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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决心   寇元青低笑了一声,说,“要是还……

    生云殿夜里闹出那么大的动静, 几乎当晚,有心的人就都收到了消息。

    寇元青顾不上高兴两人闹翻,反而是忧心更多, 辛苦忍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看着时间就去了太后的殿里。

    他担心青阳生气, 更担心太后会迁怒青阳。

    对于这一点, 季雁来早有准备, 早晨起给太后请安时,进殿之前就做好了准备。

    谁知, 刚一进门, 就看到了上座的天子。

    她心中一动, 慢慢垂眼,忽然觉得有些委屈。

    “参见陛下,母后。”

    “参见皇兄,母后。”

    季雁来和寇元嘉的声音先后响起。

    “起来吧。”太后仔细打量着季雁来,轻声说, 眼中漠然。

    一想起早上起来宫女的禀报,她就高兴不起来,季雁来竟然敢冲着福寿发脾气,这就是季家的家教?亏她之前还觉得委屈了她。

    她有心呵斥,可看了眼今日早早就来了的天子,还是忍了下来。

    天子向来向着季家, 时机不对。心里琢磨着, 太后冲着宫女使了个眼色。

    没一会儿,宸华献王等人都到了,见着天子在, 宸华眼神一动,看了眼身边的云辛怡。

    云辛怡却不由的看了眼季雁来。

    早在进殿的时候她就忍不住惊艳,往日惯穿着红裙的女子今日换了一身杏色上衣加浅青色下裙,裙角绣着江南水乡,外披同裙子一样颜色的大袖,衣裙微动间宛如笼罩着一层浅淡的云雾,妆容也格外素雅。

    她一直以为清艳和华美截然不同,就好像她,哪怕妆饰过后,也做不到季雁来那般的华美。可见着这般装扮的季雁来才知道,原来这两种风格,都能在一个人身上体现到极点。

    不止是她,今日进殿的人见了都愣了愣。

    寇珑玉眼中不喜之色一闪而过,撇过眼不想再看,而是借机和寇元青说话,三言两语就得带一下云辛怡。

    说她的琴弹得好,诗做得好,前些日子又养出了一盆难得的粉紫两色牡丹。

    她的目的浅显易解,诸人不由看向云辛怡,目光之下,她顿时红了脸。

    “表姐。”云辛怡忍住羞恼,轻声叫了句寇珑玉,想不到她竟然会这样做,这置她的颜面于何地?

    “看看,夸夸你竟也害羞了。”寇珑玉笑着说,拉着云辛怡到了身前,看向寇元青,说,“皇帝你看看,像辛怡这样的美人儿,便是父皇那会儿我也没怎么见过呢。”

    说着花,她见寇元青看了过来,心里一喜。

    要她说,要什么颜面,能得好处就行,等云辛怡成了皇后,看谁敢说什么。就像她,哪怕她养面首,谁又敢说个不是?

    云辛怡眼睫连眨,忍住羞怯对上天子那双墨眸,垂首一笑。

    “粉紫两色的牡丹?”寇元青若有所思的说,下意识想去看季雁来,却又忍住。

    对于这些花花草草,他并不在意,可青阳喜欢。

    “是,臣女机缘巧合下种出的。”云辛怡上前轻轻一福身。

    “宫里的匠人们一直种不出,云姑娘好本事,不知可有时间教教他们?”寇元青问道。

    虽是询问,可谁敢拒绝,云辛怡自然说好。

    虽然是花花草草的事,可云辛怡却是寇元青第一个理会的贵女,不少人若有所思,看向她的目光也认真了许多。

    能引得天子注意,指不定她什么时候就入主中宫了。

    见此,太后眉微皱,又看了眼宫女。

    宫女微微屈膝,悄然出去。

    不多时,张月颜穿着紫色长裙,腰带勒出不盈一握的腰肢,婀娜多姿的捧着一盏茶进了殿中。

    “陛下,请用茶。”张月颜抬头一笑,奉上茶盏。

    寇元青扫了眼立在旁边的常信,他立即上前接过了茶,温和轻笑,“劳烦姑娘了。”

    “大人说笑,不过是举手之劳。”张月颜眼波如水般扫过天子,暗含期待,可惜,对方只是看着殿下的人,丝毫没有理会她的意思。

    心中不由失望,她起身退到了太后身后。

    太后略皱了皱眉,没想到寇元青竟然这样油盐不进。

    月颜的容貌,比起她年轻的时候还要盛上三分,他竟也看不上?

    云辛怡得了天子的话,张月颜却败北,殿中的气氛顿时微妙起来。

    季雁来虽然端坐在那里,却把这一幕清清楚楚的尽收眼底,心中不由翻滚。

    寇元嘉余光关注着季雁来,见她神色不动,便抬眼看向天子。

    便见他正转着手上的扳指,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明明什么都没有,可虞上云的话却总在他耳边回响。

    龙涎香……

    有天子坐镇,这一个早上安安静静的过去。

    天子最先离开,借着是宸华长公主,她带着云辛怡走的时候刻意扫了眼太后,得意一笑,才扬长而去。

    太后放下茶杯的动作一重,定定看着寇珑玉远去,才不满的扫了眼张月颜。

    “姑母,都是月颜无用。”不等太后说什么,张月颜就已经用帕子捂住脸,哀婉的说。

    口中的话顿住,太后看着张月颜那张哭起来宛如梨花带雨的脸,到底没说什么。

    “那云家女见了陛下好几次,今天也才凭着种花引了天子注意,你才见过几次,哭什么,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她口中一转说道。

    “真的?”张月颜有些不确定,怯怯的问。

    太后确定,又安抚了片刻,才让人送她下去休息。

    “你说她这个样子,是真是假?”看着张月颜离开,太后才轻声问道。

    宫女低头,说,“奴婢瞧着,不像是假的。”

    “看着有主意,原来是个外强中干的,跟她娘一样,白生了一张好脸,真是没用。”太后轻嗤,面上却笑了笑,心里更是放松了许多。

    没用好啊,要是太有用了,她还不敢往天子那里送呢。

    依这孩子的出身,谁知道她会不会怨恨她们。

    要不是她实在生的好……

    压下被久远往事勾起的思绪,太后没再多想。

    除了宫殿,没走多远,季雁来就轻轻福身,说,“王爷先行,我去看看我爹爹。”

    昨日才吵了架,今天就要回季家?

    寇元嘉心里一跳,隐约有些不妙,他压了压眉,说,“我陪你同去。”

    “不必了,王爷自便就好。”季雁来直接否定,站起身笑了笑,说,“王爷以前不喜欢去,我不说什么,那就请你以后也不要去,别逼着我非的说些不好听的话。”

    寇元嘉一僵。

    昨夜他觉得季雁来只是一时气愤才那样说他,可现在事实告诉他,不是。

    季雁来是真的,不想理会他,也不想看到他。

    明明这是以前他最希望的,那时候的他烦死了季雁来的温顺体贴,可对着现在这样不耐厌恶的季雁来,寇元嘉只觉得心里闷的厉害,几乎要透不过气去。

    感受着他忽然黯淡下来的视线,季雁来又讽笑了一下,转身带着人就走了。

    这太好笑了不是么,之前那几年每年她都要求着寇元嘉陪她初二归家,可他从来都不愿意,现在她不想他去了,他却想去了。

    真是太可笑了。

    早在出门请安之前,季雁来就吩咐下去准备好了车马,等她一路不急不缓走到外面,车马已经等在了那里。

    不过——

    看着车马旁边十分眼熟的那几个人,她还是没忍住顿了顿。

    “藏光,你这是要做什么?”就着宫女掀开的车帘,季雁来拎起裙角上了车,看着车内的寇元青无奈的问。

    昨日她激动之下命采春传信给了自家亲爹,可没头没尾的,还不知道怎么想呢,她得回去仔细说说。

    “没生气?”寇元青仔细看她,见着神情正常,甚至隐约有些轻松,心中一松,伸手拉着人坐在了自己身旁。

    “气什么?”季雁来坐了过去,轻声反问。

    “当然是气我昨晚不告诉你寇元嘉派的人跟在后面。”寇元青老老实实的说,看着季雁来温柔轻笑。

    “就算说了又怎么样?”季雁来的确是有些恼的,可她理智尚存,明白这和寇元青没关系,还不至于迁怒。

    “可我宁愿你跟我生气。”他不想季雁来因为所谓的理智,所谓的顾忌而憋着。

    季雁来抬眼看他,抿着唇不说话。

    “我的确有私心,甚至我已经做好了你冲我发脾气的准备,哪怕打我骂我也没关系。”寇元青将她的手握在掌心。

    小巧的手被他全部包住,自从从边关回来,他这些年已经渐渐被捂白,可现在和季雁来的玉色肌肤比起来,竟显得黑了。

    “青阳,我想你开开心心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不是这样自苦。”若是可以,他宁愿季雁来做寇珑玉那样肆意张狂的人,也不愿意她像现在这样,克制谨慎。

    这话,竟和她爹说的意思差不多,季雁来愣住,眨了眨眼。

    “为什么,你们都这么说?”她有些疑惑的呢喃。

    “因为我们在意你。”寇元嘉眼神一动,轻声说。

    “在意一个人,总想着她过的更好的。”

    “我看起来,很不好吗?”季雁来下意识说。

    “很不好。”寇元青眸色一沉,这些年京中那些人的闲言碎语他不是不知,可只是知道又有什么用,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看着。

    而青阳,她从来都不傻,却因为种种顾忌忍着,一味的委屈自己。

    她能忍住,可寇元青忍不住了。

    既然寇元嘉不知道珍惜,那就不能怪他了。

    季雁来又沉默了,原来她这些年在别人眼中,竟是这个样子吗,她自以为自己过的很好——

    没有难缠的婆家人,只是夫君不归家而已,她自己过的也很自在。

    这个自欺欺人的念头没有保持太久,她想起了自己昨晚嘲讽寇元嘉时心里的痛快。

    是啊,原来她过的很不好。

    她只是……在别无选择的时候,一直骗自己罢了。

    “青阳,”看她出神间面上的浅笑慢慢消失,寇元青轻声叫道。

    季雁来下意识看向他。

    握着她的手放在脸侧,寇元青低笑了一声,说,“要是还生气就打我,我给你出气,绝不还手。”

    “说什么胡话。”指下的脸颊温热,看着那双眼中的宠溺笑容,季雁来斥道,耳根发热,径直抽回了手。

    上次说给她出气是搞得虞家大乱,等到这次出气,就成了打他。

    季雁来想着,不由笑了。

    “那说好了,不能再生我的气了。”寇元青趁势说。

    “不是说了,我没生气。”季雁来嗔道,那里还记得自己刚刚的那点恼意。

    “那就好,多谢我家青阳大度了。”寇元青笑着过去偷了个香,总算是放下了心。

    他可是知道的,青阳的确不爱发脾气,可她会下意识记住,然后等到下次惹了她生气的时候一并记起,等攒的久了,关系就彻底的远了。他宁愿青阳发脾气然后当时解决,也不愿意她记在心里。

    “什么你家。”受不了他越来越厚的面皮,季雁来侧身避开,忍不住嘟囔。

    这般嬉笑好一会儿,眼看着路程过半,遥遥已经能看到季家的别院,季雁来不由看向寇元青。

    寇元青明白她的意思,笑着回看,稳稳的坐在哪儿不动。

    “你该下去了。”季雁来无奈嗔道。

    “我不想下去。”

    “不行,快下去,难道你还想跟着我去我家不成。”

    “为何不可。”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快下去!”看他一脸惬意,明显是在逗她,季雁来有些急,就去拽他的袖子。

    “好吧。”寇元青很是无奈般,过去亲了季雁来一下。

    “那我这就下去了。”佳人在侧,寇元青实在不想离开,又依依不舍的说。

    “快去。”季雁来到底没忍住,伸手去推他的胸口。

    美人娇嗔,也是别有风味,眼见着她微微嘟起的嘴,寇元青忍不住就笑。

    “这便去,这便去。”他又偷了一个亲吻,起身离开。

    站在道边,遥遥看着马车远去,寇元青安静的站着,直到看到那片车帘被挑起,清润双眼看来,他就笑了。

    挥了挥手,等到马车彻底不见,他才带着人,准备在林子里转一转。

    放下帘子,季雁来怔然捂住脸颊,感受到那片滚烫之后,心跳便骤然加快。

    面对天子,她好像越来越大胆了,这实在是太放肆了,她想。可……寇元青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还很高兴。

    摇晃的马车上,季雁来出起了神,一直等到了季家别院,她才回神。

    “青阳,我已经传信给你祖父了。”

    这是季承安见到季雁来后说的第一句话。

    季正阳一个没忍住就笑了。

    看着自家亲爹眼中的警惕和高兴,季雁来没忍住,也笑了。

    “爹爹,我既然下了决心,您就不必担心我会反悔。”她无奈的说,再次确定,自家亲爹当了十几年的官还活的好好的,的确是要多谢那些拜在季家门下学习过的叔伯们。

    “这简直太好了。”季正阳说,难掩欣慰。

    “兄长!”季雁来瞪他,感觉自家爹爹和兄长的反应弄反了,欣慰,这不应该是爹爹才有的嘛。

    “放心吧,你祖父那么厉害,肯定会处理好的。”季承安又说。

    “爹爹,安心,肯定会没事的。”不放心的明显是自家亲爹,季雁来只好安慰的说,弄得自己连紧张的时间都没有。

    季正阳瞅了眼自家没出息的爹,收回眼神,看在这次是为了青阳的份上,就不笑话他了。

    这般在季家歇了半日,用过午膳后,季雁来才回去。

    结果,刚一进殿,就有宫女迎来,恭敬的说,“王妃,王爷正在正殿等您。”

    “不必了。”季雁来说,毫不在意的直接回了侧殿。

    宫女无措了瞬间,只得提心吊胆的回去禀报。

    殿内一时死寂。

    所有人都低头屏息,连气都不敢大喘。

    “退下吧。”寇元嘉抬眼,扫过殿中所有人,忍不住的想着他们现在是不是觉得他很可笑——

    放在身侧的手攥紧,眼看着要带倒茶盏,他及时收回,最后只是平静吩咐了一句,仿佛什么事都没有般。

    宫人们松了口气,立即退了出去。

    殿内瞬间只剩下了寇元嘉一个人。

    侧殿之中,季雁来喝了口留仙蜜茶,悠然笑了。

    依着寇元嘉那好颜面的性格,也不知道现在该是什么心情。

    不过,不管是什么,总归好不了就是了。

    这样想着,她的唇角不由勾起,轻轻哼起了记忆深处的小调。

    六月廿三,寇珑珍的生辰。

    季雁来本以为这只是一个寻寻常常的宴会,可就在这个于长乐别宫中举办的宴会上,却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商阳长公主寇珑珍,被发现和文宣伯世子衣衫凌乱同处一榻,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完了。

    这文宣伯世子,是出了名的浪荡多情,后院里美人无数,而且还闹过几次强抢民女的事,都被文宣伯府压了下来。可就算如此,他还整日里眠花宿柳不着家。

    因着这狼藉的名声,没人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导致他如今都二十三岁了也仍未娶妻。

    太后当时就发了疯,不管不顾的让人扣下了在场的所有人,命人严查。

    可最后,也只查出了一个被寇珑珍杖责过,重病缠身命不久矣的宫女,药是她下的,人也是她引过去的,仿佛一切都是因为一时激愤下的报复,再多的,就什么都查不出来了。

    仿佛真的只是如此一样。

    这个可能很可笑,但是却又让人觉得不无可能,毕竟人激愤之下,做什么都有可能。

    季雁来半信半疑,却在寇元青这里听到了一句话。

    “那个宫女,是先皇后留下的人。”他说。

    “是寇珑玉做的?”季雁来下意识说。

    寇元青笑了笑,没有多说,说起了别的。

    没有得到确定的答案,季雁来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也就没有再问。

    说起来她和寇珑珍也没什么交情,如今也只是有些怜悯罢了。

    一直等到几天后,季雁来才忽然想起。

    别的地方也还罢了,宴会之处是太后一手操办,她会,这么不小心吗?而这个消息天子都能查到,太后就真的一点端倪都没发现吗?

    只是这么一想,季雁来就浑身发冷,没敢再细想下去。

    寇珑珍将自己关在殿中整整三日,在文宣伯世子被判流放西北苦寒之地后,才总算踏出了房门。

    那日见到她时,季雁来都不敢置信,这个苍白憔悴,仿佛一碰就碎了的女子是那个高傲娇蛮,有些任性的寇珑珍。

    感受到她的目光,寇珑珍怔然看了过去,目光在她那一身素淡清雅的衣裳上划过,然后落在她的脸上,目光忽然阴沉下来。

    她这么不好,为什么季雁来还能过的这么好?

    感受到对方如同利刃一样,仿佛要割开她的血肉肌肤一样的目光,季雁来微微蹙眉。

    漂亮的人,便是蹙眉,也是美的。

    寇珑珍见了,便想起了那夜她和屈长风说话时,两人温和轻笑的模样,目光越发的尖锐。

    “珍儿。”太后及时叫了一句,打断了寇珑珍越加按捺不住的目光。

    “来吃点心,母后特意让膳房给你做的桂花酥,你最爱吃的。”她亲手拿了桂花酥喂到寇珑珍嘴边。

    寇珑珍怔怔的看着她,久久没有张嘴。

    “我不止爱吃桂花酥,我还喜欢金玉膏。”她盯着太后,神色莫名的说。

    季雁来心中一动,据说,那日的药就是下在金玉膏中的。

    太后的神情不变,笑着说,“你喜欢我这就让膳房去做。”

    说着话,她便准备把桂花酥放下。

    寇珑珍看着她,又慢慢张开嘴,说,“我又想吃了。”

    太后捏着桂花酥的手一顿,含笑喂给了她,说,“那咱们就都吃。”

    “要母后喂我。”寇珑珍笑着撒娇。

    太后连声答应。

    见此,季雁来起身告退,殿中其他人也都一一离开。

    有人感叹太后这是心疼商阳长公主了,概因桂花酥这种糕点,软绵易碎,极其考验人的力道仪态,自己吃都得小心翼翼,更何况喂人,可太后却直接就答应了。

    季雁来不由出神,寇珑珍这个样子,她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等到第二日,又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却让人十分震惊的事。

    寇珑珍去了牢房,拿剑把文宣伯世子杀了。

    她力气小,又没做过这些事,所以足足砍了几十剑,砍得人满身的伤口,浑身是血,一直等到没了动静,才离开。

    据说,文宣伯世子不是伤重死去,而是活活痛死的。

    第32章 发疯   季雁来打了寇元嘉一巴掌,毫不迟……

    一直过了许久, 季雁来都还记得那日见到寇珑珍时的情形。

    她一身粉色的衣裙被溅上星星点点,间或宛如被泼上去的鲜血,面上带着灿烂的笑, 拖着一柄同样染满鲜血的长剑慢慢从青石板扑就的小径上走来。

    粉白绣荷花的绣鞋被染成血色, 走时还留下了半个血色印记。

    “嫂嫂。”寇珑珍看着季雁来,拖动长剑。

    采春几个婢女一惊, 就想上前护住季雁来。

    看着眼前宛如疯狂的女子, 季雁来心中却只剩悲哀, 别人的野心,为何要她来承受。

    寇珑珍或许娇蛮, 或许任性, 可她这些年的的确确没有害过人命。

    “珍儿, 拿着剑累吗?让她们帮你拿着,你歇歇好吗?”季雁来挥退婢女,缓步上前,握住了寇珑珍正要提起长剑的手。

    寇珑珍愣了愣。

    季雁来没给她反应过来的时间,一捏她的腕子, 就接过了因为脱力而掉下的长剑,反手递给一直跟在寇珑珍身后的贴身宫女手里。

    宫女咬着牙,哆哆嗦嗦的接了过来,却因为上面腻滑的血渍没拿住,失手掉落在地,发出哐当一声。

    寇珑珍一震, 一直恍惚的双眼一利, 就要转身。

    伸手按住她的肩,季雁来斥了一句还不快拿起来,便半揽着人往寇珑珍的宫殿走去。

    “你这是在做什么?看我的笑话吗?”走了许久, 寇珑珍渐渐清醒起来,挣脱了季雁来的手,看着她冷笑着说。

    目光划过,在对方被染上鲜血的月白色衣衫上停留片刻。

    “这有什么好笑的吗?”季雁来没太在意自己身上的衣服,反问道。

    寇珑珍唇动了动,她失了清白,原来又对季雁来不好,她笑话她,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别以为她不知道那些人在背后怎么笑她的。

    “这没什么好笑的,”不等她回答,季雁来斩钉截铁的说。

    “我希望这世上所有人都是君子淑女,希望他们善良体贴,可这并不可能。那又如何呢,难道因为她们的不善良不体贴,我就不能好好活下去了吗?”

    “我没有错,我问心无愧,我行的正坐的端。”

    “而且,谁敢在我面前说一句不好听的话。”季雁来直直看着寇珑珍,又说,“谁又敢在你面前说句不好听的话?”

    寇珑珍沉默了,她想说季雁来什么都不懂,她并非只是因为那些人,而是怨恨于亲人的背叛。

    眼见着她沉默,往日明媚无忧的少女因着这场变故迅速的成长起来,她在想什么,季雁来竟也看不出来了。

    “雁来,”寇元嘉的声音匆匆响起。

    刚才有宫女脸色惨白赶到他那里,说是见了公主一身血拎着剑冲王妃走过去,惊得他整个人都懵了一下。

    寇珑珍这些天神情不对他是知道的,难免担忧。

    结果一赶到,就见季雁来素色的衣衫上都是血渍,他心中瞬间一颤。

    季雁来有些惊讶,没有理会,寇珑珍却忍不住看了一眼,然后讽刺道,“看,我的好兄长在担心我伤害你呢。”

    “珍儿,你这是怎么了?”寇元嘉跟着就注意到了寇珑珍,见着她一身的血渍,整个人都愣了一下,立即过去担忧的问道。

    寇珑珍一声冷笑,一挥袖抛开他的手,看向季雁来。

    “你,的确很好。”她留下这句意味不明的话后,转身就走。

    她这是被寇珑珍夸了?季雁来有惊讶。

    “珍儿,你,你怎么这副样子?”远处,太后也赶来了,她遥遥看来一眼,见着季雁来福身行礼,她点了点头,带着寇珑珍走了。

    “雁来,珍儿怎么了?”寇元嘉皱了皱眉,看着季雁来问。

    “我也不知。”季雁来摇了摇头,她只是恰巧遇见,哪里知道这些。

    心里琢磨着,她没有和寇元嘉多说的心思,淡淡告了辞,就带着婢女往别的方向走去。

    再次被抛下,寇元嘉定定看着季雁来离去的方向,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往着太后宫里去了。

    珍儿那一身的的血,他不放心。

    没走出多远,季雁来就看到了大步过来的寇元青。

    “怎么样?可有受伤?”他上前就问,顺势握住了季雁来的脉。

    季雁来一惊,下意识看向四周,就见内侍正守着周围注意着。

    “我没事,这都是寇珑珍身上的血。”她轻声说,有些不自在的抽回了手。

    这青天白日,大庭广众之下,她很不自在。

    寇元青心里急,却也顾忌着她的心情,便带着人去了一处无人的宫殿中。

    这才细细查看,确定她真的没事才总算是放下了心。

    眼见着他微皱的眉松开,季雁来才无奈的嗔了他一眼,说,“都说了我没事。”

    “没办法,我还是忍不住担心你。”寇元青轻轻笑了笑说。

    眼睫一颤,季雁来便说不出什么了。

    “对了,寇珑珍那个样子,你知道怎么了吗?”她急急抛出去一句话引开话题。

    “她把文宣伯世子杀了。”寇元青轻描淡写的说。

    可那么多的血……

    看出寇元青不想跟她细说,季雁来便没有多问。也因此,在下午得知了传闻后,她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

    “真没想到,表姐竟然会这样做。”说完不知道从哪儿听到的消息,张月颜叹了一句。

    “落得这般下场,文宣伯难辞其咎。”云辛怡如是道。

    “文宣伯这会儿说不得正高兴着呢。”张月颜笑了。

    云辛怡一默。

    文宣伯正室早亡,后来娶了继室,生下了两子一女,便对着这长子不管不顾,到了如今这一步,有的是人说此乃继室刻意捧杀,可事情到底如何,便无人得知了。

    话说回来,自从那日宴会三人相谈甚欢之后,云张两女无事便会来找季雁来闲聊。

    今日一直到日头西沉,没那么热的时候,才相继离去。

    “表哥。”张月颜离得近,走的也稍晚些,谁知刚巧在殿门口遇见了荣王,她便唤了一声。

    寇元嘉眼神一动,看了她一眼,没有理会,越过她就走了。

    张月颜狐狸似的眼睛轻轻一眯,若有所思的看去。

    她这位表哥,心情似乎很不好啊。

    怎么了?

    “姑娘,王爷要了酒,眼看着要醉了。”采冬悄声禀报。

    季雁来微哑,寇元嘉自来不好饮酒,今日怎么?

    发生了什么?她想起了寇珑珍。

    “姑娘,王爷过来了。”采秋匆匆的说。

    “关殿门。”季雁来直接说。

    “奴婢这就去。”采秋眼睛一亮,立即过去。

    随着砰的一声,两扇高大的殿门紧闭。

    刚刚行来的寇元嘉脚步一顿,抬眼看着眼前的大门。

    “雁来,开门。”他没像之前一般离去,而是上前,拍响了殿门。

    “姑娘说了,不想见王爷,请回吧。”采秋眉开眼笑的说。

    可算让她等到这一天了。

    寇元嘉怔了一下,眉立时皱起,不悦的说,“什么姑娘,她是王妃,荣王妃!”

    采秋心说很快就不是了,却知道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只好看向季雁来。

    “王爷请回吧。”采春淡淡的说,直接越过这句话,再次道。

    “雁来,你开门。”寇元嘉说。

    季雁来不想理他,烦。

    往日还能因为顾忌逼着自己去应付他,现在可不用了。

    沉默许久,寇元嘉终于认清了季雁来不会开门这件事。

    “把门打开。”他后退一步对着下人们说。

    采秋没反应过来,正想着她才不会开,就发现门被人使劲往里推。

    她惊了一下,就准备上去挡住。

    “让他开。”季雁来叫住了她。

    寇元嘉喝多了酒发疯,季雁来和不想陪着他丢脸。

    大庭广众之下王爷命人强开王妃的门,这要传出去那成什么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屋内一室的灯火从季雁来的身后倾泄而出,将她的影子拉的长长的,背光处,她面无表情,往日温柔美艳的容颜竟带上了威严。

    这样陌生的样子,是寇元嘉从不曾见过的。

    这真的是他那个温顺无趣到近乎寡淡的王妃吗?恍惚中想。

    “王爷到底要做什么?”季雁来站在门口,平静的看着寇元嘉。

    寇元嘉想要进去,可眼前这道算不上高的门槛缺宛如天堑,牢牢拦住了他的脚步。

    或者说,是季雁来平静到没有丝毫痕迹的双眼。

    又是那种该死的,几乎和他那个皇兄一模一样的从容沉静的模样。

    寇元嘉忍不住开口,说,“你为什么不笑?”

    就像以前一样,温柔的,婉约的笑。

    寇元嘉有些自嘲,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怀念当初,明明那个时候满心的不喜,可现在……他宁愿一切都一如从前。

    “王爷到底有什么事?”不想理会他莫名其妙的问题,季雁来再次问。

    她的不耐烦丝毫没有掩饰,寇元嘉近日已经习惯,他只是有些不解。

    不解她为何忽然会变,他清醒的时候这样想,如今醉了,也仍然在想。不同的是,清醒的他不会问出口,可醉了的他却忍不住。

    “你为何会变成这样?”寇元嘉的眉轻轻皱起,温润的脸上带上了些许愁思和疑惑,还隐约有些愤怒。

    明明以前不管他怎么样她都会等他,现在为什么就变了?!

    看着他眼中的情绪,季雁来只觉好笑,为什么会变?她为何不能变,难道要一直做一个温柔体贴的王妃吗?

    她心中怒火翻滚,几乎压抑不住心中的愤怒,可她到底忍住了。

    和一个醉鬼争执,是没有意义的。

    “王爷若是没事就请回吧,夜深了,我该休息了。”说着话季雁来上前一步,准备命人带他回去。

    “我在问你问题。”寇元嘉也上前一步,伸手攥住了季雁来的手腕,死死地盯着她的双眼,说,“回答我。”

    啪——

    一声脆响,惊动了所有人,在场的下人们心中一震,全都低下了头,往后缩了缩,恨不得自己是个瞎子聋子傻子,也就看不到刚才那一幕。

    季雁来打了寇元嘉一巴掌,毫不迟疑,干脆利落。

    感受着脸颊上的刺痛,寇元嘉不可置信的睁大了双眼,近乎是疑惑的看着季雁来。

    “王爷,您的酒醒了吗?”这一巴掌下去,季雁来只觉得心中那口郁气都随之散了一半。笑意爬上她的眉梢眼角,一如寇元嘉所求,她笑了,语气也变得柔婉起来。神情样貌,正如从前般温顺体贴。

    第33章 闹局   “和离之事,臣弟,绝不同意。”……

    她温柔的笑像是含着蜜糖一样, 寇元嘉一眼看去便沉浸了进去,仿佛被蛊惑了一般。

    听到她说的话,他甚至想下意识回答说醒了。可脸颊的刺痛提醒了他。

    “季雁来, 你太放肆了。”寇元嘉捏紧了仍旧攥在手里的那一节皓腕, 冷声说。

    从小到大,除了父母, 从没有人敢这么打他。

    “酒醒了的话, 王爷就请吧, 难道您还想再听我说一次?”季雁来一甩手挣脱了寇元嘉的手,眉眼轻挑, 含讽带刺的说。

    “你是本王的王妃, 怎么, 难道你的寝殿我进不得?”寇元嘉冷笑,抬步便要进去。

    “你当然可以进。”季雁来脸色一阴,忽然又笑,让开了地方,由着寇元嘉进去。

    寇元嘉心中惊讶, 可醉酒的头脑来不及想太多,迈步就进去。

    季雁来顺势出来,到了殿外。

    一众婢女忙跟上。

    见此,寇元嘉的脚步一顿,转身看着殿外好整以暇的季雁来,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你这是要做什么?”他一挥衣袖, 再也掩饰不住愤怒。

    他进来了她就出去, 季雁来这是把他当什么了?

    “你说的对,这是荣王妃的寝殿,你要进, 我不能拦,那我便走。”季雁来漫不经心的笑着,笑颜如花般灿烂。

    “季雁来!”看着她这样,寇元嘉皱起了眉,更加恼怒。

    他这样不悦,可她却丝毫不以为意,实在是太……

    太什么,这会儿的他一时没想起来。

    “你在生气?”季雁来似乎有些惊讶,她拿着婢女刚刚递来纳凉的团扇半掩住脸,睁大了眼睛惊奇的看着寇元嘉。

    寇元嘉眉皱的愈发的紧。

    “可这不就是你当初做的吗?荣王府我尽可去得,你不能拦我,所以你就搬去了别院。同样的事,你做出来后,我可没像你似的这样生气。”季雁来声音清越,一字一句咬的清清楚楚,让人听得明明白白。

    寇元嘉滞住,直直的看着谈笑自若的季雁来半晌,脑中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都想了些什么,等终于回神,他胸中的那口气忽然就散了。

    “所以你这是在报复我吗?季雁来?”他轻声问。

    季雁来扇动团扇的手一顿,笑了。

    “王爷说呢?”她不答反问,笑他明知故问。

    “之前,是本王错了。”默默的看着季雁来好一会儿,寇元嘉忽然低声说。

    季雁来手一颤,差点没拿稳团扇,惊愕的看着寇元嘉。

    稀罕了,有生之年她竟然能看到寇元嘉认错。对于一个把颜面看的很重的人,道歉无疑相当于天方夜谭般。

    “你想报复就报复吧,报复完了,你就像从前一样,好吗?”寇元嘉说出了心里话,他接受不了季雁来对他视若无睹,受不了她对他漠不关心。

    他还是……想要季雁来对他笑的。

    虽然他现在才知道,可这并不晚。他想。

    细眉轻挑,季雁来惊奇的看着寇元嘉,用团扇掩住唇,然后就笑了。

    “王爷,还没睡着呢,你怎么就开始做梦了?”她眉眼弯弯,用着仿佛在诉衷肠的柔婉声音说着毫不留情的刻薄话。

    寇元嘉眼中的期待暗下,却没再生气。

    他迈步出了大殿,清风吹淡了他身上沾染上的玫瑰花香,却又从殿内卷来了更多,他没忍住,轻轻呼吸了一下。

    “夜深了,你睡吧,我不打扰你了。”他自认为体贴的说。

    季雁来只是看着他,没急着进殿,说,“王爷先请吧。”

    看出她眼中的不信任,寇元嘉说,“那你早点休息。”

    季雁来不置可否,轻轻晃着团扇,低头看着上面的月下昙花。

    这是天子前些日子送她的,扇柄用的是上好的冷玉,触手生凉,最适合夏天,像这样的扇子,他一共拿来了一箱,上面都是各种各样精美绝伦栩栩如生的刺绣。

    当时他笑着说,“你怕热,这冷玉你用着正好,我特意让人做的。”

    他总是这样体贴,连着她都没注意过的小事他都会发现,季雁来这些时日已经习惯了对方的无微不至,可就在此时,就在看着这团扇的时候,她忽然就,有点想他了。

    见她看都不看自己,寇元嘉有些失落的转身,走出两步后,他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便见着季雁来低头看着团扇,眉眼都染上了柔意。

    仿若珠玉生晕,越发的勾人心魄,他心中一动,莫非她不生他的气了?

    正惊喜间,寇元嘉就看到季雁来抬头看了他一眼,他下意识勾起一个微笑,却见对方把视线收了回去。

    他也不气馁,转身继续走,想着季雁来早晚都会原谅他的。

    这个想法刚刚在心中升起,身后传来的一句话就打破了他所有的妄想,让寇元嘉如坠冰窟——

    “把殿内的东西都扔了,脏。”季雁来说。

    寇元嘉的脚步一滞,心中仿佛被刀割一般剧烈的痛了起来。

    她的厌恶太过分明,让他想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他想转身,想问季雁来到底想如何,可他到底不想再自取其辱,抬步便走了。

    婢女们上前,忙忙碌碌了半夜,终于把殿内的装饰都换了个遍。

    连香,季雁来都换做了果香。

    一顿折腾,她直到过了丑时才睡着。

    等到了早上辰时,婢女叫醒她的时候,感受着隐约有些闷痛的脑袋,季雁来不由蔫蔫的。

    抿了抿唇角,她有些想骂人,可最后也只是长长的出了口气,命人给她梳洗,好去给太后请安。

    谁知,她解决完后,准备出发的时候,竟发现寇元嘉在等她?

    一股气立即堵在了她的胸口。

    余光扫见寇元嘉站起身似要准备说话,季雁来头也不回,直接离去。

    她一直都不理解寇元嘉,不理解他之前想抛下她就抛下她,一句话都不解释,更不理解她现在明明都这么分明的表示了自己的厌恶,他却跟听不进去一样。

    眼见着如此,寇元嘉唇角动了动,迈步跟上。

    “雁来。”他唤。

    季雁来只当做听不到,看不见,亳不理会。

    如此两回,寇元嘉彻底死心,没再叫她,只是安静的在后面跟上。

    等去了太后那里,两人到的已经算完了。

    初一进殿,众人都看了过来,昨夜闹了半宿,差不多所有人都知道荣王夫妻的不睦,不由细细打量。

    寇元青也看了过去,隐含关切。

    季雁来一眼扫过,只做不知,上前请安,到要坐下的时候眉一皱,发现众人只在上首留了两个连在一起的位子,明显是给她和寇元嘉留得。

    她顿时不想坐下去了。

    寇元青眼神微动,可这个时候他说话不合适,只好皱了皱眉忍住。

    “嫂嫂,来坐。”就在这时,寇珑珍忽然开口说,笑着起身拉着季雁来一起坐在了两个空座上。

    “珍儿。”太后眉微皱,叫了一句,有心想让她不要添乱,可众人看着,却不好开口。

    “母后,我想和嫂嫂坐一起。”寇珑珍笑着说好像什么都没发现,拉着季雁来的手牢牢坐在那里不动。

    众人面色顿时微妙起来。

    寇珑珍昨天杀人的事都是知道的,本来今早见着她毫无异状,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的时候就已经足够惊讶了,现在见着这当妹妹的当众拆台,就更有意思了。

    寇元嘉这才赶到,请安过后看了眼季雁来,在寇珑珍让开的空座上坐下。

    晨起的请安就在如此微妙的情况下完成。

    后来诸人告退,季雁来也起身,太后却叫住了她。

    “雁来,过来,陪母后再说说话。”

    离去的众人脚步微缓。

    “昨晚没睡好,我这会儿头晕目眩,想回去歇着了,怕是不能陪母后说话了,还望恕罪。”季雁来抬手扶额,细眉轻蹙,低声说着。

    所有人心里一滞,季雁来竟然直接拒绝了太后。

    上首,太后也有些愕然,季雁来想回来柔顺,这般毫不留情的回绝,还是这些年来第一次。

    “可要紧,既然不舒服,那便更不能回去了,快坐下,我这就叫太医来。”她心中一转立即说。

    “不必了,我回去歇歇就好,多谢母后体贴。”季雁来再次拒绝,略一福身,便直接离开。

    太后又皱了皱眉,心中不喜季雁来的忤逆,却又不好叫人拦住季雁来,只好由着人离去。

    她回眸,看向神色黯淡的寇元嘉,心中更是恼怒,既恼季雁来毫不留情的态度,又恼她这个儿子不争气,早先不理人的是他,这会儿失魂落魄的也是他。

    不过是个女人而已,像什么样子。

    她正要训斥,就见内侍匆匆而来,咚的一声跪倒在地,神态慌张,声音干涩的说,“禀太后,陛下命奴才过来请王爷过去。”

    见他这样,太后和寇元嘉心中一沉,都有些不妙。

    “怎么了这是?”寇珑珍挑眉问,眼中好奇,竟似是幸灾乐祸般。

    “季大学士上书,请陛下允许王妃和王爷和离。”内侍身子伏的更低,声音轻颤。

    “什么?!”寇元嘉惊愕的说,瞬间站起身。

    太后总是温和微笑的神情也僵住了。

    内侍瑟瑟发抖,不敢再多说。

    “兄长,季雁来要跟你和离了,怎么,你高兴吗?终于可以把那个姓舒的娶回家了。”寇珑珍也忍不住眼睛睁大,可紧跟着就笑了起来,高高兴兴的对寇元嘉说。

    寇元嘉木木的看了眼她,一挥袖就往未央宫大步走去。

    “母后,我怎么看着兄长不像是高兴的样子呢?她不是向来不喜欢季雁来的吗?”寇珑珍眨了眨眼,无辜的说。

    “珍儿!你为什么这么说?”太后命人跟上探听清楚情况,转眼凝视着寇珑珍。她敏锐的感觉到,这个女儿有些不一样了,

    但她却不清楚,她为什么会不同。

    难道……不,她不应该会知道的,太后心中否定,可又有些不确定。

    “母后,我在为兄长高兴啊,怎么了?”寇珑珍不解的问。

    太后仔细打量着寇珑珍,难分真假,又问,“你刚刚为什么要和季雁来坐在一起?”

    “她昨天安慰我了,我喜欢她,就想和她坐一起,之前倒是我误会她了,她真的是个好人诶。怎么了,这不行吗?”寇珑珍有些委屈。

    “我不能和她亲近吗?”她问。

    “可以,你高兴就好。”掩下心中的疑虑,太后温和一笑,抚了抚寇珑珍的头发,轻声说。

    寇珑珍就笑了,眉眼弯弯,说,“那就好。”

    未央宫的正殿之中,寇元青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仿佛把自己分割成两部分,一部分激动到颤栗的狂喜,一部分是死死压抑到死寂的冷静。

    这个状态是从季承安上书后开始的。

    他从太后哪儿请安回来,诸位大人已经等在了偏殿,便立即开始了小朝会,常信刚说完开朝,季承安便出了席,开口便说起了此事。

    去掉一众繁复无用的辞藻,只留下了一件事,那就是,他的爱女季雁来和荣王寇元嘉秉性不合,成婚四年仍是陌路,为两相安好,请求陛下赐旨,和离。

    他刚开口没几句,殿中的人就都明白了他的意图,顿时都愣了。

    寇元青也愣了。

    他心心念念这么久的事情,原以为还要在筹谋一段时间,可猝不及防的,就得知,不用他动手,机会已经送到了他的眼前。

    “宣荣王,宣季大学士之女。”恍惚中他听到自己说。

    是季雁来,而不是荣王妃。

    殿内原本心思不一的人听到这句话,心中一转,隐约摸到了皇帝的意思,看来,这位也是赞同的啊。

    可,季家嫁女与荣王,可以这对陛下而言明明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他怎么就会同意?

    众人不解的想。

    有人觉得着婚事乃是先帝所赐,哪里是说和离就能和离的,季家如此做,实在是大逆不道,请陛下赐罪,还有人觉得法不外乎人情,荣王不喜季家女人尽皆知,行事荒唐,季家一心为国,家中女儿不该落得如此下场,请陛下开恩。

    世家想要借此打压季家,而科举出身的寒门举子自然一心为季家说话,两相争执,一时分不出上下。

    寇元青坐在书桌之后,心不在焉,也没在意殿中乱局。

    “荣王妃到。”随着争执越演愈烈,有内侍高喝。

    季雁来拎着裙角,迈过正殿高大的门槛,缓步进殿。

    “臣妇,参见陛下。”她放下绣月下昙花的雾紫色裙角,福身一礼。

    如云般的青丝中,簪着一支丝绸做成的昙花,花心嵌着颗颗莹润的珍珠,间或许多缀着黄色宝石银丝做成花蕊,可谓是栩栩如生。

    随着她一福身,一直腰,轻轻一颤。

    仿佛眼前的薄雾忽然散开,寇元青乍然就回了神。

    “起来吧。”他说,话语出口,才发现他不自觉的放柔了声音。

    这下青阳肯定要恼了,他有些欢喜的想着,抬眼看去,却只见季雁来轻垂双眼,并没有看他。

    他心中一顿,转了转扳指,不由失望。

    陛下这个样子……

    有人感觉到了不对,忍不住看了两眼。

    “大学士上奏,请准你和荣王和离,你可知道?”寇元青忍下不愿,又问了一遍。

    “知道,臣妇亦有此意。”季雁来说,从袖间取出了一本折子,双手递上。

    常信忙去接过,送呈给天子。

    “荒唐,荣王妃你可知道,这婚事乃是先帝钦此,你如今堂而皇之想要和离,是对先帝旨意心有不满吗?”有人出列对季雁来说。

    “你也说了这婚事是先帝钦此,然成婚之夜,荣王连洞房都未入,之后更是搬至别院,冷待我女,此等行为,不正是对这婚事不满,不正是对先帝的不满,方大人你当初怎么不说这话?”季承安直接出言顶了回去。

    “此乃荣王夫妻之事,其中内情,我不便多言。季大人你也莫要胡搅蛮缠,如今闹着要和离的是你季家,可不是荣王。”

    “内情?我只问你,我女嫁入荣王妃四年,孝顺太后,友爱兄妹,温顺贤淑,可有丝毫不敬不睦不贤?”

    “自然没有,荣王行事荒唐,与外室堂而皇之居于别院,荣王妃从未口出恶言,且将王府打理的妥妥当当。倒是荣王,外室以小产陷害王妃,他竟然出言包庇……”

    “此言差矣,分明是婢女暗害、”

    “婢女能拿出百两黄金?”

    一时间又争执起来,季雁来这个正主倒是没有说话的余地,只得干站在那儿。

    寇元青看了有些心疼,看了常信一眼。

    常信苦笑,这诸位大人都站着,他总不好就让荣王妃坐下。

    愁归愁,常信还是一挥手叫来了小内侍,让他搬来了一个矮凳到殿内一侧,请季雁来坐下。

    “瞧着王妃脸色不好,不如先坐下?”常信弯着腰上前,和声细语道。

    他这句话说的实在是诚恳,仿佛真的一样,便是季雁来都疑惑了片刻,伸手轻抚脸颊,心道自己的脸色莫非真的很难看?

    “不必了,多谢好意。”想归想,她还是拒绝了这份不同。

    常信只得看向寇元青请示。

    寇元青说,“先坐下吧。”

    他态度随意,仿佛只是随口吩咐。

    “陛下、”季雁来便想推拒。

    “想来,众位爱卿,也不至于跟一个小女子计较。”寇元青忽然似笑非笑,似是对殿中闹局不满般。

    殿中嘈杂之声低了片刻,诸人心中不由揣测天子的意图。

    “王妃,您请。”常信又说。

    季雁来只好坐下。

    就在这时,寇元嘉到了。

    进殿之后,他没忙着说话,下意识去找季雁来。

    好生找了一圈,才总算在诸位大臣身后看到了她翩然闲坐的身影。

    再一看,她唇角含笑,仪态从容,并无丝毫慌急惊讶,显然是早有准备。

    见此,哪怕寇元嘉早有猜想,仍旧不由心中一凉。

    季雁来,竟真的恨他至此。

    “和离之事,臣弟,绝不同意。”深吸一口气,寇元嘉转首面对上座的天子,斩钉截铁的说。

    “这桩婚事,乃是先帝钦此,我等作为后嗣子孙,哪有质疑皇父之理,望陛下明鉴。”寇元嘉自知以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根本没有辩驳的余地,想了一路,也只想出了拿先帝压人的主意。

    他此话,即为表明自己的态度,也为提醒天子,不能违背皇父的意愿。

    第34章 归家   她不再是王妃,只是季家之女。……

    听他这么说, 季雁来其实算不上惊讶。

    她只是有点疑惑,寇元嘉的拒绝,是因为颜面受损, 还是因为他最近那莫名其妙的体贴。

    要说他喜欢上她了?

    那季雁来大概要笑的。

    听到寇元嘉这么说, 顿时有人附和,不管他们是为了什么附和, 可赞同先帝的旨意, 总是没错的。

    季雁来便低低的笑了一下。

    寇元嘉一直注意着她, 自然也见到了这个微笑。

    醉酒的他或许会以为季雁来只要是笑,就是高兴, 可他现在却清楚的看见了她眼中漫不经心的嘲讽。

    他不由疑惑, 为什么之前的四年他都没有发现过, 原来季雁来一点儿都不温顺贤淑,反而,是个很冷漠肆意的人呢?

    寇元青也见了季雁来的笑,他也跟着笑了。

    是了,这才是他记忆中的青阳, 这才是她真正的性格,可她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顾虑压抑自己,只是在偶尔一个不经意的侧眸中,才能发现她的本心。

    季承安就要说话,不管怎么说,这婚, 他是一定要和离的。

    可季雁来先开口了。

    “我今日才知, 原来王爷如此的,仰慕先帝。看您曾经的行容,可不太像呢。”她越过群臣, 站到了寇元嘉的对面,轻笑着说。

    “当初,是我荒唐……”对着天子,对着群臣,寇元嘉都能理直气壮的说话,可她面对季雁来的时候,理不直,气也不壮,心虚担忧酸楚轮番在心里翻腾,直把他搅的乱七八糟。

    他轻声说着话,自觉做足了低声下气的模样,几乎不敢想看着这一幕的群臣是何反应。

    自知他爱颜面的性格,季雁来便也不急着打断,只好整以暇的听着,看他能说出什么话来。

    “是我不对,雁来,莫要胡闹,随我回去吧,”寇元嘉匆匆的说,伸手就想去拉季雁来的手,想立即离开这里。

    这里所有人每一个眼神,落在他身上,都让他心中翻滚难熬。

    季雁来就笑了。

    “殿下昨夜喝多了酒说胡话,怎么今儿个大天白日的,还这么不清醒呢?”对着寇元嘉,她总是不吝啬自己的刻薄言语的。

    寇元嘉手落了个空,定定看着季雁来,似有哀伤,更多的则是不解。

    “殿下不会以为你认错了,我就要原谅你吧?”季雁来越说越觉得好笑,她就笑了。

    笑颜如花。

    饶是一众见惯了美色的亲贵重臣们乍然见了,也不由目眩。

    季家女的美色,实在是惊人,有人心想。

    “雁来。”寇元嘉张口。

    “哪儿有这么好的事情,以前我做足了温柔体贴的模样,也不曾见殿下你心软半分啊?”季雁来尽情宣泄着自己曾经的怨愤。

    这婚事非她所愿,非她所求,更非她能做主。

    凭什么,凭什么她要接受寇元嘉的不喜冷淡,凭什么她要被人嘲笑讥讽?!

    “殿下,这世上或许有以怨报德,有痴心不悔的女子,可那绝对不会是我,我季雁来,也有自己的骄傲,也有自己的骨气,君既无情我便休,你为何不答应?”

    连番的嘲讽非但不能泄了心里的火气,反而越演越盛,季雁来深吸一口气,不想让自己在别人面前有了失态的丑陋模样,瞬间收了所有神情,面无表情的逼视着寇元嘉问道。

    在这种锐利道仿佛要穿透他灵魂的目光之下,寇元嘉后退一步,神情巨震。

    “荣王妃,这婚事乃先帝……”眼见着寇元嘉这副模样,有人上前帮腔。

    “先帝所赐,我季家接下,就已经足以表现对先帝的忠心,大人莫非忘了之前,曾经姚尚袁三家,可是公然拒绝了先帝赐婚,先帝如何说的?”

    先帝只说儿女之事,的确要两厢情愿,是他疏忽了,别的,什么都没说。

    众人心知肚明,先帝好享乐,对朝政掌控不严,下了旨胆子大的也敢拒绝。季雁来说的这三家,就是拒绝了的。

    季雁来拿出这个来说事,一众人倒是不好再强辩。

    “我季家接下赐婚圣旨,为的便是对先帝的忠心,如今我与荣王感情不睦,和离,先帝生性仁厚,自己都说感情之事要两情相悦,自然不会怪罪,诸人大人如此争辩不休,莫非是觉得自己能做先帝,能做当今的主吗?”

    这句话实在诛心,殿中群臣忙拱手行礼,口称不敢。

    季承安手抚胡须,面带得色,恨不得立即就对别人显摆一下,这么厉害的是我的女儿。

    有人撇他一眼,之前看季雁来忍气吞声还以为是个软面团,谁知一朝开口,竟是这样的辞色锋利不好惹。

    “况且,和离之事,也并非是我先提出。”季雁来口中一缓。

    寇元嘉忽然想起来那件往事,脸色顿时一僵。

    季雁来从袖中取出一纸书信,看着寇元嘉,说,“荣王当日亲笔书就的和离书在此。”

    “这不能做数。”寇元嘉匆匆的说。

    “书信在此。”季雁来才不管他怎么想怎么说的,拿起书信给众臣展示了一番。

    “王爷不想担违逆皇父的名声,大可直说,实在不必冷待逼迫我。雁来实在不懂,我如今如了王爷的意,你又为何要拒绝?”季雁来看着寇元嘉说。

    季雁来所说,字字句句都是他曾经的想法,寇元嘉心中明白,一时间竟无言可辩。

    “我说了,是我当初行事荒唐,雁来,我也知错了,今日不论你怎么说,我都绝不答应和离的事。”寇元嘉咬死了不答应,满脸坚定。

    季雁来看着寇元嘉,才发现她对着这个人还能更失望。

    自由离她只有一步之遥,可这个人就牢牢的挡在那里,不肯让开。

    “求陛下做主。”她转身,面朝天子跪下。

    “皇兄、”寇元嘉心里一颤,立即看向寇元青,面露期盼,也随之跪下,说,“之前种种,弟弟已经知错,雁来怨我无可厚非,求皇兄明鉴,给弟弟一个恕罪的机会。”

    寇元青转着扳指的手一顿,上身前倾,说,“你行事如此荒唐,季家一心忠心为国,朕亦不忍见季家女子如此下场,这婚——”

    寇元嘉心中一凉,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皇兄!”他忍不住说。

    “陛下。”

    “陛下三思啊陛下。”

    “此事事关先帝,陛下贸然决断,容易引起非议,陛下三思!”

    群臣顿时出列上言。

    不论如何,做儿子的亲自开口掀翻了皇父的旨意,都不是一件好事。

    “便作罢吧。”寇元青哪里会理会他们的想法,几乎有些迫不及待的开口说。

    寇元嘉木然怔住。

    季雁来抬眼,竟有些恍惚,她失神中对上天子的双眼,其中的喜意分外明显。

    一瞬间,仿佛一场大梦终于醒来。

    她粲然笑开。

    “臣女,多谢陛下。”季雁来说。

    她不再是王妃,只是季家之女。

    “臣,多谢陛下开恩。”季承安也出列跪下,喜笑颜开的说。

    这父女俩这么高兴,仿佛丢的不是王妃之位,而是寻常草木一样,让人心中嘀咕,有些怜悯的看了眼寇元嘉。

    被岳家和妻子嫌弃成这样,这荣王……

    寇元嘉的脸颊抽动了一下,他想做出个表情,悲伤也好,高兴也好,总好过这样木然,让人在哪儿看了他的笑话。

    可不管他心中如何用力,还是什么都做不出来。

    “起来吧。”寇元青心里几乎已经笑开了花,面上依然要强自稳住,只是微微勾起的嘴角,还是泄露了他些许情绪。

    青阳,终于和寇元嘉再无关系了,他想。

    在场的群臣心思各异,可这桩从开始就注定惨淡的婚事,终于落下了帷幕。

    群臣离去,季雁来也随之告退,寇元青有心挽留,可看着依然杵在一边的寇元嘉,只得不甘不愿的忍下。

    还得再等等,他想。

    寇元青忽然就恨这时间过去的实在太慢。

    拎起裙角,再次迈过那个高大的门槛。

    季雁来站定,伸出手去,接了一缕晌午耀眼的日光,那光落在她手上,照的她肌肤几近透明。

    入目之处,山河辽阔,连灼热的风,都仿佛在向她叙述着自由的美妙。

    她自由了。

    季雁来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着天高云淡,再也忍不住,就笑了。

    寇元嘉的脚步顿住,看着这样的她,忽然想起了给她和离书的那日。

    那时候的她,也是这样。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雁来。”他轻声叫道,终究是不甘心。

    “雁来。”季承安警惕的看了眼寇元嘉,招手示意季雁来过去,说,“跟爹爹回家吧。”

    “好。”回家。

    季雁来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嘱咐婢女们把她的东西都收好带走,乖巧的跟着季承安离开。

    一如从前,没有被赐婚的时候一般。

    寇元嘉只得看着她走远,没有再喊,因为他知道再喊,也无用。

    殿内,寇元青霍然起身,命人安排,他要去见季雁来。

    哪怕回了季家也没关系,他要见她。

    寇元嘉也被太后命人叫去。

    “你这是什么样子?”看着失魂落魄的儿子,太后皱起了眉。

    “母后,是我错了。”寇元嘉低声说。

    “胡说八道,依我看,分明是那季雁来早有二心,不然她之前几年都好好的,今年怎么就忽然要跟你闹和离?”太后气他不争气,挥袖站起身,说,“你还不赶快想想,会是谁,别让人耍了你都不知道。”

    寇元嘉愣住,说,“不,不可能,她、”

    他想说季雁来不是那样的人,可一想季雁来今日的言行,这话就说不出口。

    他真的了解季雁来吗?寇元嘉想,不由出起了神。

    季雁来不能留了。

    太后垂眼看着眉间带上愁思的寇元嘉,心中想。

    她活着一日,一日就会有人记得荣王竟被她所抛弃。

    而她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也会一直惦记着那个女人。

    如此下去,难免碍事。

    “看看,早在几天前我就让人按照你的喜好布置出了房间,快看看喜不喜欢?”季正阳脸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看见亲爹把妹妹带回家后,难得赞赏的看了眼没用的爹,高高兴兴的把季雁来引到了府上布置最好的一处院落。

    青石小道,墙角一丛芭蕉翠竹,石桌石几,素雅的棱格门窗,月白天青色的帐幔,没有一丝赘饰花纹的木桌上放着一只天青色花瓶,里面斜斜插着一朵荷花和两只花苞,矮几上摆着石缸,里面是细沙鹅卵石,还有几尾鱼儿。

    如此素雅古朴的房间,几乎让人不敢相信,这是那个如牡丹般华美雍容的季家明珠季雁来的房间。

    可这就是她的房间,她从小就喜欢着这样的布置,只是在成婚后,因着厌恶寇元嘉,连让他多看一眼都心中厌烦,便换了自己的喜好习惯。

    “还好没穿大红衣裙。”季雁来忽然笑了。

    虽然她不讨厌红色,可再喜欢,四年里日日夜夜都要穿的话也会烦的。

    “妹妹你穿什么都好看。”季正阳称赞道。

    “好了,青阳你想来也累了,先休息吧。”看着兄妹俩无视了他,季承安一腔老父亲的心思不由失落,和声说。

    “的确,妹妹你面色憔悴,先休息吧。”季正阳忙说。

    “休息吧,青阳,我们回家了。”季承安温和的看着自己总算得以自由的女儿,笑着说。

    季雁来就轻轻的,迷蒙般的笑了。

    “混账,你竟然说都是你布置的,那石缸,花瓶,明明是我细心寻来的。”季家父子很快离去,季承安的声音远远传来,不满的训斥着季正阳。

    “谁让爹你不说。”季正阳不以为意。

    父子两个拌着嘴走远了。

    季雁来伸手轻轻抚着软被,拒绝了梳洗。

    她好累,太累了,她想先休息。

    见着主人很快沉睡,采春几个婢女都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看着这几年不见熟悉风景,几人面面相觑,就都笑了。

    “真好。”采秋说。

    采春摇了摇头,示意不要说话,自家姑娘自幼习武,听觉灵敏,难免会被打扰,便带着人退的更远了些。

    荣王夫妻和离的消息短短时间内就传遍了长乐行宫,所有人都惊叹不已。

    姑娘们或艳羡或嫉妒,少年郎们则蠢蠢欲动。

    当初季雁来被赐婚给荣王,不知碎了多少男儿心,如今她和离归家,那他们不就有机会了?!

    丝毫不知那些人的蠢蠢欲动,寇元青站在季家别院外的一个角落里,认真思考该怎么进去。

    思来想去,明着不行,似乎……只能翻墙了?

    第35章 七夕   面生红霞,眼波如水

    “终于看到陛下翻墙这天了。”

    看着玄色衣角消失在墙头, 常信不安的转悠了几圈,这要让人知道堂堂天子竟然翻墙,翻的还是刚刚和离的弟媳家的墙, 那可怎么得了。

    就在这时, 他听到留在外面望风的一个侍卫感叹的说。

    “宋侍卫何意?”常信脚步一顿,感觉似有内情, 不由好奇问道。

    这侍卫姓宋, 名宋城, 是天子身边的老人了,在他还未登基前, 只是个皇子的时候就跟着他了, 常信隐约听过两人说话, 似乎,这宋城乃是天子师出同门的师兄。

    “嘿嘿。”宋城低笑一声,招手示意常信过去,压低了声音说,“四年前季姑娘成婚前夜, 陛下就到过季家院外,我还以为他会翻墙进去抢了人走,结果他只是在墙外守了一夜,直到天明接亲的人来,才离开。”

    常信不由惊讶,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不过好在, 终于熬出头了。”宋侍卫说, 他生了张看不清年岁的娃娃脸,这会儿眼光忽然深邃起来,嘴角也讽刺的勾了勾。

    他没说的是, 四年前,寇元青守在季家门外的时候,先帝派着的侍卫就在暗中藏着。

    院内,寇元青几番闪躲,终于避着人成功溜进了季雁来的院中。

    “看着些。”在采春面前短暂的现了身,留下一句话后他就翻窗进了季雁来的寝室。

    采春一口气堵住,万万没想到天子竟然这样大胆,可还是只得看着外面的人,免得被人发现。

    “谁?”季雁来只觉疲乏至极,可感觉到陌生来人的时候,还是轻轻睁了睁眼。

    “是我,睡吧。”寇元青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说。

    懒怠的抬眼看了看寇元青,见他满脸的温柔笑意,季雁来眼波一转,再次闭上双眼,就真的睡过去了。

    恍惚间,她想起了上一次寇元青假装太医学徒溜进她的寝室,那时候她紧张至极,可现在……

    她好像丝毫没有紧张。

    心中松乏,又有一种陌生的情绪翻滚,季雁来呼吸越发的轻缓,轻轻翻了个身,睡得更香了。

    寇元青就坐在床边看着她,看着她嘴角轻轻勾起,看着她眉间越发的松开,看着她翻身,眼中不自觉中已经盈满了笑意。

    她已经在信任他了。

    日光穿过棱格窗户在地上落下片片投影,那片影子一点点的往东挪动,寇元青闲闲投去一眼,就又专心的看着季雁来的睡颜。

    季承安来过一趟,季正阳也来过一趟,他隐约听见他们而说话声,然后见见远去。

    鱼儿在石缸里快活的游着,偶尔淘气的一甩尾巴,等到溅起的水花落下,发出清灵的嘀嗒之声,在这宁静的室内越发空灵。

    浅浅的呼吸声交织。

    不知不觉间,寇元青竟也感受到了闲散的困意,可他看着季雁来的睡颜,根本不舍得去睡。

    不知过了多久,眼睫轻轻颤了颤,季雁来睁开了双眼。

    “青阳。”寇元青没忍住叫道。

    他来时一心的激动欢喜,在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等待,本已经平静了下来,可看见季雁来醒来后,他还是立即又重拾了那份心情。

    “几时了?”一觉睡醒,季雁来尚有些朦胧,入目之处是最喜欢的装扮,她拥着薄被半坐起身,只觉得浑身发软,从骨头缝里都在透着轻松之意。

    “未时了。”寇元青笑着说。

    “我睡了这么久?”季雁来有些惊讶,她从别宫回来的时候也才巳时,转眼间竟已然过去了两个时辰。

    “你累了,应该多睡会儿。”寇元青问,“先喝点水吧。”

    说着话他正要叫人,就顿住了,反应过来这是季家。

    季雁来正要阻止,就见他停了动作,微皱了皱眉,显然已经明白过来,她噗的一声,没忍住就笑了。

    “青阳。”寇元青无奈的看她,也跟着笑了。

    这一笑,季雁来就没止住,抛却了自己的仪态,笑的眉眼弯弯,笑红了脸颊。

    寇元青便温柔的注视着她,虽然做不到感同身受,却能从她的一举一动,每一个表情话语中明白季雁来现在的高兴。

    “藏光,”季雁来太开心了,自由的气息是如此的美妙,让她从身到心都在愉悦中浸泡,她倾身过去,靠近了寇元青的胸口,安静依偎在上面。

    寇元青愣住,巨大的惊喜下,整个人都短暂的茫然了片刻。

    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抬起微颤的手,轻轻揽住了怀中的人。

    夏季的衣衫轻薄,他的手落在其上,几乎能透过着薄薄的衣衫感受到季雁来凝脂般细滑温润的肌肤。

    可寇元青这会儿根本注意不到这点,整个人都在为季雁来主动抱住他这件事儿高兴。

    “真好啊。”季雁来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她应该退开的,可在久违的自由下,她选择放纵一下自己,她没有动,只是悄然红了脸,轻声喟叹。

    “真好。”她一声声呢喃。

    “青阳。”寇元青木然脑袋终于恢复过来,他手上微微用力,只想和季雁来靠的更近,下颌轻轻蹭了蹭季雁来如云般的青丝,轻声唤道。

    “嗯?”季雁来懒洋洋的哼了一声。

    “你、”寇元青未说出口的话顿住,转而问,“马上就是七夕了,到时候我们去山下看灯会好不好?”

    他想说你来做我的皇后好不好,可这会儿不是个好时机,几天季雁来正高兴,他还是别说些扫兴的话了。

    “好啊,”季雁来高兴的说。

    没了荣王妃的头衔,她只觉一身轻松,颇有种天大地大任我潇洒的念头。于是,寇元青一说,她就同意了。

    “不过,得乔装。”她忽然想起,又加了一句。

    这刚和离,她要是堂而皇之和天子出去看灯,谁知道那些人会怎么想,她们可不管其中内情,只会往自己想要的方向去想。

    “那是自然。”看她脑袋一抬,回头看来,满是欢快的惬意,毫无往日的满是克制的温顺,寇元青便又想笑了。

    他喜欢季雁来这个样子。

    “姑娘,要用膳吗?”早在寝室内传出声音的时候,采春就知道主子醒了,可左右等了一会儿,却迟迟不见叫人,只好敲门轻声提醒。

    季雁来自上午回来就睡了,一直到现在,连午饭都还没用呢。

    “去安排吧。”没被提醒的时候,季雁来还没发现,一听说膳字,她顿时就觉出了饥饿,便扬声说。

    “是。”采春立即就去安排了,心里祈祷屋里的天子快些走,不然一会儿老爷和大公子就要来了。

    “我竟疏忽了。”寇元青眉微皱,有些自责,光顾着高兴,竟忘了季雁来还没用午膳。

    “你也没用吧?”季雁来关切的问,她忽然想起,她刚刚入睡的时候天子就来了,这么说,他岂不是饿到了现在。

    “我不饿。”寇元青倒是真的没觉出饿意,他有心想陪季雁来用一顿饭,可身处季府,他不得不走了。

    “我先走了,你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寇元青轻声叮嘱。

    季雁来嗔他一眼,“知道知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那我们晚上再……”寇元青还要再说,就听到外面婢女恭敬的声音,“大公子来了。”

    “怎么这么快!”寇元青不满的嘟囔,站起了身。

    “那我这就走了。”他不舍得看着季雁来。

    看着他眼巴巴的视线,季雁来就笑了,她招了招手,示意寇元青过来。

    “青阳,你还没起啊,青阳?”外面季正阳的声音响起。

    可屋内两个人那里顾得上他,对上季雁来面带粉晕,眼波流转的双眼,寇元青宛如被蛊惑般,弯腰凑了过去。

    季雁来抬头,扬起下颌,在寇元青的唇上轻轻落下一吻。

    然后把人往外一推,有些羞怯的小声说,“走吧。”然后又扬声懒懒的说,“没呢,不想动。”

    “不着急,你先休息。”季正阳忙说,说着话,季承安也到了,他就叫了声爹。

    “青阳。”寇元青声音都颤了,握住季雁来的手不放,眼神灼热的看着她。

    “快走快走。”看他这副样子,季雁来顿时就有些后悔了,一迭声的推他。

    “好好好。”寇元青应得好好的,可还是不错眼的盯着季雁来的唇,压低了声音,“再亲一个。”

    季雁来看向一边,嫌他得寸进尺,不想理他。

    “就一个。”寇元青说,拉拉季雁来的手。

    自家亲爹和兄长的声音就在外间,季雁来无奈,只好回头又亲了他一下。

    “哼。”然后没忍住,哼了他一下。

    得了好处,寇元青哪里会在意这个,而且他本来也不会在意,就笑眯眯的亲了亲季雁来带嗔的眼角,这才起身,翻窗走人。

    那扇窗户半支着,恍惚间季雁来还记得刚刚那道灵巧的玄色身影,她愣了半晌,才抚着发烫的脸颊起身走到妆镜前,就看见了里面面生红霞,眼波入水般的人。

    她手一动捂住脸,心里哀叹一声,天啊,她刚刚都干了什么。

    竟然,竟然主动……

    不敢再多想,季雁来扬声唤了婢女进来,她要梳洗。

    一番折腾,简单的沐浴一番,然后换了从未上身过的水色衣裙,满头青丝用玉簪挽住,同样的青玉耳坠儿,颈间的青玉珠串项链,手上的青玉镯子,腰上则悬着雕如意纹的玉佩。

    满身素雅,待她从古朴典雅的室内款款走出的时候,一众婢女目露惊艳,感觉自己仿佛看到了自水中而生而神女。

    “好久没见妹妹这样一身素色了。”季正阳赞到,“云氏女在妹妹面前,不值一提。”

    “云家妹妹自有她自己的风华,兄长,话不能这样说。”季雁来不赞同的说,背后说人,还是这样说一个女孩儿,实在不好。

    季正阳笑了笑,心里不以为意,却也没反驳,只说,“好好好,是我错了。这一觉睡得可好?”

    相比他这个里外不一的,他家老父亲和妹妹才是真正的君子,从不背后说人是非,端正克己,宽以待人,严于律己。

    “很好。”季雁来高兴的说,肌肤白皙如带光晕,只是一笑便点亮了略有些黯淡的室内。

    “那就好,你最喜欢吃新鲜的蔬果,我早就命厨房准备好了,都是今晨刚送来的。”掩下那云氏女竟然敢说什么比他妹妹漂亮的不满,季正阳转而说。

    季雁来含笑点头,满眼期待。

    等菜上来,她才发现,何止是菜色,便是碗盘都是她喜欢的样式。

    许久没有人这样体贴过她得喜好,季雁来心里顿时软的不成样子,看看自家高兴地爹爹兄长,才总算从一直晕晕乎乎,满是不真实地状态中稍微踏实了些许。

    她回家了,她真的,离了那个她只是想起就想躲起来的荣王府,还有那个男人。

    金乌西沉,季雁来收拾了收拾,带着婢女出了门。

    “妹妹你这是要去哪儿?”季正阳问了一句。

    “出去转转。”季雁来兴高采烈的说。

    她现在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和寇元嘉那个男人没关系了。

    “那你带好婢女,小心些。”看她这样高兴,季正阳便没有多说,只是稍微叮嘱了一句。

    季雁来自然连声答应。

    季家位于幽山的别院是先帝所赐,位置还算不错,离着盏茶时间,就能走到左邻右舍,分别是宣城侯府和刑部尚书的别院。

    这会儿夜色初升,正是纳凉的好时候,她没走几步,就遇到了宣城侯府的女眷。

    遥遥见着,季雁来眉微蹙,宣城候的夫人是世家出身,和季家,自然也是不对付的。不过之前因着她王妃的身份,这位夫人倒是颇为亲近。

    她正想着该怎么打招呼,就见对方径直避开了。

    她微微一愣,然后就笑了。

    疏离好啊,每一份疏离都在告诉她,她真的和荣王妃这个身份分割开了。

    这样想着,她索性不再想那么多,只眉眼微弯的笑着,有人打了招呼,她就给与回应,若是避开,她也只当看不见。

    一个不起眼的婢女不经意间出现在季雁来身前,开始带路。

    是寇元青每次用来叫她的人。

    季雁来想着,就先笑了。

    她看不出丝毫异样的跟在婢女身后,一路往着僻静处走去,不多时,就见到了一身玄色长衫,头戴抹额的天子。

    不经意间扫了嵌白玉的抹额,往常从未在意过的季雁来,忽然有些好奇寇元青取了抹额后的模样。

    天子如此,虽然多添了威仪华贵,可他五官俊美,若是取了这抹额,想必另有一番风仪。

    这样一想,她似乎从未见过天子取下抹额的样子,季雁来顿时有些愣神。

    “在想什么?”寇元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过来,挽着她的手说。

    “没,我今天真高兴。”天子如此,自有顾忌,季雁来不是强人所难的人,便就掩下了心思,笑盈盈的说。

    “高兴就好。”寇元青说,半拥着她握着她的手满眼笑意,认真的说。

    “嗯。”季雁来憨憨的应了一声,有些懒怠,索性不再使力,侧身靠进了寇元青的怀里。

    哪怕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寇元青还是愣了一下,才把人拥住。

    “真好啊。”季雁来轻叹。

    她听着耳边一声声失了沉稳,有些急促的心跳,入目是满山苍翠,只觉这人间是如此的美好。

    寇元青揽着佳人在怀,附和了一句,“是啊,真好。”

    “你好什么?”季雁来有了闲心,嗔他一句,有些嫌弃他今天晚上尽学着她说话。

    “你好,我就觉得好。”寇元青低笑。

    “哼。”季雁来有些不好意思,轻轻哼了一声。

    寇元青只是一味的笑。

    耳边匆匆的心跳声不停,季雁来顿时生了坏心眼,侧身面对着寇元青,伸手搂住他的腰,又在他胸口蹭了蹭。

    果然,心跳声顿时更快,更响了。

    “青阳?”寇元青喉间一紧,嗓子都有些发涩,不由疑惑,哪里能想到季雁来竟然会这样做。

    “我高兴。”季雁来很不讲理的说。

    她这会儿高兴,所以不想有那么多的顾忌,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了。

    “好好好。”寇元青只觉得浑身都热了,只是下意识应道。

    “你说,你什么时候盯上我的?”季雁来心潮涌动,克制不在,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

    “这啊,很早了。”寇元青心不在焉的问,下午时季雁来娇艳的面容一直在眼前晃,他顿时有些蠢蠢欲动。

    “很早是什么时候?”

    “青阳,先不要说这些……”

    “我,嗯?唔唔……”娇蛮不到片刻的季雁来被寇元青堵住了唇,只余下几声低哼。

    呼吸声渐急,季雁来哪怕刻意调整,也依然跟不上寇元青的勾缠,她不由自主的用力喘息,到最后终于被放开的时候,眼里的是水光,面上的是红晕,她深吸一口气,没忍住瞪了眼寇元青。

    寇元青没抗住,就又亲了上去。

    不过,这次温柔轻缓了许多。

    一声声清浅的呼吸,都在述说着无声的缱绻缠绵。

    “很早,早在我去边关的时候。”良久,寇元青终于再次放开,季雁来不敢再瞪,靠在他胸口平稳着呼吸,听着耳边的心跳渐渐平稳,而后听着他的声音轻轻打破月色。

    那时,她还未及笄。

    季雁来眨了眨眼,忽然愣住。

    她本想问为什么,为什么会喜欢她,为什么没有去季家求娶。

    可又觉得,既然已经过去,再问也没有意义,然而,心中却总是惦记着。

    “那时父皇告诉我,我能稳住北夷,回来就为我封王,将你赐婚给我。”寇元青却一口气说了出来,说出他心中的不甘和怨愤。

    季雁来呼吸一滞,惊愕的抬头看着寇元青。

    “可他失言了。”寇元青淡淡的说,眉目幽深,戾气横生。

    第36章 妒火   “季雁来,你一意与我和离,莫非……

    “赐婚?失言?”这一句话的透露出来的消息太过惊人, 季雁来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惊讶这个她不知情的赐婚好,还是惊讶先帝竟然失言于寇元青这件事来的好。

    “对啊,赐婚。”寇元青下意识看向季雁来, 眼见着她一副呆呆的样子, 哪里还有刚才的戾气,立即就笑了, 他抬起季雁来的手, 在莹润的指尖落下一个浅浅的吻。

    “青阳, 我心悦你。”他说。

    “这,这怎么可能?”季雁来不可置信, 哪怕她早就感觉到了天子的心意, 可听得这句话, 她还是不由惊讶。

    在她的记忆里,及笄前的十几年从未和这位天子有过交集——或许有过,天子曾经说坠楼时是他接住的自己,可她已经不记得了,而在那之后, 两人完全不曾熟识,便是当年她的美名传遍上京,引得无数贵胄子弟竞相追逐的时候,这位当时毫不起眼的皇子也从未贸然接近过。

    “我,”寇元青想说他幼时的凄惨,想说那时候出现在他眼前的季雁来是如何的温暖耀眼, 可他到底做不出这样卖惨的事情。

    往事已矣, 到底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他又何必多说呢。

    “大概是你小时候太可爱,我一直念念不忘, 看的久了,便喜欢上你了。”他最后一句带过。

    季雁来顿时红了脸。

    感受着自己滚烫的脸颊,她心跳越发的快,暗怪寇元青的目光太过灼热。

    “你别这么看我。”她轻声说着话。

    娇嗔声轻轻,寇元青心跳不已,愣愣的看着眼前含羞带怯的美人。

    “你还看。”季雁来抬眼瞪他。

    深吸一口气,寇元青只觉自己根本遭不住,便揽着人进怀里,又亲了上去。

    ……

    “青阳,这句话该我说才是。”良久,寇元青才松开了人,低头看着面晕晚霞,眼眸如水,尚有些朦胧的佳人,轻声说,“别这么看我。”

    他会忍不住。

    季雁来没反应过来,眨了眨眼睛,眼看着这人又要凑过来,忙伸手把人推开,自己退到了一边。

    “你怎么这样?”她怒斥。

    说罢,惊觉自己的声音软绵绵的,毫无威慑力,眼前的人竟然还笑了,她就有些恼了。

    “得寸进尺。”季雁来说,瞪着寇元青,转身就走。

    “莫恼莫恼。”寇元青忙拉着人一顿哄。

    季雁来又瞪他,总算不闹脾气了。

    寇元青暗舒一口气,心道今天的青阳比起之前没了顾忌,加之心情好,十分的活泼,要是往常,她绝不会像这样动不动就瞪他娇嗔闹脾气的。

    还是这个样子好,他心里想着,也为之高兴。

    从始至终,他都想着让青阳快活无忧的活着。

    而不是在荣王府,虚耗着她的青春,看不到丝毫鲜活之气。

    两人又说笑了一会儿,眼看着时间不早了,担心家里的父兄担忧,季雁来便先行离去。

    自始至终,两人都没有再提起先帝失言一事。

    管它为何,既然过去了,何必再提起来多添烦恼呢。

    这般高高兴兴的在季家住了好几日,季雁来每日睡到自然醒,高高兴兴吃着厨房准备好的她喜欢的饭菜,住着最喜欢的房子,穿着最喜欢的衣服。

    每日睁眼,都是期待欢喜的,再一想曾经那段压抑的过往,简直就像是一场噩梦一扬。

    而如今,噩梦终于醒了。

    转眼间,就是七夕了。

    七月七,牛郎会织女。

    未出阁的姑娘们竟相赛巧,季雁来却只惦记着山下的灯会。

    往年里看灯,总是要被恩恩爱爱一共出行的寇元嘉和舒宜真恶心一回,今年总算不用了。

    并且……

    想着那个早早就和她约好一起去的人,季雁来甫自出神,悠然一笑。

    待笑罢,却又有些苦涩。

    她相信寇元青对她的情意,可两人的身份,哪怕她和离了,也还是无法抹去曾经嫁给寇元嘉的这段过往,曾经的王妃和天子——

    这样想着,她轻轻叹了口气。

    “青阳,走啊,去看灯。”季正阳的声音想起。

    “这就来了。”季雁来笑着说,哪里还记得刚刚的愁思。

    眼下的日子,是她前几年想都不敢想的,每日里高兴都还来不及,哪里有时间悲春伤秋。

    且行且看便是了。

    未央宫中,寇元青早就坐不住了,眼看着太阳西沉,便扔下折子站起了身,常信不消多说,早已命人准备好了衣饰。

    梳洗过后,看着镜中额角狰狞的疤痕,他本想选一枚抹额,却又顿住,看向负责给他易容的侍卫,说,“将朕这疤痕去了。”

    侍卫立即从命,一点点的遮掩掉那抹痕迹。

    寇元青安静看着,一下下转着手里的扳指。

    不知道青阳会不会怕,他有些出神的想,即担心佳人会被惊到,又希望佳人不会在意,心思辗转,纠结难言。

    车水马龙,灯市如昼。

    成双成对的佳人公子们游玩其中,言笑晏晏,偶尔对视一眼,自然是情意绵绵。

    “兄长,你自去吧,这大好的七夕,就别和我一起了。”季雁来支开季正阳,既有和寇元青约好的原因,也是想着趁着这个时日,看能不能给季正阳觅一段良缘。

    “七夕有什么好的。”季正阳不以为意的说。

    “好就好在,能让你给我找一位嫂嫂回来。”季雁来呵呵,她兄长这都二十三了,还不着急了。

    “父亲说,你也说,青阳,咱们不说这个好不好。”季正阳无奈了。

    “不好!快去!”季雁来干脆利索的给出了拒绝的答案。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人成亲,都是要找真心喜欢的,急什么?”季正阳委婉的劝道。

    “呵呵。”季雁来皮笑肉不笑的说,“我只知道,你不出去,这辈子都不可能找到真心喜欢的。别废话了,快!去!”

    看出她今晚是来真的,季正阳权衡了片刻,还是认了输,说,“好好好,我去就是了。”

    说完,他又叮嘱季雁来带好婢女护卫,千万小心别往偏僻的地方去,这样废了半天的话,才总算肯走了。

    季雁来忍不住松了口气,左右看看,想知道寇元青到了没有,结果刚一抬眼,就撞进了对面灯下,愣愣看着她的寇元嘉的视线。

    心里一堵,她忍不住皱了皱眉,转身就走。

    这大好的日子遇见寇元嘉,真是晦气。

    “这位姑娘,不知可有幸同行?”

    季雁来今晚没有戴幂篱面纱,美丽的面容就这样直接的露在灯火之下,只是随意一瞥,便让人目眩神迷,刚刚有季正阳陪着还好,这般独身一人,没走几步,就有人忍不住上来搭话。

    “不必了。”淡淡抛下一句,季雁来眼神都没动一下,径直离去,只留下一身月白色锦袍的少年公子出神的看着她的背影。

    采春等婢女立即拥簇上去,将季雁来挡在中间,免得遇上孟浪之人,侍卫更是抬头挺胸,杀气腾腾的看着周围,一时之间,倒是真吓跑了不少人。

    “我可是来的迟了?”

    正驻足看一盏莲花船灯时,季雁来忽然听人说道,她下意识看去,顿时就笑了。

    “你这脸,”看着那张俊秀的脸,季雁来举扇掩唇,满眼笑意。

    只见,寇元青那张英俊的脸乔装之后,变得俊秀斯文起来,依旧很好看,可她看惯了那张脸再看这个,尤其是对上那双总是幽深沉稳的墨眸,便觉得有些别扭了。

    “怎么,不好看?”寇元青走进,抬手摸了摸脸,问她。

    “好看,就是有些不习惯。”季雁来只笑。

    两人在这儿自顾自的说笑,不少一直关注着季雁来的人眼见着竟有人能越过婢女侍卫们和美人言笑,一时间忍不住艳羡的看着寇元青。

    这人是谁,真是好福气。

    “不难看就行。”寇元青也笑,上前牵住季雁来的手,抬头看着眼前的灯,眼见着一艘乌蓬小船被绿叶粉荷拥簇其中,倒是别有巧思。

    “喜欢这个?”他问。

    “我喜欢也不顶用啊,这摊主要作七夕诗一首呢。”季雁来说,转眸期待的看着寇元青。

    寇元青一滞,苦笑说,“这你可难住我了。”

    “好吧。”季雁来本也没报太大的指望,毕竟寇元青闻名的是他的武功和统军的能力,文采方面,的确没什么名声。

    “他是谁?”一道清朗的声音忽然在两人身后响起。

    季雁来顿时皱起了眉。

    寇元青眼底一沉,转头看去,便对上了寇元嘉满是敌意的双眼。

    “季雁来,你一意与我和离,莫非就是为了他?”寇元嘉目光从寇元青乔装过的脸上刮过,又看向看都未看他一眼的季雁来,语气中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愤怒和不甘。

    和离?!

    骤然听到这句话,不少人一惊,虽然之前就觉得这位姑娘容貌所显露出来的年岁还半披着发,俨然是未婚的发式有些奇怪,可没想到竟然是和离了的。

    看这意思,还有内情?

    “你别忘了我们已经和离,我爱与谁在一起就与谁,与你无关。”季雁来被他口中的质问惹恼了,转身看他。

    “这么说你是承认了?”寇元嘉只觉得一股火气直冲头顶,几乎烧红了他的双眼。

    之前母后说季雁来想和离是有了二心他还不信,可现在,现在季雁来在做什么?和他和离这才几天,竟和莫名男子这样亲昵?

    两人竟然还牵着手?!

    “呵,我们成婚当日,你跟我说你有心爱之人,让我安分守己恪守本分,连新房都没入便去了别的院子的时候,我可没像你这么生气。”季雁来笑了,她不想理这个会坏了她心情的人,可寇元嘉要是自己凑上来,那就别怪她了。

    “怎么,就许你成婚当天把我撂在一边,让我当了四年的笑话,如今终于和离,我还得对你痴心不悔,不能与真心愿意对我好的人在一起不成?”

    话音落下,寇元嘉一滞,免得忽然惨白。

    季雁来所言,句句属实,他连辩驳都不能,可他心里的怒火却怎么也下不去。

    季雁来明明是他的妻子,是他的!可现在……

    他的目光落在那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上,恨不得让那个碍眼的男人立即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季雁来的手,他都未曾牵过。

    第37章 刺杀   “姑娘,不好了。”

    如此一番争执, 让这片热闹的长街都静了半晌。

    所有不自觉关注着几人的人都没想到,竟然会听到这样一件事。

    如此美的女子,她的夫君竟然舍得抛在一边?!有人不解, 也有人不由好奇那心上人该是何等的容颜, 还有人不由多想,这女子到底有哪里不好, 竟让她的夫君如此作为。

    种种猜测, 不一而足。

    可看见寇元嘉在季雁来的质问下默然无语后, 他们心中又是一转。看他这样,明显是底气不足啊, 看来这女子说的是真的——

    如此想着, 不少人看向寇元嘉的目光不由带上了鄙夷。

    太过荒唐了。

    “雁来, 我……”寇元嘉涩然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做错的太多了,多到根本没有辩解的余地。正如季雁来所说,在当王妃的几年里,她外照应权贵亲戚, 内将王府打理的妥妥当当,未曾有丝毫不妥,是他,因为自己心中的偏见,一直视而不见。

    他现在已经明白了,也已经后悔了, 可似乎晚了。

    “寇元嘉, 我自问之前的四年,我恪守本分,没有丝毫对不起你过, ”说到这里,季雁来有些心虚,她倒是和天子搅和在一起了,可……这个时候,气势不能丢,她一双眼睛仿佛染着两束火苗般瞪着寇元嘉,说,“如今和离了,我愿意怎么样,便与你无关了。”

    说道这里,季雁来面色更冷,心中更是不解,但凡有些廉耻心,寇元嘉就不该出现在她面前。

    正如她都会因为之前和天子的暗中往来而心虚,可寇元嘉之前那几年,冷淡漠视她,和心上人在别院快活,让她成为笑柄,如此种种,他难道就不知道惭愧吗?竟然还敢出现在她面前质问她?!

    他凭什么?

    “无关?”寇元嘉失神喃喃道。

    “无关!”季雁来答得斩钉截铁,顺手拉着寇元嘉直接走开。

    多看寇元嘉一眼,她都觉得是对自己时间的一种浪费。

    感受到握紧自己的柔软小手,寇元青跟在季雁来身后,轻轻的对寇元嘉笑了笑。

    满是得意。

    寇元嘉一滞,眼中再次燃起了怒火,这个人竟然敢挑衅他?!

    他不知道他是谁吗?

    寇元青可没那么多的时间去噶关注寇元嘉,只是含笑看着季雁来的背影。

    这样好的一切,在曾经的时日里,他连想都不敢想。

    那个时候,他只能默默看着季雁来安静的跟在寇元嘉身后。

    这半年多来,寇元青第一次庆幸,在元日那天夜里,他做出了那个荒唐的决定。

    君夺臣妻,兄夺弟媳,不论哪一个,万一被人知道,他的名声便会遗臭千年。

    可寇元青不后悔。

    寇元嘉愣愣的看着两人的背影,本想挥袖而去,可却忽然驻足,上前几步静静看了眼眼前摊位上的花灯。

    “刚刚她看的是哪个?”他轻声问。

    老板愕然了一下,忙指出了季雁来喜欢的那个荷船灯,那姑娘生的美,刚刚看她喜欢,他差点都要说愿意卖给她了。

    谁知道,后面竟然有了这一出。

    作诗自来是难不倒寇元嘉的,没一会儿,他就成功把那盏灯拎在了手里,转身离去。

    形影之间,难掩落寞。

    “我们去放河灯吧。”季雁来忽然想起,拽了拽寇元青的袖子,高兴的说。

    如今的日子,她之前都不敢想,实在不想因着寇元嘉坏了心情,便一心想着别的趣事。

    “好。”她说的话,寇元青只有依的,哪里会说什么。

    两个人挑挑拣拣半晌,最后季雁来还是选了一盏寻常的河灯,笑着说就它吧。

    她这一生,容貌出身皆不寻常,也因此有了种种烦恼,有时候莫名会想,若是生在寻常人家,不知是何滋味。可也只是想想,人人生来不易,各有各的难处。

    这灯,便就选个寻常的吧。

    寇元青便笑,接过了她递来的那盏粉色的河灯。

    淡粉色草纸糊成,竹子崩成的骨架,做工粗糙,实在寻常,这样的东西,若在之前,连送到他面前的机会都没有。可只是季雁来递过来的这一样,便让它比之前的所有花灯都要好了。

    “你去,我要写心愿了。”季雁来伸手推开寇元青,不想让他多看。

    “心愿是什么?”寇元青不肯走,注视着季雁来问。

    “不能说的,快去快去。”季雁来不肯说,又推了几下寇元青。

    “好好好,”寇元青无奈后退,还是不死心,问,“真的不能告诉我?”

    “不行!”季雁来说的十分肯定,寇元青这才无奈退开。

    一直看到寇元青退的远远的,季雁来才弯下腰,挽袖执笔,认认真真的在纸条上写下自己的心愿。

    寇元青安静注视着她的侧颜,虽然能猜到季雁来的心愿,可还是不由好奇。

    他只想知道,那心愿之中,可有他?

    心中惦念,他亦写下了自己的心愿。

    一笔一划认真写完,放进河灯,季雁来将河灯捧在手里去看寇元嘉,就见他也在写。

    她没有贸然过去,等寇元青拿起河灯,才招了招手,说,“快点,走了。”

    寇元青单手拿着灯,过去牵住季雁来的手,一起朝河边走去。

    “呀,你慢点。”季雁来忙腾出一只手拿好河灯,嫌寇元青冒失,抬眼撇了他一下。

    “不行,青阳不肯告诉我心愿,我很不高兴。”寇元青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

    “你这是在跟我闹脾气吗?”季雁来惊了,睁大眼睛看着寇元青,觉得看不清,又加快一步走到寇元青前面,认真看他。

    “慢些,是啊。”看她背对着前面倒退着走,寇元青心里一紧,忙扶了她一把,随口说。

    “你是小孩子吗?”季雁来又惊讶又好笑,嘴角上扬,眉眼弯弯。

    “青阳……”寇元青无奈,安静的注视着她。

    “好吧好吧,那你先告诉我你的心愿是什么?”季雁来眼中一转说。

    “嫁给我。”寇元青毫不迟疑的就说了。

    这句话太过突兀,季雁来一时没反应过来,整个人一愣,脚下一顿,顿时绊倒了自己,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扶着她肩背的手一紧,寇元青略一使力就把人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青阳,嫁给我,这就是我的心愿。”看着仍在出神的季雁来,寇元青沉声说,一字一句,诚恳且认真。

    季雁来张口,难以给出回答。

    寇元青目光不动,执着的等待着一个回答。

    “我现在,不想嫁人。”季雁来有许多许多想说的话,比如她之前是寇元青的弟媳,再嫁给他太过荒唐,比如入了宫就再无自由,她刚刚得了自由,不想再入樊笼,再比如,如今两人情浓时还好,若是他以后变了心,她做王妃时尚能和离,可入了宫哪里还能。

    如此许多许多的顾虑,可她仔细想来,竟没有一个是因为寇元青本人,而都是因为其他的原因。

    若是没有那些,她可愿意嫁给寇元青?

    季雁来如此自问,仍然犹豫,可犹豫本身便已经是最好的答案了。

    最后,她只是轻声说出了这个不是理由的理由。

    说完,季雁来垂眼,不敢看寇元青,怕他失望,也怕他再行逼迫。然而,寇元青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

    落在她的耳中,心也跟着微微一抽。

    如此怅惘。

    “愣着做什么,快去放河灯吧。”看着眼睫颤啊颤的季雁来,寇元青眼中笑意一闪,若是失望,那他自然是有的,可眼见着季雁来如此形容,明显并不是丝毫不为之所动,他便已经觉得知足了。

    他第无数次的遏制住自己的贪心,告诉自己,再等等,再等等。

    季雁来不由惊讶的看向寇元青,便对上了温柔含笑的双眼。

    她心下一松,就也笑了。

    两人放了河灯,红烛亮起,被粉色的荷灯旋转着带着一路远去,混在顺流而下的灯流中,又浩浩荡荡的往下游而去,直到再也看不见了。

    【余生顺遂,在意之人尽皆安康】

    夜风拂过,带来些凉意,寇元青下意识挡在季雁来身侧,她抬眼看去,忽而一笑,靠近了对方的怀中,然后轻轻说出了这句话。

    “这是你的心愿?”寇元青很快想到。

    “藏光,望你年年岁岁,平安康健。”季雁来带着笑意的温柔声音轻轻响起,寇元青却觉得心中一震。

    青阳的心愿中有他,他想。

    是有他的!他仍旧在想,迟迟的回不过神。

    耳边的心跳声又变快了,季雁来嘴角的笑意便也跟着浓了。

    眼神会作假,言语会作假,举止也会作假,可心跳,是骗不了人的。寇元青每一次的剧烈心跳,都裹挟着他浓烈的不容怀疑的心意,清晰的透过季雁来的耳朵,传进她的心中。

    让她想怀疑都不能。

    “青阳,青阳……”寇元青大喜过望,揽着她的肩忍不住一声声轻唤。

    “太好了。”他说。

    太好了,他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你勒疼我了。”肩头的掌心灼热,烫的季雁来心跳声声,恨不得想要躲开,忙轻声嗔道。

    “青阳,再说一遍,再说一遍好不好。”寇元青忙松开,然后扶着季雁来弯下腰,对着她的双眼低声道。

    “藏光,望你年年岁岁,平安康健。”

    季雁来抬眼,眸子流光溢彩,落在寇元青眼里,只觉得比她身后那一河流火还要璀璨,她轻声说着话,认认真真的,几近乖巧,看的他心都跳的痛了。

    他想要吻上去,可周围的声音阻止了他的冲动,最后只是一使劲,把人扣在了怀里。

    “最主要的,是要欢喜啊。”伸手环住他的腰,季雁来埋在他的怀中,又说了一句。

    为刚才拒绝时寇元青时他的惆怅。

    明明惹人伤心的是她,可她还是希望,寇元青能一直快快乐乐,欢欢喜喜。

    玩了许久,眼看着时间不早了,怕兄长久等,季雁来便和寇元青说好,回去了。

    寇元青依依不舍,想和季雁来一起,但是有季正阳在,季雁来哪里会同意,连嗔带推的赶走了寇元青——

    实际上是让他后退三步,不许再跟上来,然后带着婢女匆匆的走了。

    “青阳,玩的可还好?”季正阳早早就回来了,眼看着已经有许多人离开,季雁来才匆匆回来,难免忧心,不过见着她眉尖眼角仍带着笑意,灯火下容颜更是如玉生晕,便放下了心,转而问道。

    “很好啊。”季雁来笑着说,在季正阳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季正阳说着那就好,也跟着上去,马车这才回返,往幽山行去。

    圣驾前往幽山,要经过这个小县城,所以这条路修的十分不错,一路平整。

    季雁来高兴的玩了半晚上,这会儿也有了累了,正昏昏欲睡间,车子猛然一停,她心中一紧,瞬间惊醒。

    “姑娘,不好了。”

    “公子,有人拿刀围住了我们。”

    外面采春和季正阳的小厮同时颤着声音说道。

    第38章 遐思   活了这些年,寇元青第一次知道了……

    话音刚落, 外面刀剑声便乍响。

    “是刺客。”季雁来挑开帘子一看,顿时皱起了眉。

    她们只带了四个护卫,武艺算不上多出众, 而前来的刺客竟有十余人, 只是一个照面,就全都受了伤。

    “放烟花。”季正阳说。

    外面小厮急忙应了一声, 不多时一声刺耳的破空声响起, 然后就是一声炸响。

    “该死, 竟然真的来了。”季正阳看着外面围着的人双眼一沉。

    说话间,采冬撒了片药, 引得几个靠近马车的刺客一声哀嚎, 采秋顺手抽出了藏在车底的长剑, 和采夏迎了上去。

    采春头一次恨自己对武艺不精,也不通药毒之道,只得强行稳住心神,说,“姑娘, 我们该怎么办?”

    虽然有几个婢女援手,可来犯太多,而且都身手不凡,刺客攻势更猛,呈步步紧逼之态。

    “我也下去。”季雁来一直注意着外面的人,深吸一口气说。

    那些人把周围挡的很紧, 而且, 这夜黑风高里,他们也不好朝林子里跑,只得硬抗, 争取坚持到别宫禁卫军的到来。

    “小心,预计那些人需要盏茶时间才能来。”季正阳深吸一口气叮嘱。

    “放心吧兄长,你忘了当初了。”季雁来柔声细语,而后乍然一笑,竟有些桀骜飞扬之态。

    季正阳一怔,也笑了,目送季雁来跳下马车,接过采春递来的长剑,一挥长剑迎上了刺客。

    当初——

    他带着青阳去外省玩,遇到了刺客,当时青阳一人一剑,带着护卫婢女,便杀退了那群人。

    当初的她,也是这般桀骜飞扬。

    可是这几年,她默然安静的呆在荣王府后宅,他竟然险些忘了,他的妹妹,从来都不是一个纤弱女子。

    没想到季雁来竟然会下马车,来此的蒙面黑衣人目中诧异一闪,立即拖住护卫等人,四五人都冲向了季雁来。

    抬剑,轻挥。

    剑光乍现,季雁来一剑便挑飞了刺客手中的剑,反手一转,划过他的颈间。

    鲜血溅出,季雁来已经转身迎上了另一人。

    万万没想到她竟然这样难缠,剩下的人立即警惕了许多。

    季雁来再想像刚才那样取人性命,便没那么容易了。

    如此几个来回,她眼中诧异一闪。

    这些人,不像是奔着她们的性命而来,招招式式,竟都是冲着她的脸来的。

    “有人让你们毁了我的脸?”她出言试探。

    刺客默然不语,手下越发的凌厉。

    季雁来纵使武艺不错,可体力到底稍弱一下,渐渐不止。

    目光轻扫间,她赫然发现,自己几个婢女也都受了伤,至于那几个护卫受伤更重,如今只是勉力支撑着。

    强提一口气,季雁来还要再撑,便隐约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渐渐靠近。

    与此同时,一阵冷风划过,凌厉的箭芒破开夜空,直直射入季雁来身侧那个刺客的胸膛。

    “不好。”一只没说话刺客终于开口,说,“撤。”

    季雁来也有些诧异,算来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怎么这样快。

    正惊疑间,又见几道银光,竟是三箭同射,直接取走了三个刺客的性命。

    “是陛下。”季正阳正急的团团转,探头便看见了来人的面容,立即惊喜的说。

    马蹄声在耳边响起,寇元青手中强弓不停,又取了几人性命,眼见着他们躲进林中才放下了手,跟着一提缰绳便朝着季雁来走去,眼中都是急色和担忧。

    季雁来抬头,看的清楚明白,也不由一笑,眼见着寇元青要开口,忽然想起了她兄长,眼尾一扫,心下一颤,忙屈膝福身,说,“臣女多谢陛下相救。”

    “臣多谢陛下相救。”季正阳下了马车,匆匆几步过来,立即道谢。

    手中缰绳一紧,引得骏马不满的叫了几声,甩了甩马头。

    唇角轻抿,寇元青淡淡扫了眼季正阳,自然明白季雁来的顾虑,可还是忍不住深深的注视着季雁来。

    他就这么见不得人?

    心下说着,寇元青面上低声说了句起来吧。

    兄妹二人立即直起身。

    “这是怎么回事?”寇元青目光划过季雁来染血的衣衫,仔细确定她没有受伤,才算放下了些许的心,然后看向季正阳。

    季雁来去杀敌,他这个当兄长的却在马车里坐着,实在不像样。

    “臣也不知 ,臣与舍妹行至此处,便遭了刺客拦截,还望陛下做主啊。”季正阳苦着脸说。

    口中卖着惨,他也没想着天子会掺和这事,毕竟当今性子冷淡,向来不掺和朝臣家里的事,相对的,也不许朝臣过问他的事。

    只看一众亲贵大臣眼馋着空置后宫那些妃位,却一句废话都不会多说,只挖空心思想别的办法就知道了。本想着来了幽山,能多让自家女儿和天子相处,可结果当今一直呆在未央宫,因为那些姑娘们,连太后那里都不去了。

    “此事会由禁卫司接手。”寇元青双眼冷沉,一想到来时看着那些人手持刀剑围堵季雁来,他仍旧不由后怕慌乱,怒火在心中翻滚,越演越烈。

    不管是谁,必须付出代价。

    “啊?多谢陛下。”季正阳惊愕一声,忙弯腰道谢。

    寇元青定定的看着季雁来,心下不安难以平息。

    季雁来抬头,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能感受到他不稳的呼吸,便勾起唇角,轻轻笑了笑。

    “我没事。”她无声的说。

    她的笑容清澈柔和,眼中虽有后怕,可双目灼灼,神情飞扬,竟然格外的光彩照人。

    寇元青一只担忧着尚未注意,这次却看得分明。

    他不由得愣了一下,忽然忘记了心里的不安。

    是了,青阳,从来都不是只会软弱哭泣,依靠她人的女子。她身有傲骨,性情坚韧,从来都不会被困难所束缚。

    寇元青便也笑了。

    “路上不安全,季卿便和季姑娘与朕同行吧。”他说。

    “多谢陛下。”丝毫没注意到自家妹妹和天子的眉来眼去,季正阳一心思索着陛下的反常,顺势答应下来。

    “只是没想到,季姑娘竟有这样一身好武艺。”临了了,寇元青忽然意味深长的说,“真是让朕刮目相看。”

    季雁来心下一跳,目光轻扫寇元青,暗嗔他非得闹个幺蛾子。

    这句话看似只是惊讶,可这刮目相看四个字却不是随便说的,天子登基至今,可从未多看某个女子一眼。

    季正阳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呼吸也是一滞。

    不会吧,天子难不成,不喜欢那些温温柔柔的,反而喜欢凶的?

    如此想着,他上了车就忍不住感叹一声。

    季雁来一个没忍住,随手捡起团扇敲了一下季正阳的脑袋。

    “兄长你胡说些什么?”她气呼呼的说。

    她怎么就凶了?

    “是为兄的错,为兄的错。”季正阳立即道歉,心里倒是没怎么在意天子的话。

    他妹妹这样出众,任谁都要刮目相看的,当然,寇元嘉那个眼瞎的不算。

    季雁来哼了一声,不想理他了。

    “还好是天子看见你刚才杀敌的样子,要是别人,怕又是一场风波。”季正阳又叹,这回是真的担忧加庆幸了。

    当朝虽然不禁女子习武,可像她妹妹这样能下手杀人的,要是被那些一直看不顺眼季家亦或者是嫉妒她的人知道了,免不了又要想着法的败坏她的名声。

    寇元青的确没受到惊吓——

    季雁来忽然出神,想着他出现之后的种种言行,然后不由一笑。

    一路护送着他们到了别宫,季雁来正提着心担心寇元青太过殷切要送她们到季家别院,谁知对方并未这么做,只是吩咐护卫相送,然后离去。

    团扇轻摇,她眼睫轻垂,感受着心里那点失望甫自出神。

    一行人刚回季家,就引起了轩然大波,一番忙碌后,几个受伤的都被安置妥当。

    本已经睡下的季承安起身,留下季正阳说话,又哄着季雁来去休息。

    “你个没出息的,还要妹妹保护,要让人知道,不得笑死了。”季承安暗恨季正阳不争气,又说,“青阳你肯定累着了,快去休息。”

    季正阳也有些悔,想着早知当初,肯定不嫌累好好练,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跟着附和说,“对,青阳你快去休息,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父兄如此关切,她也的确累了,季雁来没有逞能,笑着应下。

    “对了,我感觉那些刺客想要毁了我的脸。”临走前,她忽然想起,转身说道。

    季承安和季正阳两人脸色一沉。

    “是太后。”季正阳几乎是笃定的说。

    要说别的,他还不能这么肯定,可这几日太后一直安排着要给寇元嘉选妻,他却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反而屡次登门要见青阳,如此一来,太后显然无法无动于衷,而最好的办法就是毁了季雁来的脸,让寇元嘉不能接受。

    这是断了他念头的最好办法。

    “也有可能是有人想嫁祸太后。”季承安却没那么笃定,而是淡淡的说。

    季正阳神色一顿,半晌点了点头,“也有可能。”

    “会是谁?”他又问。

    季承安没有说话。

    因为可能的人太多了,世家,觊觎荣王妃位的人,很多很多。

    季雁来一回小院,第一件事就是让人备好水,她要沐浴。

    身上沾染的血渍逐渐干硬,刺鼻的腥气让她眉头轻蹙,顺手就脱下了外裳,纱制的中衣外罩半臂,却遮掩不住一双莹润手臂。

    寇元青刚挑开窗户,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目光一滞,手下一松,窗户顿时落下。

    咔的一声。

    季雁来顿时看了过去。

    她心中一跳,忽然有了猜测,轻步走了过去,也没开窗,只是压低了声音叫了一声,“藏光?”

    活了这些年,寇元青第一次知道了何为想入非非,季雁来的手臂,柔软的小手,修长的玉颈,噙着水雾的双眼,以及绯红的脸颊不停在他面前翻滚,无止无休。

    骤然听得季雁来的声音,他呼吸忽然一滞,身上一紧,不敢再多想,忙敛了心思,应了一声。

    “嗯。”

    总觉得这声音有些沉闷,不似寇元青往日的言行,这个念头一闪而逝,季雁来却没来得及多想,看一眼未着外裳的自己,脸颊顿时红成一片。

    “你,你怎么这会儿来了?”她有些羞恼,不由嗔怒道。

    第39章 偷香   “你快滚!”季雁来恼了,伸手打……

    “我担心你受了伤。”虽然仔细看过, 可寇元青还是不放心,怕有没注意到的地方,便又跟了过来, 谁知竟看到了这一幕……

    “姑娘?”隐约听到了她的说话声, 采春心里一紧,拿着件外裳就过来了, 想给季雁来穿上。

    “不穿, ”摆了摆手拒绝, 季雁来这会儿只想洗漱换了衣裳,根本不想再穿, 口中又低声说, “我没事, 你快回去吧。”

    “嗯。”寇元青闷闷的应了一声。

    “你快走,我要沐浴了。”季雁来不放心,示意采春注意着些,轻轻掀开窗户,看着侧面站着的人, 再次催赶。

    别的还罢了,她正要沐浴,一想着会有人在外面,她就不舒服。

    哪怕是寇元青也不行!

    “好。”目光忍不住在她撑着窗户的手臂上划过,寇元青这会儿一身狼狈,哪敢让季雁来细看, 转身就走了。

    “真走了?”看他这么听话, 季雁来忍不住有些诧异的喃喃了一句。

    采春忍不住一笑。

    她家姑娘这是想人走,还是不想人走啊。

    “采春。”季雁来撇她,嗔道。

    “是奴婢错了。”采春立即认错。

    季雁来瞪她, 可没从她的眼中看出认错的样子。

    采春只抿着唇笑,她家姑娘这会儿活泼的样子可真是好,就像从前一样。

    那荣王府真不是人待的地方,眼看着都把她们家姑娘磋磨成什么样子了。

    “采秋她们怎么样了?”季雁来有些忧心的问。

    “府上大夫已经看过了,没什么大碍,只是些皮外伤。”采春轻声说,面上的神情淡了下来。

    “女儿家受了伤到底不美,我会寻些好药的,至于她们,都给了假,一直到养好伤再来伺候,每人赏十金。你也有。”季雁来轻声叮嘱,很有些愧疚。

    “那奴婢就代她们谢过姑娘了,至于奴婢便不用了,这次奴婢……”

    采春还要再说,季雁来就制止了,说,“你也担惊受怕了一路,收着吧。”

    “是。”采春轻声说,打定了主意最近好好照顾其他几人,把那钱都贴补到她们身上才好。

    能被□□好送到季雁来这里的,都是无亲无故的孤儿,也没什么亲人,平日里顾着自己就够了,也因为如此,几个婢女平时好的跟姐妹一样。

    言谈间季雁来已经解了衣裳,进了浴桶。

    感受着热水漫过肩头,洗去了身上的不适,她不由喟然叹了口气。

    “你们的婚事这些年为了我也都耽搁了,你看着,她们几个可有有意之人?”季雁来问。

    之前在荣王府,满府的人不是荣王的就是太后的,她带去的这几个婢女一心护着她,连亲事都耽搁了,她也实在觉得那一府的人没人能配得上她家几个婢女,便一直拖着,直到现在,她总算觉得能给她们一个安排了。

    采春手上一顿。

    季雁来顿时看了过去,明白有戏。

    “采冬和她一位师兄一直有往来,那人在南城开了家药铺,倒也不错。采秋和府中一个侍卫平时关系不错,至于采夏,她救过一个小书生,比她要小三岁,去岁考中了秀才,再多的奴婢就不知道了。”

    “什么?”季雁来惊讶了,本来只是随口问问,没想到几个婢女竟然都有了心上人?!

    “那你呢?”她反应过来又问。

    采春笑了笑,大大方方的说,“奴婢却是没什么想法的。”

    她几乎总管着季雁来身边的所有小事,平日里哪有闲心想这些。

    “那你现在可以想想了。”季雁来看着她笑着说。

    采春面颊也不由有些烫,低声说,“姑娘莫不是嫌奴婢们烦了,这会儿想着把奴婢们都赶出去不成?”

    “是我耽搁了你们,你比我还大一岁,采夏她们和我同龄,我好歹还成过婚,可你们,这可不好。”季雁来摇了摇头。

    “奴婢们愿意侍候姑娘,采夏她们纵使有了心思,也是更想呆在姑娘身边的。”采春认真的说。

    她们说是婢女,可季雁来从来不会轻视她们,平日里更是关怀体贴,这样的主子,谁不说能伺候她是她们的福气。

    季雁来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始终记得她娘说过的一句话【没有人是天生就该做奴婢的】。采春如今这样说,不过是她们过惯了这样的日子罢了。

    “明日你和我好好说说,我让人看看那几个人人品如何,若是不错,我们眼看着就能多办几桩亲事了。”季雁来抬眼笑盈盈的看了眼采春,高兴的说。

    采春便也笑着应了是。

    说了这会儿话,季雁来本就有些累,便也不想多说,闭眼小憩了一会儿,直到采春摸着水有些凉了,才扶着她起身穿衣。

    一会儿该睡了,她就没有准备外裳,可季雁来看了一眼,还是让她找了件来,穿好了,才去掀窗,果然,就在窗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人影。

    “什么时候回来的?”虽然早有猜想,可眼看着猜想成真,季雁来还是不由羞恼,抬眼嗔道。

    她沐浴呢,这人守在外面像什么样子?

    “刚到。”寇元青站直了身体,笑着看她。

    实际上他来了好几次,可每次一听见里面的水声就匆匆的又走了,后来又闻得她在穿衣,更是匆匆避开,估计着时间差不多了才又来的。

    “怎么不擦干头发?”眼见着季雁来鬓角还滴着水,他立即问道。

    “那你在这儿等着,我先擦干。”被提醒后季雁来才想起这件事,她一怔后脸颊一热,不想承认那个一想着人在外面就过来的人是她。

    “我帮你擦。”寇元青却反应了过来,笑意几乎溢出了他的眼睛,不容季雁来拒绝,便从她身边翻进了屋内,伸手朝着采春要帕子。

    采春悄悄瞥了眼自家姑娘,见她一双水眸盈盈的等着天子,只见羞恼,不见不喜,立即伸手递了过去。

    寇元青接了帕子,伸手牵着季雁来细细的腕子在铺着凉席的锦榻上坐下,一下下的擦着。

    “这竹席不好,明日我命人给你送新的来。”他轻声说。

    “哪里不好了,我觉得挺好的,不用换。”随口答了一句,感受着发间一下一下的微痒,季雁来浑身的不自在,有些后悔了刚才糊里糊涂就同意了让寇元青为她擦头发。

    明明之前采春擦着的时候就好好的,可换了他,一想着他在自己身后,她心里就有一下没一下的跳着。

    心里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

    “分明是一点都不好。”往日里寇元青从来不会跟季雁来对着来,可今日话却是一句接一句,在他嘴里,这锦榻不好,竹席不好,那花瓶不好,帐幔也不好,便是鱼缸,都惹了他的眼,被他说了句粗陋。

    ……

    “藏光!”没想到他会这样,季雁来愣了一下,忍无可忍的回头瞪他,这屋子是她父兄认真布置的,哪里就那么差了。

    “我那里最好。”看着她嗔怒的眼,寇元青笑了,轻声说出了最后一句。

    季雁来眨了眨眼,不做声的看着他。

    “青阳,我已经命人开始修整凤仪宫,你什么时候愿意嫁给我?”寇元青扔了帕子,季雁来的头发就在刚刚已经被他用内力烘干,他伸手拂过如水般覆在季雁来肩头上的情丝,低头注视着她的双眼,低声问道。

    这个话题,明明之前在灯会上就说过了……

    季雁来心里默念,不自然的移开了视线,只觉得寇元青这一双眼睛,是在是太过深远了些,仿佛要将她吸进去一般。

    “不是说好不说了吗?”她轻声说。

    “可我又想问了。”在之前季雁来开窗的时候,在后来一次又一次往返的时候,寇元青不止一次的想起这个。

    若是青阳嫁他为妻……

    那该多好。

    “我现在不想成婚。”季雁来偷偷撇他一眼,定了定心说了实话。

    虽然早就想到了,可寇元青还是不由叹了口气。

    季雁来忍不住又去看他。

    “青阳,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寇元青压低了声音,似是委屈的模样。

    心里一软,季雁来目光游向一边,螓首微垂,不敢再看。

    “青阳…”寇元青又说。

    “说了不想。”季雁来狠了狠心,再怎么心软,她也是的确,不想再嫁人的。

    话罢,她便忍不住屏息,担心寇元青会恼怒,心中更是做好了准备。

    寇元青轻轻松手,站直了身体,没再说话了。

    屋里顿时寂静的厉害。

    太静了,季雁来想,不然她的心跳声怎么这么快,又这么响呢。

    可到最后,寇元青也不过是叹了口气。

    “好吧。”他无奈的说。

    季雁来心下顿时一松,明白他并没有生气。

    “青阳,别让我等的太久,好吗?”寇元青最后屈膝跪在锦榻上,倾身向前搂住了身前佳人柔软的腰肢,依着这个亲昵的姿势,在她耳边轻声说。

    季雁来目光轻颤,到底是没有说话。

    “对了,你还不知道吧,今晚你兄长可是英雄救美了一次。”寇元青不喜欢季雁来这样静默忍耐的模样,转而说。

    “什么?”说起英雄救美,季雁来下意识想到寇元青匆匆赶来,坐在骏马上手挽强弓,射出道道寒光利箭的模样,口中却已经忍不住惊呼出了声。

    “说起来,那女子你也认识,猜猜是谁?”寇元青低低笑了一声。

    “我猜不到,你快告诉我。”季雁来转身抓住寇元青的袖口,眼睛晶亮的问他。

    “是张月颜。”寇元青爱极了季雁来这样不自觉靠近他的模样,眼中笑意一闪,给出了答案。

    “是她?”季雁来的手一松,微微皱起了眉。

    张月颜这个身份,可有些麻烦啊。

    袖口的束缚感一去,寇元青心下有些不满,便伸手握住了季雁来的小手,又忍不住捏了捏,眼看着她有了愁绪,才连忙开解,说,“你放心吧,无事的。”

    接下来他就讲了一段富家女下嫁穷书生,结果最后穷书生靠着当上宠妃的姐姐翻了身,把发妻的家产全都弄到了手,又贬妻为妾,那妻子连和离都不能,生生气死,只留下年幼女儿的故事。

    “若非张月颜生的实在是美,张家人生怕浪费了她那张脸,只怕她现在只能得个庶女的名分。”寇元青最后说。

    季雁来的眉反而皱的更紧了。

    “她真是可怜。”她轻声说,那样一个小小的女儿家,挣扎在害死亲生母亲,仿佛能吃人一般的张家里,挣扎求存到现在,实在是太可怜了。

    “她可不需要你可怜,前些年,她继母急病去世,她爹娶了新妻,而这几年里,她打压的她继母的女儿黯淡无光,便是家中那继母所出的弟弟,这些年也一死一伤,这个女人,可不是善类。更不需要青阳你可怜她。”寇元青却笑了。

    “那弟弟妹妹可无辜?”季雁来下意识问。

    “张家男儿跋扈,女子狠毒。”便如太后,寇元青咽下这句话没说。

    “她可伤害过无辜?”

    “未曾。”

    “那便好。”季雁来立时就笑了。

    她并不是一味心软的人,眼见着张月颜有了手段能保护自己,也没有伤害无辜之人,反倒放下了心,并且更加的欣赏她了。

    “你呀。”她这个反应正在寇元青的意料之中,便低低的笑了一声。

    “这件事,便随缘吧。”季雁来最后说。

    她们季家娶妻嫁人,人品为重,家世在次。张月颜到底不是什么坏人。

    “嗯。”寇元青明了她的意思,不准备再插手其中。

    “说起来,人家还不一定有意,我这样思来想去,倒是显得自作多情了。”季雁来又说,有些不好意思。

    寇元青笑了,没说她家兄长还好生关怀了一番人家,引得他走了之后张月颜还驻足看了许久这件事。

    两人这样有一句每一句的闲聊着,直到采春轻轻敲了敲门,说,“姑娘,快丑时了。”

    这么晚了,季雁来有些惊讶,下意识看向寇元青。

    “那我先走了。”寇元青说着走,却一如从前般依依不舍,目光轻轻落在季雁来的唇上。

    “你想什么呢,快走快走。”季雁来立即明了他的意思,连推带赶的把人往窗边撵。

    “青阳。”寇元青压低了声音,站在窗边不肯动,软了双眼看着她。

    这幅可怜巴巴的样子,活像她欺负了他一样。

    季雁来心里愤愤,不肯依他,继续撵人。

    “你快走啦。”她拽着帕子有些羞恼。

    “好吧。”寇元青像是无奈的叹了口气,翻身出去了。

    窗户咔的一声落下,季雁来心下一惴,有些担心寇元青会不会伤心,忍不住去推开想看看离去的人是何等模样。

    谁知,窗户刚一掀开,熟悉的龙涎香就扑面而来,后脑一紧,寇元青的唇紧随其后,噙住了她的唇。

    她手上一松,正想着窗户要砸下来了,却迟迟没听见动静。

    外面听着屋里没了声音,采春便轻轻推开门,想伺候季雁来安寝,谁知没走几步,就看到了这一幕,她心里一跳,忙不迭的后退避开。

    听见她的脚步,季雁来心跳不由加速,伸手使劲,想要推开寇元青。

    寇元青无奈之下,只得松开,不甘的扫了眼门口,又含笑垂眸,迎着季雁来怒目的双眼,在她香腮上偷了个香,才高高兴兴的说,“我这就走了。”

    “你快滚!”季雁来恼了,伸手打他。

    寇元青老老实实的受了,才低低的笑了,说,“莫恼,莫恼。”

    “青阳,我们明日再见。”他安静的注视着季雁来,柔声说着。

    这一走,只能明天再见了。

    季雁来反倒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最受不了寇元青这样无声的温柔了。

    她避开眼,说,“明天而已。”

    又不是像从前一样,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

    “没办法,我越来越贪心了,总想着日日时时都能见到你。”寇元青笑,咽下了那句想娶她的话,只是若有似无的说,然后说,“进去吧,我该走了。”

    说着话,他扶着季雁来的肩送了她进屋,这才轻轻放下窗户,安静的看了眼眼前朴素的棱格窗户,转身走了。

    他不想再看到季雁来两相为难后拒绝他的模样了。

    季雁来愣在那里,寇元青最后说那句话时的神情不停在她眼前流转。

    期待的,失望的,怅惘的。

    她忽然掀起了窗户,往外看去。

    墙头上暗色的身影一顿,遥遥看着,似是转过了头。

    “明日见。”季雁来又往上掀了掀窗户,笑着说。

    她的确给不了成婚的答案,但是,她总是想让寇元青更开心些的。

    寇元青身影一顿,似是点了点头,最后挥了挥手,顿了片刻,见季雁来始终没有放下窗户,才动身离开。

    直到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季雁来抬眼,看了眼天上的半月,轻轻笑了笑,放下窗户,自是一夜好眠,连上次杀人后的噩梦都不曾有过。

    只是,梦中那双总是挥之不去的深邃黑眸,有些恼人。

    七月的天总是说变就变。

    头前还是大晴天,这日一早,天就阴了,等过了辰时,便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

    这个时候,却有内侍匆匆上门,道,“季姑娘可在,陛下有请。”

    他不明所以,可来之前常信特意叮嘱过,便没了之前那些张扬,十分的谦逊恭敬。

    季正阳这些年说来也和这些内侍打过不少交道,立即就去了早就准备好的荷包递过去,问,“请问公公,不止天子召唤我妹妹,所为何事?”

    内侍摆手不敢收,嘴上直接就说了,“是宗令到了,一并叫去的,还有荣王殿下。”

    闻言,季正阳心里立即有了谱,又递了递荷包,见着内侍执意不肯收,才若有所思的拿了回来,面上笑道,“牢公公稍等,我这就去叫我妹妹。”

    内侍自然不会说什么,毕竟来之前常信总管吩咐过了,不是什么大事,让季家不必着急。

    季正阳匆匆找了季雁来说了这件事,道,“你的名字是上了皇家宗谱玉牒的,既然和离,也要宗令划掉你的名字,这次叫你应该就是为了这事,宽心就好。”

    季雁来也是这样想的,并没有太过忧愁,谁知,等到了未央宫,那宗令却给了她迎面一击。

    “先帝曾有密旨赐我,言道荣王不死,季雁来便永为荣王妃。”宗令说着话,取出了怀里玄色为底,上绣金丝龙纹的圣旨。

    季雁来顿时愣住,下意识看向寇元青,有些无措。

    寇元嘉也愣住,下意识看向季雁来,眼中带着不自知的惊喜,却见她竟正看着上首的天子。

    那副神情——

    他心里不由一沉。

    寇元青双眼一抬,直直看向宗令,眼含煞气。

    宗令也在看着寇元青,神色紧绷,不自觉的攥紧了手中的圣旨。

    殿中气氛一时间格外的诡异。

    第40章 宗谱   那名字,是寇元青握着季雁来的手……

    “哦?”上首天子神色莫测的哼了一声, 双目沉沉的看着宗令,忽然轻轻笑了一下。

    “圣旨?给朕看看。”他一个眼色,常信立即过去宗令面前, 弯下腰双手一伸, 恭敬的请宗令把圣旨给他。

    殿中,季雁来呼吸一滞, 对上了寇元青含笑的双眼。

    她心中的忐忑担忧, 忽然就散了。

    没事, 放心。

    对方几乎是笃定的在用眼神告诉着她这个消息。

    寇元嘉将两人交错的目光尽收眼底,虽然看似只是一个偶然的对视而已, 可不知为何, 他心中却仿佛出现了一个见不到底的空洞, 引着他不知名的情绪一直往下坠去。

    宗令抓着圣旨的手越发的紧,看着好整以暇的天子,眼中犹疑一闪,目光下意识在季雁来身上划过。

    “王爷。”常信轻声提醒,这可是圣旨, 经不得这么使劲的攥啊。

    寇元青嘴角微不可查的一勾,手指漫不经心的在书桌上敲了敲。

    无声的催促。

    急急的吸了一口气,如今这个形式,并不在宗令的预料之中。

    他以为,天子根本不敢让这道圣旨出现,可现在……

    莫非是反其道而行之?

    如此想着, 宗令心思繁杂, 忍不住又看一眼季雁来。

    如此形状,寇元嘉敏锐的感觉到了不对。

    这圣旨,和季雁来?到底是何关系?

    “陛下确定要看?”宗令一咬牙, 并没有给常信,反而问道。

    “自然。”寇元青又笑了一下。

    宗令的手一颤,天子如此,让他所有算盘都落了个空,可如今更要紧的是,天子如此,总让他有些不妙的预感。

    这圣旨……

    “常信,还不接了圣旨!”正在此时,寇元青轻轻一口桌案,有些不耐的说。

    “王爷。”常信抬高了手。

    宗令脸色微变,慢慢把圣旨放进了常信的手里。

    常信转身就将圣旨递给了天子。

    玄色的圣旨慢慢展开,天子目光漫不经心的一扫,而后脸色一冷,双目凌厉的看向宗令,说,“王叔你今日来,莫非是消遣朕的不成?”

    “陛下何意?”宗令一直屏息等着,却没想到天子竟然是这个反应,不由愣了。

    “你说先帝有言,荣王不得和离?”寇元青合拢圣旨,看着宗令。

    宗令忙点头。

    “那你再看看,这圣旨里写的是什么?”寇元青伸手出去,常信立即送到了宗令那里。

    宗令一看,脸色大变。

    “怎么,怎么会?”他不可思议的说,手上一个没拿稳,圣旨都落在了地上。

    寇元嘉下意识去看,发现隐约见得圣旨上写,季家忠孝,若荣王言行不当,允和离这些字眼。

    他心中一紧。

    就在这时,宗令忽然想起了什么般,抬头直直看向天子,说,“是你,是你命人换了圣旨?!”

    换?寇元嘉精神一振。

    季雁来呼吸一急,下意识去看寇元青。

    “大胆,忠王你竟敢对陛下不敬!”常信厉喝一声。

    宗令却根本没顾得上他。

    毕竟,若真的让寇元青坐实了他戏弄天子这件事,那他整个王府都没有活路了,这个时候他哪儿顾得上不敬之罪,口中连说,“我晨起看时,圣旨还好好的,是你,一定是你,是你命人换了圣旨,在这未央宫,除了你,谁能有这个本事。”

    “宗令想是近来太过劳累,神智不清了。”寇元青眉眼沁入冷色,“无凭无据,竟敢接二连三的污蔑于朕。”

    “除了你还会有谁,早在季家女及笄之前,你就向先帝求娶过她,这些年你都不近女色,明显还在惦记她,如今她终于和离,可算是如了你的心意了,自然不肯让那圣旨现世。”宗令口中不止,可眼看着身体却颤的越发厉害,在说完最后一句话,似是身上的劲都跟着卸了,普通一声跪倒在地。

    “陛下,季家势大,眼看着又是一个世家,我大昱受世家之苦久矣,万万不可再养虎为患啊陛下,陛下,先帝曾言,季家之女,不可入主后宫啊陛下。”宗令颤颤巍巍的说着话,看其样貌,称得上是一句肝脑涂地。

    先帝就是防着新帝会做糊涂事,所以赐婚给了荣王后又特意留下了圣旨,谁知荣王却是个不争气的,他只是一个没顾上,他竟然连和离书都写了出来。

    季雁来怔然。

    竟是,竟是为此?

    寇元嘉踉跄一下,后退了一步,愣愣的看着殿中人。

    从天子,到季雁来,再到宗令,神情恍惚,不能置信。

    “他,他在说什么?”他最后直直的看着季雁来,指着宗令问她。

    季雁来挪开视线,没有理会。

    “皇兄,他在说什么?”寇元嘉没有纠缠,又去看天子。

    天子看向季雁来,没有说话。

    可这一眼,却好像什么都说了。

    “荣王难道就丝毫没有发现吗?”宗令这话说出口,才惊觉自己说了句废话。

    荣王冷落季雁来久矣,便是真有什么,他怕是也不知道,可他这会儿已经慌了神,只想迫不及待的找个能验证他话中真假的人,便忍不住期待的看向寇元嘉。

    寇元嘉茫然的摇了摇头,若非宗令开口,他都不知道原来还有这个过往。

    这些年,他也丝毫没发现季雁来和天子有过什么不对,顶多只是今年季雁来对他愈发的冷淡下来而已。

    难道……

    他怔然看向季雁来。

    季雁来低着头,心里乱七八糟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都在想些什么。

    是皇室对季家的忌惮,还是先帝的用意,还是天子对她的心意?

    “王叔看来是真的疯魔了,为了脱罪,竟然连这样的话都说出了口,来人啊,请太医,带王叔下去歇着,传梁安待召。”寇元青眉微皱,沉声说道。

    梁安是谁,天子手中利刃,凡是他出手,就没几个有好下场的。

    忠王当即就慌了。

    “陛下,老臣所言,句句都是为了我大昱啊,陛下,您不能这样。”他抬起头,直着腰说。

    “不,我能。”寇元青背着手,低头看了眼宗令,目光一扫而过。

    他仍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仿佛入目之所在,只是一株微不足道的草木。

    轻描淡写的语气里,透露的是绝对的信心。

    只有被他看见的宗令,才感受到了那双眼中深入骨髓的冷意。

    他一个没忍住,竟哆嗦了一下。

    他的确可以。

    殿内的所有人都知道。

    不论事情的真相到底为何,在那旨和宗令叙说不符的圣旨出现后,宗令就输了。

    “陛下!”宗令声音发颤,最后伏身在地,道,“臣,近来年迈,神志不清,今日所为,实在荒唐,请,陛下开恩。饶恕臣家中妻小。”

    他一字一顿,声音掩饰不住的轻颤。

    寇元青垂眸看他,眼中淡淡,丝毫不为之所动,吩咐道,“常信,还不带人下去。”

    “陛下!”宗令不可置信,寇元青竟丝毫没有心软,依旧不肯放过他,“您就不怕天下人议论您吗?”

    如此种种,若是他说了出去,天下人不知会如何看待这二人。

    “你可以试试。”寇元青说,转了转手上的扳指,对着宗令轻轻笑了笑。

    宗令哑然,便如被掐住脖子的鹅,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垂下双眼,腰背微弯,整个人瞬间没了精气神,仿佛老了好几岁般,步履蹒跚的跟着常信走了出去。

    寇元青没有理他,转而看向寇元嘉,说,“宗令糊涂,眼下已经无事,荣王你可以退下了。”

    “那她呢?”寇元嘉一直木然着,闻言却忽然反应过来,看向季雁来。

    “朕有些事要叮嘱季姑娘,这就不劳荣王你费心了。”寇元青说。

    “不,不行,雁来,你跟我一起走。”寇元嘉忽然固执了起来,伸手想拉季雁来一起走。

    “不牢荣王费心,你先请。”季雁来一转身避开。

    “刚刚宗令说什么,你都听到了,你不肯走,是不是真的对他,对他……”寇元嘉说不下去,看着季雁来,隐约带着期盼,却又忍不住慌张。

    “我们已经和离了寇元嘉,我到底如何,和你没关系,请你记住。”季雁来很是不耐,冷冷的看着他。

    她烦透了寇元嘉这副恋恋不舍的模样,看见他这样,她就想起之前的冷淡。

    如此对比,她并不会觉得开心,只会觉得这人实在是让人厌恶。

    她这副模样,寇元嘉默然片刻之后,忽然冷静下来。

    “皇兄你就没什么话可跟臣说的吗?”他问。

    否认,亦或是推诿。

    他都可以接受。

    “就是你听到的这样。”寇元青说。

    寇元嘉又踉跄了一下。

    “你们,你们!”他颤着手指着季雁来和寇元青,大惊之后,又是大怒,几乎要晕厥过去。

    曾经的种种疑云顿时都在他心中翻滚起来,他抓不住头绪,却无法忘记宗令的话。

    天子爱慕着他的妻子。

    “不过王叔说漏了一点,”寇元青站起了身,直直的看着寇元嘉,用着他都不能明白的复杂语气说出了那段旧事。

    说好的封王,赐婚,可最后却是他称帝,心上人被赐给弟弟的结果。

    “寇元嘉,你说,为何会如此?”寇元青最后问寇元嘉。

    寇元嘉眼光随着寇元青的述说不停变换,不知不觉间已经恢复了冷静,只余下满目的苦涩。

    为何,结合刚才宗令的话他岂能不知道为何。

    世家,世家,到头来,还是因为这两个字。

    “可皇家,不就是天下最大的世家吗?”寇元嘉轻声说。

    他生在皇家,生来高贵,他不懂,也不理解父皇和曾经的先帝们为何要一意打压世家,为何要捧起那些良莠不齐的寒门学子。

    如今这样,不好吗?

    寇元青回答他的,只有一声冷笑。

    寇元嘉见到的是如今已经没落的世家,丝毫不知,在开国之处,那些世家是如何的掌控朝局,几乎架空了帝位。

    天子称帝,泽沐天下,可世家却只为肥自己一家。

    岂会好,岂能好?

    寇元嘉到底是失魂落魄的走了。

    临走前,他隐约看见,天子走向了季雁来。

    “青阳,在想什么?”看着出神的季雁来,寇元青轻声问。

    “……没什么。”欲言又止后,季雁来还是摇了摇头。

    她这会儿心里乱糟糟的,宗令的话不停在她心里徘徊,想忘都忘不掉。

    原来,先帝竟这样忌惮季家,原来,她被赐婚给荣王竟是为此,原来……

    恍然大悟后,便是不可抑制的可笑和悲凉。

    她这几年的委屈,竟是因为这样一个可笑的原因。

    “朕不同。”寇元青忽然说,他口中称朕,却双手捧住了季雁来的手,弯下腰和她对视,说,“在你面前,我永远都是藏光。”

    季雁来眼睫轻颤,怔怔的看着他。

    “已经死了的人,想他做什么,看我就好。”寇元青又说。

    是啊,已经死了——

    季雁来眨了眨眼,忍不住就笑了。

    “你这样不敬,被人知道了…”她没说完,轻轻一笑,“可不太好。”

    说着不敬的话,其实季雁来话中,也没了对先帝的敬意。

    作为一个静心教养出来的贵女,礼仪刻在了她的骨子里,她本不该如此,可季雁来忍不住。

    她觉得,在这个时候,她不嘲讽怒骂,便已经是她的教养了。

    “那就得看,青阳会不会为我保守这个秘密了?”寇元青说。

    自然是会的。

    众人只知,那日未央宫中,天子做主,宗令忠王划去了宗谱玉牒上荣王妃季雁来的名字,丝毫不知,那名字,是寇元青握着季雁来的手,御笔朱批,一笔笔划去的。

    自此,不论何时何地,何情何景。

    季家女季雁来,都再和荣王寇元青没有关系了。

    最后落笔的那一刹,季雁来长长的,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然后就笑了。

    半搂着她,寇元青也笑了。

    他看一眼宗谱上自己的名字,手指轻轻一点,然后推到一边。

    迟早有一天……

    也就在当天,身为宗令的忠王热毒攻心,虽然被太医救了回来,却再也不能言语动弹。天子当即下旨,命太医细心诊治,又道宗令之职不可或缺,扒拉出平日十分低调的平王成为新一任宗令。

    忠王平王,从封号上就能看出不同,虽然都是先帝的庶出兄弟,可一个能领宗令之职,一个悄无声息的在王府窝了半辈子,便能看出一二了。

    有人敏锐的感觉到了不对,可不论是荣王,还是已经和离的前荣王妃季雁来,全都一字半语都不曾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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