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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圣旨   只要你活着,荣王妃就只能是季雁……

    季雁来看去, 一眼就看到了经常跟在寇元嘉身边的那个侍人,他正跪在内侍身后,俯身趴下, 一字都不敢发。

    她心中一沉。

    寇元嘉冷冷看向那个敢通风报信的下人, 心中恼怒无比。

    无人注意,连他自己都没发现, 在内侍出现的时候, 他微皱的眉心, 忽然松开了。

    季雁来又看向天空,她伸出手, 徐徐抓了一把, 然后收回手。

    双手放于腹前, 面上过于灿烂的笑容一点点收起,换回了轻柔的微笑。

    认真告别那片刻的自由后,她再次成为了荣王妃。

    可终究有什么不同了。

    在品味过自由后,没人在愿意坐会囚徒。

    季雁来亦然。

    “走吧。”季雁来转身看着寇元嘉说。

    “走。”又是这副熟悉的神情,寇元青眸光一动, 起身离开。

    进宫的路上季雁来想过很多可能。

    太后或许会哀叹惋惜那个未能出世的孙儿,或许会发怒,唯独没想过这个可能。

    啪——

    进殿行礼过后,太后直接就给了寇元嘉一巴掌。

    寇元嘉愣住,季雁来也愣住了。

    太后对两个孩子的疼宠她是知道的,即便是之前三年寇元嘉冷待她, 她频频安抚自己, 对寇元嘉最多也只是斥责,动手,这还是第一次。

    “母后?”寇元嘉有些怔愣的说, 整个人都带着肉眼可见的迷茫。

    “雁来嫁给你这四年,侍奉我细致有加,待你也温婉体贴,便是珍儿,她也从未疏忽过。你这几年胡闹,我只当你年轻不懂事,可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雁来哪里来的过错,你竟然要和离?”打了他一下后,太后怒气仍未消散,劈头盖脸一顿斥责。

    轻轻眨眼,季雁来也很迷茫。

    太后有这么喜欢她?没有吧。说起来,这几年太后对她其实是有些冷淡的,甚至言语中偶尔会露出责备,怪她留不住寇元嘉,让他为了一个女子坏了名声。

    现在为何会这样?

    季雁来越来越看不懂了。

    寇元嘉呼吸一顿,转而低落的说,“母后,宜真的孩子没了,是她推的。”

    季雁来避开视线,对于他这副有些委屈似在撒娇的样子很是受不了。

    堂堂男子……

    “没了就没了,区区贱妾,哀家不稀罕。”太后毫不在意。

    季雁来目光轻动,见着太后抬手拂了一下鬓角。

    这个动作她这些年见过几次,每一次,都是在太后有些心疼的时候才有的。

    她分明是在意的。

    “况且,”上首太后口中一转,冷冷看着寇元嘉,说,“雁来品行如何,我是知道的,她最是贤淑大度,再良善温柔不过的一个人,根本不会做这种事。依我看,分明是那贱妾算计,霸占了你还尤嫌不足,竟还敢妄想登堂入室。”

    她可以接受儿子留恋女色,但是太后不能接受寇元嘉为了女色变成一个傻子,她冷冷的看着寇元嘉,目含厉色,满是打量。

    眸光一闪,寇元嘉避开了她的视线。

    见此,太后心下一安。

    她了解自己的儿子,若是他自觉没错,只会死倔着寸步不让,如今这样,分明是有隐情。

    思及此处,她心中一动。

    “雁来,你来。”没再理会寇元嘉,太后伸手召季雁来过去,握住了她的手。

    季雁来垂眼在她身边坐下,目光落在太后牵着她的手上面。

    太后今年也不过才四十,可她保养的好,看起来也不过才三十多岁,皮肤仍旧细腻光滑。可指尖冰凉,落在她的肌肤上,让她不由一颤。

    “今天是福寿胡闹,累的你也不能安生,你这一天劳心劳神的,想来也累着了,先去歇会儿,等母后帮你教训他。”她眉目温和,这样说着话,又亲切,又慈爱。

    季雁来抬眼看她,对上那那双温柔的眼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话,起身跟着宫女离开。

    “往日我这样说,她都会劝慰一二,可今日她什么都没说。”看着那道身影渐远,直到消失不见,太后才再次开口。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太后看向寇元嘉说。

    寇元嘉张口欲言。

    “我不管你有什么谋算,季家是你父皇在时为你选的护盾。有她在,只要你安安分分,这辈子都能无忧无虑,皇帝不会轻易动季家,也就不会轻易动你。”

    “而一动季家,伤筋动骨,只要皇帝不傻,或者季家不疯,这种事情就不会发生。”

    太后一字一句的说,定定的看着寇元嘉,问他,“想好该怎么说了吗?”

    寇元嘉顿时默然。

    他想了许多借口,可在太后说出这番话后,就都无法在说出口。

    在太后的双眼下,他感觉自己那点心思根本瞒不过她。

    “母后,我不甘心。”他说。

    夜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降临,大殿之中烛火跳动,红色绣凤纹帐幔随风轻轻晃动,上面坠着的琉璃珠子互相撞击发出清脆的声音。

    太后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寇元嘉站在那里,虽然恭敬的低着头,可一双眼睛里却好像燃着火光。

    母子两人谁都没贸然开口,似乎只是单纯的沉默,又似乎是在进行一场无形的较量。

    “是虞家?”最后,还是太后先开了口,她急促的在殿中渡步,匆匆几步之后,骤然在寇元嘉面前停下,看着他问。

    “还有宸华。”寇元嘉答道。

    “难怪,难怪。”太后恍然,顿时明白了寇元嘉今日言行的原因。

    “虞家怎么说的?”她问。

    “要王妃之位,事成之后,除掉季家。”寇元嘉看向他的母亲,母子两人的眼神在这一瞬间出奇的相似。

    兴奋,激动,灼热。

    那里面燃烧的,是名叫野心的东西。

    寇元嘉心中激动,明白自己这是说动了母后,可紧跟着太后的举动,却让他不由愕然。

    正兴奋间,太后的神情忽然一滞。

    她皱起了眉,仔细思索了片刻,然后肃容说,“不,不行,你父皇说过,你绝对不能和离。”

    “什么?”寇元嘉愣住,他丝毫不知道这件事。

    “你父皇说过,只要你活着,荣王妃就只能是季雁来。”太后一字一句郑重其事。

    寇元嘉不可置信,迷惑的看着太后。

    “我怀疑,他就此事留下过圣旨。”太后的声音在空荡的大殿中回响。

    寇元嘉的神情一滞。

    两人面面相觑,唯余沉默。

    “可他没说的是,如果季雁来死了呢?”看着自家默然的儿子,太后幽幽的说。

    寇元嘉如遭雷击,失神后退两步,惊骇的看着太后。

    死?

    他从来没想过要季雁来去死。

    空寂的大殿中,寇元嘉看着太后,脑中一团乱麻。

    看着这样的儿子,太后轻轻的笑了一下,她压低了声音,字字句句,皆是蛊惑。

    花园之中,季雁来心中忽然一滞。

    她回头,发现跟在身后的宫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没了踪迹。

    “青阳,你是来找我的。”寇元青的声音响起。

    看似询问,实则满是笃定。

    季雁来看去,心中凌乱,无法分辨自己在想什么。

    今夜月朗星稀,亭台楼阁掩在林木之后,八角宫灯的光芒穿过枝叶,隐隐绰绰的落在这里。

    季雁来回头时,恰巧有一片光影落在她的右眼上,她抬眼,便自是潋滟无比,像是蕴着一潭三月的春水般。

    寇元青心潮涌动,从今天晌午得知消息之后,便一直压抑着的狂喜再也抑制不住。

    他上前一步,把人扣入怀中。

    “你来找我了。”他说。

    是欢喜,是激动,以及难以描摹的兴奋。

    巨大的喜悦在寇元青的脸上荡开,眉眼飞扬,唇角使劲上扬,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看起来,莫名有些傻。

    季雁来想。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她又想。

    耳边的心跳一声声沉闷又急促,咚咚咚咚个不停,只是听着就能感觉到主人的激动。

    季雁来微微一动,而后一惊,又骤然退开。

    刚刚不自觉的,她竟然靠近了他的胸膛……

    她的脸颊瞬间就染上了红晕。

    这片刻的异样寇元青丝毫没有察觉,他还沉浸在欢喜之中。

    今天青阳说她不喜欢寇元嘉!

    青阳还主动来找他!

    “我没有找你。”季雁来嘟囔了一句。

    她只是,忽然想起了今天寇元青让梁安来帮她,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而已。

    “你就是来找我的!”寇元青不乐意听她否定,十分坚持。

    “我没有!”明明没什么,可不知为何,看寇元青这样笃定,季雁来却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否定的比他还坚定。

    “骗子,你明明就有。”发现她又使起了小性子,寇元青心里畅快起了,柔声说。

    季雁来浑身一僵,只觉得听到寇元青这声音,她浑身上下都不对劲。

    太,太亲昵、不,是太宠溺了。就像是她小时候她爹娘哄她的那种口吻,可她现在已经是大人了。

    “我没有!”只觉得浑身发麻,季雁来有些急了,再次说。

    寇元青看着她,有些无奈,最后纵容道,“好吧,你没有。”

    可他心里清楚,季雁来向来躲着他,可今晚却特意来了花园,不是找他是什么?

    她不愿意承认他能怎么办呢,顺着她吧。

    季雁来唇角动了动,明明寇元青是照着她的话说的,可这话她听了,却觉得更别扭了。

    咬了咬牙,她决定掀过这一篇,转而问,“陛下怎么在这儿?”

    “听说你进宫了,我在这儿等你。”

    可她万一不过来呢?季雁来想着,却没问出口。

    “我想着,一会儿你出宫总是要从这里过的,哪怕能多看一眼,也是好的。”似是猜到她的想法,寇元青低低笑了一声。

    这话季雁来更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她从来都不觉得自己笨嘴拙舌,可面对这位天子,却总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青阳,我都许久没见你了。”寇元青抱怨了一句,有些委屈。

    季雁来又觉得身上发麻了。

    堂堂天子……她抿了抿唇,欲言又止,还是忍了下去。

    “这些日子我忙着,你倒是自在,到处去玩,一点儿也不想我。有时候我看着折子,就忍不住想,反正也没什么大事,推一推算了,去看看你我就回来——”

    “不可。”季雁来忍不住打断,说,“陛下是个好皇帝,不可以这样想。”

    她不知道他好不好,但是她爹爹说好,还有很多百姓说好,那他就很好了吧她想。

    “我早猜到青阳会不喜欢,所以我就没去。”寇元青含笑注视着他,放轻了声音。

    季雁来垂眸,心里并未当真。

    说什么猜到她会不喜欢……谁知是不是他编出来哄她的。

    “可我很想你。”寇元青说。

    他看着季雁来,那双眼睛盛满了认真。

    季雁来心中一动,恍惚间差点就信了。

    可也只有那一刹那,她很快就回了神。

    “陛下勤政爱民,乃不世英主,是我昱国之福。”季雁来垂眸,恭敬的说。

    寇元青顿住,眼中失落划过。

    他想叹息,却又忍住。

    “青阳,不是说过了,要叫我的字。”他凑过去,轻轻在季雁来额心落下一个吻。

    季雁来心中一颤,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忽然又紧张起来。

    刚刚心中凌乱,她竟险些忘了这位陛下可没那么规矩这件事了。

    “青阳。”寇元青拉住她的手,含笑看着她颤巍巍的眼睫,开口提醒。

    “藏光。”季雁来到底如了她的意。

    寇元青终于满意,他不舍的捏了捏季雁来的手,说,“去吧,时候不早了,回府后好好休息,不要担心,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很快就会好的。”

    季雁来下意识看他,这意思是……

    寇元青笑了笑,满是安抚。

    “陛下,不用……”季雁来想拒绝,她不想让天子援手,也不想欠下这份恩情。

    “嘘,”寇元青伸手按住她的唇,指腹下柔软温润的触感让他心下一动。

    “青阳,听话,快去吧,她们在等你。”他轻声说,声音微哑。

    季雁来还想再说,可感受到唇上压着的冷硬手指,她哪里还敢开口,匆匆后退一步,说了个是,转身就走。

    目送那道身影离去,不多时荣王府的马车从宫道穿过,渐渐远去。

    耳边灰影低着头,一字一句将刚刚发生在慈安宫的事情叙述出来。

    等听到先帝说不许和离这里,寇元嘉背在身后的手攥紧,待听到太后说如果季雁来死了这句话后,他一挥手,砸断了身旁臂粗的小树。

    灰影缩了一下,口中不敢停,一口气说完。

    “去查查太后所说的那个圣旨。”寇元青沉吟片刻,命令道。

    灰影微讶,他还以为陛下会让他盯着荣王和虞家,不过……

    天子行事必有原因,他这样吩咐,是不是意味着,这个圣旨很有可能是真的?

    看着人退下,寇元青微微皱眉。

    父皇,你到底想做什么?

    第22章 凤凰   美色的确可以蚀骨,她那个口口声……

    华丽奢靡的大殿中, 太后眺望殿外。

    她想看见繁华的上京,可入目却只有威严赫赫的太极殿。

    她勾起唇角轻轻笑了一下,找来宫女, 轻声叮嘱了几句。

    宫女默然应下。

    美色的确可以蚀骨, 她那个口口声声说不喜欢人家的儿子现在竟然舍不得了,不过没关系, 那就让她来。

    思及季雁来那张华美秾艳的脸, 太后心里就有些不舒服。

    容色太过, 正所谓娶妻娶贤,纳妾纳色, 正经人间的正室, 有几个像她那样美.艳。

    可老天实在不公平, 有了这样的脸,竟还有清贵的家世。哪怕不争不抢,自然有人把好东西送到她手边。

    哪像她,想要个什么,都要自己去争, 去抢。

    所以,这样的人,她一见着就心里不舒坦。之前为了孩子她使劲忍着,不过现在好了,很快,她就不用忍了。

    落了泥的凤凰, 那就什么都不是了。

    死了, 就更不值得一提了。

    马车上,季雁来微微蹙眉。

    不知为何,在回去后看见太后和寇元嘉,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神情,眼神,话语,似乎都很正常。

    可她就是觉得很别扭。

    发生了什么?

    马车徐徐出了宫门。

    “王爷,不好了。”一道惊慌的声音响起。

    季雁来眉梢轻动,挑起车帘。

    “刚才,刚才兰芳姑姑去了别院,杖责了姑娘,眼下姑娘命在旦夕呀。”侍人颤着声音说。

    季雁来愣住。

    “什么?”寇元嘉大惊,一提缰绳,纵马就走,侍卫连忙跟上。

    宫门处只留下了季雁来的朱红马车。

    守卫宫廷的侍卫们看着马车,不由怜悯。

    他们很不理解荣王,像荣王妃这样的美人,别说是娶回家,就是多看一眼,他们都能高兴好几天,他竟然因为一个外室把她抛下了。

    那那个外室到底有多美?有人不由好奇。

    马车徐徐前行,车内季雁来轻轻呼了口气,第一次对她父亲所说的‘太后心狠手辣’这句话有了直接的认知。

    看那侍人余惊未定的模样,便知所谓命在旦夕假不了。

    只是一想,季雁来就不由心寒。

    太后下手,够干脆,也够毒辣。

    寝室内,窗扇半开,夏初和暖的风吹得窗台上的那盆大红牡丹花瓣轻颤,雍容中便添了些娇意。

    婢女们上前卸了妆扮,本该梳洗,季雁来却没动,而是出神的看着手上那纸信封。

    那是寇元嘉下午带来的和离书。

    她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

    那种愉悦让她留恋。

    可是……

    出神半晌,季雁来起身,将这纸和离书压进箱笼深处,连着自己下午一时冲动的那个念头一起,深深掩埋。

    然而,自由的感觉是那样的美好,纵使她努力压制,还是在她心底深处留下了痕迹。

    时日长久,终会生根发芽,破土而出。

    那日称心坊中之事,只是一下午就传遍了上京城,大半人都知道荣王妃推到荣王娇宠致使其流产一时,一并传开的,还有这其实是那娇宠刻意算计的猜测。

    两种传闻纠缠在一起,让人难以分辨孰真孰假。

    只有少部分知道,此事天子下旨,命禁卫司接手了。

    虽然早就知道天子对季家的恩宠,可得知这件事后,他们还是不由惊讶。

    前两任帝王虽然信重季家,可仍旧难免提防,担忧季家做大之后,会是下一个世家,可看如今这位陛下,竟似是完全没有那个意思。

    “只是为了季家吗?”寂静的书房中,虞上云似笑非笑的说。

    “什么意思?”寇珑玉看向他。

    虞上云没有回答,转而问,“太后的提议你觉得如何?”

    “她不想得罪季家,所以想让我们出手,倒是打的好算盘。”寇珑玉有些不悦的说。

    虞上云笑了一下,比女子还要精致的容颜灼灼生辉,引得寇珑玉失神片刻。

    “那就先等等,看谁更着急。”他说。

    正好,趁着这个时候,看看他能不能抓住季雁来身后的秘密。

    皇宫中被湮没的消息,接连两次皇帝出现,随后没多久就出现的季雁来——

    那日女子用唇脂修饰到分外艳丽的唇在他眼前浮现,虞上云嘴角勾起,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半明半暗中,男子眼神放空,嘴角扬起,模样看起来赫然有些疯狂。

    寇珑玉心中一跳,随后却是兴味盎然,过去挽住了对方的脖颈。

    “听你的。”她说。

    “我也想看看,那个老女人到底藏得有多深。”

    没人会忽视掉太后,这个出身卑微,却受宠十几年,最后还登上了太后宝座的女人,她更不会。

    伸手揽住她的腰肢,虞上云亲吻着她的侧脸,寇珑玉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眼中满是厌恶。

    可等到两人对视,便只剩下了漫不经心的笑意。

    若即若离,似近似远,寇珑玉不由轻叹一声冤家。

    衣衫渐渐落地,只余下一串串破碎的声音。

    禁卫司出手,大肆查访,毫不掩饰。

    小吏的家人被带走,然后是城内一处医馆的大夫,最后,是舒宜真身边的一个婢女。

    她本来该在小吏之后就要被抓捕,可禁卫司的人直接被荣王命人赶了出来。

    “荣王。”梁安垂眸低首,轻轻笑了笑,一如曾经还是个小小内侍般恭敬谦和。

    下面几个禁卫却不由的颤了颤。

    掌使发怒了,他们想。

    梁安动身,亲自上门讨要。

    别院大门紧闭,得知禁卫来意,门房看了众人几眼,丝毫没有开门的意思,十分轻慢的撂下一句等着就进去了。

    “一个门房也敢这么嚣张!”有禁卫气的咬紧了牙。

    “要不说,这是王爷呢。”他身边的禁卫笑了一声。

    说归说,几个人身上张扬的气势,却落了下去。

    当今登基,禁卫司第一次大肆出手就成功办下虞家的案子,一群人难免心生骄矜,但是现在这一遭,又让他们稳了下来。

    感觉到这一幕,梁安满意轻笑。

    这满朝勋贵重臣无数,有的是他们惹不起的人,这些小子们,且还轮不到他们张狂。

    不急,日子且还长着。

    总有那一天……

    禁卫司一行人在门外整整站了半个时辰,门房才姗姗来迟,脸色十分难看,扫了眼众人,忽然又带着点笑意的说,“进去吧。”

    梁安立即带人进去。

    “掌使,卑职感觉那个门房有点不怀好意。”有人提醒。

    “想来荣王心情不太好。”梁安淡淡一句。

    众人疑惑片刻,在一个人提了一个舒字后,顿时恍然。

    太后杖责荣王娇宠这样大的消息,他们禁卫司自然不会错过。

    一行人直直往内,最后在正院停下。

    院中婢女侍人来往,俱都神色紧绷,再往内,荣王面色低沉,在和太医说话。

    “姑娘受伤太重,卑职尽力施为,也只能让她活命,可以后,免不了百病缠身,平日里更是得细心调养,一丝马虎都不能……”

    太医缓缓的说,说话间一直注意着寇元嘉的神情,一字一句显然都是斟酌了再斟酌才出口。

    “卑职,拜见王爷。”梁安上前出声,打断了太医的话。

    寇元嘉随之看去,眼中不喜一闪,先让太医退下,然后才说,“你们来做什么?”

    “卑职想请府上的婢女云芝走一趟。”

    “放肆。”寇元嘉冷道,“本王府上的人,是你想带走就能带走的吗?”

    “经过卑职查证,此婢女与荣王妃被诬陷一事有关。”

    “胡言乱语。”寇元嘉冷嗤。

    “人证物证俱全,卑职不敢妄为。”眼见着寇元嘉不以为意,显然不准备交人,梁安一抬眼,说,“孰是孰非,见了人便能分明,还请王爷高抬贵手。”

    “本王说了,绝无可能,你们走吧。”

    “王爷决意如此?”

    寇元嘉端茶,送客。

    “卑职已然查明,王爷如此,卑职不得不怀疑,此事是否与您有关,这才如此庇护。”

    “梁安,你放肆。”寇元嘉怒道,顺手就把手上的茶杯砸在了梁安身上。

    当下,不说是府上的下人,就是禁卫司的人也不由震惊,担忧的看向梁安。

    如此言行,若是御史有心,完全可以参梁安一个不敬之罪。

    褐色茶水顺着肩头淌下,将绣鸮鸟的紫色禁卫服沁出一道暗色的痕迹。

    梁安脸色丝毫未变,低着头说,“天子下旨详查,卑职奉命行事,还望王爷行个方便。”

    用天子压荣王。

    荣王怒火更盛,直接站起了身,冷冷逼视梁安。

    梁安纹丝不退,一字一句把最近查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他们从小吏查起,发现他曾经和一个不知来历的男子接触过,对方给了他大笔钱财,要求他在验看痕迹的时候说一个谎。

    顺着那个男子,他们一路追查下去,就查到了别院里的一个婢女。

    “那位叫做云芝的姑娘真是大手笔,直接百两黄金,寻常百姓怕是一辈子都见不到这么多钱,难怪会见钱眼开。”梁安最后含笑说了一句,看着寇元嘉,似有嘲讽。

    普通人见不到,小小婢女自然,也见不到。

    寇元嘉冷冷看向梁安,正要说放肆,就见梁安收回眼神,又是那副谦卑的模样。

    他心中一堵,更生恼恨。

    果然,寇元青的爪牙,和他一样让人生厌。

    “证据我都带来了,王爷若是不信,可以亲自验看。”梁安加了一句。

    寇元嘉口中的一面之词顿时堵住。

    验看……

    没人比他更清楚事情的始末。

    寇元嘉直直的看了梁安一眼,转而看向堂下候着的侍人说,“去,把云芝找来。”

    侍人立即领命退下。

    “多谢王爷体谅。”梁安立即道谢,又说,“如此小事,就不必劳烦府上的人了,让我身边这几个小子跑一趟就好。”

    “内院都是女眷,梁大人带来的人,恐有不便,让他去就好。”寇元嘉没说话,身边的管家上前说。

    寇元嘉默不作声,明显也是这样想的。

    梁安皱了皱眉,只得作罢。

    这个理由名正言顺,他也不好说什么。

    寇元嘉冷笑了一下,他拿着茶杯,却没有喝,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

    梁安一身茶水,却丝毫不显狼狈,腰背挺直站在那里,虽恭敬垂首,却丝毫不显卑微。

    真是物似主人形——

    让他想起了曾经寂寂无名的先皇五子,当今陛下,明明自幼活的跟个隐形人一样,他有受宠的母妃,献王有皇后,只有他,母亲早逝,父皇根本就不在意他,连宫人都敢轻慢他,可他却从未显过软弱姿态,一直都是这样的沉稳坚定。

    真是让人看了就让人生厌。

    感受着那道目光越发的刺人,梁安却勾了勾嘴角。

    “不好了,王爷,不好了。”

    没等多长时间,侍人匆匆回来,气都还没喘匀就说,“王爷,云芝自尽了。”

    “什么?”寇元嘉惊怒道。

    梁安骤然抬眼,看了眼寇元嘉,然后缓缓看向那个侍人。

    对上他的视线,侍人颤了一下,忽然想起了年幼时遇见的那只毒蛇……

    “自尽?”梁安似笑非笑,缓缓说了一句。

    侍人没理他,恭敬的看着上首的荣王。

    “到底怎么回事,仔细说说。”寇元嘉看了眼梁安,只当做没听到他话里的意思,问了一句。

    “婢女说云芝在听到禁卫司来人后,就有些神思不宁,等奴才去找她时,就已经断气了。”侍人趴在地上,战战兢兢的说。

    第23章 诬陷   “青阳,你可曾想过和离?”……

    “这么说, 是畏罪自杀?”梁安笑了。

    “难怪王爷不让我手下的这些小子们一起去。”他若有所指的说。

    一众禁卫暗抽一口冷气,不解自家掌使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屡屡冒犯荣王。

    “去查, 把这件事给本王查清楚。本王府上的婢女, 竟然无故身亡,刚好梁掌使在, 这件事就交给你了。”荣王扫了眼梁安, 竟没再像刚才似的发怒, 而是冷静的说。

    见状,梁安眉轻轻一动, 也没再挑衅, 恭敬的应了下来。

    管家带着人去后面一顿查看, 确定云芝的确是自杀,然后带着线索离开了荣王府。

    “掌使,我们就这么走了?”有禁卫纳闷,今天看梁安那么挑衅荣王,还以为他绝不可能轻易罢休, 结果竟然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梁安反问,撇了他一眼。

    眼中带笑,竟似是心情很好一般。

    “是卑职多嘴,卑职多嘴了。”那禁卫见状,也嬉皮笑脸的轻轻拍了两下嘴。

    “这个时候,荣王才是最不想云芝死的人。”梁安也没有卖关子, 笑着说。

    有人脑子转的快, 紧跟着接到,“她一死,大家只会更加认定这件事和那舒姑娘有关。”

    梁安赞赏的看了他一眼。

    “而且她还死在荣王的府里。”他又说。

    “会有人借此牵扯到荣王身上?”

    梁安笑了笑, 至于这个有人是谁,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那我们不就白跑了一趟,还带了个死人回去。”有人晦气的说。

    “是啊,云芝死了,没人再指证那舒宜真,这下可难办了。”

    “不,死了才好。”梁安却笑了。

    若是活着,有荣王在,那婢女怕是什么都不会说,甚至会极力撇清和荣王以及舒宜真的关系。

    可如今死了,那荣王就怎么也说不清了。

    而且,万一她真的说了什么,看荣王的意思,明显是要一定要保下那舒宜真。到时候,他们禁卫司可就不好办了。

    皇帝虽然倚重他们,可也不好为了他们和荣王以及太后闹翻。

    所以说,现在这样,正好。

    能把事情办成什么样子,那就全看他们禁卫司的本事了。

    至于舒宜真,已被太后打废了,再把她拖进大牢反而费事。

    就由着她这么半死不活的苟延残喘吧。

    有人不解,被人拽了一下,低声说,“看荣王那样子,就算查出来了,他也不会认,更别说把人交出来,何必惹这个麻烦。现在人死了,还不是我们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一行人心领神会,立即精神了许多。

    别院之中,寇元嘉面色很不好看。

    “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看好她吗?怎么就死了?”

    侍人战战兢兢,只说冤枉,他们的确把人看好了,可谁知道,一眨眼的功夫,人就死了呢。

    “滚。”看他们这样,寇元嘉心中来气。

    他霍然起身,大步在堂中走了几个来回。

    云芝死了,这下那些看热闹的还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到底是谁做的?

    第二日,禁卫司的人又来了。

    这次他们带来了更多的证据,证明这件事就是云芝所为,可云芝只是个婢女,她不可能有那么多的钱财,背后定是有人指示,而目标很明确,他们怀疑就是舒宜真。

    这次来,他们是为了带走舒宜真。

    听完他们的来意,管家状似十分为难的沉吟了一下,然后命人拿上来了一堆东西,其中就有几封信件,张口就说经过他们的查探,发现云芝早已被人收买,让她刻意挑拨荣王夫妻的关系。

    至于到底是什么人,他们还没查出来,要拜托禁卫司劳烦一下,还他们荣王府一个清白。

    来的禁卫皱起眉,可想着来之前自家掌使说的话,便也没再争执,拿了东西就走。

    看着众人远去,管家微微松了口气,回去复命。

    “梁安也算识趣。”寇元嘉淡淡的说,脸色还是不恨好看。

    “诶,老大,你说掌使是不是早就聊到荣王会这么做了,我就说呢,怎么来之前特意叮嘱我们,来了不必争执,说了什么听听,拿了东西就走。”

    带头的人点点头,显然,梁安和荣王对于这件事的态度都是就此为止,不想再继续追究下去了。

    不过——

    “我们就真的放过那舒宜真?”等回了禁卫司,他有些担忧的问。

    舒宜真可是罪魁祸首,就这么放过,他担心陛下不满意。

    “一个废人而已。”梁安说。

    他并不在意,毕竟,天子下旨的时候只说要还荣王妃的清白,可没有说必须要处理了罪魁祸首。

    禁卫司忙碌了好几日,总算把一切都查的明明白白,物证俱全。

    一大清早,梁安从禁卫司地牢出来,匆匆洗漱过后,就到了太极殿外候着。

    这般等了一会儿,朝会散去,他被人引着去了太极殿东侧。

    这是天子的书房,他平日便是在这里处理朝政的。

    “陛下,臣已查清,之前种种,具为舒宜真刻意诬陷荣王妃,人证物证俱全,还请陛下定夺。”

    梁安弯腰俯首,双手捧着折子递在身前。

    神态恭敬,无有丝毫懈怠。

    寇元青看了一眼,常信立即上前接过折子捧给了他。

    他打看翻看几眼,眸光一动。

    这份折子,写的十分有水平,看似写的是舒宜真,可字里行间却在影射此事与荣王有关。

    “梁安,你很好。”他轻轻一笑,放下折子赞了一句。

    “臣不敢当,为陛下效劳,是臣的荣幸。”梁安立即就跪下了。

    “去吧,民间流言纷纷,立即通告下去,让他们知道真相,莫要让无辜之人的声名被污。”寇元青低声说道,眼中冷色一闪。

    “臣,遵旨。”梁安领命。

    四月转眼过半,天气愈发的和暖,盛夏在即。

    趁着早上暖和,百姓们都买完了菜,做完了活,闲着摘摘菜,开始准备午饭,正在这时,坊内一阵喧闹穿出,好奇的人就都跑了出去,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前朝自盛世戛然而止,皇帝耽于美色,不事朝政,虽然群臣力挽狂澜,却也只又延续了十余年,两任帝王,然后当朝太宗皇帝起义,建立了大昱朝。

    可惜,当时万国来朝的长安被毁于战乱,后来在原地建了本朝都城,名曰上京。

    上京效仿前朝,城内设坊,共九九八十一坊。

    晨钟暮鼓,夜有宵禁。

    坊内设有公示处,用来公布一些大事。

    眼见着那些人往公示处去,有人拽来识字的,让他看看这是怎么了。

    年轻的秀才被拽过来时还有些恼,可等仔细一看,就笑了,转身眉开眼笑十分畅快的和人仔细说了起来。

    这上面统共就说了一件事,也就是京兆尹小吏断言,说荣王妃推倒舒姓女子之事纯属污蔑。

    后面林林总总附着证据。

    有舒宜真找大夫,说是她不宜受孕的证词,还有她使用秘药怀有身孕,却保不到三个月的证据。

    有舒宜真身边的婢女云芝收买小吏,让他污蔑荣王妃的证据。

    桩桩件件都查的清楚明白,说出来众人顿时哗然。

    “那舒宜真真是好生狠毒。”

    “没错,感觉她之所以怀了这个孩子就是为了陷害荣王妃,这样的人,实在可恨,就该抓进大牢才对。”

    “诶呀,你没听说,禁卫司的人去抓了,荣王爷他不让啊。”

    “我哪儿能没听说,对了,我还听说啊,这算计荣王妃,是荣王指示的,他呀,想把那外室娶回家,就想想办法休了王妃。”

    “什么!”

    外面的人都说是荣王妃实在可怜,夫君冷待也就算了,竟然还联合外室算计她,想要休了她好让荣王把那外室娶回家。

    据说,当初荣王妃刚刚成婚,就提议过可请为侧妃,十分的贤惠大度。□□王直接拒绝,竟是连侧妃都觉得委屈了那女子,只带着人住去了别院,让下人们都叫她夫人,仿若民间夫妇一般。

    如此的恩爱,全然不记得独居王府的荣王妃。

    禁卫司中,梁安满意一笑。

    这名声,够清白了。而往日还有些贤名的寇元嘉也已经被扣上了色令智昏的帽子,遭人唾弃。

    想来,绝对能让天子满意。

    这样的话在各个坊中传播,等传到寇元嘉耳朵里的时候,已经是半天以后了。

    “什么?”他失手打翻了手里的茶杯。

    舒宜真不宜有孕,是用了秘药才有的身孕,他怎么不知道?

    那这次的事……

    寇元嘉豁然站起身,想了想又坐下。

    “去,把夫人身边的婢女叫来。”他说。

    在他心中,舒宜真向来是温婉的,纯善的,这次的事情他一直有愧于她,也决心后半生绝不负她。

    可前提是,对方不曾欺瞒他。

    寇元嘉眼中寒光闪烁。

    他最厌恶有人骗他,尤其是他相信的人。

    “奴婢参见王爷。”片刻之后,常跟着舒宜真的两个贴身婢女都到了。

    “夫人怀胎的秘药哪儿来的?”寇元嘉直接说,看着两个婢女的反应。

    两个婢女愣了一下,不解的看向他。

    “药,不是王爷您给的吗?”其中一个疑惑的说。

    “什么?”寇元嘉惊愕的说。

    两个婢女一惊,互相看了一眼,察觉到了不对,小心翼翼的说,“那药,是您身边的那位李元哥哥亲自送来的,说是您辛苦寻来的药,让夫人记得吃。”

    寇元嘉倏然看向管家,“李元呢?”

    好像自从前天他就没再看见李元了。

    管家低头,“奴才这就去找。”

    “快去。”

    管家立即出去,稍后回来,说,“王爷,门房说李元今早出门,一直还没回来,奴才已经派人去找了。”

    寇元嘉轻轻扣着扶手,一下接一下,忽然停下,皱眉看向婢女,说,“本王怎么没发现过夫人用药?”

    药味苦涩,年初在王府时,季雁来煎药他隔着几个院子都能闻见那股味道,可舒宜真喝药,他根本就没发现过。

    “王爷您不喜欢药味,夫人都是命人在外面煎好拿回来,喝完了还要通风透气,点上熏香。”婢女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喘,可还是忍不住声音有些颤抖。

    寇元嘉一滞。

    竟是因为如此?回想起刚刚的怀疑,他……

    “夫人怎么样?”寇元嘉缓和了口气,轻声问了一句。

    “夫人晨起用了点米粥,大夫说,若是顺利,这两天就能醒了。”两个婢女心中一松,立即答道。

    “我这就去看看她。”寇元嘉起身,本不用说这句话,可看着这满堂的人,他却不由说了。

    仿佛这样就能抵消他心中的愧悔般。

    “要是知道王爷您去了,夫人肯定会高兴的。”婢女立即说。

    寇元嘉一顿,才恍然,自己已经有两天没去看舒宜真了。

    今日云淡风轻,竹影摇晃,一片竹叶飘落在池塘水面,引得红色鱼儿上前轻轻顶了顶,在发现这东西似乎不能吃之后,小鱼儿尾巴一甩,又游去了别的地方。

    忽然一阵大笑声传来,吓得鱼儿尾巴连摆,藏了起来。

    “好好好,好啊。”季承安高兴极了,也忘了顾忌自己的仪态,畅快大笑。

    “就该这样,让那些人成天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季正阳也朗笑着附和道。

    季雁来先是一愣,跟着就听见父兄两人都高兴的笑了起来,她眼睫轻眨,出神了片刻,也跟着笑了。

    不管帮忙的人为的是什么,这到底是一件好事。

    “荣王近来动作频频,他到底想做什么?”季正阳正经了些。

    季雁来摇头,她什么消息都没收到。

    “不外乎是那些原因罢了,不想让青阳做王妃,自然是有了别的人选。”季承安倒是淡定,若有所思的说。

    “虞家?”季正阳猜测道。

    季雁来和她爹都没有说话。

    父女两个在这方面出奇的相似,没有证据的话,从来不轻易出口。

    跟他俩截然不同的季正阳左右看看,无奈的笑了笑。

    “没想到陛下这次竟然愿意帮忙,真是让老臣荣幸万分啊。”季承安抚了抚长须,高兴的说。

    季雁来心里一跳,袖间的手捏紧了帕子。

    “是啊。”她附和了一句,等发现有些干巴巴的后有心想多说几句,可一时间也想不起来要说什么。

    “这样我就放心了,再过两年,等你成家立业后,我就可以辞官回乡了。”季承安看了眼季正阳,暗含督促。

    “儿子尽量。”季正阳卡了一下,顶着自家亲爹期待的眼神,硬着头皮说。

    季家三代大儒,都在教书,本来季承安也是朝着教书先生去的,可先帝招季老先生入仕为官,他再三推拒不能,就把自己的儿子也就是他给送到了上京。

    就这样,教书教了一半的季承安成了季翰林,最后又成了大学士。

    如今眼看着当今对季家信任有加,并且英明圣德,全然不似先帝无能多疑,季承安觉得季家之后能安稳了,他也能放心了。

    不过——

    “青阳,你可曾想过和离?”季承安看向最让他不放心的女儿。

    第24章 避暑   温柔而沉着。

    正……

    “和离?”季雁来愣了一下, 惊讶的看向季承安。

    “对,和离。”季承安确定的点了点头。

    “这,爹爹莫要费事了, 先皇赐婚, 这婚哪里是说和离就能和离的。”季雁来摇摇头拒绝的说,唇角含笑, 神情淡淡, 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这世间男子多是如此, 即便不是荣王,女儿嫁去别家, 也不一定能安稳一生。如今富贵荣华在身, 已经很好了。”她敛眉垂目, 轻轻一笑,温婉从容。

    “青阳,我竟不知你是这样想的。”季承安有些惊讶,而后神色一正。

    季雁来张口,还未说话, 就被季承安制止。

    “你这样想,是我的疏忽。”

    “爹爹。”季雁来一惊。

    季承安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自己接着开口,道,“你今年才二十岁, 还能再活七八十年。而这茫茫世间, 上京也不过是沧海一粟。在剩下的八十年里,你走遍天下,难道都没有信心能遇到一个真正能两心相许的人吗?”

    季雁来愣住。

    她出生于徐州, 五岁那年随父母来到上京,如今她二十岁。

    可除了记忆中已经模糊的老家,到过的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及笄前随着兄长一起去过的商州落仙山。

    距上京只一日之遥。

    她还记得落仙山上的美景,云雾缭绕,山峦叠嶂,若能爬到最高的落仙峰顶,甚至能把云雾都踩在脚下。

    那样的壮丽绝奇,是她此生见过的最美的景色。

    “爹爹很自责,你娘早逝,我终究没有女子细心,竟连你有这样的心思都不知道。”季承安神情黯淡。

    “爹。”季雁来喃喃。

    “青阳,你是我和你娘唯一的女儿,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幸福平安,再无所求。我不要你温贤淑婉,也不要你大方懂事,我只想你能快快活活的活着,每一天睁眼看见天,看见云,看见这花花草草,池塘鱼儿都是快乐的。而不是为了一些还没有发生的事情担忧,而不是为了还不曾遇见的危险,就连迈出去一步都不肯。”

    季承安眼底发红,阖上了双眼。

    季正阳也沉默了。

    季雁来不知所措,她从未想过,会在自家爹爹这里听到这一席话。

    她这些年所见所得,都是女子要温婉,要顾忌家族名声,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她不在意荣王,却在意自己的家人,心心念念的,都是要维护季家。

    可……

    看着难掩心痛的父亲,季雁来迷惑了,难道是她想错了?

    “青阳,你想错了。”看见她眼中的茫然,季正阳说。

    季雁来下意识看了过去。

    “你是我们家唯一的女孩儿,不论是爹,还是我,我们都只想让你无忧无虑的活着,至于别的,那是我们该考虑的事情。当初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嫁给荣王,那是我们无能,但是我们从未想过要你去顾忌那些东西。你已经为了我们牺牲了太多太多,以后,你只需要多为自己想想就好。”季正阳一字一句,无比认真的说。

    十五及笄,十六成婚,四年过去,季雁来今年也才二十岁。

    花一样美好的年华,就那样虚耗在荣王府的后宅,每每想起,就让他心痛。

    季雁来张口欲言,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不,不是这样的,家族养大她,她回护家族,这是应该的。

    “哥哥这样可不好,我虽是女子,却也姓季,虽没什么大本事,却也愿意尽我所能。”她最后轻轻的说。

    季承安和季正阳一顿。

    “可爹爹不想,爹爹只想让你开心,只想让你随心所欲的活着,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季承安加重了语气。

    “爹。”季雁来喏喏,对着自家兄长她还能振振有词,可对着父亲,她能说什么。

    不过,虽然不能反驳,但是她的神情却明显表示着,她并不认同季承安的话。人生在世,亲朋好友无数,总有挂念惦记的人,哪里能随心所欲呢?

    “你娘要是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怕是要骂死我了。”季承安叹了口气,既心疼女儿,又无奈于她的固执。

    “娘才不会骂你呢,她最温柔了。”季雁来低声反驳。

    “关于你的事,她从来都寸步不让的,你小时候,我可没少因为你挨骂。”季承安说着不由怀念。

    妻子嗔怪的容颜还在眼前,那样的日子,便是吵吵闹闹,也是让人快乐的。

    “爹爹……”季雁来既感念于父亲对母亲的深情,又心疼她这些年孤身一人的寥落。

    不是没有人给他说续弦,可他都拒绝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季雁来不知道写这句诗的人是怎么想的,可在她爹爹这里,除了她娘,心中便再也装不下其他女子了。

    “好了,青阳,听话,不要顾忌那么多,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季承安温和的看着她,说,“就当是为了爹爹,为了不让我那么操心你,好吗?”

    “……好。”季雁来还能说什么呢,只能答应下来。

    “而且,这不是我要问你的。”季承安忽然笑了,很是高兴,说,“这是你祖父让我问的。”

    “祖父?”季雁来有些惊讶。

    季家三代大儒,她的祖父季秋声就是第三代,至于后面她爹爹这一代,还没出呢。不过她是知道的,她爹爹这些年一直在研究一些事,若能远离朝堂静下心,想必成大儒之日亦不远也。

    如今季家的大事,大多由她祖父决断。

    若他开了口,想必这件事的确有可为之地。

    季雁来心中顿时一动。

    “没错,你祖父说了,当时先帝下旨,季家虽然不愿,却也只能遵从,可如今天子帝位稳定,对季家的器重尤胜从前,你这桩婚事本就很不妥当,若你愿意,还是和离了为好。”季承安欢喜中带着期待的看着季雁来。

    话说到这里,季雁来几乎立即就动摇了。

    她想起了那日接过寇元嘉和离书时的心情,虽然已经过了好几日,可那份愉悦不已的心情缺仍在眼前。

    太美好了,她想忘都忘不掉。

    可季雁来却做不出回答。

    除了荣王,还有天子,现在对方还能有些顾忌,可若是和离……

    对方便再无顾忌了。

    只是一想两人的关系万一被人发现,季雁来便心中悚然。

    前朝贵妃的名声毁誉参半,家族也臭名昭著,她绝对不能接受那样的结果。

    看她不回答,季承安不由失望。

    “青阳,不急着回答,你慢慢想。只一样,我希望你做出的选择,是因为欢喜,因为期待,而不是那些毫无意义的顾忌。世间道路无数,办法只要想想总会有,不是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的。”

    心中两相拉扯,心动和担忧交织,季雁来不由出神。

    用完午膳,季雁来离去,季正阳亲自送了她上马车,等回去后就看见自家亲爹神情落寞。

    “父亲。”他恭敬的说,比之季雁来在的时候,少了些许亲近。

    父子俩的关系向来如此,也只有季雁来在的时候,才会好些。

    “这些年我一直高兴青阳的懂事,可我现在,宁愿她不那么懂事。”季承安叹了口气。

    “时间还长,总有办法的。”季正阳说,总是笑呵呵显得吊儿郎当的笑容褪去,整个人瞬间沉静下来,一双眼睛深不见底。

    “你这副样子,走走走,别让我看见你。”季承安有些嫌弃的说,之前还好,一看见季正阳这个样子,就想起了他那个母亲,心情也就好不起来。

    季正阳也不在乎,拱拱手褪下。

    他也纳闷,就自家亲爹这除了会读书之外,不解风情,不通人情的性子,自家那位聪明厉害的嫡母到底是怎么看上他的?

    看他蠢?

    脚步一顿,季正阳决定把蠢字换掉,就呆好了。

    好歹是亲爹。

    倒是青阳,得知和离的事情,她明显是心动的,可又有所顾忌。

    她在顾忌什么?

    季正阳心中沉思不断。

    -

    “宜…真?”看着床上的女子,寇元嘉一时间竟然不敢认。

    这真是是舒宜真吗?

    原本柳眉杏眼,清艳温婉的女子如今苍白憔悴的厉害。

    她脸生的小,受了这么大的罪后整个人迅速的瘦了下去,下巴尖尖,额头脸颊上的骨头分外明显,躺在被子中的身体几乎看不到起伏。

    曾经那样美的女子,如今看着竟有些可怖。

    寇元嘉眼神不自觉的避开了那张脸。

    他找了个人来问舒宜真最近的情况,十分仔细,问了半晌,才又转回身避开舒宜真的那张脸给她掖了掖被子,不小心碰到肩膀后手一顿。

    指下骨节分明,不用看就知道这人想必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他没再多留,匆匆离去。

    婢女们忙不迭的去送,没人看见,床上的女子轻轻睁开了双眼,然后又慢慢合上,嘴角讥笑一闪而逝。

    不多时,屋内的婢女都散去,舒宜真之前被叫去问话的两个婢女留在床前伺候,压低了声音说完了之前被寇元嘉叫去之后发生的事情。

    “都安排好了?”床上的人没睁眼,嘴唇微微试了试,传出轻飘飘的声音。

    “安排好了。”婢女说。

    床上的人就没再有动静了。

    "王爷,李元找到了。”管家弯腰,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

    “嗯?”说是找到了却没带来见他,寇元嘉隐约有了猜想。

    “人已经死了,就在他置办的宅子里,身边还散着收拾好的包袱。”管家说。

    “杀人灭口?”寇元嘉若有所思道,想起了之前莫名死去的云芝。

    到底是谁?

    这是个好问题,梁安也在想。

    之前那个结论是为了终止流言,给百姓一个答案,而天子要的,则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禁卫司从来没放松过对于荣王别院的关注。

    先是云芝,又是这个李元,看来,荣王的府上,还藏着另一股他们没发现的势力。

    会是谁?对方又到底想做什么?

    不管事实如何,在明面上,荣王妃被陷害一事已经有了结案,代价就是荣王的名声。

    繁华的上京从来不缺各种流言,随着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关于荣王妃和荣王爱宠的二三事渐渐被其他事情所代替。

    近来,满朝大臣们更关心的是陛下出宫避暑一事。

    前三年陛下为天子守孝,免了避暑,今年可不能再省了。

    当然,最主要的是,天子身居宫中,哪怕想让自己女儿来个偶遇都不能做到,哪儿有在别宫来的方便。

    他们本来都做好了上书苦劝的准备,可没想到的是,刚一提及,天子就同意了。

    喜出望外之余,他们也没有多想。

    天子出宫避暑,本就是常事,只是免不了感叹一句天子对先帝的仁孝之心而已。

    不然怎么会愿意清苦自省的守孝三年。

    “朕有多久没见青阳了?”太极宫中,寇元青难得的没有处理折子,而是站在窗前,远远眺望着荣王府所在的方向,低声随意问了一句。

    “陛下近来忙于政务,已有二十余日不曾出宫了。”常信低声说。

    “二十多天,”寇元青默念了一句,只觉得度日如年,忍不住想季雁来在做什么,又想,不管她在做什么,反正都不会想他。

    他有些恼,可想着那人,还是忍不住笑了笑。

    “把别宫布局图拿来。”他说,想给季雁来选一处离他近的宫殿。

    常信立即命人寻来,眼见着天子兴致勃勃的开始查看,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开口,说,“陛下……”

    “嗯?”寇元青认真看着,圈了几处别院。

    “前往别宫荣王应当不会带别人……”常信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寇元嘉脸上的喜色褪下。

    “到时候,想必是要和王妃同住一府的。”常信硬着头皮把话说完。

    咔哒——

    寇元青神情淡淡,把笔搁回笔架。

    常信深深弯腰,屏息不语。

    出神片刻,寇元青又拿起笔,圈了几个地方。

    “那就让他去不了。”他淡淡的说。

    “陛下英明,是老奴多嘴了。”常信额头沁出了冷汗,立即应到。

    他心中暗道侥幸,在陛下兴头上浇了盆冷水还活下来了,可要是不说,等到时候陛下想起,又要心中不悦,还不如提前说了。

    “英明?”寇元青嗤了一声。

    “我可不想做个明君。”他说。

    他要做的事情,也注定他成不了明君。来日史书工笔,还不知会如何说他呢。

    “陛下治下,百姓安康,衣食不愁,自然是明君。”常信真心实意的说。

    当初先帝末年,任人唯亲,宠信奸佞,当今登基用了整整三年时间,才算理清了朝政,还了天下一个安稳太平。如此作为,不是明君是什么,。

    常信说着话,寇元青却有些出神。

    登基之前,他也以为父皇昏庸,可如今他却隐约感觉,并没有这么简单。

    因为先帝的纵容,那些奸臣的把柄十分明显,他轻易就解决掉了。

    而这些人,无一不和那些世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经此一遭,那些世家也受创不少。

    至于为何这么容易,最大的原因是,登基的人是他,打了那些人一个措手不及。

    而先帝晚年,宠信寇元嘉,那时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是下一任天子。

    当年他前往边关,陛下发现了他对青阳的爱慕之心,主动应允,若他能平定北夷,便为他封王赐婚。当时他透露出的态度,明显是有意寇元嘉为储君。

    可等他回来,面对的却是赐婚季家女给荣王,他成了储君的局面。

    骤生变故,必有原因。

    这几年他想了又想,发现唯一的不同,就是当时的寇元嘉和宸华姐妹的关系越来越好。

    也就是说,先帝刻意纵容奸佞,为继任者铺路,结果发现寇元嘉竟有靠拢世家的意图。

    于是他改了主意,扶他上位。

    而季雁来……

    那是给亲王的一个保命符,他若是王爷,那就是他的,可他成了皇帝,那就不是了。

    再往深想一下,先帝未必没有打算着若是王爷不老实,正好让新帝连着季家一起收拾了的想法。

    季家一路到如今,桃李遍天下,已经让皇室从当初的扶持,变作了如今的忌惮。

    当然,这只是他的猜测。

    可寇元青隐隐觉得,这才是真相。

    再一想,一个真正昏庸无能的人,怎么会坐稳帝位几十年,最后还选了他登基,而不是疼爱了十几年的荣王。

    “父皇…”寇元青无声叹息。

    早知如此——

    算了,这世上本就没有早知如此,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他又何必多思,径直前行便可。

    五月十三,大吉,宜出行。

    天子起驾,皇亲国戚,勋贵大臣随行。

    历经三日,终于到了幽山长乐别宫。

    幽山山如其名,清幽静谧,山间瀑布声合着鸟鸣声送入耳中让人心中一静。

    霎时间,这一路行来的焦躁炎热就都去了。

    内侍殷殷上前,头前带路,把她引到了一处宫殿,殿后有溪水潺潺绕到殿前,石块堆叠,有鱼儿藏在其中,尾巴一摆,甩起晶莹水珠,院中古松石桌,山风从侧边的林中吹来,透过树梢,可以看到远处群山,条条玉带从山腰垂下,流水如绢,溅起的水珠洒在空中宛如明珠般晶莹夺目。

    幽山山势奇峻,危崖重重,瀑布无数。

    其气势之恢宏,让人心中随之一清。在这般鬼斧神工的美景之前,人世间的忧愁烦恼,都显得不值一提了。

    “难怪有人喜欢隐居山野。”季雁来喃喃了一句。

    侍人在旁边候着,忙笑呵呵的指着处在林间隐现的屋脊檐角,说,“王妃您看,那里就是有名的玉泉观,灵着呐。”

    前朝尚佛,今朝则更喜欢道教,道教崇尚无为,道观多建在山野之中。

    这玉泉观,便是北地道观之魁首,它的名声,季雁来也是听说过的。

    大致看了眼这处宫殿,季雁来匆匆赶去请安。

    来之前寇元嘉递了话说京中有事要留下,可太后却是来了的。

    等侍人带到太后所住的宫殿,季雁来心中一紧。

    她看到了守在殿门口的内侍,之前她几次遇见寇元嘉的时候,这个人都在他身边,这次……

    等一进殿,果不其然,天子就在里面。

    心中匆匆跳了几下,季雁来还要牢牢记着脸上不能露出异样。

    还好,太后想来一路行来也已经累了,说了没几句话,就露出送客之意。

    季雁来知机告退,说着话,天子也起了身,两人先后离开。

    一路远远跟在天子身后,季雁来心中急跳,生怕这人不顾场合跟她说话,再一个不小心露出不合适的神情被人看出端倪。

    不过一直到天子转过拐弯处,都没有停下,她这才松了口气,带着人丝毫不停的走了。

    迈上玉阶,寇元青站在廊下,一直看着那道淡绿人影进了宫殿之中,才轻轻笑了笑,转身进殿。

    他所在的未央宫是整个长乐别宫最好的宫殿,位置极佳,从这里眺目望去,可以将大半幽山美景以及别宫都尽收眼底。

    等回了自己所住的生云殿,季雁来终于能歇息一会儿。

    一路奔波,她也的确是累了。

    小憩一阵,等她醒来,已是傍晚了。

    夕阳西沉,将山间的云海都染上了薄薄的橘红之色,合着天边的彩霞,两相辉映,如梦似幻。

    季雁来站在窗边,一时间竟看的失了神。

    “王妃,宋姑娘来看您了。”采春掀了珠帘进来,轻声提醒。

    “婼婼来了?快请进来。”季雁来回神,笑着说。

    前些时日宋岁宁的父亲,泉州刺史述职回京,在京中停留已近两月,似有意于之前虞家让出的东南道节度使之职。

    不过,自虞家事后,这节度使之职天子一直未曾任命,想来是还没有找好人选。

    宋家说来也是世家,不过早已没落,谁知竟出了宋岁宁父亲宋云巍这样一个能人,一手把宋家拉拔了起来。

    前段时间季雁来回季家探望父亲时,竟遇见了宋云巍,这才得知对方竟然也曾拜在她祖父门下学习,论起来倒是能叫一声师叔。

    得知宋岁宁和她关系不错之后,宋云巍很是高兴,之后两人走动的更频繁了些。

    不多时,宋岁宁带着贴身婢女秀禾进来。

    “季姐姐。”宋岁宁笑吟吟的叫道。

    “来坐下。”季雁来很喜欢这个性子软绵的小妹妹,招手示意道。

    旁边采夏很快就上了果茶,口味清甜,季雁来和宋岁宁两个人都很喜欢。

    宋岁宁乖乖坐下,嗅到茶香,眼睛一亮,高兴的看向季雁来。

    “喝吧。”季雁来笑着端起茶盏。

    她也立即跟着端了起来。

    轻轻抿了一口,宋岁宁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姐姐你这留仙蜜茶哪里得来的,我一直想买,却总也找不到。”

    “我也不知,都是府中人采购的。”季雁来随口答道,手中骤然一顿。

    留仙蜜茶之名她也听说过,出自云州留仙谷,那里四季如春,花果繁盛,所出的留仙蜜茶被称为天下第一果茶,无人能出其左右。

    据说还能美容养颜,价值非凡。

    可季雁来从来没让人买过,也没听下人说过,她对茶了解的不多,这些年竟没发现过。

    这样的茶,可不是府中采买就能置办的,而在成婚之后她就一直在喝这个茶了。能做到这种事,季雁来几乎立即就想到了一个人。

    所以,在那么早的时候,天子就……

    可之前三年他都……今年却……

    心思辗转,季雁来一时间心乱如麻。

    “原来如此,我回去就让管家去找找。”宋岁宁期待的说。

    季雁来手中动作又是一顿,想要挽回之前所说的话也已经迟了,只得作罢。

    反正,谁做的谁去操心吧,她想。

    “你最近可还好?你母亲和妹妹待你如何?”不欲在谈这个,季雁来引开话题,有些担心的问。

    之前听说宋岁宁父亲去了继妻后就把她送去了屈家姨母那里,她一直以为又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然而最近以来,不论是宋云巍的行事,还是宋岁宁口中的描述,她的父亲继母以及弟妹都对她很好。

    虽然如此,可宋岁宁性子软糯又乖巧,季雁来不由担心她被哄骗了。

    “母亲待我很好,前些天得了新料子立即就给我和妹妹做了衣裳,妹妹的绣工很好,还给我做了手帕荷包。”宋岁宁高高兴兴的说,拿着手上的帕子给季雁来看,又捏起荷包。

    “那就好。”季雁来扫了一眼,不管是刺绣还是荷包,绣艺都还算不错,算不上极好,却能看出用心,就笑了笑,不论那些人心里怎么想的,明面上能一碗水端平就很好了。

    “姐姐你不用担心我的。”宋岁宁抿着嘴笑了笑,十分秀气。

    “当年爹爹送我去姨母家,是因为泉州气候不好,我从小身体不好,加上他不放心我继母,就送了我去姨母家,不过这些年他一直都对我很关心,过年过节,都会送东西送信,还要人去看我过的怎么样的。”

    听到这里,季雁来轻轻一笑,才算微微松了口气。

    “那你继母呢?”她跟着问了一句。

    “继母端庄大方,是个很完美的主母,她对我从无怠慢。”宋岁宁抿了抿唇,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至于妹妹,她性子跟继母差不多,严以待己,宽以待人,很好相处。而弟弟自由刻苦读书,虽然年纪尚小,但是进退有度,端方有礼,想来以后定是个跟长风哥哥一样的君子。”

    她一股脑的说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季雁来,说,“这是长风哥哥说的,所以季姐姐你就放心吧,我真的没事。”

    得知这是屈长风的结论,不得不说,季雁来的确是狠狠松了口气。

    “别人待你好,那你也要待她们好,莫要害羞,有些事你不说,不做,别人永远都不会知道的。”她敦敦教诲道。

    宋岁宁乖巧点头。

    两人闲聊许久,季雁来还留着宋岁宁用了晚膳,才命人送她回去。

    从傍晚热闹到现在的宫殿顿时宁静下来,季雁来出了大殿,站在廊下远远眺望群山,月色之下,条条瀑布织成的玉带蒙上一层荧辉,比起白天,更多了些静谧的温柔。

    再往另一边看去,自半山腰往下,星罗密布的宫殿屋舍隐在山林中间,夜色里灯火通明,人影穿行,喧闹繁华。

    左右两边截然不同,反而对比出更加动人心魄的瑰丽多彩。

    正出神间,采春缓步过来,附耳轻声说了一句。

    季雁来一滞,从来到行宫后就微微提起的心骤然落了地。

    她轻轻呼了口气,“去准备一下,我要出去转转。”

    采春几个婢女立即准备起来,不多时,拥簇着她往无人的林间走去。

    一个内侍正候在那里,行礼过后,便在前引路。

    于林间穿行一会儿,不多时,眼前豁然开朗,前面竟是一处悬崖。

    崖边飞檐翘角的八角凉亭依崖而立,亭外一道人影长身玉立,侧身看来轻轻一笑。

    清辉明月落在他的身上,朦胧光影间,柔和了他过于轮廓分明以至于显得凌厉的俊美面容。

    一双眼眸黑漆漆的深不见底,哪怕不曾看清,季雁来都能感觉到对方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温柔而沉着。

    正是许久未见的天子。

    第25章 美人   他不是在那里召见群臣吗?怎么想……

    一瞬间, 许许多多的事情都涌上心头。

    荣王越发荒诞的行事,爹爹的话语,天子不动声色却无处不在的关怀。

    还有, 祖父让父亲带的话。

    当时她并未多想, 可等回去细细思索,就骤然想到——

    皇室, 未必乐意见到一个名声完美无瑕的季家。

    既然如此……

    “陛下。”季雁来浅浅一礼。

    “藏光。”寇元青纠正。

    “藏光。”大半个月未见, 季雁来本来都有些生疏了, 可天子这一句话,却又让她找回了熟悉的感觉。

    她忍不住轻轻笑了笑。

    脚步一顿, 本正朝着季雁来走去的寇元青愣住了。

    这, 还是今年来季雁来第一次对他微笑。

    感受到对方骤然炙热起来的目光, 季雁来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眼睫一颤,她呼吸一促,下意识移开了目光,不敢再看。

    “青阳……”寇元青大步过去挽住了季雁来的手, 他有许多的话想说,欢喜的,快活的,愉悦的,可看着季雁来微垂的侧颜,却根本想不起来要说什么。

    握住她的手热乎乎的, 却都不及天子那双眼眸的滚烫, 落在她身上,好似要把她热化了一样。

    指尖颤了颤,季雁来匆匆就想要把手抽出来。

    “青阳。”寇元青执着的又叫了她一声, 说,“看着我。”

    眼睛眨了眨,目光微动,季雁来不由瞥去一眼,在对上天子那双墨色翻滚的眼眸后,她心中一跳,又收了回来。

    她很紧张,可不知为何,这紧张又和之前混着害怕担忧的不一样……

    可不一样在哪儿,她也分不出来。

    “青阳。”寇元青又叫她,伸手捧着她的脸,不让她躲开。

    “藏光,”季雁来无奈唤道,垂眼不看他。

    “看着我。”他说,寇元青心中急躁,俯身过去。

    他想做些什么,

    什么都好。

    脸颊凑近,浅浅的呼吸都拂在了面上,季雁来心中急匆匆的跳着,不妙的预感让她不敢再躲避,抬眼看去。

    月色之下,目光潋滟,桃花面笼着薄薄清辉,如梦似幻。

    寇元青心中奔涌不休地情绪一滞,呆呆的看着眉间隐带羞意的季雁来,赫然是看傻了。

    眉眼俊美的男子神情顿住,满眼惊艳,如此看着人的时候愣愣的,竟有些傻气。

    季雁来忍不住就又笑了。

    “你这是在要我的命……”寇元青低低喟叹一声。

    当初在战场上,利箭破空从他额角擦过的时候,都没有季雁来这一眼来的惊心动魄。

    季雁来面上一烫。

    这话,说的跟她蓄意勾引一般,可她并没有——

    她有心解释,可刚一抬眼,深幽的龙涎香气就铺天盖地笼罩过来。

    唇上温软,舌尖撬开她的唇齿,季雁来心跳急促,恍惚间只觉得自己的气息都是烫的。

    抛却担忧,恐慌,她没有多想,只是放空了心绪,任由自己沉浸在这场有悖伦理的亲昵中。

    她的手没有推拒,她的身体没有僵硬,寇元青本以为以前的拥抱便已经算是温香软玉在怀,可现在才知道,原来怀中的人还能更温,更香,更软。

    他揽着人在怀中,几乎想一直拥抱到地老天荒再也不分开。

    可他最后还是把人放开了。

    “青阳,我真高兴,我太高兴了。你知道吗?”寇元青低头去看季雁来,声音轻柔无比。

    那双眸子漾着满满的欢喜,毫不掩饰的呈现在季雁来眼前。

    下午那个偶然跳出的念头又浮现在眼前,她心中一跳,又一空。

    紧张和不可思议交织,最后尽数散去。

    这可是天子,他怎么会真的喜欢她呢。

    不可能的。

    季雁来没有做出回答,只是浅浅一笑,安静的看着寇元青。

    看她这样,寇元青眼中无奈划过,便被欢喜和温柔压过,交织成一种名为宠溺的情绪。

    一种,季雁来只在年幼时在父母眼中才看到过的情绪。

    她不由怔然。

    心中安慰自己今晚能得青阳一个笑已经很好了——

    寇元青抑制了自己心中的贪婪,拉着人往亭子里走去。

    “这座亭子能看到幽山最大的那条瀑布,尤其是月色之下,宛如玉带从天而降,方知李太白的诗的确是确有其事。”他缓缓说着。

    季雁来的脚步却顿住了。

    之前她没注意,过来了才发现,这座亭子竟然有一半悬在半空之中。

    季雁来有些怕高。

    她幼时淘气,从未建好的楼上摔了下去,虽然被人救下,可之后一遇到这样无遮无挡的建筑,就有些心颤。

    见她停下,寇元青含笑看去,疑惑了一下才恍然想起了这件事。

    “都这些年了,你还害怕?”他低笑了一声。

    “害怕和多少年是没有关系的——”因为这个小毛病,季雁来没少被季正阳调侃,闻言下意识反驳,等话出口,在反应过来对上了寇元青的双眼。

    寇元青笑了起来。

    他始终喜欢季雁来面对他时的随意自然。

    “陛下怎么知道?”季雁来懵了一下之后,疑惑漫上心头,下意识问出口。

    这件事说起来只是小事,没多少人知道,可看天子的意思,明显是清楚前因后果的。

    “因为那个接住你的人就是我啊。”寇元青注视着她的双眼,轻描淡写道。

    季雁来愣住。

    这些年过去,她只记得当时是被人救下,可是谁救的,她却再不记得了。

    怎么,怎么会是天子?

    这怎么可能呢?季雁来只觉得不可置信且荒谬。

    “你呀,我当时接住你的时候,你还哭着说救命之恩你一定会以身相许,这些年我一直记着,可你却忘了。”寇元青眼中笑意弥漫,低声说。

    “不可能。”季雁来下意识反驳。

    她不相信自己会说这个话。

    “大概是听多了说书的吧。”寇元青说,眉微不可查的动了动,转了转手上的扳指。

    季雁来眨了眨眼,挣扎着说,“那也不可能。”

    不知不觉间,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寇元青笑了笑,没有争论,转而继续朝着亭子走过去。

    “没事,别怕,我拉着你,咱们扶着栏杆,不会有事的。”他轻声哄劝。

    他这副样子,季雁来心中反而没底。

    她六七岁那会儿,的确总跟着爹爹去外面听书,那会儿听了不少才子佳人,英雄美人的故事,隐约记得还因为这件事害的爹爹被娘亲罚去了书房。

    难道真的?

    季雁来不由怀疑自己,恍惚间也忘了其他,下意识跟着寇元青往亭子里走去。

    背对着季雁来,寇元青眼中笑意弥漫。

    所谓的以身相许,自然是骗季雁来的。小时候季雁来被教的很好,乖巧懂事,当时虽然被吓哭了,却还记得抽抽噎噎的说她会报答他的。

    不过,那次惊吓太过,她之后就忘记了事情的始末,也忘记了他,更忘记了她说过的话。

    那次掉下去也并不是她不小心,而是被他连累。

    那时候他十岁,母妃早逝,父皇冷待,上有养在皇后膝下的寇元循,下有母妃受宠的寇元嘉,他的处境并不好。

    相比从小就刻苦读书,还算有脑子的寇元嘉,寇元循被宠的跋扈蠢笨,总是会找他的麻烦,小到衣食住行,大到指示人对他动手。那次就是,寇元循在寇元嘉那里吃了亏,回来找他出气,恰好遇到他跟季雁来躲在楼上玩,本来只是要推他下去,可季雁来这个小傻子却用着小身子过去挡住。

    理所当然的没有挡住,甚至因为惹怒了寇元循,把她们两个都推了下去。

    皇后忌惮季家,想办法捂住捂住了这个消息,对外只说季雁来贪玩不小心。季家从哪儿之后,也很少再带季雁来进宫。

    而为了不连累季雁来,他也没再去找她。

    等再次遇见,季雁来已经十岁,也已经忘了他。

    可他忘不了。

    在那段黑暗的岁月里,一直有这么个傻乎乎的小家伙陪着他,安慰他,说什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现在小打不过没关系,苟一苟等长大了再报复回去。

    也不知道她都是从哪里听到的这种话。

    可这些年过去,寇元青每每想起,仍旧忍不住微笑。

    晚风拂面,季雁来回神,才发现她竟然已经来到了亭边。

    她心中一惊,下意识后退一步,就撞见了寇元青的怀中。

    佳人投怀送抱,寇元青不由轻笑。

    夏衣单薄,季雁来清晰的感觉到了身后温热的身体,她的肩背挨着对方震动的胸口,不由一颤,只感觉细细麻麻的痒意从那里蔓延开。

    啥时间,她半个身子都僵住了。

    “别怕,来,扶住栏杆。”寇元青轻声说,握着她的手搭在前面的栏杆上。

    季雁来立即握紧。

    “看那里。”寇元青说,在她身后伸出手,用着几乎将她整个人都揽进怀中的姿势,引着她看向测前方。

    季雁来下意识看去,立即就愣住了。

    之前未曾看见,可从这个角度看去,就见远处一座山峰遥遥看着如同斜斜歪倒的宝瓶一样,一条瀑布从宝瓶口坠下,远远砸落在地,水珠飞溅,于月色下蔓开轻薄的水舞。

    恍惚间宛如仙境一般,让人下意识想着,是否有仙人临凡,手持宝瓶,降下甘露。

    “那座山名叫宝瓶山,曾有无数文人墨客称赞,后来有人偶然发现,在此处去看那宝瓶,色相远比其它地方完美,便在这里建了这座亭子,名唤遗仙。”

    “当时我就想,你肯定会喜欢这里的。”他声音盈满笑意,温声慢道。

    她的确很喜欢。

    季雁来早上醒来时,下意识看向宝瓶山所在的方向,忆及昨晚种种,仍然不由失神。

    可没有时间给她多思,昨夜睡得晚,一宿起来时间已经不早了,她匆匆用过早膳,就又去给太后请安。

    结果刚一进殿,就被满堂的美人晃花了眼。

    脚步一顿,季雁来几乎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幸好及时回神,明白过来,想来这就是随着勋贵忠臣们一起来的家眷们。

    对上那些有些失望的视线,她又恍然。

    看来是冲着天子来的。

    “拜见母后。”季雁来只做不知,上前行礼。

    “弟妹你这可是来晚了,这满殿的人都等着你呢。”宋珮芝笑吟吟的说,一双凤眼左右一扫,似笑非笑。

    “昨日贪看山景,睡得晚了,望母后恕罪。”季雁来也不理她,只冲着太后请罪。

    到底是自家的儿媳妇,太后还不至于当着这些人的面给她难堪,面上温和一笑,招手让她过去,又亲自拉着她的手在身边坐下。

    “这有什么,你这孩子,就是太过拘礼了,哀家可不是那刻薄婆婆,总要想着法的搓磨媳妇。难得来一趟别宫,你随意玩,都是自家地方,不用管那么多。”她一句带过,扫了眼宋珮芝。

    宋珮芝脸僵了僵,硬撑着一笑,没再说话。

    她母家是裕国公府,而着满上京数得上的人家谁不知道,裕国公夫人磋磨死儿媳妇的事。

    面对着这意有所指的话,她都不敢看身边亲娘裕国公夫人的脸色。

    旁的夫人看着热闹也不多说,她们都很看不上裕国公家,连个解围的人都没有,只笑意盈盈的奉承起太后,说她慈爱,体恤晚辈等等。

    季雁来含笑坐在一边,只偶尔在提及她的时候应两声,至于那些好听的话,却是说不出口的。

    好在,大家都知道她不善言辞,也没在意。

    说说笑笑间,殿内就热闹起来了。

    不多时,侍人禀报,宸华长公主到。

    殿内气氛微妙的一滞。

    太后含笑看了眼殿中诸人,慈爱的让快请进来。

    脚步声轻轻,宸华带着一喜翠色衣裙的女子走进来。

    那女子头挽飞仙髻,未曾太多修饰,只簪了几枚珠玉,斜插一枚步摇,她轻轻垂首,珍珠坠子在腮边轻晃。隐约间,那玉肌雪肤,竟比珍珠还要润泽三分。

    正是之前在兰花宴上惊艳全场的云家娇女,云辛怡。

    虽然那次宴会发生了些许插曲,可宸华显然并不在意受损的名声,平日行事反而更张扬了些,不止虞上云,平日里还和些其他容貌俊美的公子出双入对,恣意的很。

    而这云辛怡,在露面之后就频频出入宴会,她生的美,熟读经史,又写了一笔娟秀的小楷,可谓是有才有貌,没几次,就得了上京第一才女的名声。

    近来,更是和季雁来一起,被称为上京双姝。

    眼见着对方淡妆素裹,清雅娇柔外更惹人怜爱的气质后,季雁来顿时明白了刚刚殿中那微妙的停顿为何而来。

    都是奔着天子来的,想必互相都有了解,得知有这么个劲敌,任谁也淡定不了啊。

    宸华一如既往的高傲强横,便是对着太后,也只是礼数周到,未见有多少恭敬,淡淡招呼几句后就在席间坐下。

    倒是云辛怡,温柔得体又落落大方的给众人打了个招呼。

    不管心中怎么想的,一种夫人贵女们面上都未有遗漏,含笑回应。

    期间商阳长公主怏怏的进来,她这个亲生女儿,来的是最晚的,可没人会说什么。

    季雁来扫了一眼,心中就明白,想来她这是又在屈长风那里碰了壁了。说来也得佩服一下她的恒心,屡遭拒绝,竟一直没放弃。

    见着小女儿,太后忙叫过去嘘寒问暖,脸上一直带着的温和微笑多了些许责备,倒是真切了许多。

    这样过了一会儿,一个眼熟的内侍进殿,赫然是天子的近侍。

    霎时间,季雁来就见到殿中的贵女们眼睛都是一亮,些许人还下意识理了理衣裙。

    “禀太后,陛下有言,今有急事,无暇前来请安,特命奴婢前来禀报,望太后体谅。”内侍拜倒在地,恭敬的说。

    殿中不知何时绷紧的气氛顿时一松,季雁来音乐还听到了失望的叹息声。

    得知天子不能前来,不多时,宸华就直接告退,施施然带着人直接离开。云辛怡匆匆间不忘周全的行了礼,这才转身追上。

    心知她们为何而来,太后也没有多留,不多时就露出了送客之意,一众夫人顿时知机的告退离开。

    季雁来这个儿媳好歹留到了最后,离开大殿前隐约听到太后斥责寇珑珍。

    “怎么这样没出息,不过是个……”

    请完安,算是完了一桩事,季雁来松了口气,看着这满眼苍翠,琢磨着今日该去那里玩,就见那个一个宫女过来。

    她一顿,隐约有了猜想,果然——

    “王妃,陛下命奴婢请您前去未央宫。”

    未央宫,皇帝所居的宫殿,他不是在那里召见群臣吗?怎么想起来要她过去,他疯了?

    季雁来顿时受到了惊吓。

    第26章 急切   “夫……君。”季雁来声若蚊呐,……

    细微的足音在宫殿中回响。

    宫女内侍忙忙碌碌的在其中穿行。

    季雁来默了一下, 有心拒绝,可思及昨晚下定的决心,她最后只是轻声说, “好, 带路吧。”

    低头屏息的宫女微微松了口气,立即带路。

    随着一行人离开, 不多时, 宋珮芝拎着裙角步子微快走了过来, 发现不见人影后眼中精光一闪。

    在这别宫里住着的都是皇家人,可宸华和季家人不睦, 商阳还在太后宫里, 叫走季雁来的是谁?

    隐约感觉自己似乎要发现什么秘密, 她招来人问了一句。

    “刚刚荣王妃去哪儿了?”

    内侍低着头,恭恭敬敬的说,“刚刚荣王妃寻人来问这别宫周围都有哪些有意思的地方,然后就走了。”

    宋珮芝一顿。

    不是有人来找,而是她找人去问?

    发现自己弄错了, 兜头一盆凉水浇下,她撇了撇嘴角,哼了一声就走了。

    真是白高兴一场。

    绕过回廊,无人的小径一株栀子玉花轻绽,幽香弥漫。

    发现这是条小路,季雁来心下一松。

    等行过弯弯曲曲的石阶, 一路向上, 又绕过一片郁郁葱葱的林木,眼前一开,雕梁画栋的宫殿近在眼前, 红墙黛瓦,美轮美奂。

    刚从小门进去,天子身边的内侍总管常信就迎了上来,恭敬又不失谦和的说,“夫人来了,快请。”

    夫人?

    季雁来心中一动。

    “劳烦总管了。”季雁来抬眼一扫,见着只有寥寥几人,而且都低眉敛目,一眼都不敢多看。

    心中一松,又不免复杂。

    天子如此用心……

    “怎敢担夫人此言,实在是折煞老奴了。”常信面露惶恐,弯了弯腰。

    这可是陛下的心尖子,他可不敢当。

    “总管客气了,您是陛下身边的老人,自然当得。”

    “不敢,不敢,要是让陛下知道了,他说不得就要罚老臣一顿了,夫人开恩呐。”常信笑呵呵的说着请罪的话,可话里的意思,却十分耐人寻味。

    季雁来心中一转,忽然就觉得面颊有些发烫了。

    这不是明摆着说天子会为了她罚他嘛!

    这……

    她顿时就说不出话了。

    常信见了心里一喜,心道难怪昨夜回来陛下那样高兴,看来,这事有进展了。

    穿行一会儿,季雁来就被常信从后门引到了一处侧殿。

    殿内书架巍峨,以黑金二色为主,帐幔上绣龙纹,香炉中龙涎香深幽,小几矮榻,并无座椅。

    分明是天子平时小憩之处。

    季雁来左右看看,并无落座之处。

    “夫人,快请坐这里。”常信上前伸手一引,示意她于矮榻上落座。

    那分明是天子平日坐的地方,季雁来一时迟疑。

    “夫人,您快请。”常信殷殷期盼。

    陛下没让人准备桌椅,明显就是想让人坐这儿,常信自觉还是十分了解那位天子的心思的。

    总不能真站在这儿——

    季雁来拎着裙角,小心翼翼的坐了过去,心中却不由的发紧。

    此情此景,让她想起了元日中药那天……

    心中匆匆跳了几声。

    眼波流转,季雁来下意识就去看殿中的常信,只觉脸颊发热。

    常信低眉敛目站在那里,一如那夜。

    她顿时觉得更加的不自在,就在这时,她就听到了隔壁隐隐的人声。

    所有的心思消没,季雁来脸色立即木然。

    没听错的话,那就是她爹的声音。

    所以隔壁是天子的书房?!季雁来不由睁大眼,下意识站起身。

    她深吸一口气,天子竟然让人把她引到书房的隔壁!

    他!他!

    季雁来咬牙,克制住了不把不敬之言说出口,缓缓吐出那口气后,又慢慢坐下。

    动作轻微,生怕发出点动静被隔壁听到。

    几个婢女也听到了这道熟悉的声音,面面相觑之后,也跟着放轻了动作。

    忍不住伸手捏住臂下垫着的软枕,入手松软,冰凉细滑,季雁来下意识看了一眼,就见红色绣团花牡丹纹的软枕垫在镌刻着龙纹的檀木榻上,其间还铺着杏色的软垫。

    怎么说呢,不能说不好看,只是一个娇艳华美,一个霸道威严,放在一起,总让人觉得不怎么搭。

    季雁来一眼就看出,这料子是上好的冰蚕丝制成,夏季用来最是舒爽,触手生凉,有这么身衣裳,便是正午也不会很热。

    而这几样东西,明显都是新的从未用过的。

    正出神间,宫女们知机的奉上茶水点心还有新鲜的果子。

    茶是季雁来最喜欢的留仙蜜茶,点心是她最喜欢的玉片酥,果子是她最喜欢的樱桃。

    季雁来又愣住了。

    这些喜好她几乎从未显露出来,天子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捻起一枚玉片酥尝了一口,季雁来脸色又变。

    这玉片酥种类繁多,乃是鱼肉等片成薄片,秘制之后过油炸出,其味鲜香酥脆,尝一片唇齿留香。说起来容易,可做起来却很难,这些年下来,她最念念不忘的还是当初在皇宫吃过的那一次。

    可那个御厨后来告老还乡之后,做这个的人就再也做不出季雁来喜欢的味道了,近些年,她也就没怎么再吃过了。

    然而,现在尝来,竟正正好就是她最喜欢的那种味道。

    那么问题来了,这件事她没跟任何人说过,就连自家爹爹都不知道,天子是怎么知道的?

    ……

    季雁来一时间心思烦乱,难以理清。

    唯有一件事她十分清楚,那就是,天子对她,并非是一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

    眼睫轻垂,季雁来不由出神。

    为何?她不由得想。

    看她沉思,宫人们也不敢打扰,悄然点起了馥郁的玫瑰花香。

    “在想什么?”寇元青的声音响起,惊醒了正发呆的季雁来。

    “没,”季雁来下意识说,跟着就起身要行礼。

    寇元青扶着她的肩,让她坐下。

    “不是说了,在我面前不必多礼。”他说,在季雁来身边坐下。

    季雁来不由自主的往一侧挪了挪。

    低低笑了一声,寇元青没逼她,伸手捏起一枚玉片酥尝了尝,笑着看她,说,“都凉了,怎么不吃,现在不喜欢了吗?”

    说着话,他看了眼常信,吩咐重新做,又碰了碰茶壶,让重新再上一壶。

    这样的细心体贴,季雁来这些年,只在父兄那里感受到过。

    她有些不自在,下意识拿起了茶杯轻轻喝了一口。

    “还好,不算凉。”她说。

    茶水温热,算不上凉,可这种果茶的确是热的才好喝,凉了便有些腻。

    常信被天子看的浑身一紧,丁点儿都不敢耽搁立即去安排。

    凉了的玉片酥和留仙蜜茶也都亲自拿走。

    候在外面的小徒弟看着他师傅竟然亲自动手,机灵的脑瓜子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上前接过来。

    “师傅,这活儿你叫徒弟一声就行,哪儿能亲自动手呢。”他嘴甜的说。

    常信拍了他一下,没有多说,让他去督促着膳房快再做一份玉片酥。

    傻,他这不是给里面两位主子腾地方。

    这不,荣王妃的几个贴身婢女也都出来了。

    采春几个早就得了自家姑娘的吩咐,在她和陛下独自相处的时候,让她们都避开。

    看着其他人都退下,季雁来心中先是一松,而后又是一紧。

    天子向来大胆,她既不想被人看到两人有违常理的亲昵,又担心没人之后,对方更加无所顾忌。

    “现在不喜欢吃玉片酥了吗?”丝毫不知季雁来心中的百转千回,寇元青笑了笑,又问了一遍。

    他特意命人找了那御厨的老家,又让人认真去学,这次来长乐别宫特意把人带了来,可没想到,季雁来竟然没动。

    季雁来抬头看他,隐约间竟仿佛在他眼中看到了失望——

    “陛下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玉片酥的?”她直接问道。

    寇元青一顿。

    季雁来抬眼看他,眼波漾开,沉静中透着些许疑惑。

    “那年你把席上的玉片酥都吃完了。”寇元青斟酌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

    季雁来懵了一下,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时候。

    “你不喜欢是生冷的东西,宫宴上的菜就很少动,可每次有玉片酥,你都会吃。”寇元青说着,嘴角轻轻勾起一个带着怀念的笑意。

    虽然想不到是什么时候,可看天子这个样子,季雁来终于确定。

    原来,这些年他真的是一直在注意着她。

    ……

    她的心中无比复杂,根本摸不清自己现在在想什么。

    欲言又止,季雁来想问寇元青为何会如此,可最后还是忍住了。

    问与不问,实在是一件没有必要的事情。

    季雁来忽然不想再深究下去了。

    说着话,寇元青一直注视着季雁来,见她眼波轻动,最后却依旧平静下去,眼中不由划过一抹失望。

    唇角抿了抿,他忽然没了说话的兴致,只是安静的看着季雁来。

    殿中便骤然寂静下来。

    那目光太过直白,季雁来想忽视都忽视不掉,再这样一安静,她就觉得更不自在了。

    袖中捏着帕子的手动了动,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目光一扫,她匆匆间找了个话题。

    “刚刚,我爹爹在跟您说什么?”

    “大学士说,我到了娶妻的年纪,后宫有主才能稳定臣民之心。可身体为要,不宜放纵,虽然佳丽无数,选几个品貌出众的纳入宫中就好。”慢慢说着,寇元青绕有深意的笑了,道,“我觉得他老人家说的很对。”

    没想到自家亲爹找天子说的竟然是这件明显会得罪人的事,季雁来一时无奈,等听到天子最后一句若有所指的话后,下意识看了过去。

    明知道满朝文武都想着塞女儿进后宫,天子却态度不明,她总担心自家爹爹会被坑。

    “我只要一个人就够了。”寇元含笑青看着季雁来。

    心中一跳,季雁来听懂了寇元青话里的意思,可又觉得没懂。

    这可能吗?

    “陛下能如此想,可是对皇后之位有了人选。”微微屏息,控制住跳的乱七八糟的心跳,季雁来勉强维持住了自己的从容,轻声问道。

    又装傻——

    寇元青无奈的想,欲言又止后他忍住了直言的冲动。

    若是现在说,肯定会吓到青阳的,她想来循规蹈矩,现在好不容易能放开了些……

    等等,再等等,不要急。

    寇元青一遍一遍在心中对自己说,含笑转移了话题,说,“你和那个宋家的姑娘关系不错?”

    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季雁来的心就悬在了那里,不过事关宋岁宁,她又打起了精神,说是,忍不住有些担心的问,“陛下问起婼婼所为何事?”

    叫的倒是亲密,寇元青眉一皱又松开,然后说,“提前说给你高兴高兴,朕命人治出了药,你那小妹妹的脸不要多久就能好了。”

    “真的?那太好了。”季雁来惊喜的说,哪里还记得之前的事。

    寇元青但笑不语,正等着季雁来问他为何要治那宋岁宁,就听她说。

    “所以是屈长风所求,还是宋云巍所求?”高兴过后,季雁来不由问道。

    心中顿时失望,寇元青无奈,对于某些事上,季雁来总能表现的出乎预料的敏锐,可在另外一些事上,她却又总是懵懵懂懂。

    “是屈长风。”他给出回答。

    “难怪。”季雁来想起之前宋岁宁说的解除婚约之事,当时她就觉得不应该,现在想来,屈长风早就为宋岁宁做好了打算,才愿意松口的吧。

    只是看婼婼那丫头心虚的样子,看来,这里面还有别的缘故。

    “来,喝茶。”不准备在别人的事情上多费心思,眼见着宫女呈上的果茶,寇元青把人挥退,亲自给季雁来倒了一杯。

    看着送到眼前的茶杯,季雁来一时迟疑,随后还是接过了这杯天子亲手倒又亲手送过来的茶。

    然后,迟迟下不了口。

    天子倒茶,这样的殊荣,她从未听说过。

    然后,她就喝到了天子倒的第二杯,第三杯,还有天子亲自送到她眼前的玉片酥。

    之后他竟然就坐在吃吃喝喝的她身边看折子。

    这个距离,季雁来一侧眼就能看到折子上的内容。

    她哪里还坐得下去,忙不迭的就起身告退。

    “不急,再坐会儿,时间还早。”寇元青拉着她的手不让。

    “陛下…”季雁来打定了主意要走,刚一开口,就见常信匆匆进来,叫了声陛下后小声说,“几位大人拿着折子来了,说是要商讨一下西南军需一事。”

    天子有事,这些她绝对能脱身了,季雁来心下一松,下意识想了下西北军需会有什么事,也没在意,跟着就抛到了脑后。

    本以为今天能跟季雁来温存一上午,却没想到竟然出了这个意外,寇元青顿时凝了凝眉。

    “陛下有事,我就先告退了。”拽不回来自己的手,季雁来只好就这这个姿势略一福身。

    寇元青下意识把人拽了起来。

    “你又这样叫我。”他伸手示意,不满的看着季雁来。

    常信立即出去,只说陛下有事要耽搁一会儿,劳诸位大人稍等。

    来的人都是近臣,早习惯了天子的行事作风,只以为的确有棘手的事情要处理,根本没有多想。

    “藏光,”这样好几次过,季雁来也有了经验,不准备耽搁,天子话音一落她就开了口唤道。

    “不行,叫我别的。”寇元青却不满意,上前一步附在季雁来耳边说,“你都叫那个宋家姑娘婼婼,却叫我藏光,这可不行。”

    没想到寇元嘉竟然会和一个小姑娘计较,还是因为一个称呼,季雁来懵了一下。

    “青阳,”寇元青提醒她,看着眼前淡粉的桃腮和玉似的耳垂,眼神灼热。

    清浅的呼吸打在颈侧,季雁来下意识就想躲,却被人给扣到了怀中。

    “叫,叫什么?”无奈之下,她忍着羞意小声说,伸手撑着身前人的胸口,不敢再靠近。

    “你说。”揽着怀中人腰背的手不由上移,哪怕隔着衣衫他都能感觉到那底下的季肌肤是何等的温香软玉,喉间一滚,寇元青声音微哑。

    “我不知道。”掌下的心跳咚咚咚的又沉又快,感觉到对方那只不老实的手,季雁来被逼急了,声音都有些发颤。

    寇元青眼神一闪,凑仔她耳边低低说了几个字。

    “这怎么行?”季雁来惊道,慌乱中连连摇头。

    “青阳。”寇元青小声催促。

    “不,不行的。”季雁来不肯答应。

    寇元青看着季雁来的目光灼热,隐含急切。

    “没事的,只有我知道,叫一声,就叫一声。”他诱哄着说,手扣紧了掌下不盈一握的腰肢。

    这几个月下来,季雁来早已经知道了对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再加上腰上那双手,她再次动摇了。

    “夫、”刚一开口,她面颊就已经飞满了红晕。

    寇元青墨一样黑沉沉深不见底的眼睛顿时一亮,仿佛点燃了一束火光,无比期待的看着季雁来。

    “夫……君。”季雁来声若蚊呐,唇瓣轻颤,脸红如血,无比艰难的把这几个字说出口。

    第27章 委屈   郑家坐镇西北,当地人只知振武候……

    哪怕心心念念许久, 可等到季雁来真的开了口,寇元青还是脑中乍然一空。

    种种欢喜难耐的情绪入烟花般炸开,让他有瞬间的失神。

    “青阳, 青阳……”心中情绪翻滚, 他下意识叫着她的名字。

    话音刚落,季雁来就觉得周身一紧, 被寇元青死死拥进了怀中。

    耳边一声声呢喃, 哪怕看不清神情, 也能感受到对方的急切和激动。

    脸颊滚烫,呼吸间都是深幽的龙涎香, 季雁来呼吸一滞, 胸口一声声急匆匆的跳了起来。

    手动了动, 她想把人推开,可刚让开了一点距离,对方就俯身下来。

    呼吸声打在面颊上,她下意识侧头想要躲开,却被对方噙住了唇。

    掌下的心跳越发急促, 震的季雁来掌心发麻,目光一动,她便看清了眼前人凑近的眉眼。

    墨眉,凤眼,高挺的鼻梁,以及绣着金线的抹额一角。

    她闭上了双眼, 控制住自己的呼吸。

    可大概是因为看不见, 所以嗅觉越发的灵敏,身周龙涎香和玫瑰香混在一起,越发的浓郁, 让她有些懵然。

    身前人急切却又温柔,匆匆而来,却又放缓了动作,拉扯着她一起纠缠。

    季雁来只觉得自己越发的昏昏沉沉了。

    安静的殿内,红衣和黑衣身影交织,难分你我,道不尽的温柔旖旎。

    不知过了多久,寇元青才依依不舍的退开。

    “青阳……”他满是欢喜的喟叹,把胸口那口屏了许久的气息一块吐了出去,余下的全是翻腾着的快活。

    他这些年从未有过的快活。

    眼睫一颤,季雁来睁开双眼,尚有些迷蒙。

    寇元青便笑了。

    “青阳,”

    “青阳,”

    “青阳,”

    在一声声呢喃中,季雁来眼波轻动,终于恢复了清明。

    忆起刚才的情迷,她心中一跳,下意识把人推开,同时后退一步,扭过头去,心中不由升起恼意。

    这人,这人……

    实在是不像话,可季雁来更恼自己,刚才怎么就失了神。

    寇元青没有抵抗,依着她被推开,低声一笑,满是纵容的说,“走吧,我送你。”

    “……藏光、”顿了一下,季雁来到底叫了这个名字,就想要拒绝。

    可天子却没有听她的意思,拉着人就往后门走去。

    “多谢藏光。”季雁来只得说。

    “走吧。”寇元青说着,却舍不得放开手。

    季雁来只好拽了拽。

    忍下留恋,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寇元青这才松开。

    “走小道委屈你了。”他看着掩在宫殿一角的侧门,眉轻轻一皱,一想到青阳来见他竟然只能偷偷摸摸的,他心里就很不舒服。

    “藏光言重了。”本就不是光明正大的事情,这样,正好,季雁来心下想着,眉眼淡淡。

    看着这样平静的她,寇元青低低笑了一声。

    的确很好,以前他想都不敢想会有今天,可以后……

    “真想不让你走。”他低声说。

    季雁来心中一跳,抬眼看他。

    “去吧,小径曲折,记得小心些,别怕,不会有人看到的。”寇元青柔声叮嘱。

    他从来不想季雁来背上污名。

    眼波一动,季雁来告辞离去。

    路上她细心的注意了一下周围,才发现了些许端倪。

    过份安静了,明显是有人藏在暗中。

    心下一缓,季雁来径直回了生云殿。

    宫人们齐齐上前行礼,其中一个宫女略有些冒失,靠的略有些近。

    季雁来没太在意,随意叫了起后就直接进了大殿,才算放松下来。

    对她而言,去到天子的寝室,而且就在书房隔壁,太胡闹,也太让人心惊了些。

    一墙之隔就是那些大臣……

    没再多想,免得自己吓唬自己,季雁来寻了些别的事做。

    殿外,小宫女被姑姑叫去训了几句,让她小心些切莫再像今天似的冲撞了贵人,小宫女连连应好,回头躲在角落里取了眉黛,写了一个小纸条。

    【身带龙涎香】

    殿内,季雁来养神片刻,总觉得身上的香味有些太浓了。

    除了馥郁的玫瑰香,还有被风吹了一路却还残留了些许的龙涎香。

    也顾不上青天白日的,她叫了水进来沐浴。

    又换了身衣衫,虽然没有熏香,可她常用玫瑰香,连着衣衫上也沁了进去。嗅着这淡淡的香味,她才算舒服了些。

    不知不觉,一天过去,用完晚膳,季雁来便准备休息了。

    谁知,天子竟又叫了她出去。

    这次两人夜半登山,去看映月湖。

    夜色之下,远远可见一汪大湖,映着天上的明月,交相呼应,如梦似幻。

    又这般玩了许久,寇元青才亲自把季雁来送回她的生云殿外。

    遥遥目送佳人进去,黑衣侍卫悄然过来,说了小宫女的事,又递上了一个纸条。

    寇元青看着上面的龙涎香三个字轻轻笑了笑。

    “不必阻拦,把它送出去。”

    “打草,才能惊蛇。”他说。

    让他看看,除了虞家,还有谁在暗中窥伺青阳。

    “是,”侍卫应诺,悄然退下。

    -

    幽山的确是个避暑的好地方,季雁来都有些乐不思蜀了。

    可惜,上有太后和天子——

    微微垂头,季雁来拿手帕掩着唇,打了个呵欠。

    这几日每天晚上天子都会叫她出去,带她四处游玩,高兴是高兴,只是为了给太后请安必须要早起,这觉,就有些不够睡了。

    尤其是昨晚还下了山,去瀑布所在的地方,来回用了一个多时辰,回来的时候都亥时末了。

    “见过王妃。”身前的声音打断了出神中的季雁来,她一抬眼,就见云辛怡正福身行礼。

    她样貌清雅,气质落落大方,行事不卑不亢,只是这样一低头,一弯腰,也十分的婀娜多姿,如同轻颤的兰花一般。

    “请起。”季雁来一伸手,欣赏的看着眼前的美人。

    云辛怡抬眼,就对上了她的双眼,不由一愣。

    眼前的女子眼中蒙着薄薄的水汽,面带疲倦,非但不显憔悴,反而多了些慵懒的美态。她只是这样轻轻一抬眼,哪怕是同为女子的她骤然见了,心中也不由一动。

    她不及她。

    云辛怡下意识想,心中一沉,道完谢意后就退回了寇珑玉的身后,垂眸间不由失神。

    “看弟妹这困劲,昨晚做什么好事去了啊?”宋珮芝照旧阴阳怪气的说。

    “好事算不上,就是趁着夜色,多走了走。”季雁来懒洋洋的答道。

    “你,”宋珮芝一见她这漫不经心,仿佛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的样子就来气,还想再说。

    “听说献王兄的爱妾有孕了?三嫂你别光注意我嫂嫂啊,回头多注意点后宅,可得小心些,别一个不小心又小产了,这些年我献王兄大大小小算着,都没了五六个孩子了吧。”寇珑珍插话说,白了眼季雁来,恨她不争气,整天被宋珮芝挤兑也不还口。

    季雁来轻轻笑了笑,言语而已,让她两分又如何。

    这样的事每天都发生,殿中的人也不觉得稀罕,最后停在太后的制止下。

    诸位夫人的请安只维持了三日,在连续三天天子都没有过来的情况下,太后委婉的提醒了一众夫人,随意游玩便好,不必再每日前来请安了。

    虽然大家都心里清楚,天子是在避着一众贵女,可万一因此对她不喜了呢。

    别管心里有多少想法,起码在现在,太后是不愿意惹了天子不悦的。

    这一天起,一众夫人虽然失望,可还是知机的没再来了。

    倒是寇珑玉,依旧带着云辛怡往返,丝毫没把太后的话放在心上。

    不过昨天天子依旧没过来,算来,今天已经是第五日了。

    等到内侍出现的时候,饶是事不关己的季雁来都下意识看了过去。

    他会来吗?她想,目光轻轻一扫云辛怡。

    这位摆明了想要入宫的云家娇女。

    “陛下驾到。”

    殿内诸人心中顿时一动,更确定了他之前不来,是不想见一众贵女之事,一时间心思各异。

    身穿龙纹玄裳的天子大步进来,众人顿时起身行礼。

    目光略过季雁来,寇元青开口叫起。

    季雁来随之起身,低眉敛目,闲坐在一侧,一点儿风头都不出,只当自己不存在。

    云辛怡不由看她,眼见着她刻意收敛了自己身上的风华,下意识松了口气,忽略了那一闪而逝的不对劲。

    有季雁来这样的美人珠玉在前,她没有信心能让陛下记住她。

    所以,现在这样才是最好的。

    众人顿时起身,一番母慈子孝之后,寇珑玉趁机开口,说了她明晚准备举办宴会的事,这次的理由是她殿中一株罕见的红莲开了。

    在她口中,那株莲花的色泽纯正,比红绸还要更艳三分,实在难得。

    季雁来听了都有些心动。

    别的不说,寇珑玉府上花匠的手艺是毋庸置疑的,要不然她每年可开不起那么多的各色花宴。

    寇元青目光一扫季雁来,见她眼睛微睁,回过头后就说了好。

    这个眼神一闪而逝,仿佛只是一个不经意,可一直暗自关注着天子的云辛怡却不由自主的记下。

    刚刚所有人说话,天子都目空一切从未在意。

    这,真的是个巧合吗?

    看着神色毫无异样的两个人,她心中惊疑。

    目光轻动,眼见着寇元青看都没看那云辛怡一眼,季雁来心中不由复杂。

    如斯美人他都毫不在意……

    上首,眼见着天子如此默然,太后瞥了眼寇珑玉,眼中一动。

    算来,也快到了。

    她张家女,也不比云家女差。

    自太后哪儿离开,走到半路上,季雁来又被叫去了书房。

    这几日下来,一回生二回熟,哪怕再听见隔壁书房传来的声音,她都能忍下心中的些许慌乱,神色不动。

    这次书房里的不是她爹,而是其它几位尚书。

    其中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一直在争执,为的就是西南军需一事。

    户部尚书说拨款是兵部押送,可他没关系,可兵部尚书却说一路上都没有开过封条,眼下莫名少了三十万两白银,定然是户部从中作梗。

    两人互相推诿,不敢担这个责任。

    三十万两白银不见了?季雁来心下一惊。

    “既然查不出端倪,那户部就再拨三十万,另,着都察院,刑部,禁卫司协同,前往西南,详查此事。”天子最后直接说。

    本朝富裕,朝廷掌有琉璃,海盐等制法,加之开国皇帝曾大力修路,南北通畅,商吏往来,税收无数,倒是从不缺钱。

    要不然,皇帝也不可能轻轻松松把三十万两白银说出口。

    解决了这件事,天子没再耽搁,就命人退下,然后来了偏殿。

    几位尚书若有所思,总觉得今日的陛下,行色略显匆匆啊。

    行色匆匆的天子进了侧殿,对坐在那里抬眼看来的季雁来微微一笑。

    “藏光。”季雁来站起身,经过这几日来,总算熟悉了这个称呼,没有再经历一次叫陛下,纠正,然后只得依从的过程。

    说起来,之前小半年的相处,都没有她们这几天见得多。

    对于天子,季雁来的确熟悉了不少。

    “青阳。”哪怕只是听着自己的字从她口中叫出,寇元青都会忍不住愉悦,过去揽着人坐下。

    季雁来虽然还是有些抗拒,却也没再紧张——

    不得不说习惯的吓人,发现这一点后,她微微怔愣了一下,而后自嘲的想着。

    “刚刚所说的军饷?”闲闲说了一会儿话,思及刚才的事情,季雁来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

    西南多水匪,自北夷被平定之后,这西南便成了大昱最大的问题。

    西南驻军三十万,若是没了这军饷,怕是要难熬一段时间了。

    “没什么,”寇元青不以为意,可看着季雁来眼中的关切,他沉吟了一下,说,“青阳,你可知道坐镇西南的是谁?”

    “是振武候,郑德海。”

    “别的呢?”

    季雁来摇了摇头,振武候坐镇西南,这些年只三年回一次京述职,比起他,她更清楚他府上的几个子女。

    不过相比这位将军的威名赫赫,他的两子两女都不甚出挑。

    接下来,寇元青就和她仔细说了说郑家的事,世代从军,郑德海的父祖全都是叫的上名号的将领。

    “真厉害。”季雁来不由说,心中却一沉,想起了功高震主一事。

    果然,寇元青接下来就说。

    “最厉害的时候,郑家坐镇西北,当地人只知振武候,而不敬天子。”

    “什么?这也太,”太大胆,太疏忽了。

    就连季雁来听的的第一个反应,也是郑家是否生了不臣之心,不然怎么敢放纵底下的人如此不敬?

    第28章 怨恨   这是一个天生的尤物。

    郑家是否真的有不臣之心, 已经无从得知,但显而易见的是,没有一个天子可以接受这样的武将。

    所以 , 在之后十余年的时间里, 郑德海的父祖,兄长相继死去, 家族凋敝, 也就是可以预见的结果了。

    “可郑德海活了下来。”季雁来说, 心中惊叹且惊疑。

    必死之局,竟然真让他找到了出路。

    “没错, 他活了下来, 并且用了三十余年的时间, 爬上了镇国将军之位,活的好好的。”寇元青意味深长的说。

    “藏光说起这个,这次的事情?”季雁来不确定的说。

    “我不确定,不过,我想很快就能有答案了。”寇元青直白的说。

    “此事定能如藏光所愿。”季雁来说, 微微一笑。

    不管这个男人品性如何,最起码现在的他,的确是个好皇帝。

    而天下人正需要一个好皇帝。

    “那就借青阳的吉言了。”寇元青笑了。

    “哪里算得上吉言。”那笑容太过耀眼,季雁来不由避开,轻声道。

    “于我而言,青阳的话, 都是吉言。”寇元青诚恳的说, 可惜,避开视线的季雁来没有发现这一份诚恳。

    亦或者,她不想发现。

    毕竟分不出真假的东西, 还不如不看。

    生云殿位于长乐宫偏东的地方,临近悬崖,算是幽山赏景最好的宫殿之一。

    这里的宫女都习惯了宫殿的主人荣王妃每日早上卯时去给太后请安,然后四处游玩,等到日头越盛,辰时末就会回来。

    而她的人际往来也很清净,来到长乐别宫五日,只有一个宋家姑娘会来找她,可今日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就是云家贵女?真是好看,”有小宫女躲在阴凉处,偷偷看一眼殿中等候着的清雅女子说道。旁边的小宫女还没来的及应话,就又听她说,“不过还是比不上王妃。那天我见了王妃穿碧裳,比她还好看呢。不过王妃穿红衣也很好看就是了。”

    什么话都让她说尽了,旁边的小宫女也不甘心,挤出来了一句,“这个我知道,就叫浓妆淡抹总相宜。”

    “对啊,就是这个!”

    说笑间两个人嬉闹起来,就看见掌事姑姑说了几句话后,那位云姑娘就转身走了。

    衣袖轻摆,裙角稍动,鬓边珍珠步摇略晃了晃,举止间尽是说不尽的风流雅致。

    等季雁来回来,就听说了这件事,她有些好奇,她和这位云姑娘可没什么交集,她找她做什么?

    这个问题,别人也想知道。

    “你去找季雁来了?找她做什么?”寇珑玉撇了眼那个表妹,语调轻慢的问。

    面对着她这个居高临下的神情,云辛怡早已经习惯,只是轻轻一笑,说,“偶然想起罢了。”

    “偶然?”寇珑玉不信,能被云家送到她这里博一个前程的人不是傻子,她做事,定有原因。

    不然,哪里敢觊觎皇后的宝座呢。

    “不愿意说就罢了。”明白这是被敷衍了,寇珑玉心中不悦,却也没有威逼太过,撂下一句后就走了。

    与虞家的联姻出了岔子,寇珑玉的权势也不免受到了影响,这个时候,她必须维护好和云家的关系。

    而身为云家家主嫡幼女的云辛怡,哪怕她再不喜,也要维持表面的和谐。

    目送着身穿紫色华服,明艳张扬的长公主离去后,云辛怡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姑娘,”陪着她长大的嬷嬷有些不满,说,“长公主也太过傲慢了,竟这样慢待您,要不要给家主……”

    “嬷嬷、”云辛怡声音一沉,打断了她的话。

    嬷嬷立即噤声,惶恐的说,“是老奴说错了话。”

    在很早之前,云家就有意培养着这个和几位皇子年龄最为相近的幼女,这样严加教导出来的女子,自然不会只是明面上这样的清艳雅致。

    “她是长公主,”云辛怡淡淡的说,眼中却仍然有些忧虑。

    曾经她也以为一个张扬跋扈的长公主对于云家来说不是坏事,可那是处于上位皇帝弱势的情况下。

    然而,当今手腕强硬,心思深沉,明显继承了祖先对于世家的忌惮和打压之意。这样的帝王,他们非但不能借着长公主掌控朝朝局,反而要加倍小心。

    然而,宸华长公主缺丝毫不加收敛。

    云辛怡垂眸,轻轻笑了一下。

    正如古画中的仕女一般,神秘,从容。

    嬷嬷一颤,深深垂下了头。

    本以为云辛怡过来找她只是偶然为之,可没想到,她第二日竟然又来了。

    季雁来心中便认真了许多,她本来想着让人送了帖子过去给云辛怡致歉,可再一想,晚上就是寇珑玉的赏莲宴,便准备去了亲口说。

    可恶就在下午,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了。

    寇元嘉。

    看着对面隐约有些憔悴,可缓缓行来仍然矜贵高雅的荣王,她的夫君,季雁来忽然想到了早上去见寇元青时,他看着她是莫名晦暗的眼神,已经不加掩饰的有些低沉的情绪。

    原来如此。

    按理说季雁来该惊讶的,可在这个时候,她却莫名的想到——

    天子表现出来的情绪,是真,还是假?

    “几日不见,王妃的气色越发的好了。”

    骤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季雁来的出神。

    “见过王爷。”她漫不经心的福了福身,补上刚刚缺失的礼数。

    可这也难以掩饰她对于寇元嘉的怠慢。

    寇元嘉双眼一沉,想起了虞上云若有所指的话——

    “听说,荣王妃近日兴致不错,每日都会出去游玩,可奇怪的是,竟然没人发现她去了哪儿。”

    “看来,幽山还是很大的。”对方绕有深意的神情在寇元嘉面前旋转,让他无法忘却。

    寇元嘉是不信的,不管她怎么不喜季雁来,都要承认,她的教养,以及品行上的出众。

    可今年季雁来对他的冷待,以及现在对方不加掩饰的怠慢还是让他心中翻滚起了疑云。

    他看着季雁来,等待季雁来给予他那句话的回答。

    “王爷说笑了,算了,我们已近两月未曾见过了。”季雁来直接忽视了他后半句话,细眉轻动,似笑非笑的说。

    答非所问,寇元嘉定定的看了季雁来一眼,越过她直接往殿内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季雁来若有所思。

    这个样子,他发现了什么?

    思及此,季雁来心中一跳,却又有些隐秘的,不能言说的愉悦翻滚。

    廊下半明半暗的阴影中,明亮的日光落在她脸颊一侧,清晰的照见她轻轻勾起的唇角。

    华美依旧的容颜,却骤然多了些晦暗。

    “王妃。”采春心下一紧,出声提醒。

    季雁来回神,敛眸片刻,又轻轻一笑,带着释然和自嘲。

    “原来,我还是怨恨他的。”她喃喃的说。

    她以为自己不在意,也一直这样告诉自己不要在意,可知道这个时候,季雁来才发现,她是在意的,并且因为这份在意而怨恨着寇元嘉。

    “王妃,”采春有些心疼的说。

    她家姑娘,今年也才二十岁而已。

    季雁来没说话,进了大殿。

    “去问荣王,他今晚住哪儿。”她说。

    殿内,寇元嘉已正在沐浴,好洗去这一路上的风尘,在听到采春的话后,他抬眼打量了一下眼前低眉敛目,不露丝毫神色的婢女。

    “把偏殿收拾给我就行。”他压下心中试探的冲动,没把那句和季雁来一起住的话说出口,淡淡的说。

    采春领命退下。

    “既然在生云殿,那没有让王爷住偏殿的道理,把我的东西搬去偏殿,把寝殿收拾出来。”季雁来嘱咐道。

    本来以为寇元嘉会另择宫殿,可既然要住在这里,那她可不敢让他住偏殿,太后还看着呢。

    采春立即下去安排。

    等寇元嘉洗漱好,就被人引到了寝殿。

    他眼中一动,看着短短时间内已经布置妥当的大殿,没说什么。

    是了,季雁来一直都是这样的细心妥帖——

    只要她愿意。

    寇元嘉想起了这几个月格外清净的别院,没有季雁来三天两头送来的衣衫吃食,没有难得的古籍字画。

    他一挥袖,不甚带倒了小巧的香炉。

    清雅的兰香撒了一地,随着最后一缕香气袅袅散开,便再也掩饰不住殿内只余下点点余香的玫瑰花香。

    这哪怕淡淡都让人觉得馥郁蘼艳的香味,一瞬间就让寇元嘉想起了季雁来。

    准备妥当后,寇元嘉前去拜见太后,季雁来这个王妃随之陪同。

    尚在门口,她就听到了殿内太后的轻笑还有一道女子清脆的声音。

    “姑母,您莫要笑话梨儿了。”

    女子撒娇讨饶,声音软糯柔婉,一瞬间就让人想起了江南水乡的吴侬软语,让人不由好奇,有着这样美妙嗓音的女子,该是生的何等美貌。

    这个声音季雁来隐约觉得耳熟,可太后的侄女不少,她一时间也想不起是谁。

    思索间进了大殿,季雁来目光一扫,垂眸行礼,心下却是一动。

    好生魅惑的女子,好生恣意的女子。

    太后叫起,含笑对季雁来介绍说,“这是哀家的侄女月颜,算来,也该叫你一声嫂嫂。”

    “月颜妹妹好。”季雁来正大光明的看去,对上了女子一双眼尾上挑,格外妖媚的狐狸眼。

    这个名字,她立即就对上了来处,正是太后兄长,吴州刺史张道林家的嫡女,张月颜。说来,在她成婚之时,两人曾见过。不过那时候的女孩儿还是一个尚有些稚嫩的小姑娘,转眼间思念过去,竟出落成这样媚骨天成的佳人。

    思衬中,她眼尾扫过寇元嘉就见对方眼神轻垂,喜怒不动。

    季雁来心道一声果然,比起她这样的雍容明艳,张月颜这样的妖娆,才是他最讨厌的类型。

    “嫂嫂好,”张月颜的性子出乎预料的活泼,说笑着就从上面走下来挽住了季雁来的手,说,“嫂嫂成婚的时候我就觉得这样的美人,我表哥好福气,可没想到着几年过去,嫂嫂的容色,竟然越发的明艳了,真是让人惊艳。”

    说着话,她拉着季雁来在一旁坐下。

    寇元嘉看了一眼两人,在看到张月颜的时候眉头轻压,不耐一闪而过,在对面坐下。

    上面,太后看着,眸光一动。

    “妹妹缪赞了。”季雁来也不在意,随着她的力道坐下,轻声道。

    “哪里是谬赞,依我看,嫂嫂这上京第一美人名副其实。”张月颜说。

    对于她突如其来的热情有些惊讶,不过季雁来也没多想,顺着她的话就聊了起来。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说着说着,就把哀家都忘了,该罚。”太后出声打断。

    “母后,”季雁来眉眼立即带上歉意,就想请罪。

    “诶呀,姑母,都是我不好,好不容易见了嫂嫂,一时忘形,您可千万不能生气啊。”张月颜抢先开口,说着话上去又扯着太后的袖子撒娇。

    “好好好,不生气,不生气,倒是你,光顾着跟你嫂嫂说话,竟连你表哥都忘记了,该罚。”太后说。

    张月颜一惊,忙看向寇元嘉,眼睫忽闪,有些担忧的说,“抱歉表哥,我不是故意的。”

    “无碍,表妹高兴就好。”寇元嘉轻轻一笑,温润雅致。

    “那就好。”目光在他脸上划了一圈,张月颜高兴的说。

    季雁来事不关己坐在一边,看着这三个人的神情举止,微微一笑,低头喝了一口茶,半点都不在意。

    “雁来,你表妹许久未回上京,没什么相熟的人,今晚宸华的宴会上,就由你带着她去吧。”

    说了几句话后,太后看向季雁来叮嘱说。

    “劳烦嫂嫂了。”张月颜跟了一句,眼巴巴的季雁来。

    之间一顿,季雁来心中有些微妙。

    怎么说呢,同样的眼神,宋岁宁做出的时候,只让人觉得乖巧想心疼她,可张月颜如此的时候,无辜中却又带着点惑人。

    这是一个天生的尤物。

    像极了季雁来幼时进宫,看到的先皇宠妃,当今的太后。

    心里想着,她看了眼寇元嘉,就见他飞快的压了压眉。

    “那我就要多谢母后给我找了个伴了,之前正说,就我一人难免孤单,谁知就有了表妹,可见缘分。”季雁来温柔轻笑着说。

    明明是个寡言不善言辞的人,可只要她愿意,总能把话说的妥帖。

    寇元嘉抬眼看了她一眼。

    张月颜扫见,眼尾一动,扯了扯唇角。

    之后,一家人一起用了顿午膳,季雁来才总算可以回了生云殿。

    午间正是炎热的时候,哪怕在这避暑胜地,也避免不了中午肯定会比别的时候热这一点。

    压下心中的不耐,季雁来让人给她找些点心吃。

    太后生长于江南,口味偏向酸甜清淡,可她却偏向吃香辣等口味,这一顿饭吃完,她根本没尝到多少滋味。

    吩咐下去没多久,采夏几个人就捧着玉片酥上来,她一顿。

    “怎么这么快?”采夏有些疑惑,这会儿去膳房要东西,怎么着都得小半个时辰,可这也就一刻来钟而已。

    “厨房早就准备好了,奴婢刚去,大厨就拿出来了。”采秋兴高采烈的说,忙捧上去让季雁来吃。

    忍下心中的复杂,季雁来拿起一片,不知不觉,就把着一盘子都吃完了。

    “陛下,王妃命人取了吃食。”未央殿中,常信轻巧的走到寇元青身侧,小声说。

    放下手中的折子,寇元青略牵了牵唇角,再次恢复了面无表情。

    “她和太后的口味不和,肯定吃不好,让膳房准备着,一会儿等她醒了再送一碗开胃的汤去。”他起身,也准备去小睡一会儿。

    常信立即安排下去,跟着轻手轻脚的放下帐幔,隐约看到,天子遥遥看了一眼东边。

    那是生云殿所在的方向。

    退出大殿,常信让人小心的去粘了蝉下来,站在殿外的时候,也没忍住往东边看了一眼。

    若非亲眼所见,他怕是不会信,皇家竟也有了痴情种子。

    可他现在不得不信。

    荣王妃……

    真是造化弄人。

    一觉睡醒,季雁来有些懒怠,一时间根本不想起身。

    她侧了侧身,想再躺会儿。

    “姑娘,张家姑娘来了,正和王爷闲聊。”隐约听见了她的动静,采冬到了床边小声说。

    “几时了?”

    “已是申时末了。”

    宴会一般在酉时正开始,季雁来算了算时间,还是起了身。

    婢女们忙上前给她梳洗。

    “不急。”一场充足的睡眠非但没有让季雁来精神奕奕,反而因为太过美好的午觉而慵懒起来。

    “慢慢来。”她说。

    管太后,张月颜,寇元嘉要做什么,她只做不知就行了。

    说起来,这张月颜和云辛怡的样貌都是一等一的出众,看着,也都不是简单的人,也不知,真比较起来,孰胜孰负。

    别的她不知道,可这个张月颜对于寇元嘉,明显有些别的意思……

    季雁来忽然轻轻笑了笑。

    也不知那位天子知道这件事后会作何感想。

    可会复杂?

    不多时,采春端了一碗汤来,刚拿出食盒,酸辣的味道就飘了出来,腹中正有些饥饿的季雁来不由看去。

    “刚刚膳房的人送来的。”采春轻声说。

    拿着调羹的手一顿,季雁来轻轻应了一声,一口一口的把汤喝完。

    等她妆扮妥当出去,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出去后甚至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众人就要起身去寇珑玉的别院了。

    本来,皇室中人在长乐宫都有属于自己的宫殿,可寇珑玉明显更青睐于她命人在幽山所见的别院。

    因此,一行人只得坐上马车,又行了约两刻钟,才总算到了。

    长公主的宴会总是热闹的。

    季雁来早已经熟悉了这个流程,和相熟之人打过招呼后,又仔细介绍了一下身边的张月颜,至于寇元嘉,早在进来之后,就寻了相熟的几个公侯家的世子说话去了。

    不论是谁,在见到张月颜这样媚骨天成的女子时,都会忍不住惊叹的。

    张月颜并不拘谨,言笑间落落大方,不多时就和几个姑娘相熟起来。

    季雁来也算轻轻松了口气。

    不管张月颜作何想法,她都没有和她打好关系的念头,更受不了两人明明没什么关系,对方缺亲昵的粘着她的行为。

    “张家女?”寇珑玉声音微扬,难掩不喜。

    这份不喜,在看清张月颜的容貌时,达到了顶点。

    “臣女拜见长公主。”张月颜蹁跹过去,福身行礼。

    “你和太后很像。”寇珑玉笑意微淡的说。

    都是一样的,狐媚。

    “这是臣女的荣幸。”张月颜微微一颤,轻声说。

    寇珑玉冷笑了一声,转身走了。

    一直等到寇珑玉走远了,张月颜这才站起身,轻轻舒了口气。

    若说原本对她还有些陌生,见着她面色微白,几个姑娘到有些可怜她了。

    宸华长公主和太后向来不和,难免会迁怒张家人,只是对着一个小姑娘发火,还是有些过了,她们笑着拉住张月颜嘘寒问暖。

    张月颜故作轻松的笑了,没装可怜,可这副坚强的样子,反而更受贵女们的喜欢。

    眼看着她倍受欢迎,季雁来说了一声后,就去了别处,张月颜也没有挽留,高高兴兴的把人送走。

    转身到了别的地方,前段时间常跟着她的宋岁宁因为治出了药,回了京中调养,而在场的夫人也没几个跟她关系特别好的,季雁来索性寻了个婢女,准备逛一逛这园子。

    不过——

    晚上的园子,大概是不能逛的,容易出事。

    季雁来看着前面不远处被放倒的屈长风,脸色木然。

    这是想干嘛?

    强抢民男?

    第29章 公平   “朕宁愿做一个被人唾骂的昏君,……

    “呀!”为季雁来带路的婢女一个没忍住, 惊叫出声,手上拎着的灯笼砸落在地。

    “有人?”几个看不清面容的人低喝了一声,抬眼看来, 见着季雁来几人后互看了一眼, 放下屈长风就走。

    眨眼间,几个人就窜进了小道, 没了踪迹。

    “屈公子?”季雁来过去仔细看了一眼, 让采冬把人叫醒。

    采冬过去探了探屈长风的脉和颈侧, 取出几只银针扎了下去。

    随着亳无知觉躺在地上的人气息慢慢变重,很快就猛地睁开了双眼。

    入目是满天星海, 屈长风目光飞快一转, 看到时季雁来后有些惊讶, 同时松了口气。

    “多谢王妃相救。”他慢慢站起身,整了整衣衫诚恳致谢。

    “屈公子不必客气,碰巧罢了。”季雁来没有居功,也没有问事情始末的意思。

    屈长风也没有多言,又认真谢过。

    “屈长风!”两人正说话时, 寇珑珍从拐角处轻快走来,见着屈长风后眼睛一亮,没有细看就高兴的唤道。

    屈长风一甩衣袖,难掩不耐。

    “嫂嫂?”走出两步后,寇珑珍终于注意到了季雁来,目光在两人身上一转, 再一想刚刚看见屈长风时他满脸的笑意, 秀丽的水眸微眯,说,“没想到会在这儿看见嫂嫂。”

    “夜色正好, 出来转转,我也没想到,竟然能遇见屈公子和妹妹你。”季雁来只做没看见寇珑珍眼里的妒意,说,“倒是妹妹,不知可看见了张家表妹?”

    她引开话题,免得寇珑珍多想。

    “张月颜?看见了。”寇珑珍撇了撇嘴,显然不怎么喜欢那个人,没再说这些,笑着过来,伸手就想拽屈长风的衣袖,说,“屈公子,月色正好,不如我们一起逛逛这园子?”

    他看着月色下长身玉立,眉眼越发疏阔恣意的男子,眼中都是止不住的欢喜。

    “公主请自重。”屈长风后退一步。

    “屈长风!”万万没想到从前只是躲着她的屈长风今日竟然这样说,寇珑珍惊愕之后,就是不悦,抬眼瞪他。

    “你敢跟本公主这样说话?”她愤愤的说。

    屈长风看着她,不喜且无奈。

    他自觉对着这位长公主足够冷淡,从来没有给过她希望,但是寇珑珍就跟看不见一样,一味的追着他跑,无比坚持。

    “长公主到底想如何?臣早已经说了,我有未婚妻,且与她青梅竹马,只等着成婚,并无二心。”屈长风直接把话说绝,再不留丝毫余地。

    没想到今天的屈长风竟然这样决绝,寇珑珍愣住。

    “那么个丑八怪,你竟然要她不要我?”回神过后,她不可置信的说,声音甚至都有些尖利。

    季雁来眉瞬间一皱。

    “婼婼长相如何,无须公主操心,您这样口出恶言,可有丝毫皇家风范?”屈长风一抬眼,总是漫不经心的双眼一沉,逼视寇珑珍。

    “呵,丑八怪还不让人说不成?”寇珑珍这会儿已经气疯了,不管不顾的说,“我可是公主,她算什么东西。”

    对着这样张狂浅薄的人,屈长风自问没什么好再说的。

    “王妃,在下有事,就先告辞了。”他说,放缓了表情,略笑了笑。

    “屈长风!”见他直接忽视她,寇珑珍愤愤上前,就想去拽住他。

    屈长风闪身避开,等站稳,正好在季雁来身侧。

    眼看着他有些摇晃,季雁来下意识伸手托了一把,免得人摔倒了。

    “多谢王妃。”屈长风站定,又道了一次谢。

    寇珑珍目光如利箭般射向季雁来。

    屈长风那样跟她说话,可对着季雁来却这样温柔。

    “你们在做什么?”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季雁来呼吸一顿。

    “微臣拜见陛下。”屈长风最先做出反应。

    “见过皇兄。”寇珑珍也跟着行礼。

    “见过皇兄。”季雁来慢了一拍转身,福身唤道。

    寇元青目光一顿。

    “起来吧,”他定定看了季雁来一眼,沉声说。

    天子到了,寇珑珍自从前两年被寇元青收拾过后,就一直很怕这位皇兄,没敢再发脾气,看了屈长风和季雁来两人一眼后就告辞离开。

    季雁来抬眼,就对上了天子一双有些暗沉的双眼。

    看着,似乎要比早上还要不高兴。她心中转了一圈,紧跟着告退。一直等走出了许久,仿佛还能感受到天子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刚才怎么了?”刚刚屈长风和季雁来相对轻笑的一幕在眼前挥之不去,寇元青看向屈长风问。

    屈长风也没有隐瞒,大致说了一下经过。

    “你觉得是谁?”没想到还有这一遭,寇元青眉微微一动,若有所思。

    “臣猜不出来。”毕竟,谁都有可能,宸华长公主,太后,可能的人太多了。

    “去吧。”寇元青本来也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并不怎么关心,他相信屈长风可以解决好。

    比起这个,他更想和季雁来多待一会儿。

    屈长风依言退下。

    另一边,寇珑珍气冲冲的回了宴会处,就见自家兄长正在和人说话。

    一想刚才和屈长风言笑晏晏的季雁来,她心里的火就忍不住,直接就走了过去。

    “兄长。”她声音微扬,唤道。

    见着她来了,而且脸色也不太好,正和寇元嘉说话的秦国公世子知机告辞。

    眼中遗憾划过,寇元嘉缺不得不放人,看向寇珑珍时的眼色就不太好了。

    在天子回京后,代替他坐镇边关的就是秦国公,他难得能和这家人说上话,没想到却被打断了。

    "怎么了?

    只是转眼,寇元嘉就变得温和起来,轻声问道。

    自从那日宸华长公主府上,他打了寇珑珍一巴掌后,寇珑珍这些时日都没有理会她。

    如今难得她主动来找他,到底是自己的亲妹妹,他还是心疼的,自然也想借此缓和一下关系。

    “你也不管管你的好王妃?”寇珑珍咬牙,开口时声音轻扬,可最后还是压低了下来,说,“就随着她和别人眉来眼去?”

    “她不是那样的人。”寇元嘉面色一整,郑重说,“这话可不能乱说。”

    “谁乱说了,屈长风不理我却对着她笑的那么高兴,两个人肯定有什么。”寇珑珍扯着帕子,咬牙道。

    若说之前还有些担心,一听此事涉及屈长风,寇元嘉反而松了口气。

    女儿家的小心思他还是知道的,一听这话,就明白自家妹妹是在屈长风那里碰了壁,迁怒了。

    “你呀,那屈长风也没什么好的,你怎么就偏偏盯上他了。他可是有未婚妻的。”寇元嘉无奈劝道。

    早在上次的事涉及屈长风的时候,他就隐约猜到屈家怕是已经倒向了天子,这也不奇怪,本来屈家和季家的关系就很好。自那时起,他就没再想过要和屈家拉近关系,对于寇珑珍这样一意孤行,也只是纵容她玩闹罢了。

    可不论是他,还是母后,都没想到,这孩子竟然这样执着。

    一说起未婚妻,寇珑珍就想起屈长风说的青梅竹马绝无二心的话,顿时更恼了。

    “那个丑八怪怎么配和我比。”她怒气冲冲的说。

    “珍儿!”寇元嘉不满的说,实在不喜欢自家妹妹为了一个男人竟然如此说话。

    小时候太后忙,寇珑珍几乎是被寇元嘉管教到大的,一听他这个语气就明白了他这会儿心情不好,就没再顶嘴,只是哼了一声。

    兄妹俩说了会儿话,眼见着寇珑玉在和人说话,寇珑珍最见不得她那被人拥簇讨好的样子,一甩手就也凑了过去。

    眼见着妹妹这样活力十足,寇元嘉不由失笑,驻足片刻想了想,寻了个婢女问了一声,循着季雁来离去的方向走去。

    谁知,没走多远,竟遇到了张月颜。

    “表哥。”朦胧灯火中,张月颜一双狐狸眼越发的勾魂摄魄,她福了福身笑道。

    寇元嘉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越过他继续前行。

    谁知,后面脚步轻轻,张月颜竟也跟了上来。

    “你做什么?”初时没有理会,谁知都拐了好几个弯后她还跟着,寇元嘉冷眼看去问道。

    “表哥误会了,我只是听说陛下朝着这边过来了,就顺势过来看看。”张月颜笑的无辜极了,可她长相在那里,纵使无心,却也勾人。

    寇元嘉向来厌恶这样的女子,连看一眼都不屑,可这次却没有挪开视线,而是看着张月颜冷笑。

    “惺惺作态。”他不屑的说,转身就走。

    “表哥这么说可不好,要知道姑姑说我最像她年轻的时候了呢。”张月颜笑了,跟在寇元嘉身后慢声细语道。

    “张月颜,不要让我从你嘴里听到和我母后有关的话,你不配。”寇元嘉转身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冷冷嗤道。

    “谨遵表哥的吩咐。”张月颜似是被吓到般惊了一下瑟瑟的说,眉目流转间却满不在意。

    寇元嘉冰冷的看着她。

    “诶呀,表哥你不会是生气我见了陛下就不理你了吧?可没办法啊,你不喜欢我,陛下又那么英俊,我只好多为自己打算打算了。”说着话,张月颜叹了口气,幽怨的看着寇元嘉,一副伤心模样。

    “当然,表哥你要是愿意娶我,那——”眼波一转,张月颜又说。

    不等她说完,寇元嘉转身就走。

    安静看着那道身影渐远,张月颜收了脸上的表情,懒洋洋的笑了一下。

    还以为张家人自私自利的血脉里真生出了一个阳春白雪一样的干净人,可结果,不过是藏的深了些而已。

    真是没意思啊。

    不过,那位陛下倒是很有趣,这还是这两年第一个看见她后眼中毫无波动的男人呢。对了,还有那位荣王妃,她的眼神也很干净,没有不喜,没有嫉妒,她看着她的时候,就像在看美丽的花,漂亮的画一样,只有欣赏。

    看来,上京还是有有意思的人的,这么快就让她遇到了两个。

    “表哥,你等等我啊。”张月颜拎起裙子,娇娇的说,跟了上去。

    张家想让她进宫铺路,荣王能成事就把她那好妹妹嫁给他,要是不能,就送进宫踩着她上去。

    哪儿有这么美的事,她好不了,谁也别想好。

    等到碍眼的人都散尽,迈步下了回廊,寇元青依着季雁来离开的方向行去。

    不多时,就在一树开的繁盛喧闹的紫藤花树下看到了佳人。

    “藏光。”

    这次,不等寇元青先说话,季雁来回头看了一眼,就轻声唤道。

    “青阳。”只是这么一句话,寇元青就笑了。

    他过去扶住季雁来的肩,看着她莹润的侧脸,没忍住在上面落下了一个轻轻的吻。

    “别。”季雁来转身推他,余光往身后扫去,却见原本跟着的婢女侍人都已经没了踪影。

    “没事,他们都走了。”寇元青非但没有退开,还得寸进尺的搂住了季雁来的腰,星星点点的啄吻落在她的眉梢上,眼角上,鼻尖,唇边,最后噙住了那红润的唇。

    撑在身前人胸前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抓紧,攥皱了那片衣襟。

    季雁来只觉得身子发软,几乎没了力气,却被身后那只刚硬的手臂揽住向前,倒在了那宽广的怀中。

    不知过了许久,久到季雁来的唇都有些发麻。

    眼看着他还不停,季雁来后退不得,只得咬了咬他的舌尖。

    “嘶——”寇元青轻轻抽了口气,到底把人放开了。

    季雁来匆匆就想后退,可寇元青却不放人,她只好抬手掩住了唇,警惕的看着他。

    “真是舍得。”感受到口中那点腥甜之气,寇元青低声抱怨,脸上却是笑着的。

    一个没忍住,季雁来瞪了他一眼。

    还好意思抱怨,着到底怪谁,她嘴唇发木,一会儿肯定要肿。

    寇元青就低低的笑了。

    季雁来顿时无奈,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的问题,明明她是在等寇元青,可对方每次见了都会笑。

    不过,见着对方笑了,她心中到底是松了口气。

    刚刚这人看着正常,可周身气息冷沉沉的,一双墨眸却截然相反的翻腾不休。

    两者互相拉扯,让她看了就心惊。

    “藏光,你不高兴吗?”季雁来抬眼问他。

    寇元青一默。

    “没事。”他掩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把自己伪装成平静模样。

    不急,他一次又一次的告诉自己。

    可不管怎么说,一想起季雁来和寇元嘉同住一个宫殿,寇元青就冷静不下来。

    季雁来不信,可既然他说了,她也就没再问,转而说起了别的。

    寇元青平静的看着她,配合着说了下去。

    可季雁来实在不是个会聊天的人,在寇元青的心不在焉下,没一会儿,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好继续去看紫藤萝。

    骤然一静,寇元青总算回神,再一想刚才的事,就笑了笑。

    他上前揽住季雁来的肩正要说话,“陛下,”黑衣侍卫骤然出现在院中说道。

    突如其来的声音惊的季雁来心中一跳,下意识避到一侧,这才抬眼看去。

    “说。”见她受惊,寇元青眼眸一沉,冷声道。

    “荣王和张家姑娘过来了。”

    “什么?”季雁来又后退一步,左右看看就想离开。

    “他?”寇元青看向季雁来,对上她有些慌的双眼,头也不回的说,“让他避开,就说我在这儿赏花。”

    “是。”侍卫领命出去。

    不多时,就听到一阵轻微的对话声响起,本来是听不见的,可季雁来却恍惚间就觉得那道声音仿佛就在她耳侧。

    “别怕。”寇元青沉沉的看着她,低声说。

    “我、”季雁来下意识攥住了他的衣袖,将要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青阳,乖,不怕。”寇元青有些苦涩的笑了笑,他把季雁来揽进怀中,一下一下轻柔的拍着她的背,说,“相信朕。”

    “可万一呢?”心跳后知后觉的咚咚咚跳了起来,季雁来颤着声音说。

    “若有万一,就实话实说,说是朕逼你的。”寇元青的手顿住,一字一句在这夜色里无比清晰,道,“是朕,拿季家,拿荣王逼你就范。”

    气息一颤,季雁来越发的捏紧了手中的布料,整个人仿佛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昏昏沉沉,一部分却清醒无比。

    “她们不会信的。”她说。

    “那朕就下罪己诏。”

    “他们只会觉得我十分厉害,犹如妖妃再世,竟迷惑了君王的心智,让你干出这种糊涂事来。”

    “那朕就退位,做一个普通人,和你周游天下,好不好。”

    “不好。”季雁来冷静下来,清晰的说,“你是好皇帝,没人会比你做的更好了。”

    要真让献王或者荣王上位,他们季家怕是就要没了。

    “那我怎么办?”寇元青苦恼的说,略往后退了退低头含笑看着季雁来。

    “您可以说是我蓄意勾引。”季雁来也在看他,她对着寇元青的双眸,认认真真的说。

    寇元青脸上的笑容瞬间就没了。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不要说这种傻话,青阳。”寇元青伸手轻轻抚摸她的眉眼,说,“朕宁愿做一个被人唾骂的昏君,也不会这样对你的。”

    季雁来的唇颤了颤。

    她几乎就要信了。

    “青阳,相信我好吗?”

    季雁来无言。

    寇元青真的无奈了。

    “青阳,你对朕不公平,”他说,敛眉垂目,嘴角轻抿。

    眼睫扇动了一下,听着他话语中掩饰不住的委屈之意,季雁来呼吸一滞,疑惑的看着他,不解其意。

    “你分明知道我的心意。”寇元青直视她的双眼,说,“如果我不是皇帝,我只是你一个普普通通的爱慕者,在知道我做的这些事后,你会相信我的诚意吗?”

    答案不用多想,季雁来第一时间就给了出来。

    会。

    那种于细微处展现的体贴,那种毫不掩饰的珍视,那种处处体现的关怀,她看的清清楚楚,怎么会不信。

    “可就因为我是皇帝,所以不管我做了什么,你都不信,你都会怀疑我,怀疑我的话,怀疑我的目的。”

    “青阳,对我公平点,好吗?”寇元青眉眼间都染着苦涩,字字句句都带着诚恳。

    季雁来说不出话,只是愣愣的看着寇元青。

    她想说好,可她说不出口。

    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回答,寇元青便叹了口气。

    “青阳。”他唤了一句,语气十分的复杂,似乎有千言万语,又似乎只是单纯的叫一声。

    寇元青又上前,将眼前牵扯着他身心魂魄的人拥进怀中,轻轻抱了抱。

    “青阳,和离吧,来做我的皇后。”寇元青忍不住说。

    欲壑难填大抵是对的,明明一开始只是和青阳亲昵就能满足,可他现在却越来越贪心。

    要什么偷来的欢愉,他只想光明正大的把他的青阳迎回皇宫,共坐玉阶之上,受众人朝拜。

    生同衾,死同椁,再不分离。

    寇元青注视着季雁来的神情,一丝一毫都不想放过。

    “你喜欢一生一世一双人,我此生便绝无二色。”

    “不相信我没关系,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提前写好圣旨,若我负你,我便放你出宫,还你自由,生生世世,再不相见。”寇元青承认自己是卑劣的。

    他知道季雁来喜欢自由,可因为他的自私,便要她进了天底下最没有自由的皇宫。

    可他受不了季雁来离开他,若真有那一天,寇元青也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

    季雁来心中一震。

    “那可是三千佳丽,陛下当真舍得?”心神动摇间,她强自忍住,抬头轻轻一笑,故作打趣的说。

    她不敢再听寇元青说下去了。

    季雁来怕了。

    她怕自己忍不住。

    “青阳,我能做到的,你知道的。”寇元青说。

    季雁来抬头,无奈的看着天子。

    他当然能做到,天子登基之前,曾北上边关,与北夷作战时屡战屡胜,若非后来先皇病重他不得不赶回来,怕是能打到北夷王庭。

    可绕是如此,他登基四年,北夷也安静了四年,丝毫没有前朝时的嚣张寻衅。

    这是一个天生的君主,或许一开始对朝政不算熟悉,可他手握大军,足以让朝政安稳,四年下来,更是把朝政握于掌心,独揽大权,说一不二。

    他的确有这个能力不受朝臣所左右。

    第30章 肆意   “夜深了,荣王请回吧。”不想再……

    季雁来从没想到, 会在天子这里听到这样一席话。

    也没有想到,明明之前都是润物细无声的体贴关怀,他竟忽然就把一切挑开, 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一时之间, 她根本没办法给出回答。

    索性,天子也不是现在就要回答。

    “没事, 我不急。”寇元青撤起唇角笑了笑。

    “对我来说, 你是谁都没关系。”他说, 声音越发的低沉,“可对你来说, 却是不同的。”

    眼睫一颤。

    季雁来何尝不知, 可……

    “你答应过我, 不会让人知道的。”她不自觉的说,骤然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她竟然是相信着对方的。

    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寇元青背在身后的手张开又握紧, 眼中喜意划过,叹了口气轻声说,“我可以做到,但你还是会怕。”

    的确,她现在就在担惊受怕,季雁来心想, 抿了抿唇角。

    大概是母亲早逝的原因, 她做事总是会思虑再三,力求处处妥帖,寇元青把这一切看的分明, 想要逼她,却又不舍,只得这样一点点的劝着哄着。

    到最后,两人离开这处开满紫藤花的回廊,季雁来也没能给出回答。

    “青阳,对我公平点,好吗?”寇元青最后又说了一遍。

    天子先行,季雁来在后面心不在焉的慢慢走着,一路都在想着他的那句话,等回了宴会处,却敏锐的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劲。

    “你去哪儿了?”

    先是寇元嘉,看见她后竟然迈步过来还问了她一句话,季雁来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随口说,“只是走了走。”

    寇元嘉还要再说。

    他刚才也转了转,可除了半路上预见天子身边的人,一路过去根本没看见季雁来,难道……

    没有理他,季雁来也没什么话好跟他说的,略一福身,说,“我有些累了,便先走了,王爷自便。”

    说着话,她转身就走。

    直接被抛下,寇元嘉愣了一下。

    季雁来,的确跟之前不同了……

    “你说是谁家贵女?我看着天子的衣襟和衣袖都被捏皱了。”有人低声说,

    心跳一滞,刚坐下的季雁来眼睛睁大,下意识看向天子。

    果然,那一身玄色长袍衣襟发皱,袖口没看见,可既然有人说,那一定是真的。

    她轻轻吸了口气,垂下眼神,收敛好神情,没敢多看。

    没记错的话,天子今天的衣服是雪锻制成,缎面光滑轻薄,而且是由冰蚕丝织成,最适合夏天穿。可唯有一点,那就是极易留痕发皱。

    季雁来艰难的稳住呼吸,甚至都不敢多听周围的人们都说了什么。

    可那些话还是飘进了她的耳中。

    “是云家?”

    “不,我觉得是张家。”

    “那也不一定,天子看着不是个好美色的,不管是云家,还是张家,他看都没有多看一眼,万一是别家性子好的女孩儿呢。”

    窃窃私语声不停,各种猜测流入季雁来的耳中,让她幻化松了口气。

    对了,有那么多的贵女在,她们不会想到她。

    这样想着,她心中又有些复杂,云辛怡和张月颜的容貌,就是她都会为之惊叹,可……

    “说起来,荣王妃的容貌倒是……”比之那两位都不差。

    说话人的意思很明白,可话没说完就反应了过来没再说下去,并且下意识看了眼端坐在那里的季雁来。

    堂中灯火通明,坐在那里的女子仪态端正,腰背挺直,红色衣襟衬得那修长的玉颈越发白皙。

    纤长的眼睫扇动间宛如蝶翼振翅,小巧笔挺的琼鼻,嫣红莹润仿佛沁着水光的红唇,红宝耳坠轻晃,哪怕只是侧脸看起来都精致难言。

    “谁说不是呢,本以为张家那位的容貌就足够惑人,可见了她……”有人应到。

    “再好看有什么用,荣王又不喜欢。”有人低声说着,声音中带着压抑的痛快和嘲讽。

    当初季雁来还没及笄时,就得了赐婚,不知多少人羡慕嫉妒怨恨着她。可没想到,当初的第一美人,圣上钦此的王妃,如今竟然是这么个下场。

    当初被她压的死死地一众贵女怜悯有之,可更多的是狠狠出了口气。

    也有人觉得她可怜,特意去安慰,可没想到季雁来都到了这个份上,还这么傲气,面对着她们仍旧落落大方,一副丝毫不在意的样子,十分的刺眼。

    久而久之,她们也不想理她了。

    然而,不管她们怎么做,季雁来都是那副不以为意,淡定从容的模样,死死地拿住王妃的架子。到最后,她们竟也分不清,到底是她们不想理季雁来,还是季雁来不愿意搭理她们。

    “是啊,指不定她有什么…才让荣王那么不喜欢,不然这么大个美人,他怎么就放在一边。”

    “话不能这么说…”

    “我看也是,”有人却在附和。

    张月颜的容貌勾魂妩媚妖娆多姿,让人想要细细把玩。可季雁来华贵雍容高不可攀的美,却让人想要独占,想要让那张脸为了自己露出别的神情。

    一众贵夫人说不出这种感觉叫什么,可心里却是知道的。

    只是可惜,如斯佳人,竟然遇上了荣王那样一个心有所属的人。

    而面对如此家人,荣王竟然也能不动心,实在是让人惊奇,难免会生出诸多的揣测遐想。也因为能把这么个美人置之不理,就算荣王明明养了外室,大家也都觉得他并非是好色之人。

    正说话间,有人低声说快看,她们随之看去,就见张月颜竟然走向了季雁来。

    “表嫂,”张月颜说着话在季雁来身边坐下,笑吟吟的看着她。

    “表妹。”季雁来眼波一动,含笑看向她。

    “表嫂真好看。”哪怕不是第一次见了,张月颜还是忍不住赞叹,而且现在的季雁来比起早上的时候,又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那时候的她美则美矣,可神情不动,便有些失了灵气,然而,现在的她,眼波如水,眉间沾染了些倦怠,唇瓣轻抿,似喜似嗔,只是这样一撇,便可谓是勾魂慑魄。

    再加上刚才明显招人缺没找到的荣王,所以,刚刚发生了什么?

    心中若有所思,张月颜懒懒靠向她身侧,说,“嫂嫂你用的什么唇脂,真是好看,妹妹也想买点。”

    心中一跳,季雁来眼睫轻颤,下意识想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她用了全身力气没有露出异样,只是轻轻笑了笑,说,“我也不清楚,都是婢女准备的,采夏,我今日用的是什么?”她看向为她梳妆的采夏。

    “王妃今日用的是内庭司送来的贡品,染春。”

    “那我回去就求求姑母也给我些。”张月颜一拍手,高兴的说。

    季雁来轻轻笑了笑,说,“内庭司这些新花样还多着,你喜欢就让他们送来,好好选选。”

    “谢谢表嫂。”张月颜神采飞扬的说,跃跃欲试的样子,似乎有些等不及了。

    “表妹稍待,我去见个人。”正在这时,季雁来看到了云辛怡,表笑着说。

    “表嫂你要找她?正好我对这位云姑娘也很好奇,一起吧。”张月颜立即说。

    她找云辛怡,本来就是小事,季雁来也就没有拒绝。

    “见过王妃。”云辛怡颔首行礼。

    “云姑娘,”季雁来笑了笑,说,“前两日我出去赏景没在殿中,实在不好意思,不知云姑娘找我可是有事?”

    “没事,只是闲来无事,想去拜访王妃罢了。”云辛怡含笑说。

    她打扮的素雅,首饰也以珠玉为主,这样轻轻一笑,便如水般柔和,是个看起来就很好相处的女子。

    “那真是可惜,如此赏心悦目的佳人,我竟错过了。”季雁来轻轻叹了口气。

    “这话该我说才对,不过,王妃现在有了张姑娘这样的美人相伴,怕是更加不需要我了。”云辛怡含笑调侃了一句。

    “此言差矣,美人从来都是不嫌多的,莫非云姑娘觉得我烦?”张月颜眉一挑,笑着说。

    “怎会。”云辛怡忙说。

    “美人的确是不嫌多的,若二位不嫌弃,没事可去我那里坐坐,我定扫榻相迎。”季雁来说了句客套话。

    三个人在这里说说笑笑,不知引了多少人侧目。

    一个华美,一个妩媚,一个清雅,样貌不一,可美貌缺都是绝无仅有的惊人,三人交相辉映,更是让人目眩神迷。

    寇元嘉见了,也不由出神片刻,看了三人一眼,最后目光落在言笑晏晏,垂眸浅笑的季雁来身上。

    寇元青抬眼,安静看了眼季雁来,跟这个起身离开。

    诸人前去相送,心中却不由揣测,刚刚天子看的是谁?

    这般想着,一道道目光划过三人,先后告辞。

    寇珑玉脸扫过诸人,面色不佳,没有挽留,一挥衣袖,直接送客。

    寇珑珍轻笑了一声,拉着寇元嘉施施然的从她面前经过,又笑了一下,高高兴兴的走了。

    寇珑玉面色一沉,冷冷的看着寇珑珍的背影,袖中的手攥紧,她又笑了。

    生云殿中,随着主人的归来灯火通明。

    季雁来洗漱过后,便命人熄了灯睡下,倒是正殿内的寝殿之处,烛火染了许久,才慢慢熄灭。

    寇元嘉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鼻尖仿佛还残留着季雁来惯用的玫瑰香。

    这香味悄无声息,却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他,这张床,这个屋子,是季雁来住过的。他豁然起身,披起衣衫,站在窗前看着月色之下的群山,提不起丝毫睡意。

    随着寇元嘉的到来,季雁来便从以前的每日都去,变成了三五日才去一次。

    偏殿之中等着的佳人不在,恢复了往日的安静,寇元青明明早已习惯,可现在却忽然觉得空荡寂寞起来。

    只是少了个人而已。

    “陛下。”常信悄然进殿,往日既轻又快的步子今日更快了些。

    寇元青回神,放下手中看了许久都还没有看完的折子,抬眼看去,说,“说。”

    “七日后是商阳长公主的生辰,太后刚刚发了话,说是要举办宴会,庆贺一番。”

    “哦?”寇元青若有所思,问了一句,“太后近来都在忙些什么?”

    “太后近来对秦国公,定远侯,平国公家的公子十分关注。”常信立即答道。

    “她倒是有心。”寇元青笑了。

    这几家,都是手握实权的公侯。

    没太在意这个,寇元青又拿起了一本放在一侧的折子,若有所思。

    前往西南调查军饷失踪一事的钦差已经走了十余日,差不多已经抵达了西南地界,这消息,也该回来了。

    只是不知,送回来的会是什么了。

    又是一次晚上,季雁来出门去散心,宫女悄然出现在前领路。

    季雁来无奈,只好跟了上去,等和寇元青转了许久,回来后却在殿门口遇见了寇元嘉。

    她脚步一顿。

    “王爷。”季雁来略福了福身,轻声道。

    几个婢女随之福身,见着她屈膝的背影,心里莫名有些不适。

    略想了想才恍然,原来,自家姑娘在面对天子的时候,每次还未等她福身,天子就已经把她拉了起来。

    可现在……

    寇元嘉就站在那里,背对着灯火,定定的看着季雁来的神情。

    从她晶亮的眼,到勾起却又放下的唇角。

    “你去哪里了?”他问。

    “只是去山上转了转。”季雁来眼睫轻垂,心中一跳,轻声说。

    “那王妃能否告诉我,你都去了哪里,想来那里的景色定然很美,不然怎会让王妃这样开怀,倒是让本王都好奇了。”寇元嘉上前两步,低头看去,却只能看到微垂双眼上浓密纤长的眼睫。

    他刚刚遣了好几个人顺着季雁来离去的方向去找,可一路过去,根本没找到人。

    那么,她去了哪里?

    急匆匆的心跳声在耳边响起,季雁来缓缓调整好呼吸,慢慢抬眼。

    “倒是稀奇,我与王爷成婚四年,现在才知,原来您也是会好奇的?”她勾起唇角,似笑非笑。

    寇元嘉一默。

    对于前几年的冷待漠视,他不能否认,也让他现在突如其来的在意,就显得十分可笑。

    季雁来就讽刺的笑了。

    “或者说,我该问问,王爷您到底想问什么呢?”她拎起裙角,袅袅婷婷的越过寇元嘉,在他身边时略停了停,轻声问道。

    说完,她就把人抛到了身后,直接离去。

    寇元嘉站在那里,季雁来眼中的厌倦和唇角的讽刺来回在他面前旋转,愣住了。

    迈步进了侧殿,在她的示意下几个婢女把门关上。

    随着殿门在吱呀声中闭合,季雁来站在那里,忽然就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她拿着手帕捂住唇,笑的放肆又克制。

    季雁来必须承认,在看到寇元嘉眼中的愤怒时,她除了担忧之外,也是开心的。

    那种开心就好像火,肆意的燃烧着她心里的怨恨,燃烧着她心中牢牢牵制着自己的克制。

    崩——

    无声中,一条无形的线断掉了。

    “采春。”季雁来笑罢,在软榻上坐下,难得的没有保持自己的仪态,而是手肘撑着,腰肢放软,懒懒的倚靠在软枕上。

    “你说,要是爹爹知道了,他会怪我吗?”她轻声问。

    “老爷不会的。”采春捧上飘着香气的果茶,看着季雁来安抚微笑。

    她们姑娘这些年太苦了,老爷一直希望她能高高兴兴,怎么会怪她。

    季雁来一口一口喝着茶,沉默出神。

    喝完茶,开始洗漱,季雁来坐在妆镜前,由着婢女们为她取下钗环。

    一件件镶金嵌玉,流光溢彩的首饰被取下,放在妆台之上,如云般的青丝顺着肩膀垂落,拥簇着那张脸颊越发显得小巧。

    没了妆饰,那双眼睛依旧清澈,只是容颜没了曾经的稚嫩。二十岁的她如一朵刚刚盛放的牡丹一般,美艳夺目。仪态端庄,哪怕不言不语,也只有一身的雍容气度。

    素着一张容颜的季雁来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想不起来自己及笄前的模样了。

    那会儿,她是什么样子呢?

    “采春。”

    “给爹爹传信,就说我要和离。”季雁来眨了眨眼,试图露出一个开心烂漫的笑容,却发现她笑不出来,不管怎么样,都少了些东西,轻轻叹了口气后,她轻声说。

    话音落下,几个婢女手中的动作停下,等反应过来后立即喜笑颜开。

    “奴婢这就去。”采春更是连手里的活计都顾不上了,动作略重的放在一侧,福了福身连忙出去。

    “王爷,”有侍人匆匆跑了过来,说,“奴才看到了,王妃是从一条小道回来的,刚才过去转了转,王妃的确是自己去了那里,是奴才们粗心没发现。”

    他气都来不及喘匀,就急匆匆的说。

    咚——

    好似悬在半空中的心骤然落地,让寇元嘉精神一震。

    “废物。”他冷眼怒斥。

    没有多想,他转身就朝着季雁来所在的偏殿走去,恰好和走出来的采春碰了面。

    来不及反应,采春忙矮身行礼,拦住了寇元嘉,说,“奴婢见过王爷,王妃已经睡下了。”

    她堵住门口,不想让寇元嘉进去。

    看着眼前这个胆大的婢女,寇元嘉顿住脚步。

    “季雁来,”他没有坚持,声音微扬,确定殿中的人能听到。

    “抱歉。”他说,为自己的怀疑。

    顺着发丝的手一顿,季雁来疑惑抬眼。

    寇元嘉在说什么?

    心中一转,她隐约有了猜测。可她的确是和天子出去了……看来是他又做了些什么。

    未央宫中,寇元青轻轻一笑,伸手推翻了眼前竖起来的折子。

    啪——

    随着折子倒下一声闷响,他脸上的笑意越发的大。

    还要再做点什么,最起码,要让青阳心里堵着的那口气散了,寇元青若有所思。

    夜色中,婢女扣开了角门,匆匆往季家所在的别院走去。

    不多时,寇元青就收到了这个消息,事实上,若非他手底下的人现身传话,那个小婢女根本出不去。

    这个时候,青阳叫人出去做什么?他皱起了眉。

    难道,刚刚寇元嘉给青阳气受了?

    这样想着,寇元青豁然起身,在殿中来回走着,心中揣揣,坐立不安,总忍不住看向生云殿所在的方向。

    “雁来。”寇元嘉在殿外站了一会儿,殿内的人一直都没有说话,他便又叫了一声。

    季雁来闭眼,深深吸了口气。

    她不怕和寇元嘉针锋相对,但是她受不了寇元嘉这一副温柔斯文的样子,虚伪透了。

    “夜深了,荣王请回吧。”不想再让这么个人恶心她,季雁来淡淡的说。

    她话语中的不喜毫不掩饰,寇元嘉眸子一顿。

    “我们是夫妻。”他本该走的 ,可不知为何,他却说了这句话。

    殿门口近在眼前,他可以清晰的闻见殿中的玫瑰香,一如他这几日梦中闻到的味道。

    “寇元嘉。”既然已经准备撕破脸,季雁来也不想再忍他,霍然起身,迈步到了门口,伸手拉开大门,面无表情的看着门外一身白色锦袍,头戴玉冠,俊美温润的男人。

    “这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需要我提醒你吗?”夫妻?这是季雁来听到的最好笑的话。

    殿门拉开,灯火倾泻而出,青丝披肩,季雁来素面朝天,没有了之前的华美,反而有了无双的清艳,这样的她,便是云辛怡也比之不上。

    寇元嘉从未见过这样的她,他难以想象,原来没有妆饰后,季雁来竟是这般模样。

    他愣住了,难掩眸中惊艳。

    然而,那一双总是宁静的眼睛却像含着火一样,冷冷的瞪着他。再加上这句话——

    寇元嘉顿时回神,然后就是沉默,他怎会不知。

    “我……”他想要辩解,可在季雁来那双清凌凌的眼中,却说不出话。

    仿佛不管说什么,都是借口一样。

    “寇元嘉,不要再让我听见你说什么夫妻,我也不需要你的关心歉意。”季雁来扯起唇角笑了笑,“以前什么样,就请你一直保持那个样子。”

    “请。”她伸手示意,克制着自己别说出那个‘滚’字。

    这样毫不留情的驱逐,寇元嘉气息一急,看了眼季雁来,到底没再纠缠,转身走了。

    季雁来反手关上殿门,面无表情。

    这毫不留情的动作导致大门发出砰的一声,在安静的夜色中无比清晰。

    寇元嘉的背影一僵,看着来往的宫女侍人,一挥衣袖,加快了步子,直接进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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