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爱意
明恬没有应声。
春阳长公主先是打量一番明恬的神色, 然后又转目看向皇帝。
燕云朝眸色暗了暗,重复道:“让朕见见你。”
明恬轻声开口:“陛下有什么吩咐,直说便是。”
她虽没拒绝, 但话说出口,便是明显在告诉燕云朝, 他们二人不必见面,只这样隔着车帘说话便可。
燕云朝目中顿时几番云涌,他盯着那晃动的车帘看了片刻, 转目落在春阳长公主身上。
春阳长公主立时会意, 笑道:“这附近刚好有一座茶楼,不如我们去那里说话。”
燕云朝拽了拽缰绳,离开马车几分, 算是默认,春阳长公主便吩咐车夫往茶楼去。
等下车的时候, 她亲亲热热地扶着明恬走下来,跟着仆婢往二楼上好的包厢而去。
燕云朝望着二人的背影,沉默地跟在其后。
包厢内设有一道竹帘, 清幽雅致, 春阳长公主带着明恬走到竹帘后面坐下之后,抬目便瞥见燕云朝跟进来。
她笑了笑, 识趣地道:“你们在这儿说话, 我让小二再给我开个包厢。”
燕云朝不置可否。
等春阳长公主走后,燕云朝便在案几旁落座下来。
隔着那道竹帘, 他看见其后纤细柔婉的身影。
“你离京时,朕一直在想, ”燕云朝凝视着那抹身影, 缓慢开口, “你到底是对朕有哪里不满,才如此决绝、坚定地想要离开。”
明恬眸光低垂,落在身前的案几上:“臣女对陛下没有不满。只是归乡之事,原本就是陛下与太后娘娘早就允诺的,臣女不过依照约定而为。”
燕云朝道:“那朕也早与你说过,会立你为后,你不是应允了么?”
明恬波澜不惊道:“陛下为人端方,愿意对臣女负责,但臣女亦早已言明不敢高攀。”
“负责?”燕云朝低笑一声,“你以为朕许出皇后之位,仅仅是为了负责么?”
明恬怔了怔,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浅淡地笑了下:“或许还因为臣女出身合适,又无亲族,足以做一个谨慎守礼的皇后。”
燕云朝脸色沉了下来。
她的面容被竹帘遮挡得模糊了,但他还是奇异般地,在那光洁柔美的脸庞上看出了几分嘲讽的意味。
燕云朝道:“你竟是这般想的。”
明恬有些奇怪地看了看他,低垂着眉目,端起案上的清茶抿了一口。
燕云朝道:“若只是为了负责,朕大可不必立你为后,后宫那么多殿宇,不是只有清宁宫一个选择。”
明恬指尖捏着杯沿,没有答话。
燕云朝五指贴紧桌面,目色幽深地盯着明恬,出声相问:“若是那个疯子说要立你为后,你也会这般猜疑抗拒吗?”
明恬道:“陛下何必与朝朝相比。”
朝朝随性不羁,根本不会把什么朝政天下放在眼里,他说要立她为后,那必然是出于真心。
燕云朝冷笑起来。一口一个朝朝,她倒是叫得亲热。
“朕在你眼中,”燕云朝顿了顿,问道,“难道就如此不堪,比不上那个疯子吗?”
明恬想,她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皇帝心怀天下,为人君子,自然要顾虑八方,面面俱到。
但她与燕云朝说了这么久,不免有些疲于争辩,索性直接开口反问:“那难道陛下说要立臣女为后,是因为喜欢臣女吗?”
室内突然静默下来。
燕云朝抿起唇角,想起上次在东宫时,她也问了他这个问题。
当时他没有回答。
明恬站起身,低眉说道:“臣女无意于高攀陛下,还望陛下成全。”
说完,她打算抬步离开。
燕云朝却终是在这时开了口。
“是。”他抬目凝望着明恬,一字一顿地道,“朕心悦你。”-
明恬僵立在原地。
燕云朝已经站起了身,撩起竹帘,一步步向她走来。
须臾,明恬感觉到自己的左手被人握住。
不同于朝朝牵住她手时的痴迷紧密,燕云朝的手干燥温暖、指骨分明,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道,指节贴住她的掌心,将其轻轻牵起。
燕云朝目光往下,落在她腕上那一红一白的两只镯子上。
“既然你可以接受他的爱意,”燕云朝淡声道,“那为什么不能接受朕的。”
明恬思绪有些混乱,一时没有答话。
燕云朝道:“他本就是由朕而来,朕和他是一样的。”
明恬张了张口,道:“臣女也没有接受朝朝。”
燕云朝眸光落在她的面上凝住。
明恬垂下眸道:“之前是为了给陛下治病。但现在,即便是朝朝对臣女说,想要娶臣女为妻,臣女也不会答应的。”
她还没弄明白朝朝口中的‘阿姊’到底是怎么回事,况且她自始始终都不想进宫,更遑论皇帝的病没有治愈,她不想掺和进这般复杂的关系里。
再者,朝朝前几天把她关在那座宅子里,她的气还没有消。
明恬将手从燕云朝掌中抽出,屈膝行了一礼:“臣女告退。”
“等等。”
燕云朝仓促开口,叫住了几乎要走出房门的明恬。
明恬脚步微顿。
“你可能还不知道……”燕云朝看着她挺拔纤瘦的脊背,慢慢道,“登基大典那日,朕下令再审靖国公府的案子了。”
明恬不由一愣,清丽的面容上终于现出一丝波动,转身朝燕云朝看过来。
“现在在查陈远崇,朕已派人去了陈远崇的祖籍地,找到了当年在陈远崇身边伺候的老仆。”
他看着明恬眸中那隐隐的期待之色,郁燥的情绪终于缓解几分。
“相信很快就会有新的发现。”
明恬道:“谢陛下。”
但她想起张川那似乎与皇太后颇为亲近的关系,不禁问道:“若是查到真凶另有其人,陛下会当如何?”
燕云朝道:“自然是依律处置。”
“若是真凶……”明恬迟疑着试探,“是皇亲国戚,地位尊贵呢?”
燕云朝眉梢轻挑,却是有些不解明恬为何如此相问。
“任是何人,都不能越过大周律法行事。”燕云朝顿了一顿,“况且,再是皇亲国戚,能有朕大么?”
能比得上他心仪的皇后人选吗?
但燕云朝没把后半句说出来。
明恬又屈膝行了一礼,轻轻道:“那就有劳陛下了。臣女告……”
“一定要与朕如此疏离么?”燕云朝上前一步,再次靠近了她,“既然你说你没有接受那个疯子,那你何故要这般听他的话,果真不与朕见面?”
明恬道:“臣女不是在听朝朝的话。臣女只是觉得,似乎没有什么必须要见陛下的理由。
燕云朝眉目一动,被她气笑了。
“没有要见朕的理由,你就有要见那个疯子的理由?”
明恬看了一眼燕云朝,应道:“对于朝朝,臣女想知道与他之间的过往。”
燕云朝愣住。
半晌,他才道:“你知道了。”
知道她自己不是替身的事。
明恬道:“看来陛下也早就知道。”
她始终记得,当她刚来到东宫时,每次面对发疯的朝朝,是怎么在身份暴露的恐惧中听信了皇太后的话,安抚他的。
哪怕是在她要离京之前,去见到皇太后,皇太后也依然保持着之前的说辞,让她害怕,让她恐慌,以促进她远离京城。
而燕云朝一直都知道真相,却不告诉她。冷眼旁观她的担忧和恐惧,任由皇太后以此来拿捏她、恐吓她。
如果不是她一时冲动,在面对朝朝时喊了出来,可能她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朕……”燕云朝一时竟觉得有些窘迫,无法面对明恬望过来的眼神。
明恬道:“臣女可以问陛下吗?关于臣女和朝朝的过往。”
燕云朝道:“朕也不知道。”
明恬面上便露出了一丝奇怪的表情。
燕云朝说不清楚那表情的含义,但他显然在上面看出了她的不信任、以及讽刺。
燕云朝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动,沉声解释:“朕确实不知道。虽然他衍生于朕,但关于你的记忆,只在他身上。”
明恬垂下眼睫,淡淡道:“那臣女再慢慢问朝朝了。今日天色已然不早,臣女告退。”
说完,她直接转身出了房门,没再给燕云朝挽留她的时间-
明恬出来的时候,路过春阳长公主所在的那间包厢,包厢没有关门,她一眼就瞥见正在里面吃着茶点的公主。
明恬顿了顿,转步走了进去。
春阳长公主看见她进来,不禁扬起眉梢:“说完了?”
明恬应道:“说完了。”
“到底还是没能拦住我这二弟,”春阳长公主叹气道,“不知道明天他会不会怪罪我。”
明恬道:“他应是不会知道的。”
她话刚出口,便觉出室内静谧一瞬,春阳长公主诧异地看向了她。
明恬眸光微垂,知道自己不小心说漏嘴了。但她没有再解释,神色自然地坐下来,拿起案上的糕点送入口中-
燕云朝还没睡醒的时候,听到福忠在他耳边念叨,说是先前派去定州调查陈家的人回来了,他立时便睁了眼。
他知道那人下旨重审阿姊家的案子,当即转了目光看向福忠,问道:“人呢?”
福忠低首道:“正在殿外候着。”
燕云朝坐起身:“传进来。”
这会儿天还是蒙蒙亮的,没到早朝的时辰。
奉命去定州查案的是年轻的大理寺少卿,他入殿之后便俯身跪地,恭敬禀道:“陛下,臣查到当初陈远崇之所以诬陷威远大将军,是因为京中有人指使。而前年陈远崇因陈淑妃巫蛊案被贬岭南,所谓的病死途中,如今看来,恐怕也是被人灭口。”
他呈上来一幅卷起来的画像,递给福忠公公。
“这是那老仆回忆的,在威远大将军落罪之前,与陈远崇来往的人的画像。要不是他恰巧在陈远崇被贬前伤了腿,回了老家,恐怕他也早随着陈远崇一同归西了。”
燕云朝从福忠手中接过画像,借着烛光扫了两眼。
大理寺少卿道:“陛下,如今当务之急,便是要查清楚这画像上的人是谁。”
“陈淑妃巫蛊案是刑部办的,去年再审,也是刑部只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就结案了。”燕云朝眉头轻皱,一手扶着酸胀的额头,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里,“画像跟刑部一起查,朕命你三日之内找到真凶。”
大理寺少卿慌忙应是。
他从地上爬起来,转身欲走。
燕云朝的头部却在这时传来一阵刺痛,脑中闪过一些细碎的片段。
等晃过神来时,他叫住了已经退到殿门处的大理寺少卿。
“等等,”燕云朝道,“直接去查平原侯。”-
因为涉及到阿姊,燕云朝难得没有一出现就直接出宫去找明恬,而是按部就班的上过早朝,又把大理寺牵涉到办案的几个官员都叫过来,逐一问话。
他记忆里有许多像这样处理政务、理事的碎片,因此他虽然很少管这些事,但装扮起那人、甚至接替那人梳理政务,也算是得心应手。
只是辛苦福忠将这几日他不知道的事一一告知。
等到事情处理得差不多,已经是下午了。
燕云朝看着桌案上堆成小山的奏报,一时有些得意地扬了扬眉。
阿姊说过,希望他跟那个人一样处理政务,承担起皇帝的责任。那他今天照做了,阿姊一定会开心的。
燕云朝放下朱笔,叫了福忠去备马,打算去长公主府中接阿姊出来,然后他又可以和阿姊待上一两个晚上。
不知道阿姊有没有听他的话,避免和那人相见。
天色阴暗,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潮气,看着像是要下雨。
申时一刻许,燕云朝骑马抵达春阳长公主府门处。
守门的小厮早就得了传话等候,见状忙不迭把燕云朝引了进去。
明恬在公主府的待遇还算不错,有自己独立的院子。
燕云朝步入庭院时,一眼就看见前头坐在秋千上,翘着两只脚随处晃悠的明恬。
秋千。
阿姊似乎是很喜欢秋千。
燕云朝看着明恬,走上前去唤道:“阿姊。”
明恬转目看来。
就在这一瞬间,燕云朝又感觉到头部那熟悉的刺痛感,以及心中那沉甸甸的撕裂感,拉扯着几乎要让他窒息。
他不禁扶住额头,往后退了一步。
然后明恬便看到,刚刚还要过来找她的燕云朝,突然闭了闭目,再睁开时,俨然已经换了一副面色。
——燕云朝没想到他会正巧在那个疯子来见明恬的时候出来。
他望着坐在秋千上的明恬,视线下移,落到明恬掩在裙摆下、不停晃动的双足上。
“恬恬。”他唤道。
作者有话说:
朝朝:大怨种.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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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湿意
明恬晃动秋千的幅度慢了下来。
燕云朝走上前去, 便看到明恬显然身形一僵,脚尖够着地面,似乎是想要下来。
他立时伸手, 扶住了明恬握住两侧秋千绳的小臂。
明恬眸光看向地面,低声道:“陛下。”
“是他自己消失的, ”燕云朝诡异地向明恬解释了一句,道,“朕什么都没做。”
这时天边恰有一阵惊雷滚过, 雄浑的轰鸣声在耳边响起。燕云朝看了看远处, 又转目将视线落在明恬身上,一时竟有些恼怒。
搞得就好像他刻意说谎了一般。
明恬倒是面色平静。
她搞不懂他们二人现在出现的规律,也不想再掺和。于是脚尖触到地面, 从秋千上下来,自然而然地挣开了燕云朝的手, 屈膝行了一礼。
“陛下不必与臣女说这些的。”
燕云朝心中暗恼。
她果然还是不信。
天空转瞬间下起了绵密的雨点,燕云朝便也顾不得纠结这些,索性直接拽住了她的手腕, 拉着她往屋子里躲雨。
明恬猝不及防, 只好快步跟在他后面。
虽然雨才下起来,两人也只淋了一小截, 但进了屋之后, 他们的头发、肩膀处,还是被雨水浸得有些潮湿。
燕云朝这时才道:“天已阴沉许久, 你怎还在外面?”
“陛下来的时候,臣女正准备回屋。”她抬眼看了看燕云朝肩膀处被雨滴洇湿的痕迹, 道:“不如召内官过来, 撑一把伞引陛下到前厅去, 找长公主殿下要一身干净的衣物。”
燕云朝脸色一变。
她是有多盼不得他走?
燕云朝抬了抬下巴:“你让朕冒雨离开?”
又一阵惊雷滚过,雨势骤然转急,如瓢泼般倾泄而下。这会儿出去,就算撑了伞,恐怕也要被淋透了。
明恬只好垂了垂眸,道:“臣女这里没有可供陛下换洗的衣物,怕陛下耽搁久了,难免着凉。”
“无妨。”燕云朝冷着眉目,在一侧的椅子上撩袍落座,他展目四望着屋中的摆设,道,“朕还没有这般弱不禁风。”
明恬应道:“那臣女去内室换衣了。”
燕云朝嗯了声:“朕在这里等你。”
明恬便转身进了内室,从柜子里找出一身干燥的衣物换上,又用干巾擦了擦潮湿的头发。
如此磨蹭一会儿,明恬才又回到外间。
外面不知何时已经被仆婢们摆好了瓜果茶水,燕云朝端起杯盏轻抿,转目时正瞥见明恬从内室出来。
她穿着一身藕荷色的齐胸衫裙,臂上挽着一条素色披帛,装扮简单,却又柔美动人。
这应是长公主府为她准备的衣物,如果忽略掉她腕上那只红珊瑚手镯的话,这一身应该是很和谐的。
燕云朝道:“朕觉得你还是应该入宫。”
明恬抬起眼帘,静默无声地看向燕云朝。
燕云朝面色如常地解释:“法事失败,如今朕与他只能以现在的形势继续下去,但国政之事,何等重要,容不得一丝疏忽。朕需要有人时刻在旁记录,以应对一些突如其来的状况。”
他望着明恬的眼睛:“就像从前一样。”
在眼前的皇帝狠心对自己下手,用符牌将朝朝压制之前,明恬就是这样陪在他们身侧,一边整理奏报,履行着女官之职,一边陪同出游,减弱了朝朝的警惕心的。
明恬道:“陛下身边已有福忠公公。”
“一介宦官,不足为信。”
前朝便有许多宦官专权乱政之事,皇帝情况特殊,容不得亲信之人有丝毫误导,燕云朝不可能把这么大的权力交给一个太监。
明恬道:“臣女也不足为信。”
燕云朝眸光微暗。
其实他只是想找个借口让她回宫。
她不同意嫁给他,又有那个疯子在中间阻隔,这让他只能想出一个下策,先把她留住再说。
“朕的病还未治好。”他看着明恬,意有所指道,“你怎能在朕还未治愈的情况下,就仓促离宫。”
“陛下这是在与臣女谈条件吗?”明恬想起之前与赵太后和先帝做下的那桩交易,不解地问,“彻查家父案子的条件?”
燕云朝眉头倏地皱了起来,为她这猜忌的言语,在心中生起一股无名的怒火。
他握紧拳头,努力压着声调,道:“朕不是在跟你谈条件。无论你答不答应朕,你父亲的案子,朕都会彻查到底。”
明恬茫然抬眼,因燕云朝话中的坚定许诺而怔愣一瞬。
但她很快又反应过来,笑了笑道:“陛下是圣明之君,自然不屑于这等手段。”
燕云朝突然站起身体,径直朝外而去,似是压制不住怒意一般,闯入了蒙蒙雨雾中。
明恬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在心里慢悠悠的想,这下他应该不会再执着于立她为后了吧。她在面对他时总是态度极差,没有皇帝能忍下这般冒犯的。
明恬打算回到内室休息,然而下一刻,原本应该已经走了的人去而复返。
燕云朝身上带着湿冷的潮气,周身却气势逼人,一步步踏入房中,在地面上留下了一串脚印。
明恬情不自禁后退一步。
燕云朝伸手拽住了她戴着两只镯子的手腕。
“他可以,朕也没什么不可以。”
两人肌肤相贴之处,浸润着雨水的湿意,又带有各自身上的热度,让明恬手指都微微蜷缩起来。
燕云朝盯着明恬,附身,薄唇贴近了她的鼻尖:“朕不会放弃的。”-
燕云朝回到宫里的时候,正巧听福忠说了那人在时,处理过的几件政务。
待发现那人直接让大理寺去查平原侯府时,他怔了一下。
那疯子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第二日傍晚,大理寺少卿果然带着再次发现的证物求见。
燕云朝欲派人前往平原侯府,捉拿平原侯赵挈及一干人等,却发现赵挈早已不见。
“陛下,这……”
燕云朝眉目微冷:“立即搜捕,务必将赵挈捉拿归案。”
大臣们应道:“是。”
赵太后慌慌忙忙到甘露殿求见皇帝,燕云朝让人将她请了进来。
“云朝……”赵太后哀哀戚戚道,“那可是你亲舅舅,你饶了他好不好。”
燕云朝盯着她看了片刻,道:“怪不得母后之前一直阻拦我彻查此案,原来是因为此事与舅父有关。”
赵太后眼泪流了下来:“明家的冤屈已经得到伸张,罪名洗刷了。那个明小姐想要的名声、财富、甚至是皇后之位都有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为什么一定要对你舅舅赶尽杀绝?”
“母后此言差矣,”燕云朝道,“朕既为皇帝,自然要彻查冤案,使真凶伏诛,真相大白于天下,如此方显天理昭昭。”
“但他是你舅舅!”赵太后声嘶力竭,几临崩溃,“你一定要如此六亲不认吗?”
燕云朝眸光微垂,道:“母后,朕先是皇帝,然后才是您的儿子。”
说完,他淡淡吩咐:“福忠,送母后回去。”
福忠躬身应诺。
燕云朝眯眼看着赵太后离去的背影,又叫来大理寺官员吩咐一番,让他们去调查赵太后。假如母后也与此事有关,他同样会做出处理。
处理完这些事,燕云朝出宫去找明恬,打算先把目前的调查结果告诉她。
但当他去了公主府才得知,这两日京中夏园的荷花开了,明恬下午申时就与春阳长公主一同出了府门,往东郊的夏园去参加赏荷宴了-
赏荷宴是京中一位侯府夫人主办,许多有头有脸的夫人小姐们都来了。
池塘中荷花开得正盛,明恬与春阳长公主坐在一条小舟上,由前面的船夫撑起篙竿,慢悠悠地穿荡在荷花丛中。
园子里种着许多树木,枝叶高大繁茂,在池塘里、池岸边遮出一片片浓荫,让人觉得清凉无比。
明恬耳边吹着清风,让她感觉到无比的舒适与惬意。
突然,从岸边传来的一声呼喊,引起了明恬的注意。
“明姐姐!”
明恬转目看去,见是前几日才在多宝斋见过的赵芝芸。
赵芝芸着急地向她挥着手,见她看过来之后,竟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一时引得园中众人,不论是在岸边的、还是在池塘里乘舟赏荷的宾客们,都纷纷望了过来。
“明姐姐,求您救救我父亲吧!”赵芝芸哭喊着,俯身朝明恬磕了个响头。
明恬怔了怔,有些不明所以。
春阳长公主见状,侧目示意船夫靠岸。
明恬提起裙摆,踏上岸边,赵芝芸便膝行几步,朝明恬爬了过来。
岸边尽是潮湿的泥土地,赵芝芸裙摆上沾满脏污,甚至脸上也被溅了些泥点子,发髻略有凌乱,狼狈不堪,但赵芝芸并不在意。
赵芝芸沙哑着声音、又语调极快地道:“我知道明姐姐一直与陛下关系很好,陛下很听你的话,求求你了,救救我父亲吧!”
周遭渐渐围过来许多夫人小姐,眼神奇怪地落在两人身上,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明恬还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她垂目看着赵芝芸,问道:“你父亲犯了何事?”
赵芝芸身体一抖,却到底是不敢隐瞒,俯身在地,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陛下怀疑我父亲与你们家的案子有关系,要拿我父亲定罪,但是这其中一定是有隐情的。明姐姐,求求你了,救救我父亲吧!”
明恬脸色变了。
她后退一步,冷笑起来:“既然怀疑到你父亲头上,那就一定是有证据的,我不求着陛下从重处置就不错了,你竟然还妄想要我求情?”
赵芝芸抽噎的声音一顿,继而又哭道:“不敢求明姐姐饶过父亲,只求明姐姐能开恩,免除父亲的死罪……”
明恬道:“这话,让你父亲留着到地底下和我明家那么多口人说吧。”
说完,她转身就走,丝毫没有顾及周围人投过来的打量的目光。
明恬感觉到小腹一阵抽痛,似乎是月事要来了,她真是被冒然来向她求情、不知好歹的赵芝芸气得够呛。
她怀疑赵芝芸脑子坏掉了,才会想到要来求她开恩。
明恬提起裙摆,往恭房去。
先帝还没驾崩的那段时间,她曾因腹痛疼昏在燕云朝那里,当时钟太医说是她服用避子汤药过多之故。
后来半个月里,直到先帝驾崩之前,她还在服用钟太医新开的药方调理身体。
自那以后,她的月事一直没来。
若是现在来了,她还得早早回去收拾一番,不能再在夏园这边游逛了。
明恬抬步穿过绿树掩映的回廊,恭房就在回廊的尽头处。
可她刚步下台阶,就突然被人从身后捂住口鼻,随即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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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既往
明恬睡得迷迷糊糊的, 听见周围有女声在议论。
“这是又来了一个?瞧着模样倒是娇俏,比咱们莺莺都好看。”
“听说她家以前是国公府呢,这一朝落罪, 还不是变得跟咱们一样。就是她一时半会儿肯定不听话,得饿她几天, 好好挫一挫她的骨气。”
“还得找两个人仔细盯着,不能让她寻了短见。”
明恬浑身一个激灵,睁开眼看到围在床榻边对着她品头论足、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几个女子, 害怕地往后缩了缩。
其中一人对她抬了抬下巴, 傲慢道:“既然来了教坊司,就把你以前的身份都给我忘了,仔细听话, 我们不会亏待你的。”
“行了,你先自己好好想想, 等想明白了,就说一声,我们会给你送吃的进来。”
说完, 几个女子就走了。
明恬缩在墙角, 脑子里浑浑噩噩,竟清晰地意识到这是梦。
在这个梦里, 她没有去道观, 而是按照以往的惯例,以罪臣女眷的身份, 被充入了教坊司。
梦中的画面飘忽不定,转眼就来到了三日后。
明恬感觉到腹中无比真实的饥饿感, 那几个人竟果真没有给她一口吃的, 只每日送进来一壶茶水。
明恬虚弱地躺在榻上, 感觉自己快要饿死了。
她听到门外传来锁扣触动的声响。
紧接着,穿着一身玫红衣裳的鸨母就走了进来,冲着明恬“啧”了一声。
“你这是哪里修来的福分,才进来没几天,就有大人要为你赎身,救你出去。”
鸨母手里端着一碗白粥,动作有些粗鲁地放在案上,皱眉催促:“赶紧吃几口东西,然后走吧!”
明恬怔了怔,然后她视线穿过鸨母,似乎看到了站在门外等候她的前未婚夫。
如果没有解除婚约的事,她应该会嫁给他,而不是沦落教坊。
但他又良心发现,带着银钱来为她赎身了。
明恬如走马灯一般看过了她被齐冕藏匿到一座外宅里度过的几年。
新帝登基,靖国公府冤案平反,她重新拥有了国公府小姐的身份。
齐冕告诉她说,会如婚约一般,弥补她一场浩大的婚礼,三书六礼、明媒正娶。
明恬笑着说好。
之后她看见了燕云朝。
年轻的帝王一身玄色常服,撩开重重帷幔,在一片昏黄的烛光中向她走来。
明恬愕然抬眸,然后她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跌坐在了榻上。
“您是……陛下……”明恬看到他肩膀上清晰的金线龙纹,喃喃问道,“臣妇的夫君呢?”
燕云朝一手背后,漆黑暗沉的眼眸平静地落在她的身上,淡淡道:“他把你送给朕了。”-
皇帝下令捉拿平原侯赵挈的时候,赵芝芸已经到了夏园赴宴,正巧避开了官兵的搜捕和看管。
而明恬失踪的消息一传出去,立时便有禁卫军层层包围了夏园,将所有还没来得及离开的夫人小姐都关在了里面。
赵芝芸满身狼狈地跪在地上,浑身哆嗦。
燕云朝眸色晦暗,语调阴沉,面上浮现一丝杀意:“明氏失踪,与你有关?”
赵芝芸慌忙摇头:“臣女只是来夏园赴宴,看见明姐……明小姐,想求她说情救救父亲,万万不敢谋害明、明小姐……”
但明恬半年来一直与燕云朝相处,根本不可能得罪什么人。
除了今天被他定罪的平原侯府。
“带下去,”燕云朝冷笑出声,“如果她出了什么事,朕要你们整个侯府陪葬。”
立时便有禁卫上前,粗鲁地拽着赵芝芸的胳膊,把她拖了下去。
皇帝下令挨个盘问夏园的一干人等。
一时人心惶惶,纷纷猜测着明小姐究竟是因何失踪。
同时她们又震惊于皇帝对明小姐的重视,不免暗自在心中思量起了旁事。
看皇帝这么大阵仗,而且如此震怒,应该不会仅仅是出于对明家的补偿,或者说对明小姐身为内廷女官的重视。
难道明小姐与皇帝之间,还发生着其他的事?
官兵们搜查半晌,负责全城搜捕平原侯赵挈的禁卫突然赶到,跪地禀道:“陛下!发现罪臣赵挈和明小姐的踪迹了!”-
明恬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绑着手脚,丢在一辆行走的马车上,车对面坐着一个凶神恶煞的中年男子。男子穿着一身粗布麻衣,头上裹了一层包头巾,似乎是刻意乔装过,这让明恬一时并不能认出来他是谁。
她犹自沉浸在梦境中那些荒诞迷离的场面里,怔怔得没有回神。
直到那男子伸手去够案几上的东西,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才恍然吓了一跳,往后躲了躲身体,目光警惕地看着他。
“你是谁?”明恬回忆着昏迷前的场景,想起自己那时还在夏园,是在去恭房的路上被人从身后袭击了。
男子冷笑一声:“明小姐装什么糊涂,咱们在宴席上见过的。”
他扯掉了头上包裹的方巾,随手丢到马车一角,明恬这才觉得他有些眼熟,想了一会儿,面色骤变:“你是平原侯!”
赵挈扯了扯嘴角:“为了你,皇帝要废我的爵位,定我的罪,如今全京城都在通缉我,我没办法,只好请明小姐过来帮忙了。”
明恬精神紧绷,呼吸急促:“你想做什么?我父亲的案子,真的是你做的?”
赵挈诡异地笑了一下:“是又如何?我诬陷的技巧再拙劣,最后定罪的不是先帝?”
明恬立时瞪大眼睛,怒从心来:“你!”
马车突然踉跄一下。
赵挈皱起眉头,不耐烦地扫了一眼车窗处,道:“等会儿我那皇帝外甥来了,你记得跟他说,让他放我出城,等我离开大周境地了,自然会放你走的。”
明恬怒道:“杀人偿命,更何况我明家那么多口人!你休想逃脱!”
赵挈道:“我可没杀你爷爷,我一开始只想动你爹,哦,还有你哥哥,谁让你爷爷那么禁不住打击,直接就归西了。”
他随意地看着明恬,满不在乎的模样,说出口的话却更是激起明恬的浓烈恨意,让她恨不得扑上去,生撕了他的肉,把他千刀万剐。
“你的意思是,”明恬眼眶通红,死死地盯着他,“我哥哥也不是死于意外,而是你的手笔?”
赵挈拧了拧眉,平淡道:“算是吧。你哥哥那时在大理寺任职,要查你爹的案子,显然不能让他插手。”
明恬忍不住向前一扑,绑着麻绳的手也想往前伸去,挠花赵挈这张令人讨厌的脸。
被赵挈轻而易举地挡开了。
明恬跌倒在一边,身体重重地摔在了车板上。
这让她痛呼出声,又感觉到小腹一阵疼痛。
赵挈道:“我没想动你和你娘。但你娘呢,太刚烈,竟然直接自尽了。”
说到这里,赵挈幽幽地叹了口气:“真是可惜……”
明恬含恨看他,恶声道:“我今天就是和你同归于尽,也不会让你出了京城,离开大周境内。”
赵挈目光这才转向她,毫不意外地挑了挑眉。
“我知道你肯定这么想,跟你娘一个脾气。”赵挈道,“但皇帝肯定不这么觉得。他多喜欢你啊,怎么可能看着你跟我同归于尽呢?”
赵挈志得意满地笑了笑,仿佛预料到了皇帝的妥协。
明恬恨极,喉咙里忍不住发出了困兽一般的嘶吼声,又让她忍不住呜咽,脸颊上落下两行清泪。
这时,马车突然停住了。
外面驾车的小厮哆哆嗦嗦:“侯爷,禁、禁军来了。”
“知道,慌什么。”赵挈倾身过来,随意地拽起明恬后背的衣领,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匕首,抵在了明恬的脖子上。
“打开车门,”赵挈吩咐道,“让他们都看看,人质在我手里。”-
燕云朝赶到此处,看见被赵挈用匕首抵住脖子的明恬,一时手脚冰凉,吩咐道:“平原侯,你放开她。”
赵挈慢悠悠地扫了一眼明恬,道:“臣只想让陛下开恩,放臣离开大周境内,等臣觉得安全了,自然会放了明小姐的。”
燕云朝道:“你现在放开她,朕既往不咎。”
明恬瞳孔猛然大睁,看向燕云朝疯了一般摇头。
燕云朝克制地没有看她,沉声道:“你是朕的舅父,今日太后已经向朕陈过情,朕本就不可能因为此事要你的命,之所以下令抓捕,也不过是为了让你去大理寺走个过场。可你要再弄出人命,害了靖国公府的遗孤,事情闹大,朕就保不住你了。”
赵挈却并没有相信,反而像是听到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样,哈哈大笑起来。
“既往不咎?走个过场?陛下,你还把臣当三岁小儿愚弄呢!”
燕云朝眉头轻皱:“朕一言九鼎。”
“你根本就不会认我这个舅舅,”赵挈冷下了脸,“四年前就是这样,六亲不认,疯癫如狂。若非如此,也不至于将你的记忆抽离,又衍生出那个疯子。”
燕云朝面上一怔:“你说什么?”
赵挈把刀又逼近明恬几分,顿时在明恬皮肉上划开了一道口子。
“臣就问陛下一句,究竟是放臣离开,还是让臣和明小姐同归于尽。”
鲜红的血珠立即从雪白的肌肤上渗出,燕云朝瞳孔骤缩,慌忙开口:“等等!你别碰她,朕放……”
燕云朝话没说完,突然噤声,漆黑深邃的眸中掠过一片阴鸷之色,狂风吹动着衣袍猎猎,气势尽显,杀气凛然。
他抬目看见赵挈,低低地笑了一下,抬步逼近。
“舅舅,刚刚就是你在说我是个疯子啊?”
第79章 诊脉
赵挈面上顿时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厉声开口:“你别过来!”
燕云朝停住脚步,面上的神情随意又散漫,目光却极具压迫性地望过来, 让赵挈拿刀的手都忍不住微微颤抖。
“一刀,”燕云朝声线冷淡地叙述, “你划伤了阿姊一刀,朕一会儿就要还你十刀。”
“你敢!”赵挈怎么都没想到在这种关键时候,这疯子会出来, 他瞪视着燕云朝, 强撑着气势道,“立即放我离京,不然我就杀了她!”
燕云朝眉梢轻挑, 转目看向身侧的禁卫统领:“赵府的人都带来了么?”
禁卫统领道:“赵家只剩下王夫人、两个姨娘还有几个小姐和一个庶出的公子,侯府世子和老夫人被他提前送走了。”
“不是已经去追了么?”燕云朝漫不经心地吩咐, “捉到不用留活口,直接提头来见。”
“你!”赵挈气得一抖,那锋利的刀刃就又不小心碰到了明恬的脖子, 顿时在上面留下第二道印记。
明恬轻嘶一声。
燕云朝眸光一暗, 幽声道:“二十刀了。”
“你追不到的。”赵挈咬牙道:“反正横竖都是死,我今天就要明小姐给我陪葬!”
“死?”燕云朝惊讶地挑了挑眉, 笑道, “那不是太便宜舅父了。”
赵挈不确定道:“你不杀我?”
这个疯子和皇帝不同,皇帝说不杀他, 很可能是缓兵之计,但这疯子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 根本不屑于骗他。
燕云朝道:“或许舅父听说过人彘?你若真敢杀了阿姊, 朕就先割了你的舌头, 再砍掉你的手脚,挑断你身上的筋脉,把你身上的肉一点点剜下来喂狗……”
燕云朝盯着赵挈变得惨白的面色,意料之中地勾了勾唇角:“哦,还不能让你死了,剜几刀之后,得让太医给你治伤,怎么也得等个几年,把禁苑那几条看门狗养大吧。”
燕云朝眉目冷淡下来,唇角微收:“你现在放了阿姊,朕还可以给你留个全尸。”
赵挈心绪起伏不定,根本没想到这疯子就不按套路出牌。
他想活命,更不敢在这时真的杀了明恬,甚至连匕首也情不自禁离了明恬脖颈一寸,生怕再被那疯子记上十刀。
明恬头脑昏沉,身体疲惫,剧烈的愤恨和恐惧之下,竟然让她忍不住想要昏睡过去。但她用牙齿紧咬着下唇,用疼痛刺激着自己,硬生生地捱着。
这时,几个禁卫动作粗鲁地拽着赵府亲眷们过来,压着她们跪在地上。
地上大部分都是女眷,还有一个看起来十几岁的庶子。
众人哭哭啼啼,瑟缩地跪在地上。
福忠低眉顺眼地站在燕云朝身侧,尖细着嗓子道:“你们这些夫人小姐公子们,快去求平原侯救你们呀。”
王夫人立时绷不住失声痛哭,哀泣道:“老爷,老爷你不管我们了吗?你这是在做什么,你要抛弃我们自己离京吗?”
赵挈面上挂不住,不耐地皱了皱眉,斥道:“闭嘴!”
赵芝芸亦是泪流满面,却又不敢高声呼喊,只小声道:“爹爹救救我们……”
燕云朝一手背后,语调冷硬:“赵挈,你看好了,这些人本不用死,但你再伤阿姊一下,朕就杀他们一个,长者为尊,先从王夫人开始吧。”
赵挈脸色一变。
禁卫们立时把王夫人从人群中拉出来,押跪到赵挈面前,长刀抵着王夫人的脖子,王夫人吓得一抖,嚎叫起来:“老爷救我!救我!我还不想死!”
赵挈手臂都在发颤,但他硬是狠心别过了头,没有理会王夫人的呼救。
周围已经有许多围观的百姓,见状纷纷交头接耳,小声议论,又向赵挈投来鄙夷的神情。
呸!竟然抛妻弃子,自己逃了,真是有够狼心狗肺的。
禁卫高高举起长刀,朝着王夫人的面部,正要劈下,抖如筛糠的王夫人突然转了求救对象,冲着皇帝喊道:“陛下饶命!我知道他许多秘密!可以对陛下全盘托出!”
禁卫的长刀悬在半空。
燕云朝感兴趣地扬了扬眉:“知道赵挈送走的世子和老夫人去哪儿了么?”
世子是王夫人从妾室那里过继过来的,并非她亲生,当即不假思索道:“妾身知道线索,不出一日,定能帮陛下完成追捕!”
燕云朝啧了声,视线又落到赵挈身上,满意地看到赵挈神色骤变,怒道:“你这毒妇!竟然为了自己活命,出卖母亲还出卖儿子……”
话说到这个份上,王夫人继续咬牙道:“妾身还知道许多其他的事,他在书房的暗室里,存有不少机密,四年前陛下大病时,他暗中谋划了不少……当然还有一事,相信陛下和明小姐一定也感兴趣。”
赵挈怔了怔,恍然意识到她要说什么:“贱人!你住嘴!”
王夫人丝毫不惧,继续说了下去:“就是他究竟为什么要对明家下手。”
她转过目光,看着赵挈的眸中暗含恨意:“老爷,你不仁,就休要怪妾身不义了。”
赵挈怒火中烧,却又陷入了深深的惶恐和仇恨中。
王夫人道:“便是在他书房暗室右侧的第一个柜子里,有……”
噗地一声,在赵挈恍神的功夫,埋伏在暗处的箭矢射入赵挈拿着匕首的那只肩膀,赵挈右手顿时脱力,紧接着明恬就被急奔过来的燕云朝抱出马车,直接搂在了怀里。
禁卫军蜂拥而上,转瞬间将赵挈从车中拉扯下来按跪在地,反剪着双臂,给他套上了沉重的铁链。
“阿姊。”燕云朝低声唤着明恬,动作谨慎地解开她手上的束缚,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蹲下身,解开了明恬脚腕处捆着的麻绳。
他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抱住她,下巴蹭着她的头发,道:“是朝朝来晚了。”
明恬唇色苍白,虚弱地摇了摇头:“没事。”
她稍微活动了一下手腕,感受到浑身的血液似乎重新开始流通,才又把目光转向前方被禁卫们押着的赵挈。
她漆黑的瞳孔中流露出仇恨的眼神。
燕云朝了然地看过去,道:“阿姊别怕,朝朝这就给你报仇。”
说完他松开明恬,抬了抬臂,福忠立时会意,恭敬地双手把长啸剑奉上。
刷得一声,燕云朝抽出长剑,周身杀气毕露,朝赵挈走了过去。
“舅父,”燕云朝语气温和得有些诡异,“刚刚说的二十刀,我们这就开始吧。”
下一刻,还不等赵挈反应,他就倏地挥出了长剑,瞬间砍断了刚刚赵挈握刀的那只手。
“啊——!!!”赵挈惨叫起来。
“这只手伤了阿姊,这是第一刀。”燕云朝说着,又把他另一只手也砍断了,“这只手碰了阿姊,这是第二刀。”
赵挈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地面上转瞬就被断裂处的鲜血覆盖,散发出浓烈的腥气。
而现场的凶残景象也把围观的百姓吓得心惊,禁军统领一看不好,慌忙悄声命手下将百姓遣散,以免有关于皇帝暴虐弑杀、手段残忍的流言传出去。
燕云朝“啧”道:“真是不经用,这么快就昏了。”
他随手把剑扔给福忠:“找个太医给他包扎伤口,等醒了再算剩下的。”
福忠慌忙应是。
现场一片狼藉,除了昏过去的赵挈,还有赵家两个经不住吓的姨娘和几个小姐,好几个也都被吓昏了。
禁军们又押着他们退下去。
燕云朝盯着地上的血渍,在满目猩红的颜色中,突然感觉到一阵熟悉的眩晕感。
可这次又比从前更为强烈,竟让他如梦中一般见到了许多画面,汹涌着朝他奔来,交错重叠,转瞬就占据了他的整个心神。
燕云朝闭上了眼。
明恬一手扶着身侧的马车壁,隔着几步的距离,看着燕云朝的背影。
须臾,她看到燕云朝转身向她走来:“你没事就好。”
明恬面色微变:“陛下。”
怎么又是一眨眼的功夫,他们二人就切换了?
燕云朝扶住了明恬的手臂,道:“回宫再说。”
他扶着明恬步上马车,明恬脚步虚浮,上去时还踉跄了一下,燕云朝慌忙在身后托住了她的腰肢。
就在这时,明恬后知后觉地嗅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是随着清风从刚刚那处刮过来的。
明恬顿时感觉到胃里一阵翻涌,让她难受得想要作呕,她伸手扶住车壁,弯腰吐了出来。
燕云朝瞳孔骤缩:“回宫,传太医!”
福忠立时应诺。
燕云朝扶着明恬在马车里坐好,另一手轻轻地抚住明恬的后背,想让她好受些。马车里味道刺鼻,但他却浑然不觉。
明恬在路上就难受得昏睡过去,马车径直驶入内宫,到甘露殿外停下。
燕云朝抱着明恬大步踏入寝殿,将她放在了床榻上。
钟太医已等候多时,立即颤颤巍巍上前。
明恬脖颈上的伤处还一直没有处理,他先为明恬的脖子上药包扎,然后才将手隔着丝帕放到明恬的腕上,为她诊脉。
过了会儿,钟太医面色变了。
“如何?”燕云朝问。
钟太医跪趴在地,小心翼翼道:“陛下,臣瞧着明小姐这似乎是、是……是喜脉。”
燕云朝一时怔住,他甚至怀疑自己没听清楚:“什么?”
钟太医欲哭无泪:“明小姐脉象流利,如珠走玉盘,除了因今天受惊过度,有些许虚弱之外,瞧着就是喜脉呀!”
燕云朝这次听懂了。
他一寸寸地转过目光,视线落在明恬沉睡中的姣好面容上。
她有了那个疯子的孩子。
作者有话说:
狗皇:连老婆的嘴都没亲过,就喜当爹了。
感谢在2022-06-29 00:48:02~2022-06-30 00:35: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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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敏感
明恬睁开眼睛的时候, 发现燕云朝正坐在榻边,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她不由心里一紧,转目打量了一番室内的摆设, 发现这里很陌生,但应该是在宫里。
燕云朝道:“朕把你带来了甘露殿。”
明恬两手不自觉抓住身前的薄被, 轻声问:“平原侯呢?”
“他已经不是平原侯了。”燕云朝道,“所有与此事有关的一干人等皆已下狱,接下来会等大理寺审问定罪, 你可安心。”
他端起一旁案几上放置的药碗, 低声开口:“正巧药还没凉,你喝了吧。”
明恬便看向燕云朝手里那碗黑乎乎的药汁,下意识蹙了蹙眉:“我怎么了?”
“你受惊过度, 身体有些虚弱,这是补气凝神的药。”
燕云朝并不想跟她说什么身孕的事, 等那疯子出来,他们自然会知道。
届时他们是兴奋欣喜,还是如何, 他并不想关心。
明恬哦了一声, 由燕云朝扶着坐起身来,但她刚一凑近那碗药, 就被刺鼻的苦涩味道熏得别开了头, 胃里又是一阵难受。
“我不想喝。”
燕云朝道:“太医说喝了才会好,你忍一忍, 朕让人送一盘蜜饯过来。”
明恬这才磨磨蹭蹭,从燕云朝手里接过药碗, 捏着鼻子把药喝完了。
燕云朝指尖捏起一枚蜜饯, 另一只手在下方托着, 送到明恬的唇边。
明恬看了看他,总觉得有些别扭。
若是朝朝如此,她可能就顺势吃下了。但燕云朝这般,却是让她不能适应。
明恬垂下眸光,伸手从唇边截去了那枚蜜饯,然后才放入口中。
丝丝缕缕的酸甜之意充斥口腔,让明恬眉目舒展开来。
燕云朝神色不动,慢条斯理地拿过一侧内官递上来的干巾,帮明恬拭了拭手指,然后又把自己的指尖擦干净,再将干巾随手丢到案上。
明恬身上的难受感缓解几分,头脑清醒下来,道:“还请陛下送臣女归家。”
“慌什么,”燕云朝知道她肯定一醒就想回国公府,说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话拦她,“这几日大理寺都在加紧办案,等查得差不多,给你个交代之后再说。”
明恬琢磨片刻,觉得也是这个道理,便暂时没有纠结。
宫人送来几样清淡的小菜做晚膳,两人沉默着吃过。
燕云朝叮嘱她这几日好好休养,看着明恬又躺回榻上,方起身离开寝殿。
福忠迎上来,小声道:“陛下,顺安侯和其他几位大人已经在书房等候多时了。”
燕云朝眸色微暗:“一起来的?”
福忠道:“顺安侯到得早些,不过奴婢瞧着,他们似乎都是为了明小姐来的。”
燕云朝嗯一声,抬步转入书房。
书房内灯火明亮,大臣们聚在一团,瞧见皇帝进来,忙不迭躬身行礼。
燕云朝目光扫过众人,径直坐在上首的椅子上,淡淡道:“有何大事,引得诸位这般急切,竟趁夜入宫求见。”
杨向松按捺不住,率先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今日罪人赵挈一事,臣等都知晓了。只是那明小姐是微臣甥女,听闻在罪人伏诛之后,臣那甥女被陛下带回了宫中,不知……不知现在如何了。”
杨向松说得还算隐晦,但今天,当着那么多禁军、朝臣、百姓的面,几乎是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皇帝对明小姐有多重视,不仅亲自赶去解救,甚至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蹲下身,为明小姐解开绑在脚踝处的麻绳。
这将天子威严置于何地?
而那些消息灵通的,更是听说,在明小姐被皇帝带回宫城之后,竟是被皇帝亲自抱着来到甘露殿,到现在都没有出来。
燕云朝道:“她今日受惊过度,朕让太医在给她调理身体,不日会有好转。”
一位大臣道:“陛下,明小姐乃是先帝亲封的内廷女官,如今就住在甘露殿中养病,是否有些不妥……”
燕云朝转目看来,饱含威压的视线让那个大臣慌忙低下了头。
燕云朝道:“朕会立她为后。”
一时众人面色骤变,书房内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燕云朝动作散漫地往后靠了靠,一手搭在椅子扶手上,道:“本想过几日再降旨,但你们既然问起,不如今日就说了吧。”
“陛下!”刚刚问话的那个大臣显然有些沉不住气,“这不合规矩!若是先帝爷泉下有知……”
燕云朝眉梢轻挑:“赐婚圣旨就是父皇颁给朕的。”
大臣们顿时噤口,眼睛瞪得老大,又不由纷纷对视,心里的思绪活络起来。
燕云朝偏了偏头:“福忠,父皇的那道旨呢?”
福忠立时会意,熟练地从一侧的抽屉里找出一道用红绳绑好的明黄卷轴,笑眯眯地展开,朗声念读起来。
待众大臣面上的神情都从不可置信变成了茫然、疑惑之后,燕云朝才又不慌不忙地补充了一句:“早在父皇病重之时,朕和明氏就已私下完婚,东宫之时,早就以夫妻相称。如今明氏身怀皇嗣,自当让礼部择吉日,昭告天下,完成婚仪及立后大典。”
燕云朝视线掠过众人惊愕呆滞的神情,侧目吩咐一旁的宫女:“你去照看皇后,有什么事,立即前来报朕。”
宫女屈膝应诺。
燕云朝此言算是直接把明恬的名分定了下来。
都直接这么叫“皇后”了,大臣们就算再觉得不对劲,也知道是劝不动、无力回天了。
更何况皇帝还有先皇的赐婚圣旨,怎么看也找不出反对的理由。
唯一出格的,就是怎么两人成婚前就这般混在一处,还、还有了……等等,皇嗣?!
杨向松脸色白了又青,再由青转黑,他想痛斥皇帝怎么这般不讲规矩,谁料身侧的几个大臣却一个比一个会谄媚,纷纷倾身拱手道:“恭喜陛下喜得皇嗣,恭喜皇后娘娘,陛下万岁,娘娘千岁。”
杨向松:“……”
大臣们告退离开的时候,燕云朝叫住了走在最后的杨向松:“等过几日,皇后身体好些,朕召你入宫看她。”
杨向松神色复杂地觑了皇帝一眼,低头应道:“谢陛下。”
虽然他有很多不满,但他现在也摸不准他那甥女是怎么想的,还是得等见到她问问再说-
明恬在甘露殿养了两天身体,等到燕云朝过来看她的时候,开口问道:“赵挈现在如何了?”
燕云朝眉头轻皱:“伤口处理得及时,暂无性命之忧。”
明恬道:“我想去见他。”
燕云朝一怔,撩袍在她身侧坐下,下意识拒绝道:“你看他做什么?他现在人不人鬼不鬼,倒是有些疯癫了。”
“我要问问他究竟是跟我爹有什么深仇大恨,”明恬咬牙,眉宇间仍有消散不去的恨意,“我还想亲自报仇,让他生不如死,以慰我父兄、母亲、祖父在天之灵。”
那□□朝砍在赵挈身上的两刀,她恨不得是她亲自为之,方能安抚折磨她数年的丧亲之痛。
她觉得她也有些疯了,若是以前,她看到这等血腥场面,恐怕要吓得半死,恨不得远远避开,但她现在竟只觉出大仇得报的痛快。
除了会让她反胃作呕以外。
燕云朝道:“上次你就受惊昏了过去,朕怕你再受不住。”
她还怀有身孕,恐怕又是受不得血腥气,这好不容易养了两日,燕云朝私心里不想让她再去牢房里受刺激。
明恬却斩钉截铁道:“我一定要去。”
这么些年,为家人报仇,几乎已经成为了她的一种执念。在道观里的日日夜夜,她都是靠着这份执念活下来的。
燕云朝伸手扶住她的手背:“恬恬……”
他想再劝说她两句,告诉她朝廷一直在尽心办案,明恬却情绪激动,一把挥开了他。
“如果是朝朝,一定不会拦着我亲自报仇的。”明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情绪这般敏感。她委屈地红了眼眶,双臂抱膝,把下巴抵在了膝盖上,“你让朝朝出来,我要见朝朝。”
燕云朝面上顿住。
他呆呆地看着明恬,听到她口中说出这般伤人无情的话,一时手指轻颤,竟不能出声言语。
明恬哭出了声:“我要见朝朝!”
燕云朝沙哑着声音:“……好。”
万般的痛苦和嫉妒充满了他的胸腔,将他的五脏六腑都拉扯着。
他闭上眼睛,像以前那样,试图去压下自己心中凌乱的思绪,让自己沉寂下来,引那个疯子出现。
但半天过去,什么动静也没有。
燕云朝睁眼看向明恬,低声开口:“朕似乎……感受不到他的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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