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战机刚落地,塔台里顿时响起一片掌声!”女播音员的报道结束。
好不容易遇上红绿灯了,季梦真一边观察着没什么反应的江让,一边手忙脚乱地将收音机电台换成潮流音乐电台,好死不死,又是一首特别伤感的歌。
江让突然开口,嘲讽拉满,“你开车爱看副驾驶的毛病得改改。”
被噎住一瞬,季梦真调整状态反击回去:“我没有这毛病,我只是在看你。”
“看我?”
“嗯。”
“看我什么?”
被江让这么故意一问,季梦真倒是轻松,大大方方反击:“还没习惯我爱看你?”
这下江让像被噎着,闷闷道:“有什么好看的。”
可惜,季梦真这回改邪归正,认认真真地看路去了,不然如果她只要再多朝副驾驶看一眼,就能看到江让那寸头遮掩不住的耳朵是红的。
月虹时代作为别墅区,小区的隐蔽性足够强,环境安静。也许是因为夜深了,季梦真跟着江让走了好一会儿,没见有邻居路过。
说来也奇怪,江让就像找得着路一样,拎起行李箱就往他们所住的那栋楼走,腿长步子迈得开,季梦真两三步跟不上,慢慢就落在了江让后面。
走入草坪间的石板路,季梦真望着江让的背影,放慢了脚步——
上一次她这么认真地跟在江让身后还是在去年春节。
那时候,他们都还没毕业,江让也还没被分配到祖国和人民需要的地方。
大年二十九的夜晚,灯火长明。
大家一起在江边放烟花焰火,城区只见星星点点的闪光。
江让对这些不太感兴趣,也不玩,就站在一旁静静地看他们闹,不言不语。
季梦真一边乐一边拿眼角的余光偷偷瞄他,才发现他的肩膀原来比小时候宽了那么多,手臂也结实不少,一转眼就长大了。
“怎么不走了?”江让走得快,但知道等她。
瞬间回过神来,季梦真赶紧追上去,又刹不住车,直接扑到江让拎着的背囊上。
这一扑没扑倒江让,他反而站得稳稳当当,“你怎么这么开心?”
“……”
季梦真觉得丢脸。
江让难得笑一声,扭头继续往前走路。
季梦真总觉得他在嘲笑自己,开口想要扳回一局:“明明是我带你回家,你还跑前面去了。”
江让沉默,眼神像在看傻子:“是你自己走得慢。”
季梦真说:“是你腿长。”
江让对彩虹屁夸赞很受用,微微侧过脸,假装没听到这句,继续往前走路。走了没几步,他才问季梦真:“我们住哪一栋?”
“四栋,”季梦真蹿到他前面,眸光灵动,微笑,“你走那么快我还以为你找得到呢。”
江让:“……等等。”
季梦真停下脚步,还没来得及问什么,江让手里多了包淋湿的纸巾,“擦擦你的花脸。有口红。”
“好。”季梦真没动手,只是往前凑了凑脑袋,侧过脸,露出半边脸颊。
江让怔了怔。
季梦真完全没觉得不对,“擦呀。”
江让:“是另一边。”
季梦真:“……”
到了四栋后,季梦真用钥匙将紧闭的别墅大门打开,按亮一楼入户处的玄关灯。
季梦真擅长的生活技能并不多。
她做饭做家务样样不精通,现在唯一感谢的就是小时候在4399、7k7k上玩儿了不少家装布置类小游戏,每次玩游戏时脑子里也想象的是和江让等人的家要怎么收拾,所以现在一到实战阶段,反倒显得十分熟练。
为了避免没几天就乱得不像样子,她把鞋柜分了层,每个人的鞋放在哪一片区都贴了颜色标签。
红橙黄绿青蓝紫。
六个人按年龄分,有一片标记没有贴名字。
江让一看大红色的标记就知道是自己。
他的手指滑过那片无名标记,停顿半晌,随后匆匆指了指只有半个隔层的鞋柜,“我的?”
“嗯。”季梦真换下鞋,把自己的鞋塞进有整整两层的隔层里,“怎么了?”
“……”
江让用眼神示意其他人的两层,再瞟了瞟自己的半层。
不满。
他不太想承认,他有一种被季梦真忽视的感觉。
虽然就那么一点点。
季梦真仰起脸冲他笑:“你又不经常回来。”
“我……”江让话说了一半,止住了。
他没把握,也就没把剩下的“会想经常回家”说出来,毕竟他自己是决定不了的。
因为才住进来,所以准备匆忙,季梦真没有来得及买其他人的拖鞋,江让没换鞋,也不打量新家的装修和布置,在一楼饭厅旁边望见门上贴了红色标签的房间,指了指,问:“那是我的房间?”
季梦真跟在他身后,点点头。
江让把行李箱和背囊拖到房间门口,他仰头把外套拉链往下拽,回头,“我先休整一下,你去忙你的吧。”
他眉毛生得不浓不淡,眉尾稍微比一般人往上挑些,回头说话总有种说不出的傲慢感。
但江让看人有神,目光真诚。
他这么望着季梦真说话的时候,季梦真总是会出神半秒,就像被什么带钩的小鱼线绕住了裙摆,无法挣脱掉。
现在只有江让一个人入住。
明天不知道还有没有两个人独处的这么多时间。
“季梦真。”江让忽然叫她。
季梦真应声抬头:“嗯?”
“我要脱衣服了。”江让默默把拉链又往下拽一寸。
季梦真转身离开,跑到客厅沙发上趴着,感觉整个一楼里,江让所过之处都有一股淡淡的男士香水味。
这味道季梦真太熟悉了,是她前年在江让生日时送的。
后来季梦真还买了一瓶小样,有事没事拿出来闻一闻。
不过江让这人还真是闷着骚啊。
回个家都要喷香水。
“臭屁。”季梦真小声骂一句。
二十分钟后,江让换了身深蓝长袖衫和运动裤,披着外套,开门从卧室内往外看。
他的行李不多,只是简单的几件衣服、鞋子,很快收拾完毕。
季梦真难得那么贴心,把他的房间布置得很好,什么小习惯照顾得极为周全。
床边窗台上还放着两架格外精致的金属底座飞机模型,一架是武直-10,另一架是歼20。
它们宛如两轮悬挂在江让心里的明月,一面黑,一面白,透在白日炯炯光晕下,越看越模糊,沉入曾经波涛汹涌的海面。
江让就这么怔怔地盯着它们,出了神。
他想起入门处季梦真准备的鞋柜。
红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
来之前他就觉得,这个小区的名字起得很好,月虹。
月虹,是出现在月光里的彩虹,只存在于夜晚。朦胧、罕见,由七种颜色组成。
在飞机模型边,还放着一个喷漆木质相框,黑色的,照片上是四个勾肩搭背的小男孩,约摸七八岁,手拿矿泉水瓶,各自比耶。
其中有一个面庞模糊,唇角紧抿,眉心紧皱,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江让没有仔细去看照片。
他伸出手,把指尖放在模型上,指腹从驾驶舱滑至后三角翼,再落到金属底座,他轻轻地敲了两下,把整个模型拿起来。
他拉开衣柜,找了个干净的空鞋盒,把两架模型收好,再把鞋盒放进衣柜的最上方。
只留了那相框还在原地。
做好这一切,江让转头去看客厅。
他放慢动作,向前走几步,看见季梦真正趴在沙发上,半张脸埋在丝绸抱枕里,一动不动。
她眼睛闭着,呼吸均匀而绵长,耳廓圆润,微微发着红,不知道有没有在做梦。
这都能睡着?
江让仰头喝了口水,轻轻蹲下来。
上次见面的时候,季梦真的头发才到胸前,现在已经快长到后腰了。
现在,她睡得很熟,卷发拨乱着遮挡了半边脸。
在记忆中,季梦真小时候睡觉也差不多这个模样,只是脸蛋还要圆乎一些,肉更多点儿,睡熟的时候嘴巴总是嘟着的。
她睡的姿势不舒服,还会换个方向继续睡,脸颊上就会有课桌书本压出来的印子。
那时候江让就光看着,觉得好笑,有时候下课去接水,嚼着泡泡糖路过季梦真的课桌,想不明白怎么会有女孩儿能把脸睡得跟草莓味泡泡糖一样。
江让把披在肩头的外套取下来,又盯着季梦真看一会儿,从外套上衣兜内取出飞行资格证,将夹在内页的一张照片夹着取出。
这张照片薄薄的。
略微已有些褪色、褶皱了。
上面是一个穿着蓝色宽松校服的小女生,看起来才念高中,脸蛋圆得夸张,完全没抽条的样子,头发短短的,齐刘海,正望着镜头笑。
他用指缝夹着照片,放在季梦真脸颊边,认真比对了比对。
嗯,没怎么长变。
江让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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