓着额前的头发,“她的反应应该是震惊,好像很不可思议。晓,这个反应不对,如果她只是因为这点在生气,听我的妥协难道不该高兴?

    退一万步说,就算人心会变,她现在已经不那么在乎我了,那听到我这么说,不是应该表现得很无所谓?她为什么要那么震惊?”

    符晓语塞,她和周意的接触屈指可数,连慕青临都想不明白的原因,她又怎么可能知道。

    沉默一会儿,符晓拍拍慕青临僵硬的肩膀,宽慰道:“原因可以慢慢找,现在知道她人没事,你心里最大的石头可以先放下了。”

    慕青临垂下手,腕骨抵着额头,低声说:“是啊,至少人没事。”

    五年前,周意不见的第三周,符辉突然打电话,把慕青临叫到派出所,问她认不认识一个未实名的本地号码,说那个号码分别在周意不见当天早上和三天前给她打过电话,而且通话时间都不短。

    慕青临把那个号码在自己的手机输入后,并没有关联到任何人。

    她不认识。

    再后来,符辉说了什么,慕青临不能完全回忆起来,大约是举了一些年轻女孩儿遇到网络诈骗,最后遭受不幸的真实案例,让她做好最坏的打算。

    她说周意很聪明,也不缺钱,不可能上这种当。

    可是往后时间越来越长,长到符辉说「姐,自然人下落不明满两年就可以宣告失踪」那天,她终于慌了。

    那天,她给周意打了个无数个电话,始终无法接通。

    有些念头便趁机在她脑子里肆虐。

    她到现在都不敢想自己那段时间是怎么熬过来的,周意却敢当着她的面,跟她吼出「不喜欢」三个字。

    “呵……”慕青临低笑一声坐起来,目光黑沉寂静,“身上揣着我送的东西说不喜欢我。小九,你把我当什么了。”

    符晓不知道慕青临话里的意思,没多问,等她情绪平复得差不多了,看眼时间,说:“马上十二点,回,还是你要再上去一趟?”

    “回吧,不能再上去了。”慕青临偏头看着不远处密集的楼房,声音很低,“我现在不够理智,她每说一个「不」字就是一刀插ꞏ我肺管子上,真气急了,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刚已经开始口不择言了。”

    符晓蹙眉,“你说了什么?”

    “说「你是我女朋友,我抱你一下怎么了」。”这话用玩笑的口吻说出来是情趣,在气头上,用自以为是的语气说出来味道截然不同,“不管是什么关系,只要是在对方不愿意的情况下说出这种话就很恶心。我当时真让她给气蒙了。”

    符晓能理解慕青临的心情,谁的五年都不止是一个嘴唇碰嘴唇就能说完的数字。

    真的爱,才会被轻易刺伤。

    吃疼了,理智就会不受控制。

    不上去也好,万一说点过的,或者……做出点什么,以后有慕青临后悔的。

    “那我现在送你回家属院?”符晓问。

    慕青临转头回来,看着符晓说:“晓,今天谢了。”

    符晓笑笑说:“跟我客气什么。”

    “话说回来,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符晓热车的时候,顺口问。

    慕青临张开嘴,吐了很长一口气,“不知道。下午找她的时候,面摊老板和宾馆老板的话你应该听见了,从一个怕累怕热,花钱不眨眼的小姑娘到徒手抓小偷,住没有空调的房间,连两块钱的鸡蛋都舍不得加,现在的周意可以说是我完全陌生的状态,我需要先了解她才能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你有这个耐心?”符晓担心。

    “不确定,走一步看一步吧。她的房子租了一个月,应该是有事要办,一时半会儿走不了。”

    慕青临说完话,低低笑了一声,说:“我这辈子竟然也有用到「走一步看一步」这么模棱两可一词的时候。”

    符晓,“感情本来就是磨人心性的事儿。”

    半开的车窗里,发动机传进来的声音逐渐变得低沉平缓。

    符晓换挡给油,车子缓缓滑了出去。

    通过路口,符晓看着前方宽敞空旷的路,迟疑着问:“如果,我是说如果,周意真不打算喜欢你了,你怎么办?”

    慕青临映在玻璃上的眸子微动,沉默了一会儿,她说:“她做梦……”

    ——

    昏暗的房间里,周意保持着慕青临离开时的姿势很久没动,一直到从窗口涌进来的风开始有了淡淡凉意,她才将盖着眼睛的胳膊挪开,想坐起来。

    身体一动,扯到腹部的伤口,疼得周意跌了回去。

    她皱了眉,烦闷地想,一个小小的刀伤,每次要好就出幺蛾子,先是让人抡了一棍,接着让小偷砸……

    忽然想到什么,周意顾不上疼,慌张地坐起来打开灯,抖着手在黑色的短袖上按了一下,然后挪开。

    没有血……

    还好……

    慕青临抱她那下应该发现不了。

    周意如释重负。

    想起慕青临眼睛里连浓稠夜色也掩饰不住的愤怒,周意已经没了知觉的心口又开始隐隐泛疼。

    是她活该。

    慕青临今天就是打死她,她也不会有一丝怨言,只是……接下来的一个月怎么办?

    慕青临会来找她,肯定是慕子佩说的,后面会是慕正槐、唐远舟、杨玲,很快,所有人都会知道她回来的事。

    她没想这么兴师动众,就是想帮队里找点钱,还怕哪天突然死了没见着慕青临,不甘心,所以想回来远远看她一眼……

    天亮之后,她还敢继续待在这里吗?

    周意不知道,她现在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周意烦躁地在房间里检查了一遍,确定摄像头已经被拆除后,脱掉短袖,从包里翻出韩秋给她装的那卷医用纱布,扯了一段折起来备用,然后低着头去拆旧的。

    下午那一砸,她的伤口又裂了,血渗出来浸透了纱布。但她当时不敢回来,怕慕子佩还在,后面几个小时磨蹭下来,血早干了,不然慕青临抱上来那一下,该弄脏她的衣服了。

    她今天穿的纯白衬衫,浅蓝长裤,很漂亮。

    周意撕开粘合纱布的胶带,往里面看了眼,血痂已经把伤口和纱布黏在了一起,但她手上没有双氧水,浸泡不了。

    犹豫片刻,周意咬着牙,一点点硬往下撕。

    等处理好伤口,周意整个人跟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浑身是汗。

    她走去卫生间,用凉水冲了冲才稍微舒服一点。

    人一放松下来,身体就开始回馈最真实的反应——饿。

    飞机上那餐只够塞牙缝,下来之后,周意滴水未进,再加上各种折腾,人已经有点脱力了。

    周意下意识去摸口袋,想找手机出来看时间。

    什么都没摸到那秒,周意停了呼吸。

    手机好像被她扔出去砸小偷了。

    慕子佩当时在场,只要有人捡她的手机,慕子佩肯定能认出来挂在下面的葫芦,那她……

    周意慌乱的目光从床上经过时蓦地定格。

    手机在她床上,葫芦被摆得端端正正。

    是谁放的不言而喻。

    可她在她做出掩耳盗铃,非要说不喜欢的行为时没有给出一点提示。

    为什么?

    一退再退,她却不给回应,所以彻底失望,懒得提了?

    这样也好,她刚好想象不出来她们再见的画面。

    ……

    周意拿起手机出门,找到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收银员正坐在柜台后面打瞌睡。

    周意绕着货架走了一圈又一圈,她觉得自己看得很认真,可什么都没进脑子。

    绕到收银员看过来的眼神开始变得警惕,周意恍然回神一样,拿起一桶泡面过来结账。

    “五块,我扫您。”收银员微笑着说。

    周意「嗯」了一声,掏出手机去点微信二维码。

    屏幕碎得很厉害,周意再用力点击也很难起反应。

    这种无力似曾相识。

    周意放空的脑子里迅速被凌乱记忆挤满,碰撞,嗡嗡作响。

    周意努力压着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屏幕失控跳进和韩秋的聊天框时,周意本能用拇指左滑,想退出来。

    这个动作逆着屏幕碎裂的方向,被拨起来的碎玻璃针一样扎进周意指甲缝,疼得她有两秒做不出反应。

    看到血顺着破口流出来,填满整个指甲缝的时候,周意终于绷不住,扶着收银台蹲了下来。

    如果不在巡逻里出意外,她应该还能活很多年。

    可是那么多年见不到慕青临,她怎么活?

    还是想再见。

    想再见很多很多面。

    收银员是附近学校的学生,年纪小,被周意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急忙探身出来说:“没事没事,泡面也没有多少钱,你拿去吃吧,我帮你付钱。”

    女孩儿说着就要打开自己的微信扫码,却见周意已经站了起来,“谢谢,不用了,我的马上好。”

    说话的周意的头垂得很低,但女孩儿还是能在某个瞬间看到她通用的眼睛。

    “小姐姐,你还好吗?”女孩儿担心地问。

    周意,“很好。你试试能不能扫上。”

    周意把二维码递了出去。

    女孩儿试了几遍都没有成功。

    “真不用扫了,就五块钱。”女孩儿善良地说。

    周意在那站了一会儿,说:“方不方便加你微信?你帮我付钱,我转账给你。”

    女孩儿见周意坚持,只好和她加了好友。

    转完账,周意又问:“能跟你换点现金吗?”

    女孩儿一愣,似乎明白周意的意思——没有付款码干什么都不方便,她需要能花出去的钱。

    “你等等啊,我看看身上有多少。”女孩儿从下面拿出自己的钱包翻看,“两百,够吗?”

    周意,“够了,谢谢。”

    女孩儿把现金拿给周意,又给她指了接热水的地方,一路目送她离开才想起来看手机。

    210……

    周意转给她的金额,下面还有一条留言:【抱歉,我现在也没有钱,以后如果能攒下多余的,会再来谢你……】

    女孩儿是穷人家的孩子,从小到大打过不少黑工,期间遭的冷眼多不胜数,像周意这样对她尊重,又愿意记她恩惠的人,她是第一次遇到,心里挺暖的,一想起她进来之后从茫然到崩溃,最后恢复平静的过程,还有点不是滋味。

    想了想,女孩儿点下收款,把多的那十块退给周意,说:【小姐姐加油!多坚持一下,天大的事就都会过去!】

    周意没看到这条信息。

    她正坐在江坪大学对面的路沿上出神。

    如果当年没有走,她现在肯定已经考上研究生来这里上学了,以后还会读博士,运气再好点的话,去博士后流动站待几年,简历够写了就能回来教书,一辈子安安稳稳。

    这也是她承诺过她姐的。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大学最多读六年,即使她现在回来,也没机会继续往下念。

    当初费那么大劲儿才进的高中,考的大学,最后还是成了她朋友圈里最差的那个。

    早知道就该信命的,跟着她穷折腾这一趟干嘛。

    ……

    周意看着保安巡逻车上红蓝交错的灯光从门口经过,很快消失在了黑夜里。

    她低下头眨眨眼睛,端起手边已经泡烂了的泡面,大口往嘴里塞,谁知喉咙堵得一口都咽不下去。

    周意抬起头,逼着自己往下咽。

    她明天还要跑基金会,需要体力。

    可是真的太烫了,从嘴唇一直烫进胃里,疼得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作者有话说:

    啾——梆!给我宝空投一个医疗包,祝我宝长命百岁!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7-2212:00:00-2022-07-23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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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4拥抱

    离了你这几年,她或许也过得不太好。

    次日一早,周意借了宾馆老板的电脑,打开一家本地基金回复的邮件,根据里面提示的地址坐车过来,从九点一直等到十一点,最后只被敷衍了五分钟不到。

    “周小姐,我们基金会的情况您现在也了解了,不是我们不帮,实在是无能为力啊。”合作发展部主管神色复杂地说。

    周意没有纠缠,道了谢便起身离开。

    之前邮件联系的另外几家基金,反馈也都大同小异,要么直接在回复里拒绝,要么干脆不回复,个别好点的,通过电话聊了几句,理由均是心有余力不足——

    他们不是国际公益组织,资助能力有限,资助范围自然受限,目前更倾向于为国内的野保工作提供有力保障。

    “江坪电视台这几年一直在为野保做宣传,国家政策也在不断加大支持力度,我们作为国内的公益组织,受大众监督,肯定要先保证我们的野保工作者和我们的动物。周小姐,这点还请您理解。”北边一家基金会的联络员在电话里为难地说。

    周意,“理解。谢谢您回我这个电话。”

    联络员,“应该的……”

    挂断电话,周意在路边的长凳上坐了很久。

    有些人的优秀好像是天生的,就像慕青临,即使她没再去过西南,依然能把国内的野保宣传做得这么到位。

    挺好的……

    这样她的内疚能少一点。

    周意拧开水喝了一口,打起精神继续想办法。

    国内的基金会成百上千,总有一两个能帮她们的。

    就算基金这条路真的行不通,也还有以前给过他们捐赠的企业和个人。

    没事,认真找,会有的。

    周意拿着水起身,去找吃饭的地方。

    近四十度的天,太阳亮得人睁不开眼。

    想起韩秋早上的电话,周意用水挡住手机屏幕,找出和韩秋的通话记录,回拨了过去。

    韩秋接得很快,“谈完了?”

    周意,“嗯,没成。”

    “意料之中。没事,慢慢来。你的耳朵去医院看了吗?”韩秋惦记着问。

    周意步子一顿,声音低了下来,“还没……”

    “赶紧去!”韩秋语气严肃,“队里的事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我们也都在想办法,现在没什么比你的身体更重要!听我的话,马上去医院!”

    周意捏着水瓶的手攥了一下,说:“好……”

    周意的手机不好使,没办法导航,饭后,她找路边执勤的交警问了去医院的方向,一路步行过来,花了近半个小时。

    她来得晚,排号靠后,至少要等两个小时才能轮到。

    周意找了个地方坐着。

    坐长途飞机本来就累,昨天还发生了那么多事,她现在累得只想睡觉。

    医院里空调开得很足,周意身上被太阳烤出来的热意下去后,没一会儿就靠着墙睡了过去。

    周围人来人往,没一个能把她吵醒。

    ——

    一楼大厅,结束院长的专访后,过来找符晓的慕青临边朝扶梯方向走,边给她发微信:【在哪儿?】

    符晓:【2号诊室门口】

    符晓怀孕四个月了,今天过来做定期产检,不巧她先生还在外地出差,慕青临就主动肩负起了接送她的重任。

    虽然她一再申明,自己现在还处于健步如飞的阶段,甚至在昨天给某个慌了神的人当过司机。

    慕青临回了个「OK」的表情,收起手机往妇产科走。

    妇产科在综合二楼,耳鼻喉也是。

    慕青临搭扶梯上来,顺着地面引导,快步往里走。

    经过耳鼻喉的候诊区,慕青临余光瞥见个带着黑色鸭舌帽的人缩在墙角,她无端想起昨晚和丢了魂一样,在门口干站五六分钟的周意。

    她当时也带着一顶黑色的帽子。

    慕青临步子停下,想往过看。

    视线转过去之前,被等烦了,出来找她的符晓叫住。

    慕青临顺着声音来源看过去,脸直接黑了,她大步走到符晓跟前,捏着她一条胳膊,说:“不穿高跟鞋不会走路?”

    符晓淡定如斯,“路自然是能走,但下面的空气显然没有上面的好。”

    慕青临不说话,只想一起子下去,给她鞋跟翘了。

    “诶,你刚愣那儿干嘛呢?”符晓想起来问。

    慕青临的视线往眼尾方向瞥了眼,含混道:“没什么……”

    符晓没多想,看到人满为患的候诊区,又开始烦了,“希望我生的那天不用等两个小时才有床位,那样我选择让我老公滚蛋。”

    慕青临好笑地说:“关他什么事?”

    “没他我能遭这罪?”符晓反问。

    慕青临笑笑没说话。

    符晓上下打量她几秒,无不羡慕地说:“早知道,我就和你一样找个女朋友处了,这样既不用面对奇葩公婆,也不用担心生育导致身材走样,还不用忍受男女思维差异带来的各种矛盾。啊!烦死了!我脑子要是没被驴踢,当时一定不会选择结婚!”

    符晓突然暴躁。

    慕青临扶她坐下,说:“找也找个嘴不硬的,不然气得你肝疼。”

    符晓抬头看了慕青临一眼,问她,“今天没去找周意?”

    慕青临,“早上和中午去了两趟,人没在。”

    “打电话啊。”符晓说。

    慕青临靠着墙,淡声道:“我没她电话。”

    宾馆老板虽然吝啬,但做生意的底线还在,知道什么叫客人隐私,并没有把周意的电话给慕青临。

    慕青临不怪老板,只在心里盘算着,下次见面的第一件事一定是先留下周意的电话和其他一切可用的联系方式。

    知道人就在那里却联系不上的滋味,不比过去那些年的漫无目的好受多少。

    另一边,周意对慕青临找过自己的事一无所知,她正靠着墙睡得踏实。

    甫一听见叫号系统喊到自己的名字,周意从沉睡里惊醒,抬头看着诊室上方滚动显示的「周艺」两个字,半天没有做出反应。

    旁边的老奶奶捡起周意掉在地上的挂号单,提醒她,“姑娘,叫你了。”

    周意如梦初醒,对,她现在叫周艺。

    周意接过挂号单说了声「谢谢」,快步走进诊室。

    经过一系列检查,医生说她这是爆震性耳聋,鼓膜出血已经自然停止,清理耳道后辅以药物治疗,避免继发感染,两周左右就可以恢复。

    周意没想到会这么简单。

    她一直以为是永久性的,或者只能恢复部分听力,所以才敢这么不慌不忙地拖着。

    周意消化了一会儿,不确定地问:“真的可以恢复?”

    医生看她脸色发白,语气越发和蔼,“放心吧,积极治疗完全可以恢复。”

    周意点了一下头,接过对面实习医生递来的缴费单,说:“谢谢……”

    医生,“不客气。下周的这个时间,记着来复诊。”

    周意,“好……”

    周意从诊室里出来,人还是有点飘。

    她已经好几年没遇到过这么有惊无险的容易事了,像做梦。

    周意按捺着不断加速的心跳给韩秋打了个电话。

    韩秋喜难自胜,“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这几天担心得我吃不好睡不好的。”

    韩秋舒了口气,叹息着说:“是我把你带来这个地方的,你真要是出点什么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心安。”

    周意低头看着楼下行色匆匆的人流,淡声说:“秋姐,跟你没关系,是我非要跟你去的,有什么事,我自己负责。”

    “唉,不说这些了,不是说要清理耳道吗?快去吧。”韩秋催促。

    周意应了声,挂断电话,随后打开微信,去扫缴费单下面的二维码。

    574.5,这么贵。

    她身上统共就1200多,租房400,换现金200,还吃了几顿饭,剩下的钱也就刚够药费,缴完她该喝西北风了。

    周意抿唇想了一会儿,果断把费缴了。

    这只耳朵以前听过很多动人的情话,就算只是用来回味也要好好留着。

    ——

    从医院出来,周意头顶烈日走在大街上,思考接下来的打算。

    她需要钱。

    万一有外地的基金或者企业回信,她肯定要坐车过去和人当面沟通,没钱她哪儿都去不了,下周的复诊也不用想。

    可是没有学历,她能干什么?

    周意站在街头,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马路,眉头皱得很深。

    “小姐姐,你好。我们店新品上市,最近有买一送一的活动,欢迎品尝哦。”

    一个身穿制服的女孩儿抱着厚厚一沓传单上前派发,“就是二楼靠窗的那家咖啡店,很容易找。”

    周意本能接住,抬头看见女孩儿脸上的汗,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们店招发传单的兼职吗?”

    几分钟后,周意换下女孩儿,站在了烈日灼人的街头。

    ——

    做完产检,符晓以办公室不通风,影响她肚子里那个的情绪为由,拉着慕青临来了附近的咖啡店,一个补昨天憋的稿,一个整理院长的专访录音。

    “慕青临……”符晓忽然叫了声对坐的人。

    慕青临没抬头,“嗯?”

    符晓侧身看向窗外,有些不确定地说:“你看那个人是不是周意?”

    慕青临敲键盘的动作一顿,偏头朝符晓视线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被烈日晒得昏沉变形的街头,周意整整齐齐地穿着咖啡店配发的衬衣西裤,身上全无遮挡,遇见一个人,她就欠身递出一张传单,和对方说些什么。

    这么热的天,很少有人能耐心听她说完,甚至,有的人还没走出她的视线范围,就已经把传单扔进了垃圾桶。

    这要是换在以前,周意决计马上甩脸走人,现在……

    她看两边暂时不会有人经过,走到垃圾桶跟前,弯腰把里面还能用的传单一张张捡了出来。

    买一送一的活动,她有两毛钱提成,所以传单不止发出去就完了,还要有人肯拿着传单进去点餐。

    符晓看愣了,“我记得小刘以前说过,周意那体质差得军训都参加不了,还是他拿着十几张病例跑去找周意辅导员给她求的情,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慕青临,周意这几年到底干什么去了?”符晓问。

    慕青临看着那个方向,目光很沉,“不知道……”

    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能确定,即使自己现在下去问,周意也肯定不会跟她说一句实话。

    “进来了……”符晓说。

    周意带下去的水喝完了,有点渴。

    上来之后,周意找给自己介绍了这份工作的女孩儿小朱要了杯水,一口气喝下大半,胸口微微起伏着,问她,“这附近有没有修手机的地方?”

    小朱,“有啊,七楼电子城。”

    “收费怎么样?”

    “能在这么高档的商场里,肯定贵啊。我上次买个手机壳就花了快两百大洋,肉疼死了。”

    周意应了声,打消了修手机的念头。

    今天下午的传单发完,她拿到手的钱不过三百多,应该不够换个屏。

    “我去收桌了。”小朱看到有客人离开,匆忙道:“你多休息会儿啊,这个点外面有四十多度,小心中暑。”

    周意点点头没说话。等小朱离开,她把剩下那点水喝完,又接了一杯灌进空了的矿泉水瓶里,准备带下去喝。

    周意站在空调出风口下面凉了一会儿,拿起传单和水要走。

    步子刚迈出去,旁边忽然凑过来个小女孩儿,急切地问:“卫生间怎么走?”

    想是怕人发现自己弄了满裤子的经血,女孩儿声音压得很低。

    周意没听清,转了个方向说:“不好意思,麻烦你重新说一遍,我右边的耳朵听不见。”

    女孩儿面露讶异。

    不远处,听到周意说这话的慕青临打翻了手边的咖啡杯。

    符晓不声不响地站起来,把慕青临还没被殃及的电脑拿到一边,快速处理桌面上的狼藉。

    还好杯里剩的咖啡不多,不然该惊动服务员了。

    之后的时间,慕青临一言不发地看着在烈日下忙碌的周意。

    一直看到商场关门,她领了工资和几块即将过期,准备扔掉的蛋糕转身离开。

    “慕青临,离了你这几年,她或许也过得不太好。”符晓低声说。

    慕青临提着电脑,黑沉目光紧锁着坐在路边吃东西的周意。

    何止是不好。

    周意不爱化妆,自然生长的眉眼长开之后本应该是那种很有个性和攻击性的女孩儿,现在却空有沉稳,以前那些酷酷的,带着刺的棱角再不见一点踪影。

    这些都是慕青临那时会对她动心的点。

    “晓,对不起,今天不能送你了,你打车回家可以吗?”慕青临看着周意的方向说。

    符晓没有任何迟疑,“不用管我,去忙你的。”

    符晓提着电脑快步离开。

    慕青临依旧站在周意无法窥见,也不会抬头去看的地方注视着她。

    她觉得自己像个藏于暗处的变态,为人不耻,可不这么做,她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是什么把她记忆里那个娇气的女孩儿变成了现在这样。

    符晓的担心没错,对周意,她就是没有耐心。

    她一路跟着周意,看她走走停停,最后进了一家提供各种笔译、口译的工作室,之后一整晚坐在电脑跟前没有离位。

    周意接了一份英译汉的急活儿。

    加急本来应该加钱,但因为她没有证书,最终只能拿到百分之七十的报酬。

    这样算下来也有好几千,可以用很久,所以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从晚上十点,到第二天早上7点,周意除了上厕所,其他时间一动也没有动,好像不知道累是什么。

    路边的车里,慕青临同样没有合眼,只不过她不觉得疲惫的原因是脑子停不下来,一会儿想以前的周意有多喜欢犯懒,一会儿想慕正槐说她为了做好项目怎么让自己长在实验室。

    慕正槐说的没错。

    本质上,周意是个能吃苦的女孩儿。

    但这个女孩儿不是慕青临最喜欢的那个。

    慕青临推开门下车,压着发沉的步子朝收了钱,正在出来的周意身边走。

    长时间、高强度的脑力劳动让周意有些吃不消,她的步子很虚,反应也迟钝。

    踩空台阶撞到人,却被对方接住,稳稳地从台阶上抱下来放到平地半天,才慢吞吞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慕青临身上熟悉的香味让周意鼻酸难忍,她那双被慕青临抱住时本能搭到她腰上的手小心翼翼抓了一下她的衣服,然后松开,从她怀里退出来,说:“谢谢……”

    作者有话说:

    速给我宝安排人工降雨!!

    感谢,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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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5刺伤

    小九,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擅长在我心上插刀子?

    周意的语气客气又疏远,低头站在慕青临面前,帽檐挡着脸,谁也不知道她此刻是什么表情,更无从得知她心里的想法,她像个无情的瓦匠,想筑一道墙,把所有和过去有关的人与事全部排除在外。

    慕青临站在墙外,忽然就不想忍了。

    什么走一步看一步,都他妈扯淡!

    就现在这样,还没等她撞烂那堵墙,重新走到周意心里,她就得先把自己折腾死!

    可是不忍,她还能怎么办?

    刚才只是借着意外抱她一下,她就这么着急地跟她划了清界限……

    寂静街头,初升的太阳还没有多少温度。

    慕青临紧攥着车钥匙,瞳孔深处被进退两难的矛盾充斥着,最终她只是抬起手,用关节在周意帽檐上碰了一下,低声说:“这里离车站很远,我送你过去。”

    她这个反应比当场打周意一巴掌还要令她难过。

    为什么不一直生气?

    为什么不和前天晚上一样,满身愤怒地质问?

    或者干脆冷嘲热讽,说,看啊,离了我,你的生活不过如此。

    她应该怎么解气怎么来,而不是这么平静地跟她说一声「我送你」。

    这是以前那个会闷着头往她身边闯的周意才配有的待遇,而不是眼前这个只知道躲的周艺。

    周意藏在帽檐下的眼睛通红一片,说话时手指无意识掐着关节,“不用了,我知道怎么走。”

    周意说完就要走,步子快得跟逃命似的。

    慕青临的眼睛被刺痛,在她即将和自己擦肩而过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周意觉得那力道重得要捏断她的骨头。

    “周意!”慕青临需要拼命压着呼吸,才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尖锐,“你不是喜欢记人好的性子吗?那就算真不喜欢我了,是不是也该想想我以前对你的好?叫我一声姐,听我一句话,亏你了?!我就那么不值得你惦记?!”

    “我不是这个意思!”周意脱口而出,看到慕青临眼底一闪而过的停顿,猛地意识到自己抬头了,慌忙偏头避开,说:“我真的知道怎么走。”

    慕青临沉默地看着周意,脑子里全是她布满红丝的眼睛。

    半晌,慕青临握在周意腕上的力道松了一些,带着满身疲惫说:“周意,我很累,没精力跟你站大街上掰扯这些有的没的,你要是还有良心,就自己上车,别让我费劲儿请你。”

    周意被慕青临握着的手很明显抖了一下,过后慢慢垂下,说:“麻烦你了。”

    “……”慕青临心口发木,以前那么热烈的感情,现在就剩下区区一点良心了。

    ——

    车上温度宜人。

    周意听到慕青临手机里提示「准备出发,全程19公里……」时,嘴巴动了动,什么都没有说。

    一直到进入拥堵路段,车子开始走走停停,才听见慕青临问了句,“你很缺钱?”

    周意放空的视线定格在对向车道的洒水车身上,说:“嗯……”

    慕青临下一句就想问周意「缺钱为什么不动以前攒的那些」。但凡她这些年动一次卡里的钱,符辉那边就能知道她所处的位置,可是一次都没有,她宁愿穷到出卖体力,把自己变成一个不需要休息的铁人,也不肯让他们发现她的踪迹!

    想到这里,慕青临满肚子火气又冒了上来,她一条胳膊搭在车门上,手指撑着额角,另一只手扶着方向盘,侧脸线条绷得很紧。

    这份不悦表现到行动上,刹车和油门一个比一个踩得冲。

    周意至今不知道慕青临报过警,自然不明白她突然生气的缘由。

    对她来说,那张卡之所不能动,不是怕被发现,而是改了名字,换了身份,动不了了。

    至于为什么改名字……

    是为了躲她。

    本质好像没有区别。

    周意没发现慕青临的情绪变化,她的脑子本来就很昏,再被三停两走的路况一折磨,不到十分钟就难受地闭上了眼睛。

    慕青临余光看到,撑着头的手指无意识抵了一下额角。

    沉默几秒,慕青临垂下胳膊,双手扶住方向盘,把老城区这段拥堵的路开得稳稳当当。

    上了高架,路况好转。

    慕青临酝酿了很久说:“这几年怎么养活自己的?”

    周意眼睫轻颤,没有说话。

    慕青临久等不到回答,快速偏头看了眼周意。

    她双眼紧闭,看似睡着了,呼吸却没有那么平稳,很明显装的。

    慕青临想戳穿,记起她昨晚为了保持清醒,毫不留情扇自己巴掌的画面,把话咽了回去,安静片刻,又忍不住补了一句,“我现在是新闻中心副主任,收入还行,房贷去年年尾也还完了,以后不用担心喝西北风。”

    如果你真的缺钱,可以向我开口。

    最后这句,慕青临没有直接说出来。

    如果周意还肯让她靠近,真到没办法的时候她会主动找她,如果不,她的殷勤献得越多不过是让她躲得越远。

    慕青临无可奈何地吐了口气,没再去周意那儿给自己找不痛快。

    不久,身侧传来浅浅的酣声,周意竟然真的睡着了。

    熟睡中周意的侧脸一如记忆里乖巧安静,慕青临很容易就从中找到了一丝久违感,心中疑虑和火气随之消散。

    她将车速放得极慢,每一脚刹车都踩得轻不可察,到了目的地也没有叫醒周意,就那么看着,控制不住地想亲她、抱她,想摸一摸亲昵时,她总爱压到自己肩窝里乱蹭的下巴……

    这个念头太强烈。

    慕青临拇指压着关节摩挲两下,慢慢朝周意侧身过去。

    熟睡里的她嘴唇微张,好像就在那儿等着她去亲吻。

    慕青临的意识被这个认知招引着,轻贴上去。

    一刹那真实又不敢置信的触感让慕青临沉寂五年的心跳在胸腔里野蛮冲撞,满得要炸,却又怕惊醒周意,不敢继续深入,小心得连呼吸都停了下来。

    寂静在唇间疯长,顷刻填满了整个车厢。

    睡梦里,周意嘴巴抿合,舌尖从唇上自然扫过,连带着慕青临干涩的唇。

    慕青临神经震动,波澜涌入眼底。

    她希望时间就此停止。

    她可以努力说服自己不要理由,不问过去,只求这个失而复得的姑娘安安静静地待在她能看到的地方。或者,可以再大方一点,别总想着和她保持距离。

    可惜人的潜意识远比想象之中更为敏感。

    周意察觉到压迫感,不舒服地皱了眉,眼皮也动着,像是要醒。

    慕青临见此,心里再不舍得也只能退身离开,等她睁开眼睛朝自己看过来时,不着痕迹地掩去情绪,说:“醒了……”

    周意刚才睡得沉,意识混,听到慕青临的声音好一会儿才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做了什么,她的眉心蹙了一下又迅速松开,边着急忙慌地摸安全带锁扣边说:“不好意思,耽误你时间了。”

    慕青临看着她脸都不敢转过来的避讳模样,跳动心脏再次变得死气沉沉。

    她一言不发地伸手过去,帮周意按下锁扣,看到她忙乱的手顿了一下,拉着安全带放回去,说:“谢谢你送我回来。”

    语毕,周意转身去开车门。

    慕青临靠着不动,等她推开车门,一脚踩实地面,淡声说:“谢谢不是拿嘴说的。赶不赶时间?”

    周意握紧门把,“不赶……”

    慕青临侧身下车,“那就陪我吃顿早饭。”

    ——

    早上九点的早餐店已显冷清。

    周意跟在慕青临身后一直往里走,快走到头时,她拐进了一家店铺。

    周意往里面看了眼,没有一个客人。

    老板正在后厨忙碌,慕青临站在收银台前喊了一声,“老板,点餐。”

    老板高声回应,“诶,马上来!”

    周意站在慕青临身后,趁着她抬头看菜单的时候,手伸进口袋,把还没有想起来摘的葫芦压到手机背面,用掌心包得严严实实。

    “就这些,不够了再点。”慕青临说。

    老板实诚地建议,“你这已经点多了,要不把油条去掉?”

    慕青临说:“不用,两个人吃的。”

    老板转头看向周意,周意压在帽檐下的余光刚刚飘到慕青临身上。

    “那这个量差不多。”老板下了单,指着桌上的收款码说:“等一会儿啊,我去给你们做,你自己扫码,一共23。”

    慕青临应了声,拿手机扫码,被已经等在旁边的周意抢了先。

    「叮」的一声,慕青临偏头过去,看到周意一只手紧握着手机,另一只手在屏幕上快速点击。

    一只手能干的事儿,非要和老年人一样用两只手。

    慕青临瞧着周意手上那股别扭劲儿,恨不得当场把被她藏在手心里的葫芦揪出来,甩她身上,让她解释解释为什么不喜欢一个人了,还要藏着她送的东西。

    真要这么做了,明天人可能就不见了。

    慕青临对此心知肚明,她只得把过山车似的情绪扽回平处,转身找了个位置坐着。

    这一顿饭,周意吃得食不知味。

    慕青临也基本快憋到胃疼了,她抿了口豆浆,抬眼看向对面已经准备好随时要走的周意,想把她那两条腿卸了。

    “突然回来是有事要办?”慕青临状似随意地问。

    周意踩在桌腿外面的脚往回收了下,撞得慕青临碗里的豆浆轻晃,“嗯……”她说。

    “什么事?”

    “私事……”

    “待多久?”

    “不确定……”

    不确定是几个意思?

    办好了就走?

    慕青临看了周意一会儿,声音沉下来,“还要走?”

    周意心一磕,不知道怎么回答。

    慕青临却还在逼问,“走了是不是又要过一个五年才会回来?或者知道我还打算纠缠你,就干脆不回来了?”

    周意像被雪埋深地,脑子里又空又冷。

    她没有正式想过问题,但结果大概率就是慕青临说的这样。

    这些话,她难以启齿。

    最开始,她就不该为了一己私心跑回来……

    慕青临从周意的反应里找到了答案,她说不上来是更伤心,还是更生气,或者纯粹是无法接受她要去的那个地方充满荆棘。

    即使她已经被迫收起了身上的刺,还是在举步维艰的路上不小心受了伤。

    这次是耳朵,下次呢?之前呢?

    慕青临回想起周意和那个女孩儿说自己右耳听不见时平静的语气,心里一窝一窝拧着疼。

    她的心明确告诉她,她可以接受周意有所隐瞒,但拒绝她再次离开,且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慕青临把这份心思在脑子里闷了一会儿,眼睛定到周意脸上,沉默又平静,“周意,我是不是告诉过你,敢离开我,我就打断你的腿?”

    周意吸入一口空调的凉气,记起了那个画面——姐,我觉得我这辈子肯定离不开你了。

    这话是她先说的,最后也是她先食言。

    周意的心骤缩成一个点,慢慢抬起了头,“我自己来。”

    “?”慕青临眼神笔直,不明白周意话里的意思。

    周意在店里环顾一周,起身朝门口走。

    慕青临的视线跟着她,在明白过来她想干什么,准备出声阻止之前,她快速拿起老板放在门后的拖把,横过来,手把住两边用力往下砸,同时右腿往上提。

    三四公分粗的木头拖把应声断裂。

    慕青临盯看着那个方向,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周意把断成两截的拖把并到一只手里,扫码付了只多不少的赔偿。

    她脸上不见任何痛苦表情。

    可慕青临从逆光的门口,看到她的右腿在抖。

    “来人了?”老板听到收款提示,跑出来看,见店里没有新人,奇怪地问慕青临,“姑娘,刚是不是有人付钱来着?”

    慕青临听到声音,猛然松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捏住的筷子,那只手抖得不成样子。

    周意看不到,站在门边解释,“不小心把您的拖把弄断了,刚的钱是赔偿。”

    老板诧异,“好好的,拖把怎么会断?”

    周意没说话,越过老板往里走。

    她的腿抖得不受控,走路老想打弯,不能摔就要走得慢。

    距离刚过半,慕青临突然起身,大步走到周意跟前,低头看着她,眼睛里压着几欲爆裂的怒火。

    周意以为慕青临肯定要说点什么,毕竟她这一弄,断得不止是根拖把,还是两人之间的关系。

    应该比那晚的话狠吧。

    没谁能在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望和打脸之后继续保持冷静。

    所以骂吧,最好骂出来一句「周意,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们老死不相往来」。

    可她只是在愤怒过后,嗓音艰涩地问了一句,“小九,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擅长在我心上插刀子?”

    作者有话说:

    不装了,我的小皮鞭已经准备好了,小九,你看着办!

    感谢,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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