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


    风声飒沓。


    扶枝鬓角的乌发随风飘舞,眼瞳却一动不动。她呼吸乱了几拍。


    是望舒的气息。她绝不会认错。望舒陪伴了她十余年,是她用无数心血一点一点磨砺出来的老朋友。


    既然人都能起死回生,为什么刀不可以?


    少女眼里忽然燃起两团明亮的火焰。她回想起魂归时看见的望舒——破破烂烂、刀身残缺,连刀铭都找不……


    等等!


    扶枝眉眼一动。当时她身死之后,再也没办法与望舒对话,哀怮暴怒之下眼睛都是模糊的。


    ——那把残刀,真的是望舒吗?


    她心跳忽然快起来,措手不及的惊喜宛如一簇微弱的火苗,在她心里一瞬间哗地燃起来。


    虞枕风低声问道:“姐姐,怎么了?”话一说出口,他才发现自己声音里含了笑意。


    她看起来好高兴,睫毛扑闪扑闪的。虞枕风望着她柔软的脸颊,心里的郁气忽然一空。


    他眼里酸涩而茫然一瞬——他的心不再受他控制了。


    但这点微末的苦在少女抬眼笑望过来时,全化成了甘之如饴的甜蜜。他道:“是什么好事吗?”


    扶枝眉眼弯弯,眼底亮起银河。


    “我感觉了我的老朋友。我的刀!”


    虞枕风让她的笑晃了晃神,点头,跟着她的话说:“那要先去找它吗?”


    出乎意料地,扶枝轻轻摇了摇头。她眼里深色一闪而过,道:“我们会重逢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如果她没猜错,望舒现在应该在白意手里。季青临修剑,拿着望舒只会烧手。只有白意与她一样是刀修。


    炼金丹、换新刀、得机缘——当真是命运眷顾的“话本女主”。


    扶枝温温和和地笑起来。


    一旁疗伤还没走的郑灵和安齐对视一眼,悄悄打了个冷战。


    安齐:我草。她明明看起来好温柔好好说话,我为什么忽然有点害怕。


    郑灵:我也……但是姐姐是最飒的!


    日头灿烈,从苍翠的叶尖淌下来,流进扶枝剔透的眼瞳里,宛如嵌了一轮金乌。


    师兄与他的意意应该入谷了。


    ——不知道他们满不满意她留下的礼物?


    *


    百里之外。


    白意豁然睁眼。


    季青临关切地问她:“如何?感觉到方位了吗?”


    白意犹豫片刻,还是摇了摇头。她低声道:“对不起,季师兄。我用遍各种办法,还是一无所获。”他说她体内的金丹会为她指引方向,但是不管她的灵力如何灌向金丹,都宛如泥牛入海,金丹一片死寂。


    她没得到任何线索。


    白意抬眼打量季青临,心里悄然滋生出喁喁低语:他真的知道吗?嘴上说着谷中就藏着稳固金丹的灵草,但是自谷来,她受伤、遭挫,唯独不见他口中的“灵草”。


    师兄曾发誓说会护着她一辈子,但是如今,他连自己也护不住。


    她目光与季青临一撞。白意甜甜一笑,将脸颊凑到他手臂一蹭:“没事的,季师兄,我们慢慢来。”


    不想季青临忽然“嘶”了一声,手臂一僵,避开了她。


    白意笑脸一滞:“师兄?”


    季青临叹气道:“意意,我手臂受伤了。”他心里暗道,意意终究……心思不如扶枝细。


    他藏得很好,不想让她担心。但她真的没发现时,他心里又有些别扭的不满。


    若是扶枝,她该一眼看出来——


    停。


    季青临拦住哭着掀开他衣袖的白意,道:“小伤。如今当务之急是找到医治你的灵草。”


    白意哭腔一停,泪眼朦胧:“季师兄你真好……可是,我体内的金丹没有反应,我们要怎么找呀?”


    季青临沉默一瞬。他余光瞥过飘散的灵雾,心里忽然一动。


    “等我片刻。”


    话音刚落,季青临身形一动,飘身上空,居高临下地俯瞰:“果然。”


    白意也好奇地飞身而上,悬在季青临身旁,茫然道:“什么?”


    季青临气定神闲地笑起来。他手指悠然划过山峦、树林、溪水的走势,灵力从他指尖流出,慢慢地划出交错咬合的阵线来。


    他眼里不自知地现出惊艳之色:“以自然入阵,浑然天成,毫无雕琢之迹……却偏偏借自然道法之力,汇成此聚灵大阵。”


    堪称精妙绝伦。


    就连他亦无法做到。


    白意看着灵力勾勒出来的阵图,心里不屑地撇了撇嘴。绕来绕去的鬼画符,有什么好厉害的。她也可以!


    她撒娇似的晃了晃季青临的袖子,娇声道:“那,师兄你是不是能推出灵草所在了?”


    季青临若有所思道:“若此地是有心人布下,煞费苦心地汇聚灵气,必定有所图。”


    “——若是我,就会将灵草藏于某处关窍内,隐蔽却有充裕灵气流过,正是温养灵草的好地方。”


    白意眼睛一亮,连声道:“师兄找出关窍了吗?”


    季青临却忽然沉默。半响,他笑了笑,苍白的唇色浅淡,道:“我试试。”他无声地闭眼,开始演算。


    白意捧腮,笑道:“师兄真厉害!”


    浮空术用久了,真累啊。她面无表情地抬手掐了个手决,陷在泥里的碧刀颤抖了一下,应决而来。


    白意挑挑眉,一脚踏上碧刀,用力地踩了踩。


    “托稳了。”她嫌恶地拿脚拨开刀身上的泥。


    脏死了。真是物似前主人形。


    她百无聊赖地发了会儿呆:季师兄真慢。推个阵法要这么久吗?


    在她等得不耐烦之前,季青临睁眼了。


    他捂住嘴闷闷地咳嗽两声,声音有些沙哑:“找到了。灵流涌动的关窍,共有三处。”他带了伤痕的手指轻轻在灵阵图上点了三下。


    “但此阵特殊,这三处关窍互相关联,若是选错了,灵流岔道,我们……”


    白意打断他:“三选一吗?”


    季青临点头,望着她微微笑起来。“但意意你运气一向极佳,我信你定能选对。”


    白意狡黠一笑,道:“天道眷我。我都选不中,还有谁能选中?”


    话音未落,她衣袖猎猎,骤然从空中往下一冲!


    临近时,她惊喜地发现体内的金丹动了。微弱玄妙的感觉一路传到她心底。


    果然,选对了!


    白意嘴角含笑,手里握紧碧刀,明烈刀光纵连,呼啸着冲向灵阵关窍——


    *


    “很遗憾,选错了。”


    扶枝弯弯眼睛,灿金的眼瞳里忽然浮现出两圈晦涩精巧的咒文。她雪白的手指抬起,轻轻一合。


    她微微一笑:迟来的新年礼物,希望你们喜欢。


    *


    轰——


    炫目的灵光轰然炸开!


    白意志得意满的笑容陡然僵在脸上。恐怖的灵力有如千钧横扫,她来不及惨呼就被白光卷了进去!


    她痛得快昏过去,偏偏不能昏。


    这时候昏了,就是死了!


    白意惊骇地发现她握刀的右手在寸寸褪去皮肉,森森白骨裸丨露出来,自指间一路蔓延而上!


    她眼里狠戾之色一闪,左手迸出锐利的刀气,干脆利落地切下了整只右手。


    碧刀啪嗒颓然坠地。


    真痛啊!!!


    她来不及细想,在浓郁的血腥味中一咬舌尖逼出精丨血,挥落在一张陈旧发黄的符纸上。


    符纸边角起毛,被血一浸,却焕发出盈盈的青光,牢牢地护住了她。


    白意浑身狼狈地滚出这道可怖的灵光。


    迎面摔进季青临怀里,她一抬眼,眼泪冲刷开脸上模糊的血迹,嘶声道:“师兄——”


    季青临骇然地看着她齐根而断的右手。


    “意意……你……”


    白意痛得满脸冷汗,嘴唇止不住地颤抖:“……之后还会再长的。但是,师兄,你为什么没说,还会有陷阱?”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季青临连忙给她止血,呼吸也乱了:“……不。”


    怎么会?!


    不可能!


    仿佛有人一锤头敲碎了他骄傲的脊梁,他的运筹帷幄,胸有成竹,气定神闲,全成了笑话。


    白意眼睛溜圆,定定地看着他:“师兄,我是信你才去的啊——”


    你怎么能害我呢?


    季青临冷汗涔涔,痛苦地喃喃:“都是师兄的错,都是我的错……”


    他心里止不住地发冷。


    仿佛有人算准了他的每一步,步步走在他前头。


    季青临忽然想起最开始他被杀死的分丨身。


    笃定的挖眼、不明的低语……


    有人在注视他。


    季青临牙齿一咬,向来温文尔雅的笑脸微微扭曲起来。


    两人兵荒马乱之际,无人注意到,躺在地上的碧刀忽然亮了亮。刚刚白光中剥离出温润的青光,宛如潺潺细水,柔和地流过它裂开的刀身。


    碧刀身上沾满尘埃,刀身却焕发出如新的光芒,裂缝悄无声息地合拢了小小的一条。


    *


    “姐姐,别发呆了,快吃。”


    虞枕风无奈地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扶枝一笑,接过少年人手里的糯米团子,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满满的糯米香味在她舌尖绽开。


    扶枝眯着眼,悠悠地嚼着糯米,心想:选哪个都是错的。


    她能算到季青临会推演出那三处关窍,早早做了准备。但凡他攻击任意一处,另外两处的关窍的灵力都会涌向它,从狭窄的关窍处喷薄而出。


    灵力向来温和无害。因此在变故前,他不会察觉出危险。


    只是,那样磅礴的灵流急速地从那样小的关窍中冲出来,堪比千万利刃,足以剥皮去肉,一个不慎,小命都能丢掉。


    如今,她设阵功夫或许不到家,但改阵真是得心应手啊。


    扶枝眼睫卷翘,无声地笑了笑。


    ——师兄,这回我可没走神。这份出师礼,还满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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