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章 整治
“那本宫怎么知道。”
皇后挺了挺脊背, 端出一副中宫之主的尊贵做派,镇定道:“那疯子时不时就会这样毫无因由地来上一遭,你难道还不清楚?”
燕云朝目光微垂, 他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
“儿臣第一次发病时,”燕云朝缓缓开口, “母后说是因为邪崇作祟,请了华阳道长入宫做法,才将那疯子暂时压制。而华阳道长也因此被他重伤肺腑, 回去之后不久便羽化归西。”
皇后眸光微闪, 道:“是,你提这个做什么?”
“他与明氏,”燕云朝顿了片刻, “也是因为邪崇作祟么?”
从前他并未深想过这个问题。
那疯子弑杀暴虐,举止癫狂, 那他就算是做出再多的出格之举,燕云朝都不会感到奇怪。
明氏恰好能安抚住他,也不过是因为那疯子神魂不全, 心智凌乱, 才会将一个女人当做灵丹妙药,如饥似渴, 失之若狂。
可——
那疯子不曾是自己的一部分吗?
“不是因为邪崇作祟, 还能是因为什么?”皇后精致的面容上划过一丝厌恶,恨声道, “明氏一个闺阁之女,顶多从前在什么宴席上与你见过, 能有多深的交情?”
皇后感到愤怒。
那疯子心系明氏也就罢了, 怎么自己这般看重的儿子, 也开始怀疑起他与明氏的过往?
如果不是因为清楚,明氏的确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闺阁之女,并不会什么邪神之术,她都要怀疑是明氏给自己的儿子下降头了。
明氏身在道观那三年,皇后也没少让人留意她的动向,都没什么异常罢了。
就算是因为——
皇后想到这里,思绪突然一收,只面上表情仍然没什么变化。
她一点都不想让那个疯子再出现,甚至也不希望让那个疯子与白天的太子融合。
事情就按照现在的计划走下去,让那个疯子永久沉寂才是要紧。
她不能再让燕云朝继续怀疑。
“你若是不信,”皇后目光直直地看着桌面,语调平静,“本宫这就把明氏召来,让你亲自问问,那疯子为什么会喜欢明氏。”
燕云朝淡淡道:“不必了。”
他自然与明恬打过交道,知道明恬什么都不清楚。
要不然明恬也不会被皇后唬住,以为她自己当真是什么“故人”的替身。
燕云朝站起身,想离开清宁宫,却又想到什么,顿住脚步,看向了皇后。
皇后有些诧异地望向他:“云朝,你还有何事?”
“这几日儿臣会整治东宫,”燕云朝道,“母后从前留下的那些人,若是还想留用,不如把他们召回清宁宫。”
皇后面色一变。
他这是什么意思?嫌自己手伸太长了?
燕云朝平声补充:“三天。三天后,母后还没吩咐,儿臣就自己处置他们了。”
说完,燕云朝没再看皇后一眼,转身离去-
赵芝芸回到平原侯府,躲到房中哭到傍晚。
王夫人焦心地在外面走来走去,想进去劝,竟发现门也锁着,她是进都进不去。
好不容易等到晚膳的时辰,赵芝芸才开了门,站在门框处,眼眶通红地看着王夫人。
王夫人心里一揪,连忙进了房中,拉着赵芝芸的手坐在榻上,细细问道:“这是怎么了?在宫里受委屈了?”
赵芝芸抽泣着点点头,又摇摇头。
“哎呀,”王夫人道,“谁让你受委屈了?皇后娘娘也没给你做主吗?”
赵芝芸打了个哭嗝,才委屈道:“是太子殿下……娘,我不想嫁给太子了。”
王夫人一愣:“怎么回事?殿下他……”
“殿下中午的时候差点杀了我。”赵芝芸抱住王夫人的胳膊,趴在她怀里哭,“他好吓人,要不是明家姐姐及时出现,我可能就没命了。”
王夫人面色骤变:“杀了你?你可是太子殿下的表妹,怎么会想要杀了你?”
赵芝芸流着泪摇头。
虽然那会儿太子表哥并没有下令杀她,也没有做出什么威胁到她性命的动作,但她就是从太子表哥的气势中感受到了威胁。
直觉是很可怕的东西。
就算不是要杀她,赵芝芸也吓惨了。
她是喜欢太子表哥,可平日里对她冷淡、不理睬也就罢了,这要是想杀她,她还没那么大胆子,上赶着去触碰老虎尾巴。
“那就不嫁吧,”王夫人心疼地安抚着赵芝芸的脊背,柔声哄道,“你可是堂堂的侯府小姐,就算不嫁太子,娘也能为你觅得一个好夫婿。”
赵芝芸没应声,她抽噎了一会儿,问:“娘,你之前说的,太子表哥有心上人,就是明小姐吗?”
王夫人动作微顿。
正这时,外面的丫鬟禀道:“夫人,小姐,侯爷回来了。”
王夫人连忙道:“快请侯爷过来。”
正好说一说今天的事。
王夫人拿出帕子,仔细为赵芝芸擦了擦眼泪,道:“一会儿见了你爹,可别再哭了,他最不喜欢这样。”
赵芝芸点点头。
平原侯赵挈是听到宫里的事,得了皇后娘娘的传话,特意提早回府的。
等他进了屋中,赵芝芸已经收拾好起身下榻,恭敬地朝他行礼了。
“女儿拜见父亲。”
赵挈冷着眉目,瞥了一眼赵芝芸与王夫人,撩袍在椅上坐下,道:“今日的事,我都听说了。”
王夫人道:“妾身也正与芸芸说呢,若是……若是实在强求不来,妾身想着,便是为芸芸说和别的人家,也是可以的。”
“急什么。”赵挈道,“太子殿下的婚事到现在还没定下,总会等到有转机的那天。”
他知道今天的事,吓到芸芸的是那个疯子,又不是那个端方守礼的皇太子。等到太子的病治好了,那有什么不可能的?只要皇后坚持,皇太子在朝臣中名声那么好,总不能不守孝道吧?
赵芝芸抗拒道:“父亲,女儿不想……”
赵挈眉头一皱,开口斥道:“这就不想了?你可是当朝皇后的亲侄女,身份尊贵,焉能嫁与凡夫俗子,蹉跎一生。”
赵芝芸讷讷住口,不敢再说。
她总是害怕父亲斥责的,父亲为人严苛,最是不喜欢她表现出怯弱的模样。
“好了,”赵挈道,“此事不急于一时。不过皇后娘娘吩咐了,今日之事,还是不能往外透露半个字。芸芸,你在家中哭一哭也就罢了,往后再不要对外人提起,你可明白?”
赵芝芸自己还嫌丢人呢,当然不会往外乱说,于是点头道:“女儿明白。”-
明恬清晨醒来,发现书荷与从前几个在淑景殿伺候的宫女太监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新面孔。
她看着过来伺候她、规规矩矩一板一眼的宫女,面上露出疑惑:“书荷呢?”
宫女低首道:“奴婢锦绣,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伺候姑娘。书荷她们被送去宫正司问话了,若是顺利的话,过几日会再回来。”
明恬更疑惑了:“她们犯了什么事?”
锦绣并不多言,只道:“殿下吩咐整治东宫,所有从前在姑娘身边伺候的宫人都要被送去问话。”
原来是这样。
明恬思绪只过了一遭就不再想。反正这些人也都是忠于皇后和太子的,跟她没什么关系。
今日天光晴好,明恬用过早膳,便在淑景殿前面的空地上散步,冷不丁瞧见皇太子从远处过来。
燕云朝似乎是刚刚下朝,身上的朝服还没有换。
这个时候过来,总不能是朝朝。
而且朝朝昨天下午和晚上才和自己待了那么久,应该不会这么快就有精力出来。
明恬偏了偏头,假装没有看见,自然地回身朝淑景殿走去。
燕云朝眯起眼睛。
他定住步子,吩咐左右:“去请明小姐过来。”
明恬在即将踏进房门的前一刻,被小跑过来的内官叫住了。
“明小姐,”内官讨好道,“殿下请您过去说话。”
明恬微微侧目,轻声询问:“殿下有什么吩咐?”
内官一怔,不解这怎么还要问的。
他为难道:“小姐,您过去就知道了。”
明恬的手搭在房门上,盯住腕上的红珊瑚手镯看了片刻。
朝朝不让她见皇太子,她本身也不想见。
但皇太子找上门来,她似乎也不好拒绝。
明恬顿了半晌,方转身跟着内官,朝不远处的皇太子走去。
明恬屈膝行礼:“殿下。”
燕云朝看她磨蹭半天才过来见自己,仿佛生怕他不知道她不情愿似的,不由眸光微暗。
“过两日孤会出宫办事,大约要走七八天,”燕云朝目光落在明恬面上,慢慢说道,“你随行。”
明恬愣了愣,应道:“是。”
然后便静默几息。
明恬低着头,等太子再吩咐些什么。而燕云朝静静地看着她,一手背后,良久才又开口。
“孤把东宫的人都筛了一遍,以后不会再有消息传到清宁宫。”
明恬愕然抬眼,恰与燕云朝的视线相撞,她又匆忙垂下头,思绪混乱起来。
她一直以为,白天的皇太子,与皇后娘娘是很亲近的。
没想到他也会做这种事,那不是与皇后娘娘疏远了吗?
为什么?难道皇太子最近与皇后娘娘之间起了龃龉?
明恬胡乱想了一遭,面上只颇为淡然地又应了一句:“是。”
燕云朝看她一会儿,觉出两人似乎实在是无话可说,便淡淡道:“回去收拾吧。”
明恬最后说了句“是”,转身匆匆回到了淑景殿。
直到进入房门的前一刻,她还感觉到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的脊背上,虽然不算灼热,但沉甸甸的,极有分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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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出行
夜幕降临。
燕云朝仔细地在库房里又挑了几样首饰, 打算带到淑景殿送给阿姊。
他心满意足地拿着东西出来,瞥眼看到一侧候着一个眼生的内官,不禁顿住脚步。
内官察觉他看过来, 立时讨好着上前。
“殿下……”
燕云朝皱了皱眉,懒得搭理, 就想越过他往前走。
内官又叫了一句:“殿下。”
燕云朝往他身上扫过去,“唔”了一声:“冯源呢?”
内官笑道:“冯公公前些天被打了板子,到现在还在卧床休息。”
燕云朝挑了挑眉。
打板子?不是他干的, 那肯定是白天那个伪君子干的了。
“哦, ”燕云朝道,“孤要去见阿姊,你让开。”
内官没让开, 反而抬头朝燕云朝觑了过去。
“殿下对奴婢还有印象吗?”
燕云朝不耐烦起来,这都是哪里来的蠢货, 真是碍眼。
他冷冷地睨了一眼内官,正要发作时,却见那内官直直地跪了下来, 往前膝行几步, 低声快速说道:“大约三年前,殿下曾吩咐过奴婢一件事情, 不知殿下还记得吗?”
燕云朝面无表情地低头扫了一眼手里的东西。
都是些簪钗之类的首饰, 要送给阿姊的,不能拿来杀人。
那还有什么能杀人的东西?
内官又飞快补充:“是有关明小姐的。”
转瞬间, 燕云朝周身杀气消散,他怔了片刻, 这才正眼看向了内官。
似乎是有些眼熟。
一些零碎的片段在燕云朝脑中闪过。
他恍了一会儿, 吐出了内官的名字:“福忠。”
福忠面上一喜, 连忙磕头道:“正是奴婢!奴婢誓死效忠殿下——”
他顿了顿,补充说:“只效忠于殿下一人。”-
福忠只是东宫一个很不起眼的粗使内官。
但他三年前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被太子殿下亲自召见。
殿下给了他一个代表身份的令牌,吩咐他去办一件有关明小姐的事。
福忠喜不自胜,觉得自己竟然被太子殿下看重,以后要青云直上了。
可他没想到,他刚办完差回来,就听说了太子殿下重病,谁也不能近身的消息。
福忠默默混在东宫众多伺候的宫人中,终于等到太子殿下病情恢复,可当他喜滋滋地凑上去想要继续讨好,谋求前程的时候,却发现太子殿下浑然不记得吩咐他做过的事了。
东宫伺候的宫人很快被皇后娘娘着手换了一遍,福忠因为是粗使的内官,还没来得及被提拔,因此躲过一劫。
三年来,福忠继续在东宫默默无闻,老实本分地做着该做的事。
他把太子殿下那次偶然的召见埋在心底,当成是一场昙花一现的美梦,梦醒了他还是东宫最不起眼的粗使太监,做着最辛苦的活计,被人轻贱,被人看不起。
直到靖国公府冤案平反,明小姐入宫。
他渐渐听到了一些有关明小姐与太子殿下的传言。
但太子殿下身边伺候的宫人依然都是皇后娘娘派来的,不知怎么,他直觉之下并不敢靠近。
而这几日,太子殿下把那些宫人都送去宫正司走了一遭,有不少皇后娘娘派来的人都被贬去别处了。
福忠原本作为一个粗使的太监,也又一次走了狗屎运,被临时调配过来看管库房。
他得到了靠近太子殿下的机会。
这一次,他发现了殿下的不一样-
福忠跟在太子殿下身后,朝着淑景殿的方向走去。
他低垂着脑袋,眉眼间满是激动和兴奋。
看来他赌对了,他的前程,还在明小姐身上。
燕云朝在淑景殿门前停下脚步。
福忠识趣地守在外面,两手托着,递出了方才太子殿下在库房挑好的首饰。
燕云朝满意地睨他一眼,抬步走入殿门。
明恬正在净室沐浴。
她今日收拾明天跟随皇太子出宫要带的东西,因此洗漱的晚了些。
燕云朝靠近的时候,她正准备起身出去,一瞥眼瞧见他凑过来,忙不迭又往水下缩了几寸,面上带了一丝薄红。
“你怎么进来了?”
燕云朝理所当然道:“我来找阿姊。”
明恬伸出手臂,轻轻地推了他一下,顿时就在他玄色的锦袍上按了一个湿手印。
“先出去等着,我马上就好了。”
“这样啊,”燕云朝垂下目光,乖乖地望着她在水面上若隐若现的锁骨,“朝朝还想伺候阿姊沐浴呢。”
明恬脸上热度更甚,道:“我都要好了,你快出去等着。”
燕云朝扣住了她光滑的手腕。
“那朝朝伺候阿姊穿衣也是可以的。”
明恬一怔,随即还来不及反应,就被燕云朝从水中抱了出来,她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顿时感觉他的衣服都被水渍浸湿了。
“阿姊。”
燕云朝把明恬放到榻上,俯身细细地亲吻着她:“今天怎么收拾得晚了?”
明恬问:“你知道明天……太子殿下要出宫办事吗?”
燕云朝一愣,抬头望了眼明恬,道:“不知道。”
“大约要出去几日,”明恬道,“前天才派了人过来给我传话,说是要我随行。”
明恬说的很是小心,生怕朝朝又发现自己与皇太子见面了。
燕云朝“哦”了一声。
明恬揽住他的脖子,唇角带着笑说:“到时候我们还是能在一块儿的。”
燕云朝顺势亲了亲她的唇角。
“那阿姊……”
“我肯定不跟他见面。”明恬哄着他道,“我现在都是避着他的。”
燕云朝满意起来,眉梢都雀跃着。
阿姊真好,他还没把话说出来,阿姊就明白他想要什么了。
“阿姊明天去的时候,记得带个人。”燕云朝想起不久前在库房见到的那个太监。
明恬疑惑问道:“要带谁呢?”
“福忠,是个太监。”燕云朝道,“等明天我让他留在阿姊这里。”
明恬心念微转:“他是你的心腹吗?”
燕云朝道:“他是阿姊的心腹。”
明恬觉得好笑。
好端端的一个东宫太监,怎么可能是她的心腹?
这怕不是朝朝为了防着她与皇太子见面,特意派过来监视她的。
思及此,明恬心中有些异样,眼神奇怪地往燕云朝面上扫了一眼。
燕云朝毫无所觉,又咬着她的下巴轻轻说道:“不过阿姊,你不能跟他说太多话,有什么事再吩咐他做就行了。”
明恬扬起眉梢:“说了又会怎样?”
燕云朝不满道:“那我就生气了。”
明恬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他可是个太监。”
燕云朝不管那些。
他要防着所有人,除了他之外,任何人,管他是宫女还是太监,都不能得到阿姊的喜欢。
燕云朝扣住明恬的手腕,细细密密地朝她吻了下去。
明恬只记得一开始他是要伺候自己穿衣的,但到了最后,他也没履行他说过的话-
次日清晨,明恬醒来时,毫不意外地看到燕云朝已经不在了。
只有梳妆台上放着一个木盒子,盒盖打开着,里面是几根漂亮的簪钗首饰。
锦绣道:“这是太子殿下临走时留下来的。”
明恬伸手翻了一下,满意地从中拿出一支孔雀钳珠金步摇,道:“那今天就戴这个吧。”
朝朝的眼光似乎还不错,每次给她挑的礼物都很衬她。
在收礼上明恬从不扭捏,反正不要白不要,皇家这些金银珠宝多的是,不差她这些个。
明恬简单收拾一下,出房门时,便看到一个眼生的太监立在那里,瞧见她立时机灵地迎过来,哈腰行礼。
“明小姐,奴婢福忠。”
跟在明恬身侧的锦绣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明恬嗯一声,对锦绣道:“他也跟着我们一起走。”
锦绣怔道:“殿下那边……”
明恬道:“这就是太子殿下吩咐的。”
反正东宫的人向来是两个太子都不敢忤逆,那她直接说这是太子殿下的吩咐,也没什么问题。
锦绣只好应是。
明恬带着锦绣、福忠一同出了东宫,往前走不远,看到马车前来接她。
车身简单朴素,没有过多装饰。
明恬想,皇太子定是一大早恢复意识时,已经骑快马先行一步出宫去了,只是这次离宫要持续七八天,约莫是顾及着夜里朝朝出现,所以才让她跟着随行。
她扶着锦绣的手登上马车,随意地打开车门,却刚往车中迈了一步,就愣在那里。
只见燕云朝盘腿坐在车中的软垫上,身前是一张矮几,手中正握着一道奏报翻看。
明恬垂下了眸。
“殿下。”
她不懂为什么皇太子也会出现在这辆朴素到有些简陋的车里。
似帝后、太子这等人物,出行时难道不是前簇后拥、随从者众吗?
燕云朝抬目扫她一眼,视线便落在她发间的那支金步摇上。
那疯子夜里的行径都会被他派人盯着,等他恢复意识时一五一十的汇报。燕云朝自然知道那疯子常常在东宫的库房里挑拣珍宝,一股脑送到明恬面前。
这不算什么,他堂堂一国储君,不至于在乎这点东西。
可这支金步摇,让燕云朝蓦然就想起那天在清宁宫,皇后刻意让他看见的装扮。
如果是套在明恬的身上,似乎格外和谐。
燕云朝喉结轻滚。
他看见明恬僵着动作,吩咐一句:“坐。”
明恬低声:“不如臣女去乘坐另一辆马车。”
福忠还在外面守着,不知道他会不会在朝朝面前胡乱说话。
“没有另一辆。”燕云朝看着她说,“孤是微服出行,没带多少人马。”
明恬抿起唇角。
燕云朝目色幽暗,冷笑一声:“怎么,孤是洪水猛兽,莫不是比那疯子还可怕,要吃了你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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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痕迹
明恬道:“臣女不敢。”
不敢什么, 她也不知道。但对付帝后与皇太子这种在高位上坐惯了的人,老实认错总归没问题。
燕云朝眸色更深,他压下心中不悦, 又重复一句:“坐。”
明恬才低着头,挪动一下身躯, 规矩地跪坐在燕云朝对面的软垫上。
马车缓缓启动。
“殿下。”明恬出言唤道。
燕云朝撩起眼帘:“说。”
“朝朝并不让臣女私下与您见面。”明恬语调平静地陈述。
她余光瞥见燕云朝皱起眉头,似有不悦,不慌不忙地补充了一句:“但殿下既然有召, 臣女不敢不从。只是若朝朝因此发作起来, 还望殿下与皇后娘娘不要怪罪臣女。”
明恬轻飘飘地把自己的责任摘了个干净,顺便又在燕云朝心口添了个堵。
燕云朝讥讽一笑:“慌什么,怪不得你。”
明恬心道, 那她就放心了。
马车缓缓启动,向皇城外的方向驶去。
明恬坐在案几一旁, 一动不动,思绪却有些神游天外,仿佛要睡着了。
马车内安静良久, 燕云朝看完手中的第二道折子, 方抬目望向明恬,眸光凝住一瞬。
明恬顺势唤了一句:“殿下。”
燕云朝淡淡开口:“怎么?”
“敢问殿下, 这是要去往何处?”明恬觉得自己可以提前问清楚地点, 应该也算不得什么机密。
燕云朝平声道:“孤此去前往赤县办案,届时会有当地官员接应。夜里落榻官驿, 你只需安抚好那个疯子,等白天空闲时, 你若想在周边游逛, 带好仆从即可。”
赤县紧邻京城, 这里修建了大周朝规模最大的行宫,行宫依山傍水,景色秀丽,往年每至暑热之时,皇帝都会率后妃、皇子与百官来此避暑,繁华程度堪称副都。
明恬眸光一亮,竟觉出几分意外之喜。
任谁天天在宫里那一处地方待那么久也会腻了。她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机会,能让她出来游玩。
燕云朝看出她的喜悦,目光情不自禁地在她面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还有一事要交待于你。”
明恬眼睫低垂,神色收敛几分:“请殿下吩咐。”
“出门在外,”燕云朝缓缓道,“就别再这般称呼了。”
“那……”明恬有些迟疑。
那他是不是应该告诉她如何称呼?
可燕云朝没再说话。
明恬本也不是很想应付皇太子,便顺势静默下来,一路上只听得见马车行驶在石砖上晃晃悠悠的吱呀声。
突然,马车车轮滚过石子,往一侧趔趄一下,让明恬一下子坐立不稳,倾身朝一侧倒去,头正好磕在了燕云朝的肩膀上。
燕云朝伸手扶住她。
他没说话,但漆黑沉静的眸子平淡地望着她,让明恬蓦然就别开了眼。
燕云朝握着她穿了厚厚冬衣的手臂,目光下垂,落在她围了一圈绒毛的脖颈处。
绒毛雪白,与肌肤交相辉映,衔接处却有零星几点暗红,在凝脂般的皮肤上若隐若现,似乎在无声诉说着暧昧的情愫。
燕云朝自然知道那是什么。
自从明恬再次入宫以来,几乎每一日清晨醒来,他都会在自己身上发现同样的痕迹,或多或少,区别只在于前一日晚折腾到何等地步。
而他已经从一开始的嫌恶、厌憎,变得波澜不惊,能面不改色地看着镜中那些被明恬弄出的痕迹了。
前些天胸口处多出来的抓痕,到现在还会让他觉得发痒。
明氏女脖颈处这般众多、深浅不一的淤痕,真的不会让她难受吗?
看来那疯子口口声声喜欢明氏女,也不过如此。
燕云朝默然地盯着明恬看了片刻,松开手道:“坐稳。”
明恬连忙坐正身体,忽略刚刚被燕云朝抓过的手臂留下的热度,低眉应了一句:“是。”-
马车紧赶慢赶,在日落前抵达赤县,又沿着官道走了好长一段路,方来到下榻的官驿。
当地的官员前来迎接,在听到那官员称呼燕云朝为“元大人”的时候,明恬才终于明白了皇太子此行是真的便衣微服,不可为外人知。
明恬站在燕云朝身后不远处的位置,福忠与锦绣陪在一侧,看到那官员又谄笑着向她看来。
“不知这位是……”
“此为内子,”燕云朝目光轻飘飘从明恬身上扫过,语气平淡道,“这几日多有叨扰。”
官员连忙笑开了花,连连摇头道:“不叨扰不叨扰!夫人这边请,下官这就安排婢女服侍夫人安置……”
明恬莫名其妙被叫了声“夫人”,再加上燕云朝那句“内子”,一时有些恍神。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被几个下人簇拥着到后头的一间房中去了。
舟车劳顿,明恬非常疲惫,简单洗漱之后,便躺倒在了榻上。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感受到身后贴过来一具温热的身躯。
燕云朝薄唇顺着她光滑的后颈处轻蹭,手掌又抚住她纤细的腰肢,低声呢喃:“阿姊今夜住得地方好远,我找了好一会儿呢。”
明恬还没清醒,只含糊地“嗯”了一声,想着早些歇息,她今晚可是没有精力陪燕云朝折腾了。
“我记得阿姊喜欢逛街,”燕云朝在黑暗中注视着她,语调欢快道,“那我明天不走了,陪阿姊出去玩玩可好?”
明恬悚然一惊,身上的困意消失了大半。
皇太子出宫是有公务在身的,可不能被朝朝搅合,万一到时候在官驿、或是别的地方惹出事来,那麻烦可就大了。
思及此,明恬转了个身,双臂一伸,环绕住了燕云朝的脖子。
“我喜欢逛街?”明恬心念微动,顺着燕云朝的话问了下去,“那朝朝说说看,阿姊还喜欢什么?阿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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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燥意
“阿姊是朝朝最喜欢的人。”
燕云朝抱着明恬的身体, 目光痴迷道:“阿姊喜欢看书,喜欢逛街,还喜欢骑马, 就是不喜欢朝朝。”
说到后面,燕云朝语气低落一瞬, 很快又欢快起来:“不过阿姊现在喜欢朝朝了,是吧。”
明恬轻弯了弯唇角:“是的。”
同时她心中有些异样,只因燕云朝口中的这个“阿姊”, 跟她的喜好似乎还挺像的。
她的父亲是当朝大将军, 祖父年轻时也是从战场上摸爬滚打下来的武将,明恬自幼耳濡目染,自然没少骑射。
只是后来, 一朝风云变幻,明恬被迫入道观修行, 她再也没有机会触碰那些她曾经很喜欢的东西。
那个意气风发、活泼明媚的少女,再也回不来了。
燕云朝轻咬着她的唇角,兴奋道:“朝朝以前做梦都不敢想有这么一天。”
阿姊是他的了, 还成为他的妻子, 和他这么紧密。
明恬心想,看来他真的很喜欢他的“阿姊”。
可既然这么喜欢, 为什么还会把她这个替身当做珍宝呢?
“朝朝, ”明恬轻声唤道,“若是你发现有人冒充阿姊, 骗取你的信任,你会怎么办呢?”
燕云朝一怔, 面颊往后偏离一寸, 盯着明恬的眸中露出不解, 随后道:“我会杀了她。”
他亲昵地抚了抚明恬鬓角的碎发,语调幽幽道:“阿姊就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至宝,谁都不能胆大妄为,冒充阿姊。”
他觉得阿姊肯定是想试探他的真心,于是愈发抱紧了明恬,小心翼翼地亲吻她轻颤的眼睫。
“阿姊,朝朝只喜欢阿姊一人,谁都不能取代。”-
鸡鸣声响时,天色依然漆黑一片。
明恬察觉到身侧窸窸窣窣的动静,是燕云朝在起身穿衣。
他动作非常小心,很少会惊醒她。而今天之所以明恬在这时醒来,是因为她一整晚都有心事,几乎没有睡熟。
但她不想这时候与燕云朝打招呼,于是她仍然闭着眼,呼吸平稳,假装还在熟睡。
等燕云朝由内官们服侍着收拾停当,推门离开的时候,明恬便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她在心里盘算这段日子以来朝朝出现和离开的时辰。
除了上次赵家小姐入宫,引得朝朝提前出现之外,朝朝夜里来找她的时间基本维持在了一个固定的时段。
既没有增加,也没有减少。
这似乎与皇后娘娘和皇太子的期望并不相符。
当初在清平观时,皇后娘娘说,只要减少朝朝发作的次数,尽量安抚,朝朝就会渐渐沉睡,沉睡之后,才能慢慢地与皇太子融合。
可仅仅这样,似乎是不够的。
明恬伸出手臂,轻轻地搭在身侧的软枕上。
那里又一处凹陷,还残留着朝朝方才待过时留下的热度。
她记得朝朝昨夜对她说过的话,若说心里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朝朝现在心智不够健全,记忆也有所残缺,因此才不能认出他真正的“阿姊”,可若有一天他认出了呢?
最好的方法,就是让朝朝在认出之前,使两个皇太子合二为一,回到正轨。
这样,富有理智的皇太子,才不会怪罪于她的假冒。
明恬乱七八糟地想了一通,直到天色开始转亮,才困意袭来,沉沉睡去。
中途锦绣进屋,想叫醒她,却被明恬含糊着赶走了。
明恬素日在淑景殿就是这般随意,想睡就睡,现在出宫来了,也还是这样。
锦绣便不再打扰她,直到下午申时左右,明恬才养足精神,唤了锦绣进去服侍起身。
负责招待她的官员夫人李氏战战兢兢地守在外面,慌忙让仆婢们张罗了吃食送来,生怕有哪里伺候的不好,就惹怒那位从京城过来的大人。
明恬倒是没折腾什么,她本就不是爱与人为难的性子,更何况她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夫人”,没必要与李夫人交往过多。
明恬很快吃饱喝足,惦记着皇太子允诺她的出去游逛,便带了锦绣和福忠跟在身侧,往赤县最热闹的街市行去。
当地才刚举办过一场庙会,小贩们都在收拾着摊位,结束这些天的热闹。
明恬见状倒是有些遗憾,是她来得不巧,她若是今晨早些起来,说不定还能赶上这最后一日。
明恬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逛了几个铺子,也没拣出什么让她喜欢的东西,最后只好挑了个酒楼,来到二楼的包间,闲坐着打发时间。
此时距离入夜还有些距离,她不想那么早回去。
转眼瞥见福忠低眉顺眼地站在一侧,倒是饶有兴致地问道:“从前怎么没见过你?”
其实明恬从前也没见过锦绣她们。
但福忠与旁的宫人不同,他是朝朝指派过来的。东宫几乎所有的宫人都更加心向白天的皇太子,福忠在这其中就显得格外显眼。
福忠低垂着脑袋,恭敬答道:“奴婢从前在西苑做活,前几日被调去看管库房,这才侥幸得了殿下青眼,能到小姐——夫人身边伺候。”
明恬淡淡一笑:“叫我小姐就好。”
这听起来,倒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让朝朝信任他。
明恬觉得费解:“你从前……没有见过殿下吗?”
福忠觑一眼明恬,笑道:“自然是见过的。”
“什么时候?”
“三年前。”
明恬微微一怔。
她想,怪不得能得到朝朝这般信任,原来是东宫旧人。
她正想再问些什么,却见门帘一挑,竟是燕云朝来了这里,福忠立时收起面上讨巧的笑,转身同锦绣一起,朝皇太子倾身行礼。
“大人。”
明恬亦站起了身。
燕云朝目光扫视屋中众人,最后定格在明恬身上。
他立在房门处,淡声开口:“现在随我回去,准备一下,夜里要参加宴席。”
明恬面上露出困惑的表情,很快又消失不见,她轻声道:“臣女随行的任务,似乎不包括这些。”
燕云朝定定看她,唇角微勾:“怎么,孤使唤不动你吗?”
说完,燕云朝不等她回应,便又讥讽笑道:“孤不过是怕宴席上那疯子突然出来,发生什么意外罢了。你不必思虑过多——”
以为他当真把她当成什么夫人,携同出席。
明恬默然片刻,低声应道:“是。”
燕云朝便率先转身,朝楼梯处走去。
明恬跟上来,缀在燕云朝身后两步的距离,燕云朝走了一会儿便觉得心间怪异,于是顿住脚步,侧目瞥向她说:“跟紧点。”
明恬又应了一句“是”。
燕云朝心中愈发涌起燥意。
她在那个疯子面前可不是这样的。
对待那个喜怒无常的疯子尚且有那么多哄骗的技巧,对着他便是如同闷葫芦一般,什么话都不想说、不会说了吗?
两人很快出了酒楼,顺着大街往前走几步,看到路边停放的马车。
福忠机灵地拿出脚蹬,放在车旁。
燕云朝踏上马车,回头朝明恬看了一眼。
可就在这一瞬间,突然从旁侧涌过来几个蒙面杀手,手中握着长刀,速度极快地朝二人刺了过来。
福忠瞳孔骤缩!
“护、护驾!”
守在四周的暗卫瞬时就冲了出来,护卫在马车周身。
而明恬还来不及反应,就突然被燕云朝拽住手腕,强势地拉入车中,一个踉跄倒在了车板上。
明恬急促呼吸几下,抬头看见了燕云朝冷峻威严的侧脸。
“在这儿待着。”燕云朝吩咐一句,随即便掉头下了马车。
明恬爬起来蜷缩到马车一角,两手紧张地抓住了领口。
皇太子身边的暗卫应该功夫不弱,不会有事的。
她听着车外传来的短兵相接的铿锵声,一时思绪凌乱,神经紧绷。
长刀砍在车身上,顿时给马车造成了不小的震动,明恬倒吸一口凉气,苍白着脸把头往膝盖里更深地埋了埋。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打斗才慢慢停歇了。
明恬听到当地官兵赶过来的声音,还有昨天那个接待他们的官员在外面向燕云朝赔罪。她把头靠在车壁上,轻轻地舒了口气。
知道皇太子此次微服前来赤县是为办案,没想到他竟能招惹来这样恐怖的仇家。
若早知如此,她就在官驿待着不出来了,游逛哪有小命重要。
这时,马车车门打开,燕云朝立在车前,面色冷硬地扫过明恬面容,抬步上了马车,撩袍坐在明恬身侧。
明恬嗅到了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
“殿……大人。”明恬盯住他衣袍上明显的一片暗红。
燕云朝道:“没受伤。”
明恬便松了口气。
燕云朝眉梢轻挑,她很关心他?
高高在上的皇太子并不知道,虽然明恬很不待见他,但好歹朝朝也是用得这一具身体,更何况储君安危关乎国本,要是受伤她也不会好受。
燕云朝屈指轻敲案几,对外面驾车的车夫吩咐:“先回驿馆。”
车夫应一声诺,正要启动时,突然从一侧又有一道箭矢破空而来,带着十足的力道,破开车窗的缝隙,直直朝明恬射了过来!
明恬猛地被一股大力按倒在一边,随即是一道沉重的身躯压了上来,她听到了燕云朝的闷哼声。
明恬懵了一息:“殿下?”
身上的人半晌没有回答。
就在明恬心中慌乱,想要转头再仔细去看看的时候,听到燕云朝在这时候开口了。
“阿姊。”
燕云朝唇角苍白,轻轻地吻了吻她的侧脸。
“你没受伤就好。”
“朝朝……”明恬心中五味陈杂,不知所措。
朝朝什么时候出现的,是刚刚那一瞬间?还是更久之前?
第45章 冷漠
暗卫统领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
“大人, 是茶楼那处漏了一个,已经抓到了。”
燕云朝眉头紧皱,没有吭声。
明恬担心地伸着头去看他身上的伤势, 发现那箭矢正好刺入燕云朝的后肩处,有暗红的血液渗了出来。
明恬有些揪心:“朝朝, 你还好么?”
外面又传来赤县县令的小声试探:“元大人?”
燕云朝终于在这时抬目,面上划过一丝不耐烦的神情。
这样的表情,也只有在朝朝面对除了明恬以外的人时, 才会出现。
明恬便确定了眼前人的确是朝朝。
外面人声聒噪, 燕云朝眼神阴鸷几分,正要发作,明恬赶忙在这时抬手捂住了他的唇。
“大人受了点伤!”明恬扬高声音, 呼吸因紧张而显得急促,“要快些回驿馆去请郎中。”
赤县县令一惊, 骤然变色道:“受伤了?这……这,伤得可还重吗?”
明恬心中着急,扬声催促道:“快回驿馆, 别耽搁了!”
赤县县令连忙应是, 车夫也立时坐正身体,扬起马鞭一抽, 马车便向前驶去。
一路上官兵开道, 马车驾得飞快,想必很快就能回到驿馆。
明恬伸手把燕云朝扶到一侧的软垫上就坐, 那捂住他双唇的手也自然而然地收了回去。
“朝朝,”明恬跪坐在燕云朝身侧, 伸手捂住那不断往外渗血的伤处, 有些慌乱道, “我现在能做些什么,帮你止血吗?”
燕云朝抬手抚住了明恬抓着他手臂的那只腕子。
“阿姊,”燕云朝低垂着眸道,“你刚刚为什么不让我说话。”
明恬微微一怔,随即有些不知如何开口地抿住了唇角。
她是怕朝朝在人前做出什么异于皇太子的举动,惹人怀疑,因此才情急之下捂住了他的口。
可这让她怎么跟朝朝解释?良心上总有些过意不去。
“你受伤了,”明恬眸光闪烁,咬着唇道,“我怕你说话消耗太多,影响伤势。”
“是吗?”
燕云朝眼中的低落尽皆消散,他抬起头,心情愉悦起来。
阿姊真的好关心他呀。
明恬小心翼翼地固定住他后肩上的箭矢,以防马车颠簸,让箭矢来回晃动,扩大伤处。
“是的。”明恬心中担忧,又问了一遍,“朝朝,我现在应该做什么,帮你止血吗?”
燕云朝浑不在意道,“这算不得什么伤。”
“可是看起来刺得还有些深,一会儿回去得让随行的钟太……郎中给你诊治,估计还要养好些天。”明恬蹙起眉头,“也不知这箭上有没有涂药。”
明恬盯着他的伤处,燕云朝便侧目瞧着她的面容。
他看着看着,唇角反倒高兴地翘了起来:“阿姊,你心疼朝朝了,就是最好的药。”
明恬眼睫轻颤。
这话让她蓦然就想起了第一次去东宫,在丽正殿见到朝朝的情景。
当时他发疯刺伤了自己的掌心,到现在那上面还有一道不浅的疤痕。
那会儿他也说,她亲亲它,他就不疼了。
要不是方才燕云朝扑过来为她挡住箭矢,现在受伤的就是她了。
明恬心绪复杂,鬼使神差地就倾身过去,用唇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肩膀。
燕云朝目中喜色更甚,却突然想起什么,用另一只手臂制止了明恬。
“阿姊,”燕云朝看看她,垂下眼道,“你先别碰朝朝了,还不知道这箭上有没有涂药呢。”
“没事,”明恬弯了弯唇角,“阿姊不怕。”
马车很快就停在了官驿外面。
明恬扶着燕云朝起身,不放心地小声叮嘱:“我们现在到官驿了,让钟太医过来给你看伤。朝朝,你一会儿就乖乖听阿姊的话,阿姊让你做什么,你再做,好不好?”
燕云朝困惑地皱了皱眉,随即意识到什么,垂下目光道:“我都听阿姊的。”
明恬满意地笑了起来。
别的不说,朝朝在她面前,还真的表现得挺乖巧的。
两人下车直接进入了明恬所休息的房中,早有等候多时的钟太医,提着药箱上前。
查看一番伤势之后,钟太医反倒有些庆幸:“还好这箭上并没有淬毒,也没有伤及要害,养个十天半月就好了。”
明恬舒了口气。
这房中除了她与燕云朝之外,就只有钟太医一个人。
她把赤县跟过来的一干官员都赶了出去。
燕云朝全程面无表情,漠然地由着钟太医为他拔箭、上药、处理伤口,只用没受伤的那只手牢牢与明恬相握。
钟太医战战兢兢,看出这会儿出现的人是发病了的太子,全程话都不敢说一句,低着头为燕云朝包扎好就赶紧退了出去。
赤县县令立在外面,趁着钟太医出来的功夫往屋里瞄了一眼:“郎中,元大人怎么样了?”
钟太医实话实说:“皮外伤,养半个月就好。”
赤县县令松了口气,连连应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说完他却想进去探望,于是又试探着道:“不知元大人现在是否方便……”
正这时,明恬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赤县县令慌忙低下头,恭声唤道:“夫人。”
明恬看看外面站立的人群,正色道:“诸位先回去吧,我今晚负责照料大人养伤,有什么事,明日再议。”
众人闻言,也只能纷纷应和,四散离去。
走出一段距离了,赤县县令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忍不住偏过头,问跟在一旁的主簿:“老孙,你家夫人,在家里都喊你什么?”
主簿不明所以,想了想却红了面庞,不好意思道:“她唤下官老爷或者……夫,夫君。”
“这就对了,”赤县县令摸了两把胡须,疑惑道,“元大人的夫人,怎么称呼他比咱们叫起来还要疏离?”
“说不定是情趣呢,”主簿嘿嘿笑了一声,“关起门来的事情,谁猜得准。”-
明恬回到房中。
她应付完那些官员,又看到燕云朝非常听话地坐在榻上,面上不禁染了几分笑意。
“朝朝,”明恬走到燕云朝身侧坐下,又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他肩膀上缠起来的绷带,找到外袍给他披在身上,“一会儿用过晚膳了,就早些歇下吧,你这伤还要养一段时间。”
燕云朝不满地握住她的手,他哪有那么脆弱?
“阿姊,”燕云朝这会儿才想起来质问明恬,“你昨天没有答应和朝朝一起出去逛街,却原来是和他一起去了?”
明恬一怔,随即便绷住了唇角,不知如何回答。
刚刚那时候太过凶险,她满心都是着急,几乎都忘了这一茬了。
但兴许是因为朝朝现在受了伤,也没有露出那种吓人的气势,明恬心中并没有多少害怕和紧张,反而镇定询问:“你是何时出现的?”
燕云朝生气道:“阿姊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明恬只好温声道:“我是自己出来逛的,只是凑巧在街上碰见他了而已。太子殿下白天都忙于公务,怎么会有闲工夫陪我逛街呢?”
她说的可是实话,语气也无比真诚,就看燕云朝相不相信了。
明恬轻轻地把脸贴在他的肩膀处,却没用力,小心不碰到他的伤口。
她弯了弯眉眼,柔声哄道:“要不然,朝朝也不能碰巧救了阿姊,对不对?”
燕云朝冷漠地别开了眼。
大骗子。
他仍然是感受到那个伪君子身上,有关阿姊的情绪波动,才突然出现的。
在他刚恢复意识的那一刻,他的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反应,挡在了向阿姊射来的箭矢面前。
在那一瞬间,燕云朝甚至不能分清,控制身体为阿姊挡箭的,到底是那个伪君子,还是他。
……不。
肯定不是那个伪君子。
那人都把阿姊给忘了,哪里有他对阿姊贴心。
燕云朝眸光阴暗几分,低首吻了吻明恬靠过来的发顶。
可阿姊总是不听话,瞒着他偷偷与那人见面,并且还觉得那人才是“太子”,他该怎么办呢?
他得培植心腹,取代那个伪君子,成为阿姊心中真正的“皇太子”-
天空飘落了星星点点的雪花,寒风呼啸。
明恬睡得正熟,察觉到身侧有轻微的动静,她便连忙睁开了眼。
“朝朝,”明恬在被窝里伸手触碰燕云朝肩膀的绷带处,“是不是该换药了?我记得钟太医交代说每过三个时辰要换一次。”
燕云朝原本打算调整一下睡姿,见状又一动不动,“嗯”了一声。
明恬挣扎着爬起来,被窝外的冷意让她的瞌睡消散大半。她走到一侧的案几旁,摸索着点燃灯烛,又找到药膏与纱布,取了清水过来给燕云朝清洗。
她看到燕云朝肩膀上的绷带处又渗出了血迹,顿时吓了一跳,慌忙扶燕云朝坐起身,仔细地为他把绷带取下来,看到里面的伤口并没有变得更加严重,才放下心。
因为上药,燕云朝并没有穿中衣。
明恬怕他冻着,不由加快了手中的速度。她回忆着傍晚时钟太医为燕云朝上药的操作,一板一眼却又极为快速地为燕云朝包扎,没留意燕云朝已经安静地盯着她看了许久了。
直到明恬在绷带上打了一个漂亮的结,回身去收拾案几上的东西的时候,她才蓦然反应过来,觉得不太对劲,转头望向了燕云朝。
从她醒来到现在至少也过了一刻钟的功夫,朝朝竟然除了一开始的“嗯”之外,都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
两人四目对视。
明恬张了张口:“朝朝?”
燕云朝没应。
明恬倏地就变了面色。
——这是皇太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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