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罚跪


    云涅当然不觉得自己反思的角度有什么问题。


    但桑越这么说了,那大概确实有什么问题吧。


    他开始努力思考,思考着思考着,眼神茫然了起来。


    感觉有点心虚,因为没找到答案,于是悄悄抬头看了眼桑越,试图从对方那里获取有利信息。


    桑越被他的小眼神看笑了。


    明明做了坏事,结果可怜兮兮的,让人连训斥都不忍心。


    但是,为了孩子好,某些方面可以包容一些放松一些,某些方面则必须严格起来!


    如果不把他的观念改过来,以后铸成大祸可就糟了。


    所以桑越冷下脸,几个月来,头一次对云涅表现出怒意:“一点口角,岂至于杀人夺命?”


    云涅:“……”啊,师父生气了!


    意识到这点的云涅,顿时有些慌乱,毕竟,一个总是那么温柔的人生气,往往意味着事态很严重。


    他下意识服软,小声解释:“他说师父坏话。”


    他固然不是故意想讨好求饶,却无疑正叫桑越心软。


    可心软归心软,面上仍要保持冷硬:“只是几句不好听的话罢了,师父看起来像是那么爱计较的人么?”


    云涅连忙摇头,只是师父不计较,他却想计较。


    桑越猜到了他的想法,问:“若他今天只说你的不好,你可会杀人?”


    云涅又摇了摇头,这种小事他并不放在心上。


    桑越便说:“师父和你想的一样,只是他人羞恼之下的几句恶语,实在气不过,打一顿教训教训也就罢了,怎么能随便取人性命。更何况,曲彧是你的同门师兄弟,同袍之间更该友爱包容,错有轻重之分,骂人该受教训,却也不该被如此伤害。”


    云涅垂着脑袋,好似服从的样子,却有一点不解:“师父说,可以狂一点。”


    “我说态度可以狂,也无需怕事,可没叫你不分轻重。再说了,狂不狂也要看情况。”


    桑越又问:“若有下一次,还会这样吗?”


    云涅纠结了会儿,实在不想对师父撒谎,只好说:“不会了,不会带到师父面前,我,自己来。”


    桑越:“……”


    桑越知道,云涅顺服的同时,有一种倔强始终存在骨血当中。


    这不是轻易能改变的,他的过去,已经在他的身体与魂灵中留下了相当深刻的烙印。


    那是无法湮灭无法改变的,铸造成云涅本人的基石。


    但有的时候,这种倔强,会反噬其主。


    他对曲彧伸手一点,喂了颗丹药,使其伤口消肿,便将人托至空中。


    而后拎着云涅的后衣领,直接带着他跳到了悬崖下的思过台。


    那处罡风猛烈的悬崖下方还有一处小台子,台子前的石壁上刻满了刀痕剑痕,此地寒冷刚硬,是弟子们反省思过的好地方。


    桑越将曲彧放到边上,让他昏着,顺手拢了个结界保护。


    转身神情一肃,对云涅冷声道:“跪下!”


    云涅抿了抿唇,对着石壁下跪,肆虐的寒风吹得他长发呼啦啦的飞,他一动不动,看起来乖巧听话至极。


    桑越取出一把贵妃椅,自个儿坐上去,就坐在云涅身边,声音冷淡:“好好反思自己哪里错了。”


    云涅不禁看向他,小声说:“师父,冷,我可以自己跪。”


    桑越掏出一本书,不去看他,显得很无情:“子不教父之过,徒弟不行也是师父的过错,今天师父就在这里陪着你,什么时候你知错了,什么时候再谈别的。好了,别说话。”


    云涅没办法,只好闭嘴继续跪。


    桑越明明白白不想跟他说话,他已经惹了桑越生气,实在不想再惹他厌烦。


    结果没跪一会儿,掌门就飞了过来。


    远远看见昏迷在旁的曲彧,掌门露出担忧之色,又看向月华仙君,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桑越三两句把弟子间的口舌之争提了下,便将曲彧还给掌门。


    又道:“小涅年幼,下手不知轻重,便叫他在这反省思过。至于曲彧,劳烦掌门先带回去教导,此处不便留人。”


    见云涅乖乖罚跪,掌门给月华仙君面子,也就没说什么,笑道,等曲彧醒了,必定叫他回来认错。


    不管怎么说曲彧言辞中不敬师长,行动间挑衅同门,有错。


    等掌门带着曲彧离开,桑越又看了会儿书,才问云涅:“知道错了吗?”


    云涅顿了顿,说:“知道了。”


    “错哪了?”


    “……不该,想杀人?”


    主要是师父看着真的很生气,而且还陪他在这里吹冷风。


    云涅很担心,师父是最重要的,一些东西在他面前,会毫不犹豫动摇。


    桑越放下书卷,眉目间带着些许无奈:“人非草木,生命贵重,云涅,你难道没有一点敬畏之心?”


    少年薄而软的唇嗫嚅几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敬畏吗……


    “我会有的。”他保证道。


    桑越低叹一声,抚摸他的脸颊,让云涅惶恐躲避的视线对上自己:“小涅,师父知道你以前不容易,但现在已经不是过去了。你要记住,人命宝贵,决不可随意伤人杀人,只有对方想害你,为求自保时,才能破戒。这个要求,你应该能做到吧?”


    这次云涅飞快地点了头,他不想让师父失望。


    虽然不太甘愿,冒犯师父的都该去死,可师父都这么郑重地要求了,不想让师父失望或者伤心,他只能听从。


    “我再问你,下次遇到这种情况,你怎么做?”


    “若是骂师父,我……不杀人,只打人。”


    桑越哭笑不得:“要是我不准呢?”


    云涅纠结地反问:“可以偷偷打吗。”


    于是桑越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用力揉了一把云涅。


    “行了,起来吧。我罚你跪下思过,心里可怨师父?”


    云涅不解地看了他一眼,摇头。


    他倒不觉得罚跪很苦,比这更苦的他都受过,与其说被罚了,不如说师父罚的这么轻更让他惊讶。


    其中苦涩的,反倒是桑越心情不佳以及陪着他的部分。


    桑越说道:“修士子嗣不丰,曲彧是掌门唯一亲子,自小宠爱。若今天不罚一罚你,只怕他闹起来,掌门那也头疼。烦啊烦,没个清净了。”


    云涅羞愧道:“以后,我一定注意。”


    桑越掐掐云涅脸蛋,刚感动地想说一句真乖,就听云涅说:“注意他们有没有背景。”


    桑越挑眉:“怎么,没背景可以随便打,有背景的得算计着打是吗?”


    云涅轻声道:“差不多。”


    桑越:“好大的胆子,当着师父的面也敢说这种话。”


    再想一想云涅偷偷打的那句话。


    桑越顿时又好气又好笑,抬手设了结界,阻止寒风入内。


    “小混账,还是跪着继续反思吧,看来为师对你太过溺爱,才叫你这么得寸进尺。再不重振师威,我看你明个儿就要爬到师父头顶上去了。”


    云涅又乖乖跪了下来,也没听懂自己到底哪里得寸进尺了。


    而且他没想过爬到师父头顶上去,怎么会有人想进行这么奇怪的行为呢?不理解。


    这边刚跪下,一本软软的书便飘到了自己面前。


    云涅接过,听到桑越说:“也是我疏忽了,既然入了宗门,总得遵守宗门规矩。把这本弟子守则背下来,待会师父要检查,背过了,就不用跪了。”


    云涅:“……”


    抓着这本书,神情十分凝重,凝重到桑越都有些惊奇了。


    只是背一下弟子守则,学习为人处世的一些规矩,应该不至于这么反感吧?


    难道自由的小狼崽子这般痛恨人群的制约?


    不应该,在自己面前都很乖的,而且以前的一些习惯也表明,他受到过约束,知道遵守规则才能存活的道理。


    “师父只是想让你多了解一点,怎么在外面为人处世,才能更好生活。”


    一个世界有一个世界的规则,大概是不太习惯吧,桑越如此想着,便又有些心疼了。


    正想把人搂过来,再哄一哄,好叫他学进去记下来。


    就看到云涅默默望过来,眼神中带着几丝怯怯的心虚:“师父,看不懂。”


    桑越:“嗯?”


    云涅:“不认字。”


    桑越:“……”


    云涅的脸蛋上浮现出几丝淡淡红晕,怪不好意思的。


    看着看着,桑越哑然失笑:“为师竟才发现这点,失误失误,那就先不用背了。”


    云涅把弟子守则收起来,继续跪了一会儿,忍不住去看桑越。


    桑越坏心眼,想逗云涅主动说话提要求,就闭着眼睛假寐,装没发现。


    就该让这个表面老实其实满肚子坏水的小崽子吃点教训,让他知道,该怕一怕师父。


    可是很快,桑越便觉得腿上沉了一下。


    他伸手一摸,摸到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原来云涅悄悄挪了过来,把头靠到了他腿上。


    哎呀。


    桑越心里担忧地想到,难道自己当师父的威严真的没了吗,小崽子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可很快他又觉得有些欣慰,有些开怀。


    他轻轻抚摸上云涅的头发,到底是没把他推开。


    而云涅已经闭上了眼睛。


    罡风被拦在结界外头,只有暖洋洋的阳光照进来,让人发懒犯困。


    他知道自己这样做,确实有点得寸进尺。


    可是控制不住想亲近师父。


    他反思过了,一反思才发现,师父比自己想的还要宽容。


    明明犯了错,但并没有真的想惩罚自己,而是更加用心地教诲关爱。


    在犯下过错之前,云涅始终惶惶不安,害怕犯错被罚,被厌弃。


    可等这一刻真的到来,云涅才真实感受到桑越对自己有多纵容爱护。


    我知道,我都知道。


    你的生气,你的呵斥,你的处罚,都是为了我好。


    不会再有人比师父还要好了……


    所以不会怕了,因为再怕下去,是对师父的侮辱。


    云涅迷迷糊糊地想着,趴在桑越腿上越睡越香。


    阳光下,石台上,桑越慵懒地躺在梨花木的椅子上。长发如墨云,与反着明光的紫衣一同流泻,成了一片轻柔又神秘的海。


    白衣的少年趴在他膝头,用最亲昵的姿态,安详而依赖,好像只要安憩在这片海中,就什么都不用害怕。


    一只手轻轻撩起被蹭乱的发丝,覆在云涅眼上,遮去了刺目的阳光。


    贵妃椅晃了晃,原来不知不觉间,桑越也静心睡了会儿。


    于是这场罚跪就在师徒二人心照不宣的放水下,被糊弄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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