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怎么会没有!”


    白意深深地吸了口气,甘甜清亮的灵雾渗入肺腑,本该灵台清明,心平气和,她却只觉心里的烦躁与恼意越来越盛。


    她顶着毒辣的日头,撑着受伤流血的的身体满怀欣喜地来到这里,却一无所获。


    这确实灵力充裕,甚至凝成淡淡的灵雾,吸一口通体舒泰。若是放在平时,她发现这里会觉得很高兴,但现在她只觉烦躁:这破烂地,除了充沛灵力之外,她连灵草的影子都摸不着!


    这不应当。


    白意按捺心里的不耐,神识一寸寸刮向草地——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咔嚓!”


    白意再也忍不住戾气,反手一刀斩断了不远的树。拦腰斩断的树树冠触地,落叶飒飒飘舞。


    难道有人捷足先登?


    白意眼神一冷,握着碧刀的手指泛白。


    谁?谁胆敢抢她的东西?


    明明之前与她作对的,都已经——


    “嗡!”


    白意心绪一停,手里的碧刀忽然剧烈地震颤起来!


    她一皱眉,脸色难看:之前才约束过,怎么又开始发疯?


    短时间内咒罚多次,刀灵可能会受不住。之前明明一直好好的,怎么忽然就不听话?


    就在她犹豫的一瞬间,碧刀忽然长鸣一声,从她手里挣脱出来,流星般飞远了!


    白意眼里顿时一片霜寒。


    都落到她手里了,还不服吗?!


    冰冷的怒气与不甘从肺腑处一路逆行上来,加上碧刀的抵抗反噬,之前强压下的暗伤一瞬爆发,她狠狠地咽下翻涌上来的血沫,腾身而起,直追碧刀。


    我倒要看看,你发什么疯!


    刀影、人影疾风般卷过,破风声擦落树叶,飒飒作响。


    不过几息,白意手决一停,长风般的碧刀忽然哀鸣一声,刀身裂开几条微弱的裂缝,黯淡下来,被后面追上的人紧紧抓在手里。


    “我说了,乖乖听话。不然我就……”她淬着寒意的声音忽然一停,瞳孔骤缩。


    这里草木折断、萦绕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不远处的林木剑痕、刀痕交错,日光照下来,惨白的树心晃得她眼晕。


    她脸色一白,嘴唇颤动,惊恐地后退一步:“……”


    不可能。绝不可能!


    ——是那个人的刀意!


    她死死地盯着那处刀痕。看得出来只是擦过,却几乎将几人合抱的大树拦腰斩断。锐利凛冽的刀意依旧留在上边,她离得这么远,只是看着,就仿佛寒刀刮过眼睛,令人脊背生寒。


    “你多看看你扶枝师姐,她道心通明,年纪轻轻就练的一手好刀法。更可贵的是,她竟修出了刀意!”


    “你也修刀,自然更有体会。她刀意浩荡清正,是真正的君子刀。若是她是我的徒……咳,意意,你……你仍需努力。修炼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万不可懈怠,知道了吗?“


    ——好一把君子刀!


    白意尝着嘴里的血味,低头慢慢笑开。她看向颤抖的碧刀,说:“真是阴魂不散啊。”


    “望舒,你说是吧?”


    她低语道。


    白意忽然抬头,抬手就是一刀!


    刀光呼啸着将留有扶枝刀意的树割成碎片,漫天粉尘落叶里,她听见身后季青临在喊她。


    “——意意!咳……你怎么样?”


    白意倏忽扭头,眼里是盈盈的泪光,脸上写满委屈与惊喜,她身形晃了晃,手上一松,碧刀坠进泥里。


    她踉踉跄跄地朝季青临冲去,哭腔浓重:“季师兄!”


    季青临接住她,安抚地摸摸她发顶:“别怕,我来了。”


    “我知道是师兄。你在我才心安。”白意在他怀里仰起头来,破涕为笑,“师兄的伤怎么样了?”她目光透露出纯粹的担忧,道:“我好担心你。”


    季青临脸色隐隐苍白,笑道:“没事。你师兄总有些保命手段,对我这么没信心吗?”他将白意扶好,随口问道:“怎么忽然拿树撒气?如今此地状况未明,灵力还是省着些用为好。”


    白意抬头怯怯一笑,说:“我、我怕又有法阵埋伏,想着先劈一刀——”


    “意意,不可。”季青临喟叹着打断她,之前他就想说了,他深深地看她一眼,“有些法阵遇强则强,你越是劈它,它反扑的力度便越是大,会很危险。不弄清阵法底细贸然攻击,很容易弄巧成拙。”


    “可是,之前出任务时,师姐不是也直接一刀劈向法阵吗!”白意一咬舌尖,话音干涩地停住。


    ——好好的提她做什么!晦气!


    季青临笑容不着痕迹地淡了淡,沉默几息,他道:“她与你不同。”


    扶枝的阵法功课一直拿的是甲一等,且身法、刀法都远超同龄修者,她有底气一力降十会。


    季青临柔声道:“暴力拆阵极为危险,我不想你受伤。”


    白意眨去眼睫上的泪珠,深深地望进他眼睛:“真的吗?”


    季青临点头。


    白意心满意足地抱住他手臂蹭了蹭,说:“我就知道师兄最疼我!”


    “对了,季师兄,我找不到你说的灵草!”白意委屈地抬头,“我怀疑是被人先抢走了。”


    季青临眼神一动,沉思之色闪过。


    “你找遍了吗?都没有?”


    白意:“我找了好久好久,找不到!”


    季青临皱眉,心想不可能。


    “你试试……用心感受你体内的金丹。也许它会为你指明方向。”


    白意眼神一闪,反问道:“金丹?”


    季青临淡淡笑起来。


    “对。别着急,慢慢来。属于你的东西,别人是抢不走的。”


    *


    “抢劫不得好死!”


    风声飒沓,有人闷哼一声,捂住受伤的右臂,背靠树干,喘丨息两声,恶狠狠地骂道:“强盗生孩子都没屁丨眼!”


    她一偏头,狠辣的银针擦着她脸颊“笃”一声没入树皮,登时滋滋地冒起泛黑的毒泡。


    “矮冬瓜,你行不行!”


    不远处刀剑相撞之声不停,少年大骂一声:“你不是很牛吗!干他!”


    “……傻叉,顾好你自己,你是老妈子吗?!”少女啐了一口血沫,手上青筋迸出,玄铁重剑好横扫,叮叮当当地撞开偷袭的毒针,腾身跃起。


    不生孩子的强盗冷笑一声:既然你自己撞上来了,就别怪他不客气!


    他随手一挥,幽蓝的银针宛如一泼杀机毕露的秋雨,严实地笼向冲来的女孩子。


    “老娘死了也要拉个垫背的!”她一咬牙,不退反进,极限一换一,看谁命更硬!


    咔嚓。


    下一瞬,温热的血泼旋出一道凄厉的圆弧,圆滚滚的断颈人头冲天而起——


    “……啊?”


    女孩子呆呆地举着比她还高的重剑,瞪大的眼睛呆滞地映出颓然倒下的强盗。缺了头的尸体正好倒在她脚边,她下意识狠狠踩了两脚。


    她慢慢地眨了眨眼,回过神来,死里逃生的后怕与狂喜慢一拍涌上心头。她嘴唇颤了颤,抬头看见一道纤细干净的身影。


    “——是你!呜呜呜呜呜姐姐!!”


    她呆愣一瞬,认出流风上眉目温婉鲜妍的少女。是之前破阵的好心姐姐!


    扶枝嘴角弯起,朝她笑笑。


    女孩子也笑,举着重剑的手一颤,猛然回神,扭头看向另一边:差点忘了!……那傻叉!


    她瞳孔瑟缩一下。


    预想中的血腥场景发生了,但没完全发生。


    泼溅的血滴答答地坠下叶尖,刚刚气焰嚣张的一伙强盗转眼间咕噜噜滚了满地千金头颅,草丛红了一大片。


    “——真是缘分。”


    少年人身姿挺拔,悠悠立于一地狼藉中,宛如一折澄净无暇的月色。他道:“兜兜转转,还是碰见你们了。”


    之前他心情好,善心大发放这群人走,不想竟在这时再碰面。


    虞枕风掸掸袖子的浮尘,绕过狼狈喘丨气的人,几步瞬影到扶枝身旁,笑道:“好了。”


    这些杂碎,犯不着姐姐出刀。


    扶枝眼睛弯弯:“劳烦枕风。”


    虞枕风:“不辛苦。”他随意地瞥了一眼,弯刀少年被跑过去的女孩子扶起来,“姐姐想救就救。”她开心就好,做什么都不要紧。


    扶枝道:“之前也有一面之缘,举手之劳,能帮就帮嘛。”


    说起来,她的确讨厌那些自以为是的强盗。


    她收刀入鞘,正准备走过去道别,忽然瞥见树梢后迅疾闪过的影子。


    “——谁?”


    一瞬寂静后,树叶哗哗轻响一声,树后转出个冷峻的青年。


    他一袭白霜似的皎洁雪袍,黑发严谨地竖起,白玉发冠端正,举手抬足疏离克制。青年淡淡地望了扶枝一眼,微微行了个礼:“见过道友。”


    扶枝没察觉出他有恶意,也学他回礼道:“道友安好。你这是……?”


    青年眉眼含着冷淡的霜雪,回答:“我路过发现有人行恶。我是符修。”


    扶枝恍然点头。


    ——符修,诸多奇异符篆,战力强,但需时间来酝酿,只有极少数站在金字塔上的符修能瞬发符篆。


    在他准备符篆时,扶枝与虞枕风已经快他一步,索了强盗的命。


    他朝两人点头,准备转身离开。


    “姐姐——!谢谢你!”之前搏命狠戾的女孩子此时却扶着弯刀少年过来,脸上扬起大大的笑,她随意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我叫郑灵,”她自报家门,又晃了晃肩上的少年,“他是……”


    “安齐。”弯刀少年抬起血呼啦的脸来,露出锃亮的两排大白牙,“谢谢姐姐救命之恩。”


    虞枕风:“……”


    他凉凉地看了一眼安齐。


    嬉皮笑脸。她救的人是你吗,就“谢谢姐姐”。


    扶枝笑道:“举手之劳,别放在心上。我叫扶枝。”


    “姐姐你名字真好听,我……”


    “——扶枝?”


    一道低沉惊诧的声音打断了郑灵的话。


    扶枝挑眉,侧头望向看过来的符修青年。他不是走了吗?他知道我?


    他几步走近,停在一个令人不觉冒犯的距离外,迟疑道:“你是扶枝?”


    虞枕风淡淡地看向他:“有事?”


    扶枝看了他几眼,说:“是。道友认得我?”


    既明——符修青年,出乎意料地摇头:“认识你的人不是我。”他蹙了蹙眉,平淡道:“有人以为你死了,彻夜买醉。”


    “她说,‘她很想你。’”


    扶枝与虞枕风俱一愣。


    扶枝眨了眨眼,忽然反应过来,小小地吸了口气:——慢慢!她忘了给慢慢递信!


    被剖金丹身死后,原本的传讯灵鹤就用不了了。她可以主动给师尊慢慢他们递灵鹤,之后循着纸鹤上的灵息,他们就能反向传信,建立新的联系。


    慢慢一定是发现她的灵鹤失灵了!这多半意味着不祥,她一定会上宗门找自己,可是除了师尊,全宗门都认定自己身死……


    惨了,要被她骂惨了。


    扶枝心虚地想:一箩筐的事情应接不暇地砸来,她一时忙得忘了……


    虞枕风余光一直留意扶枝神色,心里蓦地一沉。


    她在心虚愧疚。她知道那人真的会因为她的“死讯”彻夜买醉、牵肠挂肚,因此心怀不安。


    ——是那个“挚友”?


    少年人只觉舌尖苦涩发酸,沉沉地坠着,“是谁”轻轻巧巧的两字却如有千斤重,他说不出口。他心里嫉妒得发狂,却只能忍住,面上挑起一点冷冷淡淡的笑来:“传完话了?”


    既明看他一眼,点头。他转身欲走,却被扶枝叫住。


    “等等,道友。能交换一下灵讯吗?”


    虞枕风眼睫一颤,立刻低头看向扶枝。


    扶枝却心想,慢慢几乎不在外人面前喝醉酒。她敢在他面前发酒疯,说明她很信任这人,关系亲密。既然他与慢慢要好,也算是她的朋友。


    将来有关慢慢的事,也算多个照应。


    既明沉思片刻,道:“好。”


    郑灵与安齐也挤过来:“我们也要、我们也要!”


    扶枝与他们一一交换灵讯,才知道这位冷冷淡淡的符修名唤既明。


    她眉睫忽然一动,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


    原来他就是慢慢口中所说的“臭木头”。——人还可以。


    虞枕风心里好酸,但忍住了。


    “姐姐,你要是有空,可以来白楚城找我们玩!你们的吃住行玩,我们全包了!”郑灵笑道。


    安齐接她的话:“对。矮冬瓜别的不行,吃喝玩乐倒是样样精通。”


    郑灵笑容不变,狠狠地掐了一把他腰间的软肉。


    安齐面目扭曲:“谋杀亲夫吗!”


    郑灵面无表情:“不要脸。谁是你娘子?”


    扶枝笑看拌嘴的两人,转头与既明说话:“是我的错。我不该忘了她。之后我一定会好好和她赔罪。”


    既明:“你做好心理准备。”


    她实在缠人。


    扶枝清咳一声,点头。


    虞枕风眼睫垂下,轻轻颤了颤:“该走了,姐姐。”


    扶枝才惊觉冷落身旁少年许久,轻轻地拉住他衣袖,抬头朝他笑道:“好。等我们……”


    她话音一停,忽然朝回首看去。


    虞枕风:“怎么了?”


    扶枝定定地望向那个方向,良久才轻声道:


    “——望舒。”


    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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