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巧。
好他妈巧啊。
程澈眯了眯眼,眉头皱起,又立马平复,表情管理做得很到位,他站起来礼貌的点头说:“你好。”
“你…好。”沈凡也微微点了下头。
他扫了眼程澈,那面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很难形容。
这叫哪门子的大城市?
本应该是再不会见第二面的人,隔了不到24小时再次重逢,但俩人谁也没提。
气氛一时诡异。
“你俩去琪琪屋里学吧,她那屋有书桌。”沈姑姑安排好后,就到客厅忙活去了,临走帮忙带上了门。
李琪琪屋里,沈红一早放好了两把椅子。
这李琪琪毕竟是小女生,屋子里头全是粉红色,俩大男孩一进去显得格格不入。
程澈很自然地坐到椅子上,从书包里掏出来笔记本,酸了吧唧地说:“看不出来,您还是高材生呢。”
沈凡眨了下眼,他听出程澈话里的嘲讽成分,但是一点反应都没给。
他清楚自己的目的。出来给人补课是为了安他姑的心,只要达到这个目的就行,所以不论程澈怎么阴阳,他都不会受影响。
沈凡根本不在意。
程澈继续挑衅说:“按您洒钱的水平,这一节课,我能消费起吗?”
沈凡保持着面无表情,伸手拿过程澈的笔记,翻了两页说:“我姑说你想答疑,开始吧。”
程澈一愣,突然有点不会了。
这人什么情况?
他本打算趁没人故意搓火,激怒对方站起来跟他互喷一会儿,然后他背包走人。
结果人家没按他剧本走,立立整整坐下来要给他上课了。
“这是你整理的题?”沈凡指着那上面的题。
程澈眼角抽了下,低头到自己那破烂儿似的笔记本,不知道在想什么,沉默了一会儿,把椅子往前一拉。
“这个是,”他指着自己用铅笔圈的地方说,“这种题怎么做?”
沈凡很自然地拿过来看题目,开始解题。
沈凡整个人都是安静的、平静地,碰上做题的沈凡,就像看了个无情无欲的和尚,四周场景能跟他一起变成寺庙。
高三的东西对沈凡来说还算很熟悉,他拿过程澈的笔把思路写上,然后开始一点点的讲解。
在讲题上,沈凡很有耐心,学着从前高中时候老师教的方法,把自己的解题逻辑清晰的复述出来。
学霸就是学霸,解出来的答案,细致得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会标错,思路流畅丝滑。
程澈听课的时候像是收了尾巴的大孔雀,坐在李琪琪粉红小椅子上居然显得有点乖巧。
他的表现出乎了沈凡的意料,从他开讲的时候,就特认真地看着他解题,锁着个眉头,遇到他说快了的地方,还会说:“再说一遍,我没跟上。”
跟这人外表挺不符,明明浑身的浪荡气质,居然有颗学习的心。
“懂了,下一个。”
“好,明白了,那这个呢?”
一个小时,沈凡几乎没停笔的写,程澈把他当讲题机器似的狂问。说是答疑,沈凡没成想答这么多疑,这些题还都是程澈事先整理好的,像攒了一年的,各科都有。
“你是上课不听吗?”沈凡讲完了最后一道题,口干舌燥的。
“嗯?”程澈听着感觉不是什么好话,气氛刚缓和点,又以为沈凡要口出狂言,“什么意思?”
“感觉你东西学的不系统。”沈凡语气倒很平淡。
“啊,”程澈说,“有些东西忘了。”
沈凡缓缓地点头:“你这种自己整理的查缺补漏容易混乱,而且工作量很大。”
“那依您高见?”程澈开始收拾东西,没抬头看他。
“我可以把我的笔记给你,”沈凡在学习方面挺愿意给别人提供帮助,但语气仍旧冷淡,“你看一遍之后,不懂的可以问我,你总结的类型题其实是可以再次进行归类的,建议你把知识点先梳理明白。”
就像盖楼,得先把地基打好。
程澈的整个知识体系大楼摇摇欲坠的,程澈整理的题勉强算是给自己这破楼窗户钉好了,但风一大,说倒还是倒,说不会还是不会。
沈凡圈了程澈整理本上的几道题:“这几个比较重要,回去再做一遍。”
“啊,”程澈答应了一声,他没成想沈凡还认真负责地给他留了作业,“那谢谢——沈老师。”
“沈老师”这仨字从程澈嘴里说出充满了恶意,语调特像那古代巴结人的太监,恶心人。
沈凡刚拿起杯子,喝着水,被他这么一谢,突然呛了一下说:“叫我沈凡。”
程澈脸上终于露出点笑模样,把手机伸了过来:“扫一下吧。”
上面是他微信的二维码。
沈凡看着他,捧着水杯没动。
“约下次上课啊,”程澈见他不动,解释说,“总不能一直通过你姑吧,我俩直接约可以吧?”
沈凡“哦”了一声,掏出手机,加了程澈。
通过验证。
程澈低头看了一眼沈凡的微信,头像是空白的,点开朋友圈,一个杠,什么也没有。
程澈皱眉,抬眼看了下沈凡的表情。
沈凡的反应并不明显,但短暂地愣了一下,他刚看了程澈的头像,白的一张图,跟自己一样,误触进朋友圈,发现也什么都没有。
两个人如出一辙,一样的白,一样的空。
好在网名是不一样的,沈凡一个字是“沈”,程澈俩字,“澄澈”。
他们尴尬的撞头像与朋友圈后,又尴尬的撞了三点水的偏旁部首。
跟加了自己小号似的。
见鬼了吧!
这俩人愣得几秒钟里,客厅响起开门声,一个女孩嘹亮的声音传了过来:“程澈哥,你来啦?”
程澈一听这声音立马揣好手机,背上书包,开门出去,正把李琪琪撞在怀里。
李琪琪这步伐怕是用飞的,居然这么快。
李琪琪从他怀里出来,脸红扑扑地说:“程澈哥,我看鞋就知道你来,厉害吧,你这个假期怎么有空来这边?”
“啊,过来陪我姐,”程澈一边说一边往门口走,“琪琪长高了啊。”
“嗯!你现在就要走了?”李琪琪闪烁着美丽的大眼睛。
程澈点了点头,把鞋提上,笑得人模狗样的。
“妈,你做完饭没?”李琪琪冲着厨房里大喊,扭回脸又笑着对着程澈说,“程澈哥,要不你留下来吃晚饭吧。”
程澈一拱手:“多谢,不必了!”
李琪琪被逗得开怀大笑。
沈姑姑从厨房里走出来,身上还挂着围裙:“饭没做好呢,小澈留下吃点再走。”
“真不用了,红姨,”程澈说,“我姐也在家等我呢。”
沈红倒也没强留:“凡啊,那你去送送程澈。”
李琪琪听他妈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他表哥也在,看见那个半残废从卧室走出来,干巴巴喊了声“哥”,扭过头来:“我也要送!”
“姑,我直接就回去了。”沈凡走到门口说。
“诶?都走?我这饭马上就做完了,”沈红说,“小凡,你家里有饭吗?”
“我不饿。”沈凡在门口穿好鞋,开门要走。
李琪琪也兴高采烈的要跟上去,被沈红吼了回去:“你去屋里写假期作业去!”
“切!不让拉倒!”李琪琪撅起嘴,“程澈哥,再见,哦,哥也再见。”
沈凡顺手把门推上,关上了李琪琪对程澈殷切的目送。
程澈打算坐公交车回家,从楼上到路边的公交车站的路不算很近,脚程至少五分钟,他没问沈凡怎么走,但他们俩的路线却出奇的一致。
而这一路,沈凡和程澈一句话都没说。
程澈不擅长在这种尴尬的气氛里呼吸,两人并排站着等车,终于受不了了,他扭过头瞟了一眼沈凡开口说:“不许把我微信给琪琪啊。”
沈凡点头,没等说话,就又听程澈说:“毕竟我的微信号都是要高价卖的,得严格保密。”
沈凡看了他一眼:“卖谁?”
“小姑娘啊,”程澈抬手指了指自己,“我这颜值,原地出道。”
沈凡偷扫了一眼程澈的长相。
在沈凡认知里,一个人的真帅都是不自知的。
程澈看着确实是一副好皮相,高鼻梁,脸型也好看,下颌线清晰,但气质这块差太多了,第一眼看就感觉太轻佻了,目前发现还很自恋。
沈凡又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虽然没表情,但在程澈看但就跟写了“你爱说啥是啥吧,我也不跟你犟”一样。
程澈心里那股窝火劲儿又上来了。
他对沈凡这人印象本来就不大好,第一次遇见的时候,沈凡那副狼心狗肺的德行就让他憋气,上课前,倒听沈红夸了会他大侄子,什么成绩好吧啦吧啦,就是人内向点。
这他娘的是内向?
内向人风评被害!
程澈这半开个玩笑,不仅没逗出对方什么反应,倒衬托得自己更二了。
再多聊两句,程澈都怕自己自闭,他转头泄了口气,目视着大马路,也不吱声了。
公交车载着一车买花鸟鱼的大爷大妈们晃晃悠悠而来。
程澈直接一步迈上了车,回头看沈凡没跟上来,透过车窗,发现沈凡在往车后走去。
嗯?不坐车?
程澈皱着眉,转到另一侧窗口去,看见沈凡过了马路,朝着便利店去了。
程澈有点没明白,沈凡刚才是在陪他等车?
不对,沈凡干脆是按他姑说的,送了他一道吧!
有这么一声不吭送人的?
“怪人。”程澈转回头,朝着最后面的座位走去。
公交车开始缓缓启动。
10站地。
程澈人都坐麻了才到家楼下,他在楼下抽了个根烟,又散了一会烟气儿,才上了楼。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房间里传来婴儿和一个女人哭声。
程澈连忙开门,脱鞋走到里屋,看见他姐抱着孩子,孩子哭,她姐也在哭。
“回来了啊,”程澈她姐显然哭了好几场了,眼睛都肿了,“我有点哄不好他。”
程澈放下书包,冲着他外甥伸出胳膊:“没事儿,我哄,你去歇会儿吧。”
程澈他姐点了点头,把孩子递给程澈:“我去做饭。”
程澈抱孩子的姿势特别标准,他晃晃悠悠哄了一阵,抱着进了卧室,指着窗户上的拉花:“童童,你看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程澈不厌其烦地大概说了十来遍,这位“魔童”的注意力终于被程澈的魔音转移走了,哭声慢慢止住了,可能真去思考那拉花到底是什么了。
“吃饭了。”他姐把房门打开,程澈抱着童童到儿童座椅上。
她姐把筷子递给程澈:“还是你有耐心,我都哄不好他。”
她姐说着说着声音还是有点抖,当妈的哄不好自己孩子,这种挫败感,很打击人。
“你一个人带太累了,”程澈说,“童童是不是总这个点闹,我下回把课调上午去,早点回来陪你。”
“不用不用,累你过来陪我带孩子,”程澈姐姐说,“别来回调课了,我能带好他,你今天见到红姨侄子了?讲得怎么样?”
“还行,”程澈说,“可以凑合学。”
“那就好。”程澈他姐手上正要喂童童饭,手机突然响了,她放下东西,起身接起电话,刚想往卧室里走,没几步,电话就说完了。
“我姐夫?”程澈问。
“嗯。”姐姐坐回椅子。
“又不回来?”程澈抬头看着他姐。
“快了,忙完就回来了,”程澈他姐先给他夹菜,“工地工作都这样,没事儿。”
“没事儿?”程澈皱着眉说,“那个项目不是跑完了吗?这回又是什么借口不回来?”
他姐嘴唇抿了抿,笑着把话题一岔:“那个,我婆婆过两天来帮我。”
“那老妖婆还要来?”程澈把筷子在手里并齐了。
“说什么呢,可别当人面说快嘴了。”程澈姐姐轻笑了下。
程澈仍旧拧着眉毛:“见面一口一个宝贝大孙子,腰包可捂得严严实实的,出门给孙子买个糖,都让你回家拿钱…她…”
“你姐夫每个月都给我生活费的。”程澈他姐说。
“把电话给我,我问我姐夫什么时候回来。”程澈说。
“别,”姐姐桌边的把手机拿远了,“他真挺忙的,我也不上班,在家带带孩子,别给他添乱了。”
“添乱?”程澈有点震惊,“他亲老婆、亲儿子,添什么乱了?这都多久了,童童一岁见过他几面。”
“他其实…”他姐想解释。
“我说我给他打,我去问问他。”程澈站起来去拿手机。
“真别打扰他了。”程澈他姐几乎有点哀求,本来就哭肿了的眼睛又红了。
“你嫁给他,不是给他当老妈子带孩子的,”程澈音量提高,“这他妈是家,又不是旅馆和托儿所!”
“不用了…”姐姐一只手挡在他身前,不想让他拿手机,另一只手捂着一半的脸,可眼泪流起来还是对称的。
程澈站在原地没动,一瞬间熄了火,心口一疼。
很疼,揪着疼。
就跟心上浇热水似的,边疼边冒气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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