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替身
明恬被燕云朝抱下马车, 大步踏入一间临池而建的阁楼。
这里树木繁多,绿柳成荫,又兼有假山、池沼, 比别处要阴凉得多。若是酷暑时来此游玩,应当是个避暑的好去处。
但明恬想着燕云朝那温柔又诡异的语调, 只觉得又慌又乱,面色苍白。
她两手拽住燕云朝胸前的衣料,嘴唇都哆嗦起来。
“朝朝……朝朝你什么意思, ”明恬慌张地问, “你要把我关在这里吗?”
燕云朝温声道:“不会很久的。”
他抬步踏入房门,将明恬轻轻地放在矮榻上,坐在明恬身侧, 手指在她腰肢上不轻不重地揉捏。
“他们怎么对付我的,我就怎么对付他。”燕云朝侧目凝望着明恬的眼睛, 勾着唇角在她侧脸上吻了吻,“很快就会把这件事解决掉。”
明恬害怕极了,她眸光颤动着看向燕云朝, 半晌说不出话。
“阿姊可不要怪朝朝啊, ”燕云朝幽幽开口,目中却闪烁着单纯而无辜的光, “谁让他喜欢上了阿姊, 阿姊有朝朝一个就够了。”
“你别胡来……”明恬颤着声道,“他不喜欢我的, 我也不喜欢他……”
若说从前,明恬说这话, 燕云朝还会相信, 那他现在有了那人的记忆, 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信了。
“朝朝不敢赌,”燕云朝轻轻地说,“在朝朝解决掉他之前,阿姊都住在这里好了。”
说完,他松开明恬,起身打算出门。
明恬思绪凌乱地翻涌了一遭,剧烈的恐慌之下,她也顾不得那许多了,一个冲动就上前拽住了燕云朝的胳膊。
燕云朝顿住步子,侧目含笑着问:“阿姊还有什么事吗?”
“谁是你阿姊!”明恬破罐子破摔,喘着粗气说了出来,“你连人都认不出来,这都大半年了,和一个替身纠缠这么久……”
燕云朝脸上的笑淡了下去。
明恬骤然清醒,随即便有巨大的恐惧笼罩了她。
替身这事一旦被拆穿,她哪里还有命在。
明恬浑身一个哆嗦,下意识就转身往外跑,紧接着就被追上来的燕云朝从身后抱住。
“阿姊……”
明恬怕得发抖。
燕云朝把下巴抵在了她的肩膀上,将她整个人都收拢在怀抱里。
他轻笑出声:“差点忘了,阿姊就是这般被那群人吓唬了这么久。”
明恬没听明白。
燕云朝转过目光,薄唇在她颈侧温柔地蹭来蹭去,轻轻道:“哪有什么替身,阿姊就是阿姊,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燕云朝本打算回宫处理那些恶人所做的事,但明恬与他争论起“替身”一说,他便又留在了这座环境清幽的宅院。
明恬坐在榻边,神色惶然又疑惑地看着燕云朝,呼吸仍是紧促。
燕云朝在她面前蹲下身,单膝触碰地面,姿态虔诚地握住她的指尖,低伏在她的双腿上。
“阿姊未免小看朝朝,我怎么会连阿姊都能认错。”他扬起目光,幽深漆黑的眸中倒映着明恬的影子,这般看着她时,倒真像是一个忠诚痴情的少年,让人要陷进他那双深情的眼中了。
明恬就常常被这样的眼神迷惑,以为他会一直听话乖巧,忘了他还会失控,还会发疯。
明恬目光躲闪,强忍着心中的恐惧:“可你的确认错了。”
燕云朝低笑出声:“阿姊,是你忘了。”
他慢条斯理地揉捏着明恬的指尖,说道:“哪有阿姊这样不讲理的人,明明是自己不记得,还要怪朝朝认错。”
明恬呼吸一窒,差点气得甩开他的手。
他竟然说她不讲理?
“我……”
“阿姊,”燕云朝把她的指尖拉到唇边,轻轻地吻了吻,“你不用真的把朝朝当生病看待,我知道你是谁的。”
他说这话时,没有再如方才那般与她调笑,反而有些正经。
明恬听出他认真的语气,不由低眸看他,在他凝望过来的视线里,一不小心心跳就慢了一拍。
“那你说我是谁?”明恬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燕云朝眉梢轻挑,俊美的面庞上显出好看又惑人的笑意,唇角微微勾起:“阿姊是朝朝最喜欢的人。”
明恬刚缓过劲儿的心脏又凉了几分。
燕云朝这话几乎相当于什么都没说,一点都不像是知道她是谁的样子。
可下一刻,燕云朝就呢喃着继续:“阿姊是世家贵女,皎皎如月,高不可攀……前几年,让阿姊受委屈了。”
明恬微微一怔。
燕云朝紧紧地握着她的双手,眉目间闪过痛色。
“都是朝朝的错……朝朝那时候也把阿姊的许多事忘了,如果朝朝知道,就不会让阿姊度过这艰难的几年。
“阿姊,我怎么能把你忘了呢。”
明恬指尖微蜷,试探着轻声道:“你是说,靖国公府的事吗?”
燕云朝低低开口:“我第一次认识阿姊的时候,阿姊就是靖国公府的嫡小姐。”
而他还是个庶出的、不受待见的皇子,身体孱弱,卑贱如泥。
明恬的心紧了紧。
“朝朝,我叫什么?”
燕云朝仰头望她,面上掠过一丝疑惑之色,似是不明白阿姊为什么突然问这种问题。
但他依然乖顺地张口:“阿姊闺名一个‘恬’字。”
明恬脸色一变-
在一开始破罐子破摔,不顾后路地说出那句“替身”之词时,明恬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便是再心智不全、记忆缺失的人,难道能把心爱之人的闺名都记错吗?
明恬怔怔地看着燕云朝,一时心绪如翻江倒海,涌动不息。
可她为什么不记得了呢?
“朝朝……”明恬不知所措地道,“你不要把阿姊关在这里好不好?我害怕。”
“阿姊害怕什么?”燕云朝站起身来,亲昵地倾身靠近明恬,虚虚地把她搂在怀里,“朝朝是永远都不会伤害阿姊的。”
明恬眸光闪烁,身体下意识往后仰了仰,却又无法坐稳,只得伸手抓住他衣物的布料。
“我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里。”
燕云朝道:“这里伺候的人都是福忠从前安置好的,还有十六人的护卫队,都是只听命于朝朝的。”
燕云朝说着,眉目又兴奋地跳动了一下:“更不会被那个伪君子知道。”
正因为如此,明恬才感到万分的惊恐和抗拒。
朝朝这是要把所有可能帮助她离开的人都与她隔绝。
她摇着头道:“你不要这样,我不会再与他见面了……你送我回国公府好不好。”
“阿姊,”燕云朝愣愣地看着她,语气低落下去,“你别再离开朝朝了。”
明恬讷讷道:“我没有……”
燕云朝伸出食指,轻轻地抵在明恬柔嫩的双唇上,“嘘”了一声。
明恬立时瞪圆了眼睛看他,心下一紧。
燕云朝眯眼笑道:“阿姊自己都不相信,就更别想骗过朝朝了。”
说完,他站起身,高大挺拔的身躯瞬间将明恬笼罩。
燕云朝指尖在她脸颊上摩挲几下,恋恋不舍地移开了。
“阿姊等我几天,等朝朝把那些威胁都消除了,自然会让阿姊出来的。”
说完,他转身离开。
留下明恬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却仍是气息不顺,转头瞥见床头处的软枕,恶狠狠地踹了一脚过去-
燕云朝径直走出宅院,福忠机灵地牵了马过来。
燕云朝扫他一眼,满意道:“你倒是还挺乖觉。”
福忠讨好着躬身,笑嘻嘻道:“能服侍陛下,是奴婢的荣幸。”
燕云朝扬了扬眉,嗯一声:“那这几日,你就待在这里伺候阿姊吧。有什么消息,及时递到宫里。”
福忠立时行礼,恭敬应道:“诺。”
燕云朝骑马带着几个护卫行了一段路,才看到被他撇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在树荫下等着他的禁卫统领。
这些蠢货似乎根本就没发现是他,还以为自己是那个伪君子。
瞧见燕云朝策马而来,禁卫统领慌忙迎上前,却没在皇帝身后看到明司言乘坐的马车,他不免有些疑惑。
“陛下……”
燕云朝用马鞭指了指他:“去清平观看看那个道士,搜出来可疑的,直接带回宫里给朕过目。”
禁卫统领慌忙应是。
似他这等贴身护卫宫城安全的将军,向来是皇帝吩咐什么他做什么,从不会多问一句。
燕云朝见他听话告退,才满意地挑了挑眉梢,拉动缰绳,调转方向往宫城去-
宫中,因为皇帝一夜未归,并且耽搁了早朝的事,已经炸开了锅。
虽然赵太后有意封锁消息,但昨日皇帝动用禁卫军,直接策马出城的事,动静太大,根本就瞒不住。
朝臣们纷纷猜测是不是出了什么机要大事,才引得皇帝刚一登基就这般大的动作。
赵太后虽然不满皇帝因为一个女子这般罔顾朝政,但也只能捏着鼻子替他遮掩。
她愤愤想着,等到那疯子回来,定要再想法子让他消失!
如此疯癫无礼,六亲不认的人,根本不配做她的儿子,更不配做大周朝的皇帝!
日落西山,天边霞光万丈,色彩绚丽地笼罩着整座宫城。
赵太后终于听说皇帝回来的时候,就是御前伺候的一个小内官屁滚尿流地爬过来,跪在她面前嚎啕大哭。
“娘娘!太后娘娘!陛下回宫了……”
赵太后蹭地一下站起来,却又看见小内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不禁皱了皱眉。
“皇帝回宫难道不是好事?你哭什么?”
小内官道:“陛下令人请了华真道长入宫,却、却是不好……陛下拿着剑,说要砍了华真道长的脑袋!”
作者有话说:
这次没有卡章吧(狗头)
第72章 僵持
甘露殿外, 众多宫人已经哆哆嗦嗦,跪成了一片。
燕云朝坐在正中央的椅子上,手里握着一把长剑, 漫不经心地瞧着跪在前头的华真道长。
华真道长平日里看起来仙风道骨,其实并没有什么很坚定的骨气。
他看着皇帝拿剑在他面前比划来比划去, 早就吓得腿软了。
华真道长跪在地上,清瘦的身躯忍不住微微发抖。
燕云朝啧了一声,道:“朕不过就是想见识见识道长的本事, 怎么就吓成这样?”
华真道长面色苍白。
而那些奉命去清平观搜查的禁卫们, 抬过来了一个上锁的箱子,朝皇帝禀道:“陛下,在华真道长的住处发现了这个, 被收在地下的暗室里,臣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燕云朝扫了一眼那个木箱, 目光又回落到华真道长身上,果然看到华真道长面色骤变,露出惊恐的神情。
燕云朝吩咐道:“打开看看。”
禁卫应是, 随即一刀劈砍下去, 那已经生锈的锁扣就被蛮力弄开了。
几个禁卫蹲下身翻看一通,道:“陛下, 看起来都是些经文讲义, 还有……还有一些手稿。”
禁卫神色凝重几分,将翻找出来的手稿用双手捧着, 上前恭敬地递给皇帝。
燕云朝动作随意地将剑递给身侧内官,接过手稿, 拿过来扫了两眼。
字迹凌乱, 又没有横平竖直地写, 还有些涂涂画画,并不能一眼看出来写的是什么。
燕云朝翻了几页,看到有一页上用小字落款了“华阳”二字。
他饶有兴致地勾了勾唇角:“这是你那个师兄留下来的东西?”
华阳道长,几年前进宫给他“治病”的时候,就被他一剑了结了。
华真道长哆嗦道:“是……是。”
“这上面都写的什么东西,给朕解释解释。”
华真道长抖得更厉害了。
他一点都不敢说,幸好在这时赵太后来了。
赵太后步履匆匆,疾步奔至燕云朝面前,因太过急切,额头上都冒出了细汗,有些潮湿地粘在额头上。
赵太后心中又是厌恶又是恐惧,还有些压抑不住的怒火。
但当她站到燕云朝面前,所有的情绪都只能收敛下去,让她压着声音,勉强在唇角勾出一个笑来。
“皇帝,你这是在做什么?”
燕云朝面无表情地睨她一眼。
周遭还有些禁卫侍立,并不全是知晓皇帝“病症”的亲信。
赵太后强自稳着声调,吩咐道:“你们都下去。”
待得不相干的禁卫宫人都退下之后,赵太后才又上前一步,轻声问:“你出现了……他呢?”
燕云朝面上露出几分嗤笑,幽幽开口:“母后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偏心呢。”
他漫不经心地瞧一眼华真道长,回答了赵太后一开始的问题:“从前你们对朕做过什么,朕便也对他做什么。华真道长修行高深,应该不至于连这点都做不到。”
他抬了抬手,身侧的内官立时会意,将皇帝的长啸剑奉上。
燕云朝握着剑柄,把玩一番。
“道长,你说呢?”
华真道长跪趴在地面上,吓得魂儿都失了大半。
赵太后脸色僵硬:“你不能这般胡来,你们本就是一体的,华真道长是在给你治病……”
燕云朝哈哈大笑起来。
“是治病啊,朕不也是让他治病么?”燕云朝盯着赵太后,“还是说,母后承认,之前你们打算杀了我了?”
赵太后眼皮一跳,险些咬伤自己的舌头。
她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但燕云朝其实也不在乎她承不承认。
他慢悠悠地站起身,走到华真道长面前,手里的长剑抵住了华真道长的脖子。
华真道长惊慌道:“陛下饶命!贫道绝无谋害陛下之心!之前的法事,也是得了先帝和另、另一位陛下的嘱托,目的是治愈陛下,万万不敢阳奉阴违,伤害其一……”
燕云朝哦了一声,笑道:“你说那个人希望与朕融合?”
华真道长笃定道:“千真万确!”
站在一侧的赵太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燕云朝道:“不巧,朕不想与他融合。”
赵太后的心猛然提了起来。
然后就看见燕云朝面上掠过诡异的笑,手中的剑尖向华真道长的脖颈用力,转瞬间就在上面划出了一道口子。
华真道长痛呼起来。
燕云朝睨着他,冷冷开口:“朕最后给你一次机会。”
“不可!万万不可!”
华真道长还未言语,赵太后就突然从一侧扑了过来,两手抓握住燕云朝的手臂,惊恐地看着他道:“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让他消失,你不能杀了他,他就是你,如果没了他,你就……”
燕云朝漠然地想,与他何干。
赵太后面上呈现出万分纠结痛苦。
却到底不敢当着眼前燕云朝的面继续说下去。
不管是她,还是朝臣黎民想要的,都只会是端方守礼的皇帝,而不是一个性情暴虐的疯子。
但她制止不了这个疯子。
明氏女不知去了何处,竟然没有与皇帝一同回宫,放眼望去,周围竟全是些胆小懦弱之徒,连一个敢上前来劝谏的都没有。
赵太后心中惧怕,脱口而出。
“你就永远都想不起来你和明氏的那些过往了!”
燕云朝手臂一顿,转目盯住太后。
赵太后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松开了燕云朝的手臂。
“你和他是一体的,”赵太后强自镇定,眸光闪烁地看着燕云朝,语调快速地说了下去,“你以为你为什么记忆不完整?就是因为剩下的那些,被封存在他的身上。你若是让他消失,你就永远都想不起来那些事了。”
燕云朝手中的长剑离华真道长的脖子远了几寸。
一侧的小内官慌忙上前,试探着扶起华真道长,让他往后避了一小段距离。
燕云朝看着赵太后,意味深长地扬了扬眉梢。
“看来母后知道许多事啊。”-
赵太后被皇帝下令软禁在了寿康宫。
可怜她刚刚搬进来这座属于皇太后的殿宇,就像个犯人一般被关在了此处。
不仅如此,那疯子甚至派来几个不知何时忠于他的内官审问她,让赵太后感觉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她不配合审问,那几个内官竟然就把她的膳食换成了白粥,丝毫没有把她这个皇太后放在眼里!
赵太后内心愈发怒极。
几年前燕云朝突然发病时就是这般,莫说旁人,连她这个母后都不认了。
简直不遵孝道,狂妄无礼!
这样的儿子,她怎么认?
赵太后与皇帝僵持着。
而另一边,华真道长和他的几个徒子徒孙也被关在了一处。
最亲近的那个徒弟问道:“师父,陛下是想让咱们做一个符牌出来,像之前那样能压制神魂的吗?”
华真道长对着断裂成两半的符牌,一筹莫展:“神魂也有主次之分,从前那是为了给陛下治病,先行压制其一,倒也不算什么。但本来法事就要成了……你没发现,今天的陛下,和从前有些区别么?”
小道士愣愣道:“今天的陛下,和从前的本来就不是同一个呀。”
华真道长摇了摇头:“非也。是今天的陛下,神魂比之从前,要更强几分。若说之前还能分个主次,只留其一,现在却是不能了——甚至连压制都做不到。”
小道士问:“那师父,陛下还能合二为一,治好痊愈吗?”
华真道长仰头望天,半晌叹了口气。
“难了。”-
燕云朝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甘露殿的床榻上,入目是明黄色的纱帐,在昏暗的光线里影影绰绰,随着室外飘散进来的清风晃动。
他坐起身,打量一番周遭的陈设,一时只觉得头痛欲裂。
犹记得自己失去意识之前,是在靖国公府,明恬给他留下了一封信,信上说着客气的疏离之言,还请求他不要找她,说什么放她归家,就是对她这半年来辛苦最好的赏赐。
他知道明恬对朝廷颇有微词,甚至因为家里的案子,很是不满。
哪怕他说过要立她为后,也留不住她。
燕云朝那时心神剧颤,只恨不得立时冲到她面前,拦住她,让她不要离开自己的身边。
但很快他就感受到了这具身体的另一个灵魂,在疯狂地叫嚣着,要与他争夺身体。
他知道,那疯子一定也舍不得明恬走。
明恬不喜欢他,却或许可能有一些喜欢那个疯子。
她是以为他要痊愈了,才要走的。那如果他还没有痊愈呢?
如果让那个疯子去挽留她,她会不会愿意回来……
有那么一瞬间,燕云朝突然放弃了与那疯子做对抗。
可也就是在那一刻,他手中的符牌不受控制地掉落在地,碎裂开来。
守夜的内官听见室内动静,小心翼翼走进来,轻声试探:“陛下?”
燕云朝张了张口,发现嗓音有些沙哑:“明氏呢?”
内官愣了一下:“陛下是说明司言?明司言……不在宫中。”
燕云朝眉头紧皱:“她没有与朕一同回来吗?”
内官躬身应道:“没有。”
燕云朝面色骤变。
半晌,他问:“……福忠呢?”
“福忠公公也……”内官意识到眼前的皇帝和白天那个不是同一个,紧张的情绪缓解几分,收敛心神答道,“也没有回宫。”-
深夜的宫城各处都亮起了灯火,在燕云朝下令将宫中殿宇都搜过一遍,又召来禁卫统领问话之后,他终于知道了事情发生的经过。
——那疯子的确留住了她。
可那疯子竟然为了防备于他,把明恬藏到宫外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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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可疑
明恬坐在池边的亭子里, 百无聊赖地欣赏着池中初开的粉荷。
老实讲,朝朝选定的这个地方景致倒是不错,估摸着是从前哪个高官王侯留下来的庄园。
若是偶尔前来赏完、甚至小住一阵还可以, 但她现在是被关在这里,连出去都不能, 这就让她不高兴了,以至于连享乐的心思都没有。
这处宅院她没来过,只凭借周遭建筑装饰、景致摆设, 并不能辨认出这里处于京城的哪个方位。
辨认出来也没用, 这里的人又不会帮她往外递消息。
明恬眉宇间轻拢着一抹淡淡的愁云,臂肘支撑在栏杆上,托着下巴叹了口气。
福忠走上前来, 微微倾身,讨好道:“奴婢看后边儿还有一处园子, 司言可要过去转转?”
明恬没什么兴趣地摇了摇头。
想了想,她问:“陛下什么时候过来?”
福忠迟疑道:“陛下未曾交代,不过这几日许是宫中事多, 想来等忙完了……陛下就会过来见司言您的。”
明恬抿了抿唇。
从她被燕云朝带到这座宅院, 已经是第三天了。
朝朝应该不至于忙碌三日,连个消息都不递给她。
除非在这个时候, 朝朝根本就没有出现。
明恬思忖片刻, 探究的目光落在福忠面上。
“也没有从宫中传过来的消息吗?”
福忠低垂着眉目,摇了摇头:“没有。”
那她的猜测应该是对的。
明恬吩咐道:“你去帮我向宫中递话, 就说我要见陛下。”
福忠犹豫道:“陛下吩咐过,除非他亲自过来, 奴婢们都不能出这座宅院。”
明恬眉梢一挑, 被气笑了。
朝朝还真是防备心挺强的, 是怕这些奴婢暴露她所在的地方不成?
明恬盯着福忠,意有所指道:“你还真是忠心,令我意想不到。”
福忠恭声道:“奴婢有幸得陛下赏识,自然要尽心尽力,遵照陛下的旨意行事。”
明恬不耐烦听他说这些套话,只随意问道:“你什么时候到陛下身边的?”
说着她又想起什么:“我记得我问过你。”
福忠觑她一眼,应道:“正是,数月前在赤县时,司言就问过奴婢。”
只是那时候刚好皇帝过来,两人的对话终止。
明恬笑道:“怎么,你这是……富贵险中求么?”
跟旁的那些,忠于另一个皇帝的人相比,福忠真的太特殊了,让她很难不感到好奇。
哪怕是如今在这园子里伺候她的人,也都是因为先有了福忠,才慢慢安排的。
旁人都害怕朝朝,不敢靠近,福忠却正好与他们相反。
明恬便猜测着,福忠是不是故意为之,大胆地用性命来搏前程。
福忠躬着腰,不疾不徐地答道:“奴婢是感念陛下知遇之恩。司言可能不知,大约在三年多前,奴婢就有幸得过陛下召见,当时陛下吩咐奴婢去做了一件事。”
明恬顺口问道:“什么事?”
她闲着也是闲着,便有几分兴致与福忠交谈。
福忠却觑了她一眼,轻轻说道:“是有关司言您的事。”
明恬面色微滞。
“当时靖国公府落罪,司言您原本要去教坊司的,临到头却下了道旨,让您去了道观修行。”福忠道,“这道旨就是陛下——当时的太子殿下求来的。”
明恬心尖猛地一颤。
这么多年了,她想过无数次当初的情形,怀疑过是先帝突发善心,也怀疑过是不是有与父亲、祖父私交好的官差暗中相助,甚至怀疑过是不是她那时的未婚夫齐冕帮了她。
但她独独没有想到,做了这件事的会是燕云朝。
也就是在这一刻,明恬相信了燕云朝对她说的话。
她可能真的不是替身。
“我从前……”明恬恍惚问道,“与陛下认识吗?”
福忠困惑地摇了摇头:“这奴婢就不知道了。”-
燕云朝审问了当初跟随那个疯子去接明恬回京的禁卫,知晓了那疯子安置明恬的大概方位。
对于能指挥得动禁卫军的皇帝来说,他若铁了心要找明恬,只需要挨家挨户地搜查,不信找不到。
但那疯子不知什么时候又会出现,定然不会配合他之前下的旨意,如此几次三番大动干戈,甚至朝令夕改,自然不是好事。
况且前两日明恬离京时,搜查的动静已经足够大,不宜再来一次,恐怕等消息走漏出去,于明恬声名有损。
因此他只安排了一批禁卫,守在那附近暗中查探,却接连搜寻了两日,还没有找到明恬的下落。
燕云朝坐在静室里,手中握着断裂成两半的符牌,睨着华真道长。
“他想对朕下手,被母后拦住了?”
华真道长应道:“是。”
“然后母后说,朕身上有他想要的记忆,才制止了他?”
“是。”
燕云朝不轻不重地嗤笑一声。
“是与朕想得一样。”
华真道长低垂着头:“贫道与他说陛下愿意与他融合,并没有谋害于他,却似乎没什么用。”
燕云朝道:“他肯定不信。”
因为华真道长说的就不是真话。
他是答应了明恬,不会让那个疯子消失,但也仅此而已。
他一直在用符牌压制那个疯子,如果不是因为前几天明恬突然出走,那等法事结束,他获得那个疯子记忆的同时,也会将那疯子的神魂永远压制下去。
他大概能猜出来,当初生这场怪病,恐怕是有些隐情在里面。因此他瞒住太后,直接吩咐了华真道长,想要融合那疯子的记忆。
若他记起明恬,像那个疯子待她一样对她好,她是不是就会慢慢把那个疯子忘了?
他有了全部的记忆,可以轻松地骗过明恬,让她以为两个人已经融合。
等将来的某一天,时机成熟,他再慢慢让那个疯子消失,也不是不可。
但他没想到法事失败,他没有获得那个疯子的记忆,反而让那个疯子获得了他的。
燕云朝离开静室,符牌被他随意地丢在地上,黑色的长靴踏了上去。
他本想来找华真道长,让他再制一道符牌,却得知那疯子神魂比之从前更加强健几分,现在去压制,怕是不能了。
禁卫统领步履匆匆,疾步奔至皇帝面前,低声禀道:“陛下!有消息了!”
燕云朝脚步一顿。
禁卫统领欣喜道:“是明司言,臣等一番搜寻,发现了有一处宅院特别可疑……”
正在这时,燕云朝突然感到熟悉的头痛,他不由眉头轻皱,闭了闭眼,再次睁眼时,周身的气势就已经变了。
禁卫统领顺时噤声,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燕云朝眉梢轻挑,勾唇笑道:“什么宅院可疑?带朕去看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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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气极
燕云朝带一众禁卫与宦官亲信, 策马离开宫城。经过东华门时,恰巧看到前方有一辆马车迎面过来。
燕云朝只是随意地瞥过去一眼,就不甚在意地移开了目光。
交错而过时, 那马车车帘突然被人掀开,里面的人朝他唤了一句:“二弟。”
燕云朝身形一顿, 侧目瞥向来人。
是春阳长公主。先帝与结发元后生下来的嫡公主。
如果燕云朝没有得到那个伪君子的记忆,或许他就不认得她。
但这会儿,他也是有些不耐烦应付, 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等她说话。
春阳长公主笑了笑,望一眼天色,奇怪道:“这眼看着天都要黑了, 陛下怎么还出宫去?”
燕云朝心想,和她有什么关系。
哪里来的人, 也敢来耽误他出宫去找阿姊。
他拽了拽缰绳,丝毫没有理会春阳长公主,就要继续策马往前走。
春阳长公主见状, 不由面色微变, 歇了委婉寒暄的心思,脱口叫住他道:“陛下可是要去找明小姐?”
燕云朝一怔, 随即目中浮现几分阴鸷戾气, 转目看向春阳。
他瞒得好好的,为什么会被这个人知道。
春阳长公主在他这般眼神里吓了一跳, 不禁屏住呼吸,笑着解释:“我从前与明小姐有些私交, 这几日还想去找她游玩, 却是不见……便想着, 会不会是在陛下这里。”
她说得委婉。
但登基大典那日,禁卫军搜城的动静那般大,她身为皇家公主,自然能得到一些旁人无从探知的消息。
在皇帝还没有登基的时候,她本就好奇地来东宫打探过,后来明小姐成了先帝亲封的女官,她还有些遗憾,想着是不是自己猜错了。
可这几日她隐约听到的那些传言,再次勾起了她心中那蠢蠢欲动的探知欲。
春猎她没有跟着去,结果父皇回来没多久就驾崩了,说是突发恶疾,但甘露殿都被如今的皇帝控制,她只在后面父皇临终时进去见过一面,总觉得这事有些蹊跷。
再结合皇帝的异常之举,频频入宫的道士、封锁的殿宇、被软禁的皇太后……
这些事会有关联吗?
她大着胆子问:“不知陛下可愿开恩,让我与陛下一同去见明小姐?”
燕云朝直接骑着马离开了。
他一直都不爱应付这些人,更何况这女人还想去见他的阿姊。能忍住没砍了她就不错了。
留下春阳长公主愕然地坐在马车里,瞧着燕云朝离去的方向,瞪了瞪眼。
一侧的婢女试探唤道:“公主?”
“二弟从前不会这么无礼的。”春阳长公主蹙眉道,“你有没有觉得有些不对劲?”
婢女讷讷开口:“似乎……是有一些。”
以前春阳长公主就算与皇帝私交不多,但表面的客气还是能维护的。
况且,她也没觉得自己和皇帝的关系有多差啊。
至于露出那般不耐烦的神情吗?
春阳长公主朝着皇帝离开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找个人跟过去,远一点,别被发现了。”-
明恬听到下人来报说皇帝过来的时候,她正坐在窗边看书。
这会儿天色已经暗了,她看得费力,不禁抬手揉了揉眼睛,正好被燕云朝握住小臂。
“阿姊。”
明恬怔了怔,转目看向燕云朝。
“阿姊在看什么书,也不让人点灯?”
明恬有些别扭地转过了头,合上书页,拂开燕云朝的手就站起了身。
她心里还一直记挂着燕云朝把她关在这里、不让她出去的事,这让她很难在看到他的时候,给他好脸色。
燕云朝眸光微垂,低落道:“是朝朝哪里又做得不对了吗?”
明恬瞪他一眼,转身就往榻边走。
“你把我一个人撇在这里,门都不让出,还好意思问我这种话!”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她知道自己不是什么替身之后,她说话就硬气许多,腰杆儿也笔直了。
燕云朝跟上前来,又不由分说拉住了她的手。
明恬挣了挣,没挣动。
“阿姊在这里住得不舒心么?”燕云朝问,“要是嫌他们哪里伺候的不好——”
“我是因为出不去门才不舒坦!”
明恬生气得很,燕云朝却低低地笑了一下。
“阿姊别急,朝朝就是来带你出门的。”
明恬愣了愣,随即狐疑地转过目光,看了燕云朝一眼。
这会儿天都快黑了,他要带她出门?
燕云朝顺势把她拉到怀里抱住,下巴搁在她肩膀上:“等明日一早,带你出去。”
他得给阿姊换个地方住。
要不然很快那个人就会找过来了。
明恬却不知道燕云朝这些想法,还以为是她的反抗奏效,朝朝果真开始听她的话了呢。
“我要回国公府。”明恬抬了抬下巴。
燕云朝轻轻道:“等明天,朝朝带你回去。”
他这次这么快地应允,倒是让明恬有些惊讶,不禁又用怀疑的目光看了看他。
不过他都答应了,明恬一时倒也不好再跟他生气。
燕云朝拥着明恬,两人一齐走到榻边坐下。
明恬问:“宫里的事,你已经解决了吗?”
“阿姊是想问那个伪君子吗?”燕云朝一手撩起明恬后背的长发,在手指上慢悠悠地绕了一圈。
明恬被他说中心思,倒也没有躲闪,反而确定道:“你不是说,等你解决完他就让我出去吗?这次答应我这么爽快,是事情已经办成了?”
燕云朝眉梢轻挑:“阿姊真聪明。”
明恬心里一突:“朝朝……”
他不会真的把另一个皇帝弄得消失了吧?
燕云朝哈哈大笑起来,很快又转目盯住明恬,眼神中浮现几许暗色,幽幽道:“阿姊真的好关心他呢。”
他的手顺着明恬下颔线一路划过,覆在明恬柔软的唇瓣上,轻轻地按了按。
明恬眸光微闪:“我只是怕你后悔,他难道不是你吗?”
至于他们两个的事,理论上来讲和她是没有关系的。
若说从前是她与太后做了交易,要帮燕云朝治病,那她现在人都被朝朝带回来了,还在乎什么痊愈与否呢?
燕云朝低下头来,薄唇亲密地贴住她的柔软,辗转触碰。
“你们倒是都喜欢这么说。”燕云朝道,“但是阿姊,你真的觉得我跟他一样么?”
明恬怔了怔,随即别过头去,把他推离几分:“随便你们怎么争,我不管了。”
她管不住。
明恬甚至有些赌气地想,他们两个就算是把对方弄死弄残了,也不关她的事。
——况且两人本是一体,到底能不能让其中一个消失,只留一个还是存疑。
燕云朝却愉悦地笑了起来,哪怕被明恬拒绝了也不恼,反而又凑近她,亲昵地蹭着她的鼻尖。
“我现在相信阿姊不喜欢他了。”
他还记得曾经自己被压制,阿姊和那人对峙的模样,根本没有现在这般的平静。
当时阿姊眼眶都红了,把那个人臭骂一顿。燕云朝只要一想起来,心里就美滋滋的。
那个人肯定会嫉妒他的-
燕云朝与明恬一同用了晚膳,夜里又想歇在此处。
明恬瞪眼看着赖在这里不想走的人,忍不住道:“你又不回宫了么?”
哪有皇帝不住在宫里,整天往外面跑的。
便是之前另一个皇帝去国公府找她,也会赶在宵禁前回宫去。
燕云朝手臂撑着床榻,上身贴近明恬,目光真诚道:“什么都没有阿姊重要。”
他瞳孔漆黑,幽深的眸里只映照了她一人的影子。
明恬心跳慢了一拍,慌忙把视线移向别处。
“你还要上朝,”明恬慢慢地说,“你现在是皇帝了,有许多的政务要处理,白天那么长的时间,不能只用来见我。”
如果短时间内促成他们融合已不可能,那或许她可以引导朝朝去承担更多属于皇帝的责任。
这念头刚一出来,明恬就忍不住在心里叹气。说好的不想再管燕云朝的事了,她怎么又关心起这个来?
——罢,毕竟是关系到天下苍生的皇帝,她不可能由着他胡来。
燕云朝道:“明天休沐。”
他说完又观察明恬的面色,语气低沉道:“阿姊是嫌我不像那个人一般,勤勉政务,讨那些大臣和母后的喜欢么?”
明恬道:“不是这个意思。”
“他没把阿姊放第一位,这样会害了阿姊的。”
明恬一愣。
“朝朝跟他可不一样,”燕云朝眉梢轻挑,抱着明恬道,“不过既然阿姊喜欢,那朝朝也会分些心神在政务上面,让更多的人忠于朝朝,这样就能更好的保护阿姊。”
明恬听他绕了一圈,总归还是愿意听她的劝,不禁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她回抱住燕云朝,轻声道:“对,就是这样。”-
明恬说不清楚自己此刻对燕云朝是什么感觉。
她原本是惧怕的,又恼怒于朝朝把她关在这里,内心充满了对未来的担忧。但当她得知朝朝口中那个‘阿姊’真的是她,并且几年前曾经出手救过她之后,她的心里便又纠结起来。
这半年的时光里,她无时无刻不在感受朝朝对他口中‘阿姊’的喜欢,她知道他有多疯狂,又对她有多么迷恋、多么顺从。
与燕云朝相拥着躺倒在榻上的时候,明恬慢吞吞地想,或许一时半刻,她真的不能离开京城了。
这不仅受限于一些不得已的因素,可能还受限于她的心。
她要弄清楚自己和朝朝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次日天光晴好,燕云朝如约带明恬离开了这座宅院。
在驶入一条熟悉的街巷之后,明恬才终于弄清楚那座宅院所在的方位。
燕云朝要带明恬去游湖赏逛,福忠早已机灵地备好了游船,又遣散一干人等,等两人步下马车,紧接着很快就上了船。
明恬与他一同玩了半日,倒也开心。
等到两人在游船上用过午膳,明恬懒洋洋地躺在燕云朝腿上小憩。
燕云朝背靠软垫,一手轻轻抚弄着明恬头顶的发髻,问道:“阿姊不想回国公府了么?”
明恬这会儿正困着,迷迷糊糊地在他腿上动了动脑袋,咕哝道:“等我睡一觉再回去。”
燕云朝手指微顿,轻轻地笑了一下:“那阿姊别睡过头了。”
明恬没理会。
她想,便是再能睡,她能一觉睡到宵禁吗?
到时候她休息好,燕云朝回宫,她回家,再好不过。
然而等明恬一觉醒来,看到外面已然西斜的日头,让燕云朝送自己回国公府时,燕云朝揽住她腰肢的手便僵住一瞬。
明恬拽了拽他的袖子:“我们赶快些,我是能在宵禁前回家的。”
至于燕云朝,他是皇帝,去哪里不是来去自如。
燕云朝道:“太晚了,阿姊过几日再回去看看吧。”
明恬立时瞪圆了眼睛:“过几日?”
她感到迷惑不解:“这个时辰……似乎也不是特别晚。”
燕云朝转目望她,眼神纯净:“可阿姊还要跟我去一个新的住处,的确赶不及了。”
明恬:“?”
燕云朝眸光微垂,语气乖巧地与她解释:“昨天那个宅子,已经被那个人发现了,所以阿姊得换个地方住。”
明恬:“……”
明恬顿了几息,难以置信地问他:“你不是说,今天让我回国公府的吗?”
燕云朝点点头,一脸无辜地说:“我还提醒过阿姊不要睡过头,免得耽误回国公府的时辰。”
明恬懂了。
燕云朝是应允她回国公府,但他的意思是,她只是回去转一圈,还得回来跟他去别处。
明恬心脏被他气疼了。
她捂住胸口,突然一把拂开他的手臂,转身大踏步出了舱门。
游船已经靠岸,明恬径直越过福忠与一众宫人,抬步登上岸边的青草地,疾步朝着一个方向就跑了过去。
她不是想逃跑,她这样也跑不掉。
几乎是在她跑起来的一瞬间,一众宫人禁卫就吓了一大跳,慌慌张张地跟在她的后面。
拦不敢拦,但也不会放她走。
燕云朝紧跟其后,没来由地有些慌张。
阿姊好像生他的气了,可他……可他真不想让那个人再见到阿姊呀。
眼看着燕云朝就要追上明恬,拽住她的手臂,冷不丁突然从前方冒出来一个身影,明恬猝不及防,一头撞了上去。
“哎哟,明小姐,”春阳长公主扶住明恬,暧昧地看了一眼她身后的皇帝,故作惶恐地说,“你这样对本宫投怀送抱,我那皇帝弟弟可是要恼的。”
明恬仓皇抬眼,看到身前姿态高贵的公主,就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慌忙闪身躲到了春阳长公主身后,目光警惕地看向燕云朝。
燕云朝伸出去的手顿在半空。
他看到明恬躲开自己,反而去了另一人身边,脸色当即就阴沉下来,眸光不善地盯住了春阳长公主。
春阳长公主却没有惧怕,笑了笑道:“我想请明小姐到公主府小住一段时间,不知陛下可允?”
燕云朝沉声道:“阿姊,过来。”
春阳长公主心下一紧,不由微微侧目看向明恬。
她知道这声“阿姊”肯定不是叫她的,所以是叫的明小姐么?他们关系这般亲密?
明恬两手虚虚拽住春阳长公主的衣袖,对着燕云朝摇了摇头。
“你不让我回家,我不跟你过去了。”
她现在恼他得很。反正她也知道了自己不是替身,那她就有恃无恐了。
燕云朝眼睫微垂,轻声道:“朝朝只是不想再让阿姊见到那人。”
“我不见他,”明恬咬着牙,生气道,“我现在连你也不想见!”
燕云朝神色低落下来。
一直在旁听的春阳长公主却动了动耳朵,若有所思地看着二人,心里思量起来。
皇帝不想让明小姐见到谁?若是普通人,直接隔绝两人见面便是,做什么非得把明小姐藏到宫外那般偏远的宅子里?
还有皇帝控制不了的人吗?
燕云朝道:“我已经把母后和华真道长都关起来了,他们没那么硬的骨气,很快就会处理掉他,这样就不用把阿姊藏起来了。”
明恬才不相信。
当初另一个皇帝想让朝朝消失,都几次三番没有成功,现在朝朝本身就不如另一个皇帝有那么多的亲信,那些道士才不会完全听朝朝的话。
她要是任由朝朝把她这样关下去,被发现的时候就换个地方,那真是无穷无尽了。
明恬道:“我一天都无法接受。”
燕云朝低低唤她:“阿姊……”
春阳长公主绞了绞手里的帕子,含笑问:“陛下是不想让谁见明小姐?不如让明小姐随我回公主府,我帮你拦着他。”
燕云朝面无表情地抬眼,看向春阳。
一些片段在他脑中闪过。
那个伪君子号称端方有礼,贤明远播,的确不会硬闯当朝长公主——还是先帝元后所生嫡女的府邸。
燕云朝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
“好啊,你敢拦住朕么?”
春阳长公主心头微惊,但面色依然不改,笑着应道:“只要陛下今日吩咐了,那我自然照做。”
“哦,”燕云朝又看一眼明恬,挑了挑眉,“那接下来这三天,不要让朕见到阿姊。”-
明恬跟着春阳长公主,坐在去公主府的马车上。
她低垂着头,到这会儿,才暗自思考起春阳长公主出现在湖边的因由来。
应该不会有这么巧正好与她和燕云朝遇到,那应该是故意来的?
春阳长公主在图谋什么吗?
明恬跟这个长公主来往不多,想不通。
春阳长公主姿态随意地斜靠在隐囊上,睨了明恬一眼,悠然开口:“早就觉得你和皇帝关系不一般,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明恬面无波澜,直接道:“殿下想做什么,不妨直说。”
春阳长公主“啧”了一声,摇头道:“还是这般直接呀。好歹我今天也是帮了你,怎么都不道一声谢的。”
明恬道:“去公主府,臣女也依然不能出门,不过是从一个囚笼,到了另一个囚笼。”
春阳长公主掩唇轻笑:“本宫说要关着你了么?你想出去,本宫带你去逛街呀。”
明恬眉目微动,不禁抬目望向春阳。
春阳长公主道:“别绷着一张脸了,你就当是来本宫这里小住几天,难道不好么?”
明恬终于动了动唇,轻声道:“多谢公主相助。”
春阳长公主坐直了几□□躯,抬手捋了捋鬓角发丝,道:“其实也是想听你说说你和皇帝的事。之前皇帝还在东宫时,我就想问你的,可惜你什么都不肯说。”
“公主问这个做什么?”
“总觉得有些稀奇,”春阳长公主瞧着明恬,轻轻地眨了下眼,“比如今日,皇帝怎么还要拦着自己见你呢?”-
明恬什么都没向春阳长公主透露。
但春阳长公主一是不蠢,二是有自己的人脉圈子,猜来猜去,就能让她猜出来些什么。
她也不着急,反正明恬人在她府里,慢慢相处,总能探听到什么。
朝朝离开的第二日,明恬在公主府中,就听春阳过来告诉了她皇帝来过的消息。
“我说,不是他自己下旨,不让他来见你的么?”春阳长公主像是在说什么好玩的事一样,把经过一五一十地向明恬叙述,“当时皇帝脸色就黑了。但我这公主府那么多侍卫守着呢,他也不会硬闯。”
明恬低眉翻看着手中的书册,兴致不高的样子。
春阳长公主续道:“他待了足足有半个时辰的功夫才走,弄得本宫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总觉得把我这皇帝弟弟得罪了一般。”
明恬将书册翻过一页。
“不过他走的时候,还留了句话,让我带给你。”春阳长公主道。
明恬这才怔了怔,抬目看向春阳。
“他说,他很想你。”
作者有话说:
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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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拦车
燕云朝回到宫里的时候, 正巧看到赵太后身边的宫人前来求见。
“陛下……”宫女小心翼翼道,“太后娘娘想请您去寿康宫说话。”
燕云朝还积攒了一堆的政务没有处理,当下眉头轻皱, 问道:“可有说是何事?”
宫女道:“娘娘没说,但确实是要紧事, 还请陛下移步。”
燕云朝思忖片刻,转步往寿康宫去。
赵太后心神不宁地在窗前走来走去,眼神一直盯着外面宫门的方向, 着急得想燕云朝怎么还不过来。
她忍不住问崔姑姑:“皇帝去了多久了?”
崔姑姑想了一下, 道:“陛下下了早朝就出宫去了,到这会儿约莫有一个时辰了。”。
赵太后愤然道:“又是为了见明氏。”
她现在都搞不懂自己的这个儿子了,既然把明氏找回来了, 怎么不直接带回宫里,还要日日往宫外跑。那疯子如此, 她最喜欢的、端方守礼的儿子也是如此。
简直没了规矩。
说话间,赵太后目光一瞥,瞧见进入宫门的身影, 当即眸光一亮, 却也没有迎出去,而是慌慌张张回身到椅子上坐下, 端起杯盏凑到唇边小啜, 装出一副随意的模样。
燕云朝踏入房门,径直到一旁落座, 问道:“母后是有何事?”
赵太后端着杯盏的手顿了顿,试探的目光看向燕云朝, 道:“哀家今天才听说, 先帝身边的大总管张川, 被你下狱了。”
赵太后自从先帝病重,被迫待在清宁宫抄写经文之后,消息就一直有些闭塞。
而燕云朝当初查到张川身上,也是私下进行,在张川还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把他拿下关到内狱里去了。
及至后来再审旧案,赵太后几乎是刚一听说这个消息,就得知了明氏离京的事,而皇帝竟直接追出京城,把人带了回来。
那时她满心满眼都是皇帝的病,根本没心思去管明家的案子。之后,她很快就被那个疯子软禁了起来。
可怜她贵为当朝皇太后,竟然过得如犯人一般,还不如之前做皇后时风光。
赵太后变得更难与外界通信,就算后知后觉意识到皇帝要求再审旧案可能与明氏女有关,她也存了几分侥幸的心思,暗想明氏女应该是不知道真相。
可是在今晨,赵太后收到平原侯千方百计给她递进宫里的信。
燕云朝看她一眼,颔首道:“是。”
“他犯了什么罪?”赵太后状似不在乎地问道,眼角余光却一直瞥着燕云朝那里,观察着他的神色。
“与一桩旧案有关,”燕云朝道,“大理寺还在调查。”
赵太后面上表情便有些绷不住了:“你说的旧案,可是明家那个案子?”
燕云朝转目望向太后,眉头轻皱:“是。”
“那案子不是早都重审过了,他们家都平反了,还查什么!”赵太后心里一急,神色就也表现出来,让燕云朝盯着她的目色愈加幽深。
“母后关心这个做什么,”燕云朝道,“有疑点就要调查,才能将真凶归案,如此方显律法严明。”
赵太后面色惶然:“云朝……”
燕云朝站起了身:“母后若是没有旁的事,儿臣就先回去了,甘露殿还有许多奏折未看。”
他转身欲走,赵太后却匆忙上前,拽住了他的袖子。
“别查下去了行么?”她说完又觉得自己表现太过可疑,忙不迭找补,“那案子是你父皇在位时办下的,你若再次推翻,岂不是、岂不是让天下人议论你父皇的不是……”
“母后在害怕什么?”燕云朝视线落在赵太后身上,眸光微眯,“难道明家的案子,与母后有关?”
“与哀家能有什么关系!”赵太后慌乱地松开燕云朝的衣袖,往后退了一步,道,“你忘了那时候你病了,整日里疯疯癫癫,对着一幅画发呆,哀家忙着照顾你还来不及,哪里能分出心神去害明家!”
燕云朝想了想,嗯道:“也是。”
他虽然不记得他从发病开始到衍生出那个疯子之间的事,但那段时间赵太后的确一直在照顾他。
他这个母后,一是身在内宫,很少干政,二是没那个胆子,三是,他也想不出母后能与明家有什么恩怨。
赵太后见燕云朝认可她的说辞,当即又忍不住劝:“要不别查了,毕竟去年就已经查过一次了……”
燕云朝道:“母后既然与此事无关,那还怕什么?”
赵太后一时讷讷,无言以对。
燕云朝便没再说什么,抬步走了-
朝朝离开的第三日,明恬和春阳长公主一同出门,到多宝斋去订首饰。
明恬自己没什么想买的,主要是陪春阳长公主,顺便闲逛一番散心。
春阳长公主饶有兴致地拉过明恬的手腕,笑道:“你这腕上倒是别致,竟戴了两个镯子。”
明恬唇角弯起浅淡的弧度,淡声开口:“随便戴的。”
春阳长公主长眉一挑,对明恬的说法并不相信。
她很轻易地就能在这两个镯子上看到属于宫中的印记,显然是她那个皇帝弟弟送给明恬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竟在同一只手上戴了两个。
春阳长公主把诸般思绪隐下,在心中大约拼凑出了一个可能的真相。
但又太过荒诞,令人不敢相信。
马车行至多宝斋门前停下,两人步下马车,径直走了进去。
早有掌柜等候多时,亲自将春阳长公主这等大人物迎到了后院的厢房中招待。
明恬则留在店中闲逛。
正当她随意地欣赏着店中展柜里精致优雅的珠钗时,店中进来了一对眼熟的母女。
是平原侯府的赵小姐和她的母亲王氏。
明恬想起她去年来多宝斋就碰见了她们,看来她们还真是这里的常客。
赵芝芸目光一转,看见了明恬,顿时一愣,笑着唤了声:“明姐姐。”
态度是不如去年那般热络。
但两人最后一次见面,也是在东宫,赵芝芸因为误穿衣服的事,差点死在朝朝手上,任谁经了这样一遭,心中都会有些隔阂。
明恬神色浅淡,向母女二人还了一礼:“王夫人,赵小姐。”
既然碰上了,自然还是要寒暄一番,说几句话。
赵芝芸问道:“明姐姐怎么又是一个人来的?你不在宫中做女官了么?”
明恬唇角蕴着礼貌的弧度,只回答了后一句:“如今是离开宫中了。”
赵芝芸神色便有些异样,但她看了王夫人一眼,没说什么,便笑着与明恬去指柜中摆放的珠钗了。
“明姐姐,你瞧这钗上的花儿好看。”
明恬附和两句,春阳长公主这时从后面出来,瞧见外面的几人,顿时眉头一挑。
“明小姐。”
明恬转身看去,低眉行礼:“殿下。”
“本宫挑完了,”春阳长公主扫一眼王夫人母女,却没有理会她们,“走吧。”
明恬便应了一声是。
留下王夫人与赵小姐尴尬地留在原地,脸色有些难看,却到底不敢对这位先帝元后所生的嫡女置喙什么。
待得明恬跟春阳长公主出门,坐上马车的时候,春阳才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想不到你和赵家小姐还相熟。”
明恬道:“从前有过几面之交而已。”
“本宫想着也是,”春阳长公主道,“明小姐是高门贵女,按理说应该不会跟她们有所交集才对。”
明恬一听便知道这位长公主并不待见赵家,但她想,春阳也真是大胆,虽说赵家出身低微,但如今好歹也是侯府,太后娘家呀。
嫌弃赵家的出身,难道不是连皇帝的出身一并嫌弃了?
春阳长公主看着明恬,扬眉道:“听闻前几日赵母后都被皇帝软禁了起来,也不知是因何缘故。”
明恬浅淡一笑,并未接话。
马车驶出街巷,转过拐角,突然被车夫一个紧拽缰绳停住。
明恬与春阳长公主俱都忍不住往前趔趄了一下,春阳登时皱眉,掀开帘子斥道:“怎么驾车的,连——”
春阳长公主看见前头骑着高头骏马拦车的人,顿时噤声,片刻后才惊讶道:“二弟。”
燕云朝看她一眼,淡淡颔首:“春阳皇姐。”
坐在马车内的明恬,听见燕云朝那熟悉的声线,不由心头一紧,情不自禁地蜷缩了一下手指,低眉避开了春阳长公主看过来的目光。
燕云朝策马向前逼近。
他知道明恬在里面。
春阳长公主眼珠微转,慌忙出声阻拦:“陛下,你不能过来!”
燕云朝充耳不闻。
转瞬间他就来到了距离车板仅仅一寸的位置。
马车车门处的帘子随着清风微微拂动,燕云朝看到那帘子后,在春阳长公主身侧的一片裙摆,若隐若现,浅浅露出脚尖处的云锦绣花鞋。
燕云朝张了张口,出声才觉得嗓音有些沙哑。
“恬恬,朕……”
露骨的情话临到嘴边又改了口,他望着那一片衣摆,轻轻说道:“让朕见见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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