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临时工

    第一更

    闻欣想再找份工作这件事, 虞万支是记在心上的,他回去后四处打听,总算有点眉目, 这天吃过午饭特意去找人。

    服装厂没什么活,有出路的各奔东西,剩下的都只能干坐着打发时间。

    说真的,也是这会闻欣才知道在工厂如云的工业区找工作有多难。

    毕竟中国人实在是太多, 从四面八方涌入东浦, 招一个工来应聘的有好几百,保安那儿天天有人来打听, 没有点关系是很难找到工作的。

    像闻欣是运气好, 赶上大家还没复工缺人手的时候,这才能靠自己进厂。

    因此虞万支说“有三份工作可以选”的时候,闻欣委实是惊讶, 她道:“哪来的?”

    虞万支当然没少花功夫,他当时既然敢带着闻欣来东浦肯定是有所准备。

    他道:“想办法就行,你看看想去哪个?”

    闻欣想也不想就说:“冰棍厂。”

    这个时间冰棍厂最缺人,活多的话肯定工资高, 而且去哪肯定都不如这儿凉快。

    虞万支觉得哪个都行, 毕竟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

    他道:“不是冷冻车间,也不会很冷。”

    冷冻车间辛苦些,工资也高不少,轮不到这些临时工。

    闻欣点点头说:“那我明天就去?”

    又道:“我小时候还去卖过冰棍呢。”

    虞万支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到乡下一到放暑假的日子, 大家都会去冰棍厂租泡沫箱子走街串巷卖冰棍, 有钱些的就推自行车, 没那么阔的就自己背着, 一天下来能挣两块钱,已经是很了不起的收入,但这活得四处跑。

    他道:“你自己去?”

    闻欣理所当然道:“肯定是各走各的。”

    不然哪里卖得出去。

    虞万支看着她,忽然觉得世上好像没那么危险,但他到底是放心不下,说:“那明天我早上来接你。”

    闻欣心想那还不够折腾的,说:“我自己过去就行。”

    冰棍厂在轴承厂边上,离服装厂来回就要半小时,有这点时间做什么不好。

    在这件事上,轻易她是无法说服虞万支的,他道:“我七点半到。”

    得,闻欣戳他一下说:“也不怕给你累坏了。”

    又道:“你吃午饭没有?”

    虞万支是刚下班就过来,说:“你呢?”

    闻欣摇头说:“我最近都一点才下班。”

    活少,她索性做完再去吃,吃完直接坐在食堂看电视,晚饭后再去运动场跳一跳。

    虞万支不赞同道:“饭还是要按时吃。”

    也不看看自己剩几斤肉。

    闻欣看着这中午的日头,那真是快把人都烤焦,她站这儿聊天都心烦气躁起来,说:“也没什么食欲。”

    苦夏,连吃肉都不想动筷子,天天中午都是一碗绿豆汤配馒头,素得很。

    虞万支看她脸都快凹进去,说:“凉皮吃吗?”

    又是没吃过的东西,闻欣抬头看他说:“在哪?”

    眼睛哗啦亮起来。

    虞万支没能忍住,轻笑失声。

    他道:“那直接走还是?”

    闻欣无所谓道:“走吧,我活干不完大家会很高兴的。”

    她这再进去,压根就不会有出来的念头。

    虞万支还真没料到这个淡季有这么淡,心想连万花这么大的厂都这样,更遑论其它同行。

    他道:“你们厂现在还剩多少人?”

    闻欣道:“最少有一半多。”

    工友们都改成在老家的时候,现在已经是一天两顿饭,反正这天气也没人爱动弹。

    虞万支微微点头说:“短工难找。”

    不稳定,很多厂都需要有人担保,没点路子行不通的。

    闻欣偏过头看他,说:“你今天怎么没骑自行车?”

    虞万支也正在发愁这件事,说:“本来都是跟厂长借的。”

    人家已经开上摩托车,但现在小朋友一放暑假,那真是天天骑着四处溜达。

    闻欣抿着嘴说:“所以还是别来接我,我自己过去就行。”

    要真靠两条腿,要几点就出门啊。

    虞万支略一犹豫,说:“要不买一辆?”

    常用的话他也开不了借的口。

    自行车这两年不算大件,但现在一辆二八大杠的飞鸽也要二百五,一口气掏出这么多钱,闻欣摇头说:“我真的能自己走。”

    虞万支道:“上班可以,下班最少要晚上九点,你怎么办?”

    九点,即使是在熟悉的老家县城,闻欣也不敢瞎跑,对她来说这个时间已经该收拾收拾上床睡觉。

    她道:“有没有那种旧的?”

    虞万支本来的想法就是买旧的,说:“我待会去弄一辆。”

    能骑就行,估摸着一百多可以拿下来。

    闻欣嗯一声点点头,手轻轻地挥着。

    汗顺着她的脸颊往下,连后背的衣服都开始湿哒哒,她不是吃不了苦的人,毕竟在农村种地可比这累很多。

    但精神扛得住,身体上却未必,虞万支道:“脸怎么这么红?”

    闻欣自己看不到,不过说:“热的。”

    在厂里打工有个好处,就是风不吹日不晒,她小时候还长得挺黑的,现在倒是白嫩嫩的。

    虞万支想象着她也是这么入睡,心里微微叹息。

    他到地方后说:“吃这个比较凉快。”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但闻欣往里面加半勺辣椒,吃到最后直跳脚,一碗绿豆汤下去也收效甚微。

    虞万支到隔壁去买冰棍,回来说:“咬一口。”

    最便宜的糖水冰棍,应该是五分钱一根,闻欣吃着皱鼻子,手上滴到融化的水后黏答答的,说:“要洗手。”

    乡下是井水,随便都能借,但市里一滴水都要钱,就没法随便跟人家张口。

    虞万支左右看说:“吃西瓜吗?”

    闻欣肚子已经撑得有些吃不下,但还是说:“我就吃两口行吗?”

    一牙西瓜说大不小的,虞万支还是掏钱买,说:“你从中间咬。”

    中间的最甜,还带着一点冰块的凉气。

    闻欣笑得眼睛都弯弯,跟老板接半瓢水冲手,然后偏过头看,虞万支就着她的牙印往下咬。

    两个人共吃一碗饭和这种感觉又不一样,她莫名觉得耳后烧起来,不自在地看地板。

    虞万支只觉得冰棍和西瓜是给她消暑的,怎么反而看着更热起来。

    他道:“还是回去吧。”

    闻欣求之不得,沿途只从树荫下走,捡到个大叶子用力扇风。

    她那点力气够什么,虞万支拿过来,看上去轻松得很,却叫人凉快不少。

    闻欣陡然觉得蝉鸣鸟叫都没那么烦人,她道:“你自己也扇扇。”

    如果说吃苦有等级的话,虞万支是胜过她千百倍,他平常在车间里就是又闷又热。

    他道:“没事。”

    脸色看上去确实没什么变化。

    闻欣心生羡慕道:“长得黑真好。”

    等会,这话听着怎么不像是夸人,虞万支似笑非笑道:“说我黑?”

    闻欣假装自己刚刚没说过话,紧紧地抿着嘴,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虞万支看看她露出来的那截手臂,说:“你是很白。”

    这话闻欣不能当没听见,袖子往上拽一点说:“看。”

    那是从未在阳光下暴露的部分,像是白璧无瑕。

    虞万支咽口水说:“是很白。”

    闻欣得意挑眉,两条麻花辫前后一甩一甩。

    她今天穿的是上班的衣服,颇有些宽大的套头衫和五分裤,让人不由得想象她布料之下的样子。

    虞万支把那些念头抛之脑后,只觉得自己像是什么流氓,又寻思大家是夫妻,这有什么。

    两种想法来回拉扯着他,最后重重叹口气。

    闻欣看他说:“怎么了?”

    虞万支下意识说:“没事。”

    又看着已经到服装厂门口,说:“明天我七点半来。”

    闻欣心知自己说服不了他,耸耸肩往里走,不过走几步后忽然回头看——虞万支只剩一个高大魁梧的背影,好像离那么远也让人觉得心安。

    这么看着这个男人好像确实不赖。

    她扯扯自己的两颊,先找个地方洗洗脸,不羁的水珠泼在衣角,滴滴答答往下掉,她拧着湿处往外走,正撞见舍友。

    戴亚男道:“我刚刚还找你呢,我妹找到份卖饮料的临时工,还差个人,你去不去?”

    大家是老乡,又是同宿舍,反正她去不了,不如便宜闻欣。

    要是昨天闻欣会动心,这会说:“你怎么不自己去啊?”

    戴亚男耸耸肩说:“人家嫌我不够机灵。”

    她性子有些板正,不如妹妹活泼会说话。

    闻欣挠挠脸道:“我也不是很机灵。”

    戴亚男不甚在意道:“可你漂亮啊。”

    这张脸往那一杵,不用招呼也有好些人往上涌。

    闻欣心中是忌讳这个的,尤其虞万支还那么三令五申,她道:“有点不凑巧,我爱人刚给我找的工作,明天就去冰棍厂。”

    又说:“真是不好意思,还劳烦你替我惦记着。”

    这时候能找到工作都很了不起,戴亚男道:“冰棍厂也挺好的。”

    但是说:“就是卖饮料肯定工资高些。”

    闻欣也知道这个道理,但不见犹豫说:“我已经先应下来。”

    那就没办法,戴亚男遗憾于拿不到介绍费,说:“那就没办法了。”

    闻欣冲她笑笑,拐个弯去食堂看电视。

    这个时间点人不少,大家带着水杯磕着瓜子闲聊天。

    她找到熟悉的人坐下来道:“小青,播到哪了?”

    小青道:“方鸿渐刚上船。”

    四月份播出的电视剧《围城》,一共只有十集,但收视率可以说是杠杠的,各大电视台轮番重播。

    现在也没几个频道看,很多剧情大家都看到会背,但每次还是津津有味。

    闻欣道:“那我没错过太多。”

    小青让出位子给她说:“你刚刚去哪?”

    闻欣悄声说:“我爱人来了。”

    两个人其才认识没多久,是最近老一块坐着看电视才熟起来的。

    小青道:“他今天不上班吗?”

    闻欣知道虞万支的时间比较自由,毕竟他大小是个领导,但这种事没什么好炫耀的。

    她道:“正好有事找我。”

    小青顺着说:“什么事啊?”

    闻欣盯着屏幕道:“给我找了份临时工。”

    这可真是件好事,大家不就是没事做才在这儿打发时间,小青不由得羡慕道:“真好。”

    出来打工的人都图钱,这么坐着看上去悠闲,实则心里急得很。

    闻欣也就顾得上自己而已,说:“他也是费很大力气才帮我找到的。”

    小青那点希冀掐灭,倒没不高兴。

    但闻欣话音一转道:“我舍友刚还在说有份临时工,要不我带你过去问问?”

    反正这电视剧也是翻来覆去看过好好几遍,不耽误事。

    小青喜上眉梢道:“真的吗?”

    闻欣领着她去,戴亚男倒是挺直白的,说:“你要是能去的话我收十块钱。”

    现在介绍工作都要钱,小青不意外,说:“可以。”

    她们俩是行动敏捷,当场就接班往外走,留下闻欣茫茫然眨眼,晚上才有机会问一句。

    戴亚男道:“老板要她。”

    小青还是挺活泼开朗的,正适合这份工作。

    闻欣也就没管,第二天准时早起出门,

    虞万支掐着点来接她,问道:“吃饭了吗?”

    闻欣点点头,又看向自行车说:“这个挺好的,多少钱买的?”

    虞万支示意她上来,踩着脚踏说:“一百三,挺旧的。”

    样子看着破破烂烂,但是不耽误使用,两个车轮是好的,而且这样的货色在街上不容易遭贼惦记。

    闻欣心想挺划算,车后座还有软垫,坐上去舒服许多,她脚一晃一晃不说话。

    虞万支却有许多话,一边叮嘱道:“你要是不想一个人吃饭的话,中午就到轴承厂吃。”

    两个厂就一墙之隔,离得很近。

    闻欣在服装厂基本上是一个人吃,吃完就赶紧去上班,不用相互等着,反而觉得方便,但冰棍厂又是新环境,她道:“我能进去吗?”

    一般厂都不太欢迎外人。

    虞万支道:“可以,我过去接你。”

    就这几步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小孩子。

    闻欣道:“十二点,我自己过去,你还不如买好饭菜等我。”

    食堂排队也要时间。

    虞万支想想也是,说:“我会跟门房交代好,你直接进去就行。”

    闻欣乖巧点头,到冰棍厂左看右看,车间好几台大风扇吹着,只叫人心情舒畅。

    虞万支把她交到人手上说:“陈姐,我媳妇闻欣。”

    闻欣跟着称呼道:“陈姐好。”

    陈姐四十来岁的样子,头发用布包得整齐,说:“来得这么早啊,万支没事,人交给我你就放心吧。”

    虞万支这才走,临走之前给闻欣一个眼神。

    闻欣点点头,几句寒暄后跟着陈姐学操作。

    她的活挺简单的,就是称各样的粉往原材料里倒后搅拌,也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东西,五颜六色的,只是没有坐下来的功夫比较累人。

    不过一个月下来工资也有百来块钱,总比在服装厂看电视好,更何况还凉快,据说是怕太热原材料坏掉。

    闻欣口鼻处蒙着一块纱布都觉得还算透气,她心想要不是这份工作的淡季更长,其实也挺好的。

    一直到午饭时间,她才甩甩手往外走。

    出冰棍厂的大门往右三十步就是轴承厂,这会出来的都是男工,个个膀大腰圆。

    闻欣挪到保安处说:“你好,我来找虞万支。”

    保安站起来说:“虞主任说过,你直接进去,食堂在左边那栋。”

    闻欣这才逆着人流,感觉有不少若有似无的目光在自己身上。

    她不由自主地捏着裤脚,看到熟悉的人才松口气。

    虞万支左右手各一个饭盒说:“你等会,我再打个汤。”

    闻欣看菜色还挺丰盛,说:“我不怎么想喝。”

    她刚从凉快的地方出来,感觉更加憋闷。

    虞万支自己平常也很少喝汤,坐下来说:“行,那吃吧。”

    他打的两荤两素,闻欣不由得在心里算着,说:“中午就要一块钱吧?”

    虞万支叹口气说:“还是别提钱。”

    不想他就可以当无所谓。

    掩耳盗铃,闻欣冲他扮鬼脸,不过说:“我也吃不太下,酱油拌饭就行。”

    又看四周说:“怎么都在看我们。”

    看新鲜是这样的,虞万支道:“你第一次来。”

    闻欣觉得怪不自在的,好像有人在拿针扎自己的背。

    她道:“你们厂好像真的没女工。”

    不是好像,虞万支准确道:“只有老板娘一个。”

    闻欣一下子从女人堆跑到男人窝,只觉得全世界的都是光膀子的人。

    她道:“我明天还是在冰棍厂吃吧。”

    虞万支夹菜的手有一瞬间迟疑,最后说:“要不到我宿舍吃?”

    又道:“吃完饭还可以睡一会。”

    冰棍厂的午休时间比较长,闻欣想想点头说:“也行。”

    虞万支听了神色是没什么变化,心里却轻快不少。

    作者有话说:

    晚点还有一更。

    第22章 午睡

    第二更

    在虞万支的宿舍吃饭, 其实还是有另一个问题,那就是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两个人,多少有些尴尬。

    闻欣坐在床沿吃饭, 小小的风扇正对着她,她的碎发向两边飞。

    她道:“风扇多少钱买的?”

    虞万支道:“厂里的。”

    原来放在车间,可惜风力太小,很快被闲置。

    闻欣心里正嘀咕着他怎么忽然又是自行车又是风扇的, 说:“这么用没关系吗?”

    虞万支摇头说:“没事。”

    又道:“电费是我自己交的。”

    今年煤炭贵, 电费已经涨到五分钱一度,比去年贵两分钱。

    虞万支平常进出都是摸着黑借月光, 这个月估摸着都是第一次通电。

    闻欣不知道, 只享受着惬意,连饭都多吃两口。

    虞万支洗完碗回来,就看到她人坐着, 头一点一点的。

    他道:“你睡吧。”

    闻欣懊恼道:“我忘记带睡衣。”

    她这身不干净,别把被子弄脏了。

    虞万支想想把自己的衣服拿出来,说:“这个,凑合着也行。”

    闻欣目光定定, 他就往外走, 把门带上在外面站好。

    中午时分,走廊空无一人,大家吃完饭都是接着干活。

    安静让人多思多想,连蝉鸣都不免讨人厌。

    闻欣穿着他的衣服,拽着裤带子开门说:“你有针线吗?”

    这本来是不抱希望的问题, 虞万支点点头说:“有。”

    他弯腰在柜子底下翻找着, 半天也没摸到, 喃喃自语道:“怎么会没有呢。”

    房间也没有其他地方, 闻欣坐在床上,脚悬空在床外。

    她道:“算了,就这样吧。”

    虞万支一时半会也没办法,看时间说:“我先去上班。”

    他没有那么长的午休时间。

    闻欣把门从里面锁好,方才的困意却消散。

    这地方她太陌生,熟悉的味道又好像在萦绕,风扇轻微的噪音让人昏昏欲睡。

    她到底还是靠着枕头合上眼。

    中午这一觉谁也不敢深眠,闻欣很快睁开眼,她换好衣服后拉开门,绑在把手上的草帽往后弹。

    这应该是自己做的,但看上去还算是精良。

    闻欣都不用多想,戴上去想照镜子,却连块碎玻璃都没找到。

    她只能用属于自己的钥匙锁好门,这才往外走。

    外面的太阳很大,帽子却更大。

    她的脸被遮得严严实实,好像一点也不晒,不过进车间后才有真正的凉爽。

    说真的,也就一开始的会觉得冰棍厂轻松,这儿和服装厂比起来是熬人不少,也更费力气。

    好在闻欣不怕苦,照旧高高兴兴去上班,下班就自己捶着手。

    没几天虞万支就发现,吃午饭的时候说:“很累吗?”

    闻欣摇摇头说:“还行。”

    她这话也不是假的,因为一切以种地为基准的话都是轻松。

    虞万支看她的神色说:“那怎么觉得你今天提不起劲的样子。”

    闻欣下意识摸肚子说:“是有点不舒服。”

    要不是虞万支知道他们清清白白的,只怕能惊得跳起来。

    他道:“肚子疼?”

    闻欣犹犹豫豫说:“那个来。”

    虞万支倒也不是全然天真,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说:“谁?”

    闻欣没好气道:“说了你不懂。”

    脾气还挺大,虞万支恍然大悟说:“你在流血啊?”

    又颇有些紧张道:“头晕不晕。”

    要按他的理解是流血的话,问头晕倒也没错。

    但闻欣隐约知道不是一回事,说:“就是肚子有点疼。”

    虞万支估计着她这个有点,道:“那还能上班吗?”

    于闻欣而言只要人还能站着,就没有不能上班的情况。

    她点点头说:“当然可以。”

    这一句又声如洪钟,铿锵有力。

    虞万支也摸不准情况,毕竟他不是女的,他们这代人更没有什么性教育可言,一切都靠道听途说。

    他道:“不舒服不要强撑。”

    闻欣咬着筷子看他说:“你因为生病请假过吗?”

    虞万支想半天说:“我以前不请假。”

    是今年开始才有一件又一件的私事。

    闻欣心说也是,忽然道:“我也没有,不过有一次专门请假在宿舍躺着。”

    就睁开眼压根不想去上班,整个人从头到尾都很累。

    虞万支好奇道:“为什么?”

    他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在车间。

    闻欣措词道:“那样很轻松。”

    就那么三天的时间,她忘记自己还要挣钱,打心底觉得痛快。

    虞万支还真没有这个概念,困惑道:“是我会紧张。”

    一睁眼光出不进,他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闻欣也会怕,说:“所以第四天我就马不停蹄去上班了。”

    虞万支想想她从床上爬起来的样子,说:“下次可以多躺几天。”

    大不了每天少挣五块钱。

    闻欣看他话说得大方,脸一瞬间有些扭曲,不由自主笑出声,那叫一个花枝乱颤,好像遇到什么有趣的事。

    虞万支只觉得摸不着头脑,又知道大概是在笑话自己,讷讷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语气还挺委屈。

    闻欣却是越发控制不住自己,笑得前俯后仰,这张床都跟着她动起来,半晌才说:“我不是故意的。”

    虞万支听着可没多少诚意,他道:“想笑就笑。”

    闻欣本来是憋着,肩膀一动一动,眼神里流露出抱歉说:“你别生气啊。”

    虞万支能生什么气,他只能无奈道:“没事。”

    又说:“是哪里好笑?”

    闻欣一脸无辜道:“不知道。”

    反正她是乐不可支,自己想想都觉得莫名其妙。

    虞万支就更没法计较,有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纵容说:“开心就好。”

    又看着空掉的饭盒说:“我去洗碗。”

    这栋楼的水龙头是公用,午休时分偶尔有那么两个不穿衣服贪方便,就站在边上冲凉的人。

    要不虞万支怎么没打算让闻欣住进来,实在是没办法,他琢磨着房子的事,饭盒甩甩水往楼上走,刚推开门一个枕头就砸过来。

    实打实的竹枕,砸得他晕头转向说:“闻欣你干嘛!”

    闻欣一头扎进他怀里,语气更加可怜说:“刚刚有人。”

    把她吓得不轻。

    虞万支脸色一变,也顾不上自己,捏着她的双肩说:“进来了?”

    闻欣说:“我只看到有个影子在窗外。”

    那些他说过的恐怖向她席卷而来,连自己身处何时何地都忘记,一切都是凭本能来。

    虞万支也没法确定是谁,小声安慰说:“没事的,我在呢。”

    又琢磨着光天化日,应该不会有人这么大胆才对。

    其实闻欣本来不该这么怕的,非要说的话是被虞万支弄得有些杯弓蛇影。

    她一跺脚说:“你刚刚就不在。”

    语气怎么听怎么可怜,虞万支都觉得自己有罪,说:“明天我哪都不去,行吗?”

    他长得高大,怀中的人更显得小巧玲珑,好像一用力就会碎,激起他身为男人的保护欲说:“你睡吧,我守着。”

    闻欣那点困意已经烟消云散,才反应过来是个什么情况,她挣脱开来,手背在眼角擦一下说:“也有可能是我小题大做。”

    静下心来想一下,大白天能出现在这的只有职工,总不至于这么无法无天。

    虞万支却觉得怎么小心都不为过,锁上门说:“以后中午我跟你待着。”

    闻欣冷静下来说:“那耽误你工作吧。”

    虞万支心里计算着说:“冰棍厂你最多再做半个月,我跟厂长说一声就行。”

    闻欣仍旧踌躇,他已经拍板道:“就这么决定,睡吧。”

    冰棍厂旺季事情多,最近都是晚上十一点下班,闻欣能躺在床上得十二点,每天一到中午就困得不行,她躺在床上道:“你都不困的吗?”

    怎么每天接送,时间上比她更紧凑,看上去还是精神奕奕。

    人都不是铁打的,虞万支看着窄窄的床,好像还能闻到她身上的肥皂味。

    他道:“再不睡来不及了。”

    房间的窗帘挡不住中午的阳光,给屋里蒙上一层暧昧,闻欣看着他的眼睛,忽然往里滚贴着墙。

    她一句话都没说,意思却昭然若揭。

    虞万支视线丈量着那点余地,只觉得手脚都不受控制。

    他连声音是不是自己的都不能肯定,说:“我换个衣服。”

    闻欣只当没听到,紧紧闭着眼,整个人侧着身面对墙,腾出更大的地方来。

    虞万支想笑,又怕惹她不好意思,只得憋回去,连动作都放轻。

    然而一切在看不见的耳朵里都很清晰,连床板那点吱呀吱呀的声音都让她捏紧拳头,心想还睡个屁。

    虞万支挨着床沿,到底没敢碰到她,一只脚是踩在地上,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干什么。

    两个人压根都没睡着,估摸着时间差不多睁开眼,闻欣自然地跨过他道:“我去上班了。”

    看样子更像是从这儿逃跑。

    虞万支看着她的睡衣道:“你穿这个去?”

    闻欣如梦初醒,犟嘴道:“这本来就是平常的衣服。”

    她没有专门的睡衣,都是用的旧衣服,头发一甩雄赳赳气昂昂走了。

    虞万支哭笑不得,锁好门也跟上去,还是晚上下班回宿舍想先睡一觉,才发现挂钩上还有身衣服。

    不是干净的睡衣,是穿过的。

    他想想和自己的一块洗了,晾的时候却嫌左右都是臭男人的东西,挂在自己房间窗前滴水……

    闻欣第二天一进门就看见,有些诧异道:“你洗的?”

    不怨她大惊小怪,她爸是油瓶倒了都不扶的人,亲戚里是个男的也都差不离,刚生完孩子就起码伺候一家子的妇女比比皆是,男人给女人洗衣服简直是罕见。

    虞万支没觉得有什么,以为她是怕自己干活糙,说:“没洗坏。”

    又不是什么值钱东西,能坏到那里去,闻欣的衣服都是自己动手做的,跟厂里买的边角料,一点也不心疼。

    她伸手摸摸说:“干了。”

    虞万支把饭菜摊开道:“先吃饭。”

    两个人还是坐在床沿,莫名的都不吭声,吃过饭的气氛更加尴尬。

    虞万支自觉地到门外等,手在墙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因为房间没多少下脚的地方,闻欣向来是站在门后换。

    隔着薄薄的木板,她好像能看见虞万支,换好后拉开门,也不说话就往靠墙的位置背着人躺。

    布料在人身上摩擦,虞万支的动作又快又轻,床板还是给人往下塌的感觉。

    他只觉得这几乎能称之为折磨,深深吸口气。

    闻欣对着墙上的报纸,转移注意力地读起来,明明是要睡午觉,人却越来越清醒。

    她太困就容易发脾气,猛地翻个身。

    虞万支一只脚撑在地上,只能是平躺,头却是侧着看她的后脑勺。

    那种糅杂无数情绪的目光叫人逮个正着,只能仓皇躲开看向天花板。

    躲得好,看来尴尬的不仅是自己。

    闻欣陡然开心起来,整个人也躺平。

    这张床容纳两个直挺挺的人多少有些困难,虞万支觉得她的手臂碰到自己,不知道发什么神经一躲,险些滚到床底去。

    闻欣捂着嘴笑,眼角却泄露出三分得意。

    虞万支恶向胆边生,把她扳向自己,扣在怀里说:“快点睡。”

    闻欣也说不出太阳还是男人的体温更炽热,只觉得整个人都快烧起来。

    她呆呆地没什么反应,心却跳得很快,咚咚咚,好像要把天都敲破。

    虞万支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或者说渴望终究战胜他的克制。

    他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被抽两巴掌。

    闻欣却是看着他松松垮垮的工字背心下露出的胸膛,想起自己被人调侃时的那些荤话,连呼吸都不敢。

    这注定又是一个都没能睡着的中午,但世界好像改变很多。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23章 有人请客

    第一更

    八月中, 因为要开始做秋装,服装厂的单子又多起来,短暂淡季里四处找营生的工人们纷纷回来。

    闻欣顺利领到自己在冰棍厂快两个月的工资, 合计两百七十三。

    她数了两遍放进口袋,到隔壁去找虞万支。

    保安问都不问就把她放进去,看上去已经习以为常。

    但对闻欣来说有点陌生,毕竟她是第一次找到车间。

    如果说踩缝纫机只是吵闹, 那轴承厂的机器就是喧嚣, 一般扯着嗓子喊都未必听得到。

    闻欣一下子没找到人,站在门边有些探头探脑, 有人从后面拍她, 她吓得跳出三米远,胸口起伏不定,那叫一个花容失色。

    张美慧心里嘀咕着自己没用多少劲啊, 嘴上说:“你是万支媳妇吧?”

    听到熟悉的名字,闻欣回过神来,想起轴承厂只有一个女工这件事,道:“嫂子好。”

    她平复心情后笑容明媚, 让人看着就有好感。

    张美慧已经忘记自己刚刚觉得她小题大做, 说:“万支现在在我们老廖办公室,你要不先去我那坐坐。”

    “我们老廖”四个字一出,闻欣更加肯定她就是管财务的老板娘。

    多数厂其实都不太欢迎外人的,因此她不安道:“我就是跟他说件事,人不在就算了, 不耽误他工作。”

    张美慧一眼就看破, 热情招呼道:“没事没事, 我也好久没看到娘们了, 走,上我那聊聊。”

    闻欣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管自己叫娘们,心里觉得有点好笑,到底盛情难却,只能跟着她走。

    厂里没几个人需要办公室,张美慧路过自家男人那间敲门说:“万支,你媳妇在我这,等下记得来接她。”

    倒把屋里两男人惊得不轻。

    廖兴啐一口说:“她这人咋这么不懂礼貌。”

    虞万支是想着闻欣找自己什么事,说:“有本事外头喊去。”

    他们俩的关系向来不错,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廖兴是妻管严,缩脖子道:“不说她,你就说这图纸能不能做。”

    这可是笔大单子,要能接下未来两年算发了。

    提起正经事,虞万支眉头也皱起来,整个人都快钻进去看。

    他们商量的事且不提,就说闻欣,她坐在张美慧的办公室里,有些不好意思道:“万支一直说老板对他很照顾,本来我早该来坐坐的,就是最近一直太忙。”

    没结婚的人不用走人情,她在这些上不太精通,加上冰棍厂确实累人,就把这事抛之脑后了。

    张美慧热络道:“是万支能干,我老想请你们夫妻吃饭,就是没能腾出时间来。”

    没办法,厂里现在技术上一把抓的就这么一个,外头是不缺普工缺师傅,他们给开的工资不是最高的那批,能把人留下来全靠情分,因此很多事上都管得宽松。

    这些事闻欣不太清楚,只当人家是客气,笑笑想着说点什么。

    张美慧已经说:“我看也别改天,就今天了。”

    她站起来道:“我去隔壁跟他们说一声。”

    闻欣茫然啊一声,反应过来说:“不用不用,嫂子,我们中午自己吃就行。”

    张美慧一锤定音道:“你叫我一声嫂子,这个饭就必须吃。”

    闻欣心想这坐下来也不到一分钟,大家连个寒暄都没有,怎么好端端的就变成吃饭。

    她受到的教育是饭点都不能从别人家经过,又不够老练,像找不到家的羊羔四处寻找,看到虞万支才有主心骨。

    虞万支冲她点下头,听完说:“行啊,不过我们请客。”

    廖兴大小也是个老板,摆摆手说:“就我请。”

    居然还争了几句,闻欣其实挺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都后悔起来自己应该领了钱就回去。

    虞万支看她满脸不知所措,又推几句应下来说:“那我们俩还蹭一顿。”

    蹭一顿算什么,廖兴拍着他的肩说:“只要你这次样品能做出来,百八十顿都行。”

    虞万支还是有九成把握的,说:“问题不大。”

    廖兴知道他不是说大话的人,笑得越发和蔼,夹起公文包就说:“走走走,海鲜城。”

    就这么三两句话功夫,又跑出什么海鲜城来,听上去就不便宜。

    闻欣本来还惦记着待会偷偷买个单,这会是彻底打消这个念头,只是又递给虞万支一个眼神。

    虞万支微微摇头,示意她没关系。

    闻欣也就放下心来,坐上出租车的时候又开始纠结。

    这两年打车不便宜,据说司机都是万元户,表跳得跟她的心脏一样快,不自觉攥住裤腿。

    虞万支小声道:“晕车?”

    闻欣抿着嘴摇摇头,下车后才悄悄问他说:“这样合适吗?”

    虞万支道:“没事,就这一次。”

    心里却惦记着这一单真能拿下来有多少好处。

    闻欣也就松口气,只是进去后扫过墙上的价目表,心想这一顿饭没有五十块钱是下不来。

    但一开始吃就顾不上这些,还挺津津有味,时不时跟张美慧说话。

    张美慧性格大方,只叫人觉得热情,两个人还算是聊得来。

    等吃过饭,虞万支道:“正好过来,我们想去一趟百货大楼。”

    是去年刚建好的,在附近算是很高档的地方,就是离得有点远,有七八里地。

    两对夫妻就此分开。

    闻欣眼见人走远才说:“付钱的时候我看了一眼,四十八。”

    这人均,都够她吃一个礼拜的。

    虞万支道:“等年底发奖金再带你来。”

    说起奖金,闻欣才想起来找他是做什么,道:“冰棍厂发钱了!”

    表情那叫一个雀跃,因为这种临时工都是做完结账,但有的厂东扣西扣,到手基本都是少三分一,闻欣早就做好心理准备,没想到一分不少。

    她激动之余说:“这工作是陈姐介绍的,你给多少钱?”

    一般都是要给介绍费的,除非是很亲近的关系。

    虞万支摇摇头说:“她想让儿子明年到轴承厂上班。”

    这种情况算交换,现在找份工作着实不容易,闻欣了然点头,又趴在他耳边说:“现在我们有四千一了。”

    服装厂压一个月工资,闻欣最近领的是五六月的,加上虞万支每个月工资负责两个人的开销,这两个月下来还能攒一百五。

    感觉离上次盘账过去没多久,就多出五百块钱来,只让人觉得生活充满希望。

    她贴得太近,虞万支的心跳漏一拍,稳住呼吸说:“想想还挺快的。”

    又说:“上次那老太太说的不行,我让人打听过,她卖的是自家房子,便宜但没有证。”

    说的是两个人上次去看房时遇见的,闻欣叹口气道:“没有证,随时起纠纷。”

    这又不是老家,很多事还是别人说的算。

    虞万支心中也是有些失望,不过还是说:“年前应该可以买个很小的。”

    螺狮壳里造道场,东浦巷道里可以交易的平房都不大,十平也有人在卖,因为腾挪不开想买大点的。

    这种房子价格当然没法跟新盖的小区比,基本上五千块钱就能买。

    按现在攒钱的速度,虞万支陡然觉得轻松不少,说:“以后我每个月发工资给你一百。”

    闻欣每个月吃饭差不多四十块,平常就是买点生活用品,六十块钱过日子绰绰有余。

    她道:“不用那么多。”

    虞万支也不是商量,说:“不能说我给的,是咱们挣的才对。”

    闻欣想想是这个道理,反正大家有共同的目的。

    她转而打量起眼前的百货大楼说:“好热闹。”

    虞万支压根没来过,道:“去年刚开的。”

    里面卖的可不是路边摊上的东西,都是牌子货,不过附近厂多老板多,别人消费得起。

    闻欣只看装修就知道不便宜,不过还是左右看,心想逛街不收费。

    虞万支都做好给她买点什么的准备,半天没见她露出点表情来,说:“有喜欢的我们就买一件。”

    多了他也负担不起。

    闻欣一副“你是傻子吗”的样子说:“钱多烧的。”

    她就是爱好四处转,对花钱也不是很舍得。

    虞万支仔细回忆,其实她来东浦以后好像真没买过什么东西,连衣服都是自己做的,最大的花销就是吃吃喝喝。

    谁活着不图肚子饱,他道:“结婚我就没让你过上好日子。”

    闻欣奇怪看他一眼说:“挺好的啊。”

    她没结婚前也差不多是这样,来东浦还见识过不少有趣的事。

    搞得虞万支都觉得自己的内疚有点自作多情起来,他道:“晚上想吃什么?”

    闻欣觉得他说话前后都接不上,但还是道:“随便就行,我还很撑。”

    再说中午吃得丰盛,晚上本来就该清淡些。

    两个人就这么晃晃悠悠把五层楼的地方来来回回逛一圈,最后顶着太阳决定往回走,顺便看看路边有没有贴着什么买房子的小广告。

    这年头什么都不规范,小广告是诈骗的情况也很多,私下交易可能房子跟钱都没有,因此光是甄别就得花大工夫。

    好在虞万支本来就是很擅长这些的人,他自从决定要看房后对这方圆十里地的事情都很关注,连小巷子有几条都查得一清二楚。

    闻欣哪怕有他领路,几度都不知道东南西北,好像此刻,她看着前后两边都不像有路的地方说:“总觉得你下一秒会把我卖掉。”

    虞万支本来想说她“胡说八道”,转念回过,摆出一个坏人的表情说:“你怎么知道?”

    把闻欣吓一跳,不知道是气还是怕,在他肩上拍一下。

    她急起来就容易眼睛红,小时候外号“爱哭鬼”,有时候并非是本意,只能憋着有点委屈地看着他。

    虞万支后悔道:“不是,我开玩笑的,下次我绝对不乱说。”

    闻欣吸鼻子说:“我当然知道。”

    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娶个媳妇多不容易,虞万支要真卖了她才是吃亏,但听着就是委屈,觉得他连说都不该这么吓唬自己。

    虞万支小心翼翼看她说:“那,别哭了?”

    闻欣最讨厌自己这毛病,犟嘴道:“谁哭了!”

    虞万支连忙改口说:“是我。”

    还真试图挤出两滴泪来,可惜没成功。

    闻欣看他五官都皱在一起,笑出声说:“你就是傻子。”

    撒气又撒娇。

    虞万支不由得伸手抹掉她眼尾的一点泪花说:“嗯,我是。”

    他的动作轻柔,闻欣只觉得自己像是什么宝贝。

    两个人的目光平视着,她不安地抿着嘴唇,娇嫩得像早上挂着露的玫瑰花。

    虞万支只剩本能,凑近后轻轻碰一下,心想再他妈的不一起住,他都快憋疯了。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会晚一点,因为今天上夹子,估计要十一点后。

    以及今天才想起来的排雷,这本就是日常向的文,后面会有养崽的部分。

    顺便宣传一下完结文和预收,点进专栏看不吃亏的~

    第24章 牵手

    第二更

    当然, 别说住一起暂时有困难,就连天天见面都是个问题。

    闻欣重回服装厂,活儿多得堆成山, 一时不理解之前那一个多月为什么没事情做。

    她从前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因为老家那边的厂都是一阵有单一阵没有,闲下来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但这会怎么想都觉得挺奇怪的。

    人有疑问多半是憋不住的, 于是她就问在自己边上踩缝纫机的王琳道:“王姐, 这些人怎么不早点下单啊?”

    干活也是无聊,熟练工们都爱分心说几句。

    王琳道:“囤货要钱的, 卖秋装怎么着也得九月。”

    别以为做老板的很阔, 钱都花在各种原材料上,要是哪个月不流动,下个月工资都发不出来。

    闻欣恍然大悟, 心想难怪人家说做生意也不容易。

    她从来没觉得自己有这个本事,还是认认真真踩缝纫机的好。

    人活在世上就是各司其职,她念书不如姐姐妹妹,可也有发光发热的地方, 总比她哥闻明好, 整个一废物,要不是投在女孩子多的人家,早八百年就完蛋。

    想起这个哥哥闻欣就觉得糟心,但对侄子侄女还是有几分关怀,因此还是去买了两块布寄回去——都是边角料, 不超过三五块钱。

    有包裹, 还有给父母的二十块钱。

    她爸妈靠种地为生, 吃菜买米都不用钱, 需要的也就是些油盐酱醋,乡下人是没有什么大花销的。

    别看只是二十,够花好一阵的。

    而且老家管嫁出去的女儿叫泼出去的水,不给钱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但闻欣自认还是受到过养育之恩,不过父母手上有十根手指头,她只是小拇指而已。

    认清自己不是被疼爱的的那个,其实也不是件高兴事,闻欣很多年来一直在试图说服自己,或者说欺骗,是越长大越独立才看开。

    所以她往家里寄东西,总是有两分别扭。

    邮局就在服装厂正对面,闻欣每次都是自己去,这基本也是她唯一的独自外出。

    这又要说到乡下的情况,那就是女人给娘家东西不是件好事。

    她不知道虞万支会怎么看,之前想着反正是自己挣的钱也不要跟谁交代,但现在两个人明显是混在一起过日子,不说一声多少不合适。

    就是这个口要怎么开呢?她是纠结异常,不由得庆幸最近没什么见面的机会。

    但虞万支却是为此发愁。

    他最近才真的是忙到没白天黑夜,因为这回接的是个大单,要求比较高,没人盯着带着压根达不到客户的图纸水平。

    整个厂现在真的是缺他转不开,连三顿饭都是在车间吃,连上厕所都得一路小跑,更别提出去见面的时间。

    见不上面,他一颗情窦初开的心被煎炸烹煮,很是无奈,每天的表情都不算好。

    顶头上司拉着个脸,工人们的神经也绷得紧紧的。

    这样倒有个奇效,那就是工作进度快起来,很快有几个能独立上手的人,总算把虞万支空出来。

    他连口气都没有喘,现在理发店把头发收拾好,掐着点去找闻欣。

    此时已经是九月下旬,东浦仍旧炎热。

    闻欣下午六点从车间出来就听到大喇叭的声音,拐个弯朝厂门口走。

    前前后后有一个月没说上话,虞万支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开头,看到人讷讷道:“你吃晚饭了吗?”

    闻欣双手一摊说:“才刚下班。”

    她手上还拎着饭盒,怎么看都不像是吃过的样子。

    虞万支也就是没话找话,说:“那一起吃?”

    他这话没想到有被拒绝的可能,毕竟大家又没吵架。

    但闻欣是面有踌躇道:“我这个月才发十块钱。”

    九月发的是七月的工资,她一天班没上就只有保底的十块钱。

    说真的,也只有刚出来工作那年她才见过这个数,最近已经提不起花钱的心思。

    虞万支道:“七月的工资应该是冰棍厂发的才对。”

    说是这么说,可当时钱拿到手存进信用社,就已经是过去的事。

    现在闻欣只知道她这个月发了十块钱,怎么样都高兴不起来。

    她扁着嘴有点不高兴,虞万支的惊喜只能提前。

    钞票在他宽厚的手掌藏得严严实实的,但摊开又叫人看得一清二楚。

    闻欣只以为是他这个月的工资,赶紧捂住说:“财不露白还是你跟我说的。”

    虞万支道:“放心,抢你不会抢我。”

    他在工业区的地界还是有信心的。

    闻欣觉得这话怪怪的,说:“抢谁都不行。”

    又拉着他到大树的背后道:“你干嘛呀?”

    虞万支解释说:“厂长给的奖金。”

    他当时把样品做出来就发了,不过一直没时间拿过来。

    奖金就是额外的钱,跟地上捡的差不多,闻欣喜出望外道:“多少?”

    虞万支把捏成团的钞票放在她上衣的口袋里道:“一百。”

    闻欣垂下头,摸着口袋看地板说:“都给我?”

    虞万支只看得到她的发顶,乌黑浓密,他情难自已,伸出手轻抚着说:“相亲的时候,我就觉得你的头发好看。”

    麻花辫垂在肩上,像他小时候在露天电影里看到的女主角。

    闻欣听这话又有点不乐意,说:“我明明是脸最好看。”

    即使是在人山人海的东浦也能称得上靓丽出色。

    虞万支暗自埋怨这张嘴怎么总是得罪她,想想说:“都好看。”

    都什么都,闻欣强调道:“我的脸是最。”

    这人到底懂不懂啊,眼睛估计是摆设。

    好在虞万支的脑袋发挥作用,他道:“是最最最最好看。”

    不知道的以为是结巴呢,闻欣嘴角又往上扬,心情好起来说:“行啦,吃饭去。”

    她手一直放在口袋里,捏着小小的纸团,高兴停不下来。

    虞万支的余光一直在她的手上,心想还有一只是空着的。

    这几年民风开放许多,勇敢的年轻人们在大街上别说是手牵手,嘴对嘴的都有。

    他向来自认是保守人,现在也想赶这个潮流,可惜胆子上缺一点,只能用八个字来形容。

    跃跃欲试、战战兢兢。

    闻欣的眼睛可不是摆设,她上下一转,两只手干脆都插在兜里,看上去有点吊儿郎当。

    她妈常说流氓才这么走路。

    流氓嘛,她肯定不是,顶多只有调戏虞万支的胆子。

    虞万支只觉得自己的手空落落,颇有些垂头丧气道:“你想吃什么?”

    闻欣故意说:“涮羊肉。”

    吃这个没五六块下不来,虞万支没什么灵魂地嗯一声。

    闻欣也分辨不出究竟是心疼还是失落,想想说:“你们要忙到什么时候啊?”

    虞万支道:“再一个多月,头批货交出去就好。”

    那就是不知道下回见面是什么时候,闻欣探出小拇指,勾着他的手说:“傻瓜。”

    虞万支是挺傻的,眼角眉梢都藏不住的笑意,刚刚的颓色一扫而空。

    他反客为主,和闻欣十指紧扣,却不知道说点什么好,只能继续乐。

    闻欣就希望他最好别说话,不然怪尴尬的。

    夫妻做成他们这样,恐怕也是方圆百里独一份。

    她一直到进店里才松开,清着嗓子点菜。

    点菜又不用手,虞万支大着胆子又扯回来。

    闻欣都觉得服务员在憋笑,等人走才嘴角抽抽说:“你干嘛!”

    虞万支的注意力都在她手上,说:“你很白。”

    这又是什么疯话,闻欣瞪他一眼,到底还是等要拿筷子的时候才把手收回来。

    虞万支遗憾叹息,等她吃得差不多才横扫饭菜。

    他胃口大,有多少东西填进去都像是无底洞。

    闻欣都怕他撑着,上下打量着说:“奇怪,你也不胖,这是吃哪去了。”

    他是长得高大威武没错,但腱子肉恰到好处,跟胖这个字有十万八千里。

    虞万支一天到晚都是重劳力,不然压根撑不住。

    他道:“不然没力气。”

    闻欣才反应过来点点头,看着他的手。

    他手背处有好几道疤,掌心厚厚的茧,摸上去很是粗糙。

    长年累月的劳作,会在人的身上留下印记,即使是闻欣的手上都有两处薄茧。

    她道:“那你多吃点。”

    又说:“不够再下单。”

    然后拍着口袋说:“爷有钱。”

    虞万支好笑道:“是给你花的。”

    用在他身上算怎么回事。

    闻欣理所当然道:“给我就得听我的。”

    虞万支还是要自尊,私心里觉得男人该是天,所以他需要掏钱的地方,哪怕再舍不得也积极。

    但这回是例外,他道:“那再要一两饺子。”

    闻欣就美滋滋地去找服务员,盯着他把东西吃完才心满意足。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25章 决定

    一更

    东浦的夏天长, 九月底在老家都已经开始入秋,但在这儿大街小巷的人仍是穿短袖。

    风吹过多少有点惬意,让人连脚步都不由自主慢下来。

    当然, 也有可能是人不想走。

    闻欣偏过头看,虞万支这样的人高马大,平常随便跨一步都老远,今天跟刚进门的小媳妇似的, 有点羞羞答答挪不开的意思。

    她故意说:“挺晚的, 该回去了。”

    此时已经是晚上九点,马路两边却比白天更热闹, 尤其是刚下晚班的年轻人们纷纷涌出。

    大家抓紧这一点闲暇, 由此而生的吃喝玩乐颇多。

    这家店唱歌,那家店有游戏机,招牌的灯一闪一闪, 繁华迷人眼。

    虞万支从前都是目不斜视,这会说:“你不买东西吗?”

    闻欣的生活用品都是足足的,想想说:“应该没什么。”

    又道:“饼干牛奶也还没吃完。”

    虞万支心想上次买的应该吃不了这么久,说:“你没天天吃吗?”

    闻欣摇头说:“最近都有吃晚饭。”

    吃得饱下夜班就不饿, 只想着快点洗澡上床睡觉。

    虞万支看她说:“可你没长胖。”

    连手腕都只有细细一截, 在袖子里更显得空荡荡。

    闻欣在自己的腰边掐一下说:“还是胖了一点的。”

    虞万支看着她的动作,上下打量道:“没看出来。”

    在他眼里还是那么小一只。

    闻欣一挑眉道:“反正就是有。”

    她脸上写着“你再说没有我就发脾气”几个字,虞万支只得改口道:“看着是有一点。”

    言不由衷得闻欣都能听出来,她本来还要说点什么,忽然闻见股香味说:“是在卖什么吃的?”

    卖吃喝的摊子多, 虞万支四处看道:“哪家?”

    闻欣看向卖煎饼的, 可惜地摸着自己的肚子说:“还是很饱。”

    虞万支却还有点余地, 说:“那你就咬一口。”

    闻欣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说:“你还吃得下吗?”

    晚上明明吃了那么多。

    虞万支确实没有过饱这个概念,他道:“刚刚还走路了。”

    就那么几步算什么,从头至尾不过半个小时,闻欣是惊讶不已,说:“不会撑坏吧?”

    虞万支摇摇头,已经掏口袋付钱,毕竟一个菜饼两毛钱,他还是舍得的。

    刚出炉的有点烫,闻欣咬一口五官都皱在一起,她倒吸口凉气手扇着风说:“我等下再吃。”

    虞万支轻轻吹着,那一点热气飘起又消散,

    两个人站在路边的大树下,风吹叶子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闻欣忽然抬头看说:“还有几天又是十五。”

    八月十五是中秋,她刚来东浦没多久的时候是正月十五,掐指一算已经快八个月,日子还是挺快的。

    这个又字勾起虞万支的回忆,他道:“到时候带你去吃月饼。”

    难得过节,是该一起吃顿饭,不过闻欣看他说:“要是忙的话就算了。”

    吃点东西的时间还是有的,虞万支道:“没事,那还是六点见。”

    心里算着那就是再十天,连那点舍不得都稍散,等饼吃完后说:“我送你回去吧。”

    闻欣已经有些犯困,打着哈欠走到停自行车的地方说:“这破车真是没人偷。”

    看上去就不值几个钱。

    虞万支买的时候就是这么想的,说:“不过这年头什么都有人偷,再过两个月连它都不安全。”

    闻欣奇怪道:“为什么?”

    她说着话跨坐上去,扯着他的衣角。

    虞万支踩着脚踏,车轮子慢慢向前。

    他道:“因为没钱的人也得回家过年。”

    很多人一年到头做什么都能凑合,但总得体体面面回老家,光买车票就不是小支出,再带点土特产回去,最少也要几百块。

    可挣不到钱,只有偷摸拐骗这个选项,外头的危险也会增多。

    闻欣只觉得外面不光繁华,还处处是道理,她道:“你也就比我大三岁。”

    她工作也有五六年,怎么就不像人家什么都知道。

    虞万支心想东浦跟老家那一亩三分地可不一样,说:“你才二十。”

    闻欣是结婚前几天刚到的法定年龄,要不是这几年早婚早育要罚款,十六岁来提亲的人就把门槛踏破,乡下都是这样,不到四十做爷爷奶奶的比比皆是。

    他们这结婚快一年都还没动静,算起来都是个异类,也不知道今年回去街坊邻居要怎么说。

    可什么也没发生,别说孩子,连个蛋都不会有。

    闻欣莫名道:“才什么才,我已经是大人了。”

    就冲说这话,虞万支都觉得她还是十分稚气。

    他道:“嗯,是大人。”

    敷衍,闻欣才后面捶他一下,到服装厂门口跳下来,哼一声甩着头发就走。

    虞万支还以为是真生气,两步追上来说:“那说好的,八月十五?”

    闻欣本来还要拿捏他几句,想想还是点头说:“行,六点。”

    虞万支松口气,骑着破自行车走了。

    闻欣好像都能听见叮铃咣啷的声音,加快脚步往宿舍走。

    她出楼梯推开门,就看见里面热闹得很。

    夜里串门是时常有的事,她笑道:“小青来啦。”

    要说两个人六月那阵子还算熟悉,可自打小青跟戴胜男一起去外头做临时工,她们就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闻欣也有一阵子没看到她,知道人聚散看缘分,寒暄两句就抱着脸盆去洗澡。

    她走,小青就很有眼色说:“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戴胜男拉她说:“别啊,再坐一会呗。”

    又道:“反正我姐还没回来。”

    小青想想就坐下来,两个人叽里咕噜说着话,时不时嘻嘻笑,看上去要好得很。

    闻欣晾好衣服看她们还在说话,爬上床准备睡觉。

    过集体生活的人哪有什么睡眠浅,眼睛一闭哪怕是于闹市都能好好休息,毕竟白天那么累。

    她也不例外,虽然能听见窸窸窣窣的动静,到底没什么妨碍,还是戴亚男回来的时候才醒的。

    戴亚男其实是个轻手轻脚的人,不过进来看到妹妹还没睡,发脾气道:“你怎么回事,这儿又不是只住着你。”

    得亏是舍友们都不爱计较,换间屋子早就闹起来。

    戴胜男本来是理亏,但姐姐当着朋友的面这么大呼小叫,她又觉得丢脸,撇嘴说:“我们声音又不大。”

    连小青都尴尬起来,心想她刚刚本来想走,是戴胜男一直叫她留下来的。

    她道:“胜男,我回去了。”

    态度平平,不算客气。

    戴胜男对她抱歉,看着人出去才说:“姐,你怎么这样。”

    戴亚男瞪她一眼说:“小点声。”

    姐妹之间,偶尔是西风压东风,戴胜男平常都是听姐姐的,这会是爆发道:“我又没做错什么,干嘛总骂我!”

    哪句是骂,戴亚男心想我还没说你,你还有脸吵吵嚷嚷,她顾忌着舍友们,压低声音道:“明天再说。”

    戴胜男偏偏不乐意,说:“总是你说了算!”

    姐妹俩至此吵起来,连谁管工资之类的私密事都翻出来。

    闻欣看着天花板叹口气,心想劝架估计也不讨好,索性用枕头捂着耳朵。

    最后还是隔壁的人来敲门,她们才停下来。

    可停下来却没有和好,相互不搭理,第二天戴亚男连午饭都是跟闻欣一块吃的。

    本来闻欣是自己坐着。

    她吃到一半对面多个人,在心里已经预料到会发生什么。

    果不其然,戴亚男道:“还跟个孩子似的,做什么都不成熟,昨天吵到你们了,不好意思啊。”

    闻欣善解人意道:“没事。姐妹之间吵架很正常,我妹在家也是天天跟我顶嘴。”

    谁说不是啊,戴亚男抱怨道:“我还不是为她好,天天的就那么多小心思,也不知道是像谁。”

    闻欣心想话也不是这么说,她昨晚听着像是戴胜男的工资都归姐姐管。

    这么大的人了,总是有点自己的花销,明明是自己的钱还得伸手要,估计在心里憋很久,昨天不过是个由头而已。

    她道:“小孩子嘛,慢慢教。”

    其实她就比戴胜男大一岁,但结婚跟没结婚的是两代人,说句小孩子也没错。

    戴亚男就觉得这话中听,说:“我还要怎么教,带着她出来手把手的。”

    这年头跑到东浦打工不是件容易事,她好不容易安顿点就想着妹妹,是屡屡被气得不轻。

    闻欣不掺和别人的家务事,毕竟她说的话会被记在心里,但人家和好后还是一家人。

    因此她只说些没用的话,惦记着还要听几句才能去上班。

    人情往来,显得太生分也不行,她把握好分寸才道:“亚男,我下午还有活,先走了。”

    戴亚男满腹委屈只倾诉一半,但还是不耽误人家的工作,说:“行,晚点聊。”

    居然还有晚点,闻欣心中一惊,吃晚饭的时候避着人买两个馒头,回车间的路上赶紧吃掉,一口气踩缝纫机到十一点。

    说来也怪,前阵子大家闲得面面相觑,最近活倒多得做不完。

    闻欣就想着多挣点钱,眼皮慢慢要耷拉才往宿舍走。

    大家上下班的时间有差别,进出都是静悄悄。

    她睡得早起得早,心想没几天人家就该和好,但细细观察又觉得连点倾向都没有,嘀咕着亲姐妹不至于吧。

    像她出嫁前跟姐姐闻静是大吵一架,都放狠话老死不相往来。

    但到她结婚那天还是又说上话,毕竟是打小一块长大,血脉相连,谁能轻易断得开。

    但戴亚男这回是要给妹妹一个教训,压根没打算主动跟她说话。

    而戴胜男是已经有朋友,天天跟小青一块早出晚归的,更不会跟姐姐低头。

    两个人冷战着,宿舍的气氛就不太好。

    好在闻欣本来就跟舍友没什么交集,只忙着做自己的工作。

    但戴亚男却是盯上她,毕竟其她舍友都是姐妹俩结对。

    闻欣偶尔会有点孤单,可这种时候的朋友她不想交,只觉得头疼,又没办法严词拒绝。

    这种日子持续一礼拜,才算有转机。

    可说是转机,其实也不是,因为戴胜男辞职了。

    万花服装厂是别人想方设法要进来,她是闷不吭声就跟着小青走,把姐姐戴亚男气得直摔桌子,最后口不择言道:“闻欣,你怎么介绍了这么个人给我!”

    闻欣只觉得莫名其妙,连日来的憋闷也找到发泄的理由。

    她道:“是你收人家介绍费,我又没拿好处。”

    她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现在倒要推到她身上。

    其实戴亚男也知道不关她的事,只是气上心头一时失言,又不想道歉,只得气冲冲往外走。

    闻欣也不高兴,举目四望连这间宿舍都变得讨人厌起来。

    她自认已经很和善,寻思人善被人欺,心想早晚有一天我要搬出去,只能靠这个念头度过集体生活,盼着这一天快点来。

    不过她的愿望暂时还没办法实现,眨眼已经是中秋。

    中秋这天,她本来是不想提糟心事,却没能忍住跟虞万支抱怨,最后说:“真讨厌,等年后我们就不住宿舍。”

    虞万支在心里算还有几个月,看着她的脸说:“要不我们搬吧?”

    闻欣下意识说:“哪来的钱。”

    怎么着还得多攒小半年吧。

    虞万支的思路却已经顺起来,说:“我跟厂长预支几个月工资应该没问题,咬咬牙买吧,就是肯定会很小,委屈你了。”

    闻欣才不觉得委屈,只是担心道:“你们厂长能同意吗?”

    各厂都是压一个月工资,生怕员工跑不见,预支听上去就很有难度。

    但在虞万支这儿不是事,只是他们这代人把预支和借钱划等号,觉得无论如何是下下策。

    不过现在哪怕是再馊的主意,他也要试试。

    他道:“可以的。”

    又说:“就是接下来花销可能辛苦点,也买不了什么像样的家具。”

    闻欣才不在乎这些,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以后我们会有的。”

    又道:“为难的话千万别勉强,知道吗?”

    虞万支点头应,忽然伸手在她脸上碰一下说:“那笑一笑,好吗?”

    一晚上都不高兴,眉头都是皱巴巴的。

    闻欣扯起一个大大的笑脸,拽着他往前走,拐进巷子里。

    路灯照不进来,只有朦胧的月光,她踮起脚尖说:“你闭上眼。”

    虞万支下意识照做,一手撑着墙,只觉得她的呼吸离自己很近,他喃喃道:“闻欣。”

    下一秒他就失去说话的空隙,只剩下唇齿相依的亲密,星星之火燎原,他们的世界好像只剩下彼此。

    外面人来人往,却惊扰不到他们夫妻的旖旎。

    作者有话说:

    郑重声明,大家都问更新时间,那我以后就固定晚上八点双更,重复一遍,明天晚上八点双更。

    明天晚上见~

    第26章 房子

    二合一

    买房这两个字是说出来容易, 真要办起来麻烦还不少,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钱。

    两口子手里那点钱做什么都够呛,因此虞万支打的是跟厂长廖兴预支工资的主意。

    但这类似于借钱, 他跟人张嘴着实是第一次,人坐在厂长办公室里,那叫一个难为情。

    倒是廖兴看出点端倪,说:“你有事就直说, 咱俩还扭扭捏捏的。”

    自古要人帮忙就低一等, 虞万支叹口气说:“我们想买房。”

    房子的区别可很多,现在新盖的小区是房, 巷道里的私院是房, 中间的价格可是天差地别。

    廖兴倒没有先答应,只说:“还差多少?”

    虞万支不好意思道:“我是想预支三千工资。”

    这个数字对他来说是一年多的工资,但对廖兴倒不是大钱。

    廖兴略一沉吟, 说:“万支啊,亲兄弟明算账,你得打欠条。”

    又说:“这接下去每个月就给你发点伙食费了?”

    虞万支早知道不会太难,一是交情摆在这, 二是厂里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他。

    可这年头别说三千, 有的人想在外头借三块都很难,他道:“我按银行利息算,工资就不用发了。”

    早点还清早好,家里毕竟还有闻欣的收入,他想到这个就觉得不安, 心想有手有脚的大男人靠女人养活。

    哪怕是情非得已, 面子上也是过不去。

    廖兴了然道:“也是, 你们夫妻俩都挣着钱。”

    他有做生意的计算, 当然知道这钱无论如何都得借,外头多少厂现在都在花钱挖老师傅,虞万支换个地方随随便便都能挣更多钱。

    人家不走是讲情义,他也得有所回报,摆摆手说:“要是说什么利息的,这钱可给不出。”

    又道:“不够随时来找我。”

    虞万支哪里好意思再来,况且这个数字也是他估计出的最大数额,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有时候是能准确衡量的,他们之间已经不宜再多。

    他道:“够的,我已经很感激了。”

    他拿着这句准话是财务室写欠条,张美慧是连着这个月的工资一起给他的,说:“我从下个月扣。”

    她是管钱的人,表情有几分心疼,但也没有说什么。

    虞万支这么多钱揣口袋里也是小心翼翼,琢磨着事情还是早点定下来,连午饭也不吃,就跑去找闻欣。

    闻欣下午还忙得很,听见大喇叭就知道是谁,也不见外端着饭盒边走边出来的,看到他说:“吃饭没有啊你?”

    现在这个不重要,虞万支道:“我们有钱了。”

    他说这话是压着声音的,闻欣一口菜塞他嘴里说:“可是我们都没有空去找。”

    看房子也要功夫,哪有这么容易。

    这个虞万支倒不是很愁,说:“我让朋友帮忙打听一下,回头给他送个红包。”

    现在卖房的人本来就不多,要是想选厂附近的更没有什么余地,要真是自己跑得要不少时间。

    闻欣在这上头帮不上忙,毕竟她谁也不认识,把饭盒给他说:“先垫两口。”

    他做事情急,十有八九待会就跑去说,一直饿肚子可不行。

    虞万支要拒绝,被她瞪一眼没敢说出话来,只能边吃嘴里还含糊不清说着话。

    闻欣听完道:“是不该领伙食费,早还完早好,我的工资还能攒出一点。”

    借钱对他们来说太有负担,光惦记着这件事就要食不下咽。

    虞万支到底觉得委屈她,想着还是得多弄点钱,他道:“你不要太辛苦。”

    踩缝纫机一整天,人的腰和背都不是自己的,年轻人都能撑得住,但这种苦力再做上个一二十年,不到老就有大苦头。

    世上哪有不辛苦的事,闻欣道:“谁会跟钱过不去。”

    她有钱拿,就不知道什么叫辛苦。

    虞万支看她的表情没有一丝勉强,只觉得自己的运气很好,毕竟人结婚总是奔着好日子的,能一起吃苦的多少是有感情基础,而他们没有。

    相亲能走到这一步,好像是老天爷给他送的大礼,只叫人感激。

    他拿着空饭盒道:“快再去吃点。”

    闻欣看一眼手表,拔腿就要跑,跑之前还记得在他脸颊上啄一口。

    她的马尾辫一甩一甩,虞万支看着她的背影不见,这才骑上自行车。

    仍旧是叮铃咣啷响,要不是正好在修马路,只怕人人都要回头看他。

    整个东浦到处都在修,工业区这一片更是尘土飞扬。

    虞万支闭着嘴都觉得吃下去不少灰,停下来就呸呸个不停。

    他先去找的陈通山,因为买卖二手电器的店就开在巷子里,两边来往的居民多,知道的消息自然多。

    大中午的,陈通山在摇椅上小憩,听见动静猛地睁开眼,还不太清醒道:“哟,今天怎么有空。”

    虞万支也没什么时间寒暄,在他肩上拍一下把话说完。

    陈通山道:“得咧,哥们给你办得漂漂亮亮的。”

    虞万支朋友有几个,但能托付这件事的只有他,也不多耽误时间就回厂里干活,只觉得浑身都有劲。

    轴承厂事情多,大家熬得都快枯萎,但他仍旧是精神奕奕,带着人把交货的日子提前好几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吃什么猛药。

    殊不知最好的药就是美好未来,虞万支过得有盼头,还有些着急,等人送消息来后才松口气。

    他看着纸上写的几套房,想想还是去找闻欣,毕竟这事不是自己能决定。

    服装厂是多劳多得,不像轴承厂离他就有点转不开,因此闻欣只要说一声就能出来,要不是人生地不熟,找房子这件事其实她就能做。

    她看完纸说:“给人家添麻烦了。”

    虞万支点头道:“回头会好好谢他的。”

    送礼请吃饭是必不可少。

    闻欣也就不管,抬头看他说:“那我们先去看哪一套?”

    虞万支对附近算是了如指掌,心里规划出一条路说:“从五龙巷开始到三塘街。”

    说得好像大家都该知道在哪似的,闻欣茫然眨眼说:“反正我跟着你走。”

    虞万支可不敢像上次一样说些“要把她卖掉”的玩笑话,只道:“上来吧。”

    闻欣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微风把尘土带在她脸上,她烦不胜烦,索性把脸埋在他背躲着。

    就这一动,虞万支的车头一歪,显着连人带车一起倒,幸好脚撑住了。

    闻欣下意识抱住他的腰,只以为是路况不好,说:“你小心点。”

    虞万支不知道多小心,心想这可怨不得他,他也不替自己辩解,说:“在修路,你扶好。”

    哪哪都在修,闻欣手干脆不放开,人却沉默不说话。

    后头的温度那么近,虞万支能清清楚楚的感觉到,他只觉得全身都是力气,拐进巷子后停下来。

    闻欣看着周围的环境,跳下来说:“是杂院。”

    房子也分好几种,杂院属于住的人家多,多半是原来国营单位分的宿舍,前几年被住着的人折价买下来的。

    一间房基本都不大,人家现在手里攒点钱自然得换大的。

    可有人连小的都是咬咬牙才够得着,虞万支道:“不知道有没有人在。”

    两个人跨过院门往里转,面面相觑都觉得不太好,因为家家都自己搭建着小屋,只剩能走人的过道,各家的窗户都被挡得严实,光都照不太进来。

    但没钱嘛,挑剔的地方可以少一点,虞万支找到门牌号。

    门是开着的,望进去就像黑暗,一片昏暗,有位妇女走出来说:“你们找谁?”

    虞万支客气道:“陈通山介绍我们来看房的。”

    陈通山啊?妇女虽然不大清楚是哪个,毕竟消息挂出去也不知道顺着风都跑到谁那去。

    但杂院的街坊邻居在这种时候是好处,要真有坏人喊一嗓子大家就一拥而上,因此她道:“行,进来看吧。”

    外头还算有点光,跨进去却是眼前一黑,闻欣紧张地攥着虞万支道的手。

    屋子里的灯在瞬间亮起,妇女道:“我们这儿就是黑点,不过有通电的。”

    闻欣这才看清楚里面的情况,屋子里并不大,但连同外面自己搭的厨房和洗澡间估摸着有十七八平,一家人的东西摆得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头顶还搭着阁楼,更是憋闷得叫人喘不上气。

    天天住着的人是习惯,刚来的却是心中恐慌。

    闻欣扯扯虞万支的衣角,两个人不用交流就知道彼此的意思,只说“回去商量”就走。

    走出杂院,闻欣抬头说:“太阳真好啊。”

    里头却是一点也看不见。

    虞万支预料到房子不会太好,却没想到是这种情况。

    他深吸口气说:“再看看别的。”

    一共十套房,看完九套两个人都觉得是大同小异,各有缺点,基本上不抱什么希望去看最后一套。

    最后这套房其实也不算好,因为在八楼。

    才爬到四楼,闻欣已经伸长脖子,透过楼梯间的缝隙往上看说:“还挺高。”

    虞万支道:“要不我去看就好?”

    闻欣是心累,脚还是迈得动的,摇头说:“还是一起吧。”

    她扶着栏杆往上走,虞万支领先两步去敲门。

    开门的是位老太太,看上去最少有七十,也不知道她平常哪来的力气。

    老人家淳朴,看见生人也不是很警惕,只说:“你们找谁?”

    虞万支道:“奶奶,我们是来看房的。”

    看房啊,老太太侧过身子说:“你们随便看吧。”

    虞万支心想这警惕性可不行,进去一看就明白,这地方显然已经没人住,空荡荡的,只有一把小椅子和收音机。

    老太太说:“我就天天等着人来看。”

    她急着卖,平常也不敢乱跑,生怕错过谁来看,毕竟小广告往门口一贴,人什么时候来都有可能。

    虞万支左右看一眼,手往后牵住刚上来的闻欣。

    闻欣一口气还没喘匀,就打招呼道:“奶奶好,打扰您了。”

    老太太哎一声,心想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总不会是坏人。她道:“这房子好着呢,要不是实在太高,我还舍不得卖,不过你们年轻人没关系。这附近屋里有厕所的就我们这几栋,你再看这地砖,可是七三年我花一百块钱铺的。”

    现如今是不值钱了,人家只觉得太素净。

    不过闻欣挺喜欢的,她打量着房子的布局。

    这是标准的宽两米五、长七米的一字户型,进门处是厨房,有扇窗朝着走廊,不过是中间户,顶多是能通点风。

    往里是厕所,通过厕所就是房子最大的空间,因为没有家具和窗户大显得宽敞明亮,说真的,跟前头那几套比起来好很多。

    装修也干净,砖好端端的没有翘起,墙壁里没有渗水的痕迹,木质窗框完好无损,连玻璃上的花纹都跟新的一样。

    闻欣不由得道:“您这房子收拾得真好。”

    老太太叹口气道:“我爱人在世的时候爱干净,他走以后我就跟孩子一起住,这房子才空下来的。”

    她本来是舍不得卖,可孙子要娶媳妇,做奶奶的总得帮上忙吧。

    闻欣听她说的惆怅,握着虞万支的手用力。

    虞万支本来是在琢磨这房子,回过神来朝她笑笑。

    他并非没有心肝的人,只是该讲价的时候还是得张嘴,说:“这顶楼很热吧。”

    南方就是这样,东浦的夏天更是长,即使是这个点也能感受到屋子里的热气。

    老太太实诚道:“不然我也不能就卖七千二。”

    一是楼层高,二是热,夏天供电不足,到晚上还好些,白天只叫人透不过气。

    七千二虞万支是有的,不过跟闻欣对视一眼说:“七千我们就买。”

    老太太一脸“怎么可能”,说:“我也这把年纪了,就指望着卖房子的棺材板钱。”

    这话一出,闻欣就有些张不开嘴,还偷偷往虞万支身后躲。

    虞万支心想这桌椅板凳总要钱,他们现在已经是负债的人,说起来谁不比谁容易。

    他仍旧讨价还价,最快干才定下来说:“那就明天去过户给钱。”

    大家都是这样,在房管所一手交钱一手签字,更有甚者是签一个字给一千,总之是分外小心。

    老太太捶捶腿说:“行,明天早上九点。”

    双方商量好,闻欣环顾四周,出门之后又回头看一眼,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说:“就这么定了?”

    虞万支道:“你喜欢吗?”

    闻欣看一眼楼梯说:“幸好我年轻力壮。”

    答得有些驴头不对马嘴,人是眉开眼笑。

    虞万支道:“这要是二楼的话起码得快九千。”

    不是楼层低就好,一楼雨季就进水,蛇虫鼠蚁还多。

    闻欣咂舌道:“好贵。”

    又开玩笑说:“这么高,贼都不爱上来。”

    虞万支被她逗笑,没能给她好房子的遗憾也驱散。

    他道:“以后我们就买二楼。”

    闻欣往下蹦两级阶梯说:“我们现在也是有小房子的人了。”

    人家都是小的换中的,中的换大的,人生跟这楼梯差不多,总能往上走。

    虞万支只觉得她连背影都雀跃,说:“就这么高兴?”

    真是奇怪,闻欣记得他一直很渴望有自己的房子,回头道:“你不高兴吗?”

    虞万支欲言又止,还是说:“如果是我自己住的话没关系,但总觉得对不起你。”

    即使是在乡下,盖房子都得三开间,他就这么大点地方,还从她口袋里掏钱,实在是于心难安。

    闻欣无法理解,说:“你做错什么了?”

    又心头一惊道:“这房子哪里不好吗?”

    虞万支赶快说:“挺好的,就是气自己没能给你买大房子。”

    闻欣已经是心满意足,说:“能从宿舍搬出来就行,再说,我这辈子还没有过自己的地方。”

    在娘家是姐妹三个一间屋一张床,她每每都只能挤在中间。

    虞万支盘算着口袋里那点钱,说:“明天交完钱咱们就只有五百,你想先怎么布置?”

    闻欣惊喜道:“听我的吗?”

    虞万支本来是先问她的意见,见状说:“当然,我听安排。”

    闻欣喜滋滋道:“床、吃饭用的桌椅,再有做饭的锅碗瓢盆。”

    五百块就别想着大动,能把这些配齐估计都够呛。

    虞万支道:“只能淘点旧货。”

    旧的也不全是坏的,闻欣生长于七十年代,路边看到块石头都得停下来看看有没有用,她道:“那明天下午直接去?”

    反正也是要请假。

    虞万支只道:“希望过户顺利。”

    他悲观的想法很多,进行到这一步就更怕马前失蹄。

    闻欣也不由得忧愁起来,只是眉头微蹙又松开,拍他说:“童言无忌。”

    虞万支算哪门子童,但还是呸呸两声,两个人在期待中一起等着第二天的来临。

    正是十一月一日,阳光明媚的好日子。

    闻欣一夜没怎么睡好,醒来的时候确实活力满满。

    她颇有些急不可耐,洗漱后去食堂买早饭,虽然还不到见面的时间,已经咬着馒头往厂门口去。

    谁知道她早,虞万支更早,人倚着自行车站,好像一根柱子。

    闻欣蹑手蹑脚过去,想从后面吓他一跳,虞万支却正好回头。

    两个人对上眼,闻欣吐舌头说:“装作没看见,转过去。”

    有点刁蛮。

    虞万支只好背对着她,配合着做出被吓到的样子说:“你这么早?”

    装得一点都不像,闻欣斜他一眼说:“你也很早。”

    虞万支实诚道:“一夜都没睡着。”

    谁又能睡得着呢,闻欣倒是能理解,说:“这字一刻不签,我就还是有点担心。”

    虞万支也是,想想说:“要不我们早点去房管所等着?”

    这才不到八点,去哪儿都嫌早,恐怕只有他们俩这么着急忙慌的。

    人家房管所都还没开始上班,倒是对面的早餐摊子人来人往。

    闻欣是刚刚干吃馒头噎得慌,说:“我想喝一口豆浆。”

    她说一口就真是一口,剩下的全进虞万支的肚子里。

    他今天是格外飘忽不定,连站着好像都没什么力气,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度日如年,心想昨天怎么约的是九点。

    一会怕人家反悔,一会寻思昨天是不是梦一场,人是眉头紧皱,表情上看不出一点笑来。

    闻欣手肘碰他一下说:“你结婚的时候在想什么?”

    这又是什么问题,虞万支没能反应过来,但还是说:“想着老婆孩子热炕头。”

    大家都是这样过日子。

    他倒是直白,闻欣噗嗤笑出声说:“哪样都没有。”

    怎么会没有呢,虞万支说:“我有你啊。”

    她不就是老婆。

    闻欣挑眉看他说:“你确定是?”

    领证办酒,可惜什么事都没做,要真说是夫妻好像确实是差点意思。

    虞万支心头一热,说:“下午就去买床。”

    闻欣就是开句玩笑,反而没办法往下接,两颊淡淡粉色,脚底板摩擦着地面。

    没有反对,就是同意。

    虞万支深吸口气,看着街道上任何一个可能有人出现的地方,忽然兴奋道:“来了。”

    闻欣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过去说:“也够早的。”

    还不到九点。

    老太太也看见他们,走进后介绍旁边的人说:“这是我儿子。”

    她这把年纪,要是自己拿着钱走在街上,可什么都没法保证。

    虞万支也不关心都有谁,心不在焉打招呼,又说:“那咱们进去吧。”

    现在买房的手续比较简单,只要双方出示证件,把房产证的名字改好就行。

    买房拿到证,卖房拿到钱,堪称是皆大欢喜。

    产权人的位置并排写着闻欣和虞万支,上面盖着房管所的章,两个人本该极其兴奋,但又都流露出不真实的感觉,好像太顺利得像下一秒会出事。

    还是闻欣先缓过来说:“走,买东西去!”

    毕竟不能天天请假,还是抓紧时间的好。

    虞万支想想也是,把自行车骑得飞快,带着她拐进巷子里。

    这一片都是卖旧货的,好些三轮车在巷子口等活,虞万支有认识的人,直奔而去说:“老张在不在!”

    叫老张的人三十出头,手里还拿着个锤子说:“你小子今天怎么有空来?”

    虞万支道:“搬家,来买点东西。”

    老张开玩笑说:“你个抠门,还舍得出来住。”

    又看他旁边多个人,道:“这是弟妹吧。”

    闻欣客气道:“张哥。”

    真是好漂亮的媳妇啊,老张捅虞万支一下说:“要床不,顶好的,绝不会塌。”

    虞万支一本正经道:“谁搬家不买床。顺便通知你,回头请你来吃乔迁宴。”

    一般租房子的人哪还办什么乔迁,那肯定得是买房子,老张道:“你发财了?”

    虞万支说:“借的。”

    老张连忙说:“够不够,不够我这还有点?”

    他是有家有口的人,虞万支可张不出嘴,连买东西的钱都硬要塞给他。

    男人推让起来跟打架差不多,闻欣赶快躲到边上,在鬓角处挠挠,灵动的大眼睛转来又转去。

    虞万支的衣服差点没给扯破,才给了个成本价出去,扯着她两边脸说:“你怎么置身事外啊。”

    闻欣看看自己的小身板道:“我不够你们俩推一下的。”

    又理直气壮道:“你难道不心疼我吗?”

    虞万支一时语塞,意味不明道:“疼啊,怎么会不疼。”

    语气怎么怪怪的,闻欣看他一眼说:“家具下午到,我先回去收拾东西?”

    既然要搬就速战速决。

    虞万支心想这一天事情可多得很,自己想做的事情能不能成恐怕是个问题。

    他道:“那走快点。”

    闻欣昨晚已经整理过一部分。

    她才来东浦不到一年,能有多少行李,无非是穿的衣服睡的被褥,外加点生活用品,但往编织袋里一装,仍旧是满满当当。

    虞万支仰着头在楼下等她,看到人出现赶快过来说:“我来吧。”

    他力气大,扛着走完全没问题。

    闻欣推着自行车,把几样东西绑在车后座说:“累的话你就停下来。”

    虞万支轻松道:“没事,就二十分钟。”

    新房子是国棉厂宿舍,原来是本市最大的国营厂之一,可惜这两年越来越走下坡,听说三分之二的员工都已经停薪留职。

    走的走、散的散,连曾经代表辉煌的五栋八层楼高的家属楼也纷纷易主。

    他说得容易,闻欣却一路上不安看着,到楼下说:“我们一起抬上去。”

    虞万支扯扯编织袋说:“没事,我一路拉上去。”

    又说:“要不你先上去扫个地。”

    兵分两路总是更有效率,闻欣想想抱着自己的脸盆三步一阶梯到八楼。

    到门口她掏出钥匙,插进锁孔又顿住。

    虞万支上来就看到她呆呆站着,说:“怎么,钥匙有问题?”

    闻欣回过头看他说:“我想等你一起进去。”

    那样好像更有意义。

    虞万支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两只手在裤腿上擦擦说:“那你开。”

    闻欣扭着钥匙转两圈,听见咔哒声后偏过头看他。

    虞万支伸手轻轻一推,里面的场景一览无遗——和昨天一样,又有点不一样。

    他道:“结婚的时候真是没想到。”

    那会他手里攒的钱去一半,只觉得自己离梦想越来越远,没想到反而是实现的开始。

    闻欣也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说:“我也没想到。”

    她还以为自己就是来东浦挣钱,将来会回老家做房子,像大部分外出打工的人那样,没想到现在居然在这座城市有属于自己的地方,实在是不可思议。

    她摸着门框看看墙,只觉得一切都好,回过头说:“虞万支,我们有家了。”

    虞万支忽然觉得他一直以来渴望的好像不是房子,附和道:“是啊,有家了。”

    从此以后,他飘飘晃晃的人生终于有着落。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过《梦想改造家》,上世纪的房子有的真的很奇怪。

    第27章 安居

    二合一

    新家是十七平多点的地方, 看上去是不大,但收拾起来还是挺累的,毕竟光是厨房的油渍、洗手池的苔藓、门上的小广告, 就让两个人是忙得热火朝天。

    当然,没忘记要吃午饭。

    虞万支掐着点说:“我去买吃的,你也歇一歇。”

    这是国棉厂家属院,即使国营厂的辉煌不再, 住着的人还是很多, 由此催生出不少小摊小贩。

    闻欣也没跟他争,心想自己要是这么上下跑一趟估计够呛, 把饭盒给他说:“去吧, 还有钱吗?”

    虞万支点头说:“不至于这么点都没有。”

    又道:“你坐着休息吧。”

    坐着?闻欣环顾四周,索性盘腿坐下来道:“那我等你。”

    也是,连桌椅板凳都没有。

    虞万支拍拍身上的灰往楼下走, 摸着兜里剩下的钱,想想还是把几个摊子上的东西都买一点。

    有凉拌菜、面条和煎饼,看上去还是挺丰盛的,不过最后也只能摆在地上。

    闻欣饿得不行, 筷子一拿就说:快快快。”

    虞万支把饼给她说:“这个不烫, 先吃半个。”

    还说有钱,饼都只舍得给半个,闻欣掏口袋说:“我还有二十三。”

    反正过几天就发工资,她已经做好短时间受穷的心理准备。

    虞万支目光一转,本该觉得是家徒四壁, 但把钱拿出道:“就剩九十块二了。”

    本来是一百, 不过午饭两块三, 他早上还在门口的小卖部买了扫把和灯泡等。

    等于两个人加起来就百来块钱, 但要买的东西还不少,毕竟锅碗瓢盆、米面粮油都没有,怎么能算一个家。

    他叹口气道:“好像有点不够。”

    闻欣道:“先把锅支起来,有油盐就行。”

    又说:“早知道不先买家具,其实地上坐着也行。”

    她说这句之余动动脚,毕竟这么坐实在是有点不舒服。

    本来该有点心酸的时候,虞万支却觉得好笑,他心里盘算着能没怎么把家当凑齐,嘴上说:“没事,慢慢来。”

    闻欣其实不太愁,乐观道:“反正我们就在家吃早饭,先不买也行。”

    都忙,晚上还不定什么时候下班。

    虞万支听她这么讲,只觉得样样好像都能凑合。

    他道:“按你的意思,什么都不用买?”

    闻欣双手一摊说:“那倒不是,咱们起码需要窗帘。”

    这个窗户开得这么大,占了半面墙,是亮堂没有错,但生活就没有那么方便。

    是啊,窗帘,虞万支道:“还得有床。”

    这个闻欣也没觉得很必要,说:“反正这么热,草席一铺就能睡。”

    又道:“虽然这席子只够我躺,但你直接睡地板也行。”

    当时这个草席是按宿舍的床位宽度买的,只有八十五公分,她一个人还算凑合,多一个怎么着都不可能塞得下去。

    虞万支心想她是真没明白,也不挑破说:“等下我回去拿行李。”

    他总得能洗漱换衣服。

    这种力气活,多闻欣一个也没啥用,只是裹乱,她殷勤道:“你今天辛苦了。”

    说着话还给捶捶肩。

    虞万支一早上光出力,都能闻见自己身上的汗味,但从她身上飘过来的好像还是肥皂的香味,淡淡的,又叫人心头乱跳,他道:“你更辛苦了。”

    又犹豫着说:“嫁给我你后悔吗?”

    他问得太认真,闻欣眨巴眼说:“上次吵架的时候有一点点。”

    她多喜欢大海啊,心情不好难免的。

    虞万支道:“我是说现在。”

    现在只能坐在地上吃饭,四处都是空荡荡的。

    闻欣疑惑道:“你从哪看出来我不高兴?”

    她可是兴奋得一夜都没睡好。

    虞万支端详着她五官的每一处道:“没看出来。”

    或者说只看出来喜悦。

    闻欣挑眉道:“那不就得了。”

    虞万支只是觉得她本该有更好的生活,他道:“当时相亲的时候,我自己以为不能成。”

    年前年后是乡下看对象的旺季,尤其是那些在外打工的人,他人还没到家就被亲妈安排得满满的,心里对这件事并没有太多想法。

    然而看到闻欣,他就是很愿意了。

    可惜这种事不是单方面同意就能行的,大家都知道到闻家好选择多得很,万万没想到最后这朵花会落在虞家的门槛上。

    虞万支现在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说:“你应该能嫁得更好。”

    什么叫好,闻欣道:“我都看不太顺眼。”

    她整日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对长相就有些挑剔,当时看来看去只觉得虞万支最好看,尤其是那双眼睛,好像多看一眼就能陷进去。

    她这会凑近看说:“你眼睛好看。”

    虞万支打小没少因为这个被人嘲笑,说:“古里古怪的。”

    瞳孔颜色不一样,总有点非我族类的意思在。

    闻欣不满地啧一声说:“你非要跟我唱反调?”

    她说好看,他就说古怪,什么意思啊。

    虞万支只是下意识否定自己,改口说:“因为觉得你更好看。”

    这还像话,闻欣心满意足要坐下来。

    虞万支拽住她没让动,手放在她的后脑勺上,道:“你离我太近了。”

    距离连一寸都不到,闻欣有些不好意思,垂着眼皮道:“是你靠过来的。”

    虞万支只看她的眼睫毛一颤一颤,连他的心也晃悠晃悠。

    他往前凑一点,两个人的呼吸缠绕,艳艳晴天也挡不住的亲密。

    闻欣余光看着窗,往后躲说:“说不定有人能看到。”

    正对着的楼哪有这么高,虞万支手指抚过她的嘴唇道:“等天黑就好。”

    天黑也是窗,闻欣想想从行李里翻出两块布来说:“晚上先挂这个吧。”

    是两块碎花的料子,夏天做裙子用的,本来还不便宜,只是过季的东西变得不值钱起来,这才到她手上。

    虞万支看着感觉是还不错的东西,说:“有点糟蹋。”

    闻欣道:“挂一下而已,回头还能用。”

    又不耽误,谁规定窗帘不能拿来做衣服。

    虞万支想想也是,站起来收尾后回厂里拿自己的东西。

    他人是刚刚上楼,送家具的就到,只得又往下走。

    三轮车只负责送到楼下,扛着上楼梯还要加钱,虞万支可舍不得花,正琢磨着怎么弄,就看到老张和陈通山前后脚到。

    陈通山还拿着台旧风扇道:“你这搬家也不吭一声,要不是人家去给我送钱我还不知道。”

    这房子是他介绍的,卖家还得给点好处,三五块钱的不嫌少。

    他们俩都是人高马大的,闻欣松口气,一手一把椅子说:“给你们添麻烦了。”

    陈通山道:“嫂子别客气,我跟虞哥可是生死之交。”

    什么生死,闻欣茫然然看过去,虞万支颇有些心虚地躲开。

    陈通山心想原来还是妻管严,热络道:“我来我来。”

    但即使是他们仨,到八楼也累得够呛。

    家里连口热水都没有,闻欣忙不迭跑去小卖部买冰汽水,很是歉意道:“应该泡茶的才对。”

    老张满不在乎擦把汗说:“那还是这个爽口些。”

    闻欣知道人家是客气话,环顾四周看。

    一米五宽的床靠墙放着,床头贴着厕所的墙,床尾处有个双开门的衣柜,留下可以开门的位置后就是张小圆桌,配着四把椅子。

    说实话还是有点空闲位置的,起码人能走动得开,只是看上去多少有些奇怪。

    虞万支自己也琢磨着,但看日头西下说:“走,吃饭去。”

    家里什么都没有,只能下馆子,闻欣都不知道自己今天几次爬这个楼梯。

    她下去都得扶着栏杆走,心想这就是便宜的代价。

    灯不是很亮,虞万支扶着她的手说:“小心点。”

    看看这贴心的,老张调侃道:“通山啊,看到没,结婚的人就是不一样。”

    陈通山嘿嘿笑说:“那不然哥几个咋能就剩我这一个光棍。”

    闻欣被调侃得不好意思,只听下面传来脚步声,两拨人会上面,是一对夫妻。

    女的大着肚子,走得艰难道:“该死的五楼。”

    看样子他们是住五楼,闻欣赶紧避开,生怕撞到人家。

    虞万支却是若有所思,目光不由得落在闻欣身上。

    他又不是二傻子,自然知道人怎么样会怀孕,心想买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还有这件事,现在走路都累得慌,要是真有孩子岂不是难上加难,万一跌一跤,那可就是两个人。

    思及此,虞万支呼吸都停顿了,他手上一紧。

    闻欣嘶一声说:“怎么了?”

    虞万支摇头道:“没事。”

    又回忆着上次来厂里宣传的那些搞计划生育的是怎么说的。

    那会他还没结婚,压根没把这件事放心上,琢磨半天才隐约想起来,心里道:避孕不要紧,但这没有计生用品,他今天晚上不是又得憋着。

    想到这儿,他连吃饭的时候眼睛都在冒火光。

    都是男人,能有什么不知道,老张连酒都不多喝,吃得差不多就说:“你们今天要很累,早点休息吧。”

    别说张罗着多上两瓶酒的闻欣有点猝不及防,连虞万支都说:“再喝两杯啊。”

    不然岂不是招待不周。

    老张道:“不用不用,下回再来坐。”

    说完就拽着有些摸不着头脑的陈通山走了。

    只留下虞万支夫妇俩面面相觑。

    闻欣不安道:“你要不去问问看。”

    虞万支想想追上去,说:“不是,你们急什么。”

    只有男人在,老张捅他一下说:“我那床是不错,也得悠着点啊。”

    虞万支只差骂粗话,嘴角抽抽往回走。

    闻欣看他去一趟回来脸色也不好,说:“怎么了?”

    虞万支深呼吸道:“没事,他家里媳妇管得严。”

    这样啊,闻欣道:“那还是赶快回去,不然人家该吵架了。”

    虞万支看她自己说什么就信什么的样子,又有些愧疚道:“ 回家吧。”

    闻欣提到新家就什么都顾不上,说:“走走走。”

    吵闹又忙碌的一天过去,她全身都放松下来,想找衣服洗澡。

    虞万支看她动作说:“你要用冷水?”

    早晚温度凉,那哪能行啊。

    闻欣是觉得买热水还得再跑一趟太麻烦,说:“凑合着没关系。”

    虞万支觉得有关系,也不等答应,提上暖水壶就走。

    闻欣没能拦住,她挂着笑把两个人的衣服都放进柜子里。

    她的是花里胡哨,虞万支的一水的黑漆漆,东西哪怕放一起都看得出来是属于不同人,可两种颜色放在一起又不冲突,只让人觉得本该就这样。

    或许他们就是天作之合,这个想法叫闻欣笑得更加开怀。

    可惜虞万支是连开心都很难拥有。

    他想象过很多次自己拥有房子时的情形,却没料到是这一种,夜里躺在床上叹口气。

    两个人睡的素觉太多,闻欣也没觉得这样盖被子纯聊天有哪里奇怪,说:“怎么了?”

    虞万支还以为自己只是在心里默叹,没想到居然出声。

    他道:“没什么。”

    这听上去就很敷衍,闻欣瞪着他,不过反应过来这么黑看不清后,只能伸手捶他一下说:“撒谎,骗人。”

    听得出来气鼓鼓。

    虞万支不敢惹她,倒是反应很快握着她的手说:“你困吗?”

    闻欣哼一声说:“被你气清醒了。”

    虞万支捏着她的手慢慢往下,说:“那就做点别的。”

    片刻之间,闻欣觉得这风扇吹出来的都是热风。

    她一张脸羞得通红,埋在他胸前说:“你欺负人。”

    这哪里就能算欺负,虞万支探索着她的每一寸,直撩拨得不知天地为何物,自己却越发堵着火。

    第二天,闻欣是压根不想起床,但还是不得不掀开被子叹口气说:“早知道多请一天。”

    她还以为自己今天能有力气去。

    虞万支身边一空,半坐起来说:“要不我去帮你请假?”

    那倒不至于到这地步,闻欣打哈欠道:“还是去吧。”

    她踩着拖鞋去洗漱,虞万支跟着她走,两个人并排站在水池前。

    说真的,还挺有意思。

    闻欣偏过头看他说:“你记得要买什么吗?”

    虞万支打算早上去厂里,下午买东西,心想趁着这两天有空把地方收拾好,他道:“把做饭要用的买齐。”

    他做事向来有条理,闻欣水泼在脸上使劲揉搓着说:“反正你总比我能干。”

    虞万支倒没这么觉得,说:“你也很棒。”

    闻欣也不谦虚,想想说:“我是挺能干的。”

    她做姑娘的时候就是出名的勤快人,除开学问上确实不太灵,样样都做得蛮好的。

    虞万支带着一点薄荷味的气息逼近,在她额头轻轻碰一下。

    闻欣还他一个草莓味的吻,还得问道:“香不香?”

    虞万支不明所以,心想人肯定是香的,点头说:“当然。”

    闻欣眉头一挑道:“现在还喜欢富强牙膏吗?”

    虞万支陡然想起她刚来东浦的时候自己带她去买东西,那是他第一次跟她提起买房子的事情,没想到现在居然已经实现。

    他道:“草莓味的好。”

    就是贵一块钱而已,可以买她的高兴。

    闻欣整理散落在肩膀的头发,颇有些得意洋洋,好像有多日后“大仇得报”的感觉。

    虞万支只觉得她机灵可爱,无奈摇头说:“那今天有要求吗?”

    别的要求,闻欣沉吟片刻,说:“想要一个好看的饭碗。”

    最好带点花的。

    哪怕是再好看,也贵不到哪里去,虞万支已经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心想反正都剩这么点钱,也没有必要再抠抠索索。

    他道:“好,还有呢?”

    闻欣绑头发道:“大点的镜子。”

    不然实在是太不方便。

    虞万支点点头,又等着她的下文。

    闻欣却已经满足,说:“这样就行了。”

    虞万支再次觉得对不起她,道:“你再提几句吧。”

    闻欣好笑道:“你现在不抠门了?”

    虞万支当然还是抠的,不过说:“不差这几块钱。”

    家里就剩这么多,接下来几天总得有饭吃,几十几百的也不可能。

    闻欣只觉得他脸上有光辉,心想自己原来有这么容易被打动的吗?

    她道:“那你顺便买点菜,晚上我下厨。”

    新家总得开火才行,虞万支问着她想吃的东西,送她到厂门口才走。

    闻欣打着哈欠进车间,坐下来微微发呆,只觉得这么好的心情居然无处诉说,颇有些可惜。

    她在老家也是有亲朋好友的人,来东浦之后好像都是孤身一人。

    谁也不希望自己是落单的大雁,可是她举目四望就是没有个能搭上伴的,只能叹口气踩起缝纫机,心想还是多挣钱吧。

    她这边在工作,虞万支在花钱。

    破烂的自行车被他堆得更摇摇欲坠,谁看了都得说句“好力气”,毕竟打眼就能瞧见煤气罐,就这重量一般人可扛不住。

    虽然虞万支买的是最小的,不过不是因为煤气,而是因为罐子要二十块钱。

    与之相比,八块钱的煤气也不显得奢侈起来。

    现在用蜂窝煤的人家也有很多,不过他在心里算过,如果多数时候是在家吃一顿饭的话,还是煤气更划算,拧开就能用。

    这算是他今天最大的花销,锅碗瓢盆等比起来简直是九牛一毛。

    不过零零碎碎的东西加一起,他还是花掉五十多。

    说实在的,就是他刚来东浦那会都比现在宽裕,更何况购买力不能同日而语。

    但奇怪的是他也不是太慌,自己想想都不可思议,硬着头皮把所有东西都搬回家后,又着急忙慌地出门——因为计生办六点就下班,他可不能再吃素。

    闻欣浑然不知,以为他头上的汗是为接自己跑出来的,说:“我等一会也没关系的。”

    虞万支都没好意思说自己是因为急着去领计生用品,挠挠头说不出话来。

    闻欣只觉得他怪傻的,跨坐上去说:“你东西买齐了?”

    虞万支一样一样数出来,连价格都清楚。

    是两个人闲聊着往家里走,只觉得内心都格外充实。

    闻欣到家后直接到厨房看,原本空荡荡的前房主用石板搭起来的台子上,现在已经全是东西。

    不是那种乱七八糟的摆放,看得出是仔细收拾过。

    她道:“你早上没去上班吗?”

    虞万支道:“有,在厂里吃过午饭才走的。”

    闻欣啧啧称奇道:“就一下午,你居然忙得开。”

    别看都是小事,堆起来可不得了,她记得在娘家的时候,偶尔有那么几次家里没人做饭,她爸就自己凑合着,但是连菜叶子都扔地上,残局等着叫人收。

    虞万支能干习惯,说:“这有什么。”

    闻欣摇摇头卷起袖子把火打开,热锅后倒油。

    炒的是两素一荤,都是老家的做法,虞万支好久没吃过,说:“你厨艺好。”

    闻欣自己觉得平平,吃完饭后把今天从厂里带回来的布料拿出来说:“我弄个窗帘。”

    虞万支端着碗要去洗,怕她弄坏眼睛道:“改天再弄吧。”

    闻欣都穿线了,说:“我收个边就行。”

    就那么几下子的事情,不麻烦的。

    两个人各做各的家务,屋里只有些细碎的响声,也不知道是哪家在炒辣椒,味道钻进来,直叫人打喷嚏,眼角沁出一点泪花来。

    虞万支洗完碗,甩着手过来说:“还没好?”

    闻欣道:“帆布太硬。”

    但是厚实,一点光都不会透进来。

    虞万支只看她认真地拿针戳着,心想窗帘不是要紧事,按着她的手说:“先洗澡吧。”

    闻欣跟布较着劲道:“你先洗。”

    虞万支是哪哪都急,颇有些严肃道:“闻欣,你先看我。”

    闻欣坐在灯下仰起头不解道:“怎么啦?”

    虞万支叹口气说:“要睡觉了。”

    闻欣只以为他是犯困,想想说:“那我去厨房缝。”

    那儿也有灯。

    虞万支都快管她叫祖宗,蹲下来道:“你不觉得咱们还有什么事没做吗?”

    闻欣的困惑之色散去,针在他手背上扎一下,到底还是没好气地去拿衣服。

    虞万支殷勤道:“水兑好了。”

    足足一大桶,闻欣都快把自己洗脱皮,动作慢腾腾。

    虞万支在外面都快跺脚,等她出来就往里冲。

    闻欣只觉得好笑,索性躺上床被子盖好,闭上眼假装自己已经睡着。

    虞万支没料到自己就冲个凉的功夫,世界已经变这样。

    他是懊恼之余伸出手又缩回来,想想还是关掉灯躺好。

    闻欣闭着眼一直等他叫,等得都有些犯困,于黑暗中眼睛转啊转。

    她道:“你是不是傻?”

    虞万支的心坐过山车一样,连思考都没有就把她压在身下。

    他委屈道:“我是心疼你。”

    闻欣想象不出他这样刚硬的人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摸索着找到他的脸,向两边扯说:“那现在是我疼你。”

    可费力气的也是虞万支,他好像不知道疲倦两个字怎么写,只是飘过个念头,心想老张不愧是好哥们,这床真是稳啊。

    作者有话说:

    解释一下,双更本来是指两章,但有时候不会断开,因为这本篇幅比较长,怕到最后好几百章有点吓人,所以更新的时候是二合一,字数是两章的量。

    现在同步更新两本,等另一半完结之后会加更。

    明天见。

    第28章 生活

    一更

    服装厂是十号发工资, 这个月发的是九月的,闻欣领到手有一百六,下班后高兴地在厂门口买了碗酸辣粉等人。

    正是夜宵时间, 人来人往的,虞万支却一眼看到她,骑着自行车过来说:“等很久了?”

    铝饭盒在手里正烫得拿不住,闻欣呼呼吹着风说:“你快拿着。”

    虞万支接过来单手捧好。

    他掌心粗糙, 没什么感觉, 只说:“这是放了多少辣椒?”

    话音刚落,闻欣打个喷嚏, 被辣得直吸气说:“今天有点冷。”

    好像秋天一下子就来临, 可她出门的时候还是穿的短袖。

    虞万支来东浦好几年,说:“也就两天,回头又热了。”

    要盖上厚被子的话, 起码得到月底。

    他说着话把衬衫外套下来,里面只有件汗衫,露出结实有力的臂膀,看上去就很强壮, 像是怎么风吹日晒都不要紧的人。

    但闻欣还是搓着手臂说:“我没事。”

    虞万支不由分说给她, 又道:“不吃了?”

    闻欣有时候就是馋,压根不饿,这会连连摇头说:“不吃。”

    更何况她现在是被辣得跳脚,穿上他的衬衫,只觉得整个人何止是暖洋洋, 都快能把柴火点燃。

    虞万支只看得到她嘴唇通红。

    他三两口把酸辣粉的吃完, 饭盒挂在把手上说:“回吧。”

    两个人到家楼下, 把车停在棚子里, 牵着手往上走——倒不是因为恩爱,而是灯实在太暗。

    闻欣本来是习惯扶着栏杆走,但前两天看到六楼有位大哥擤鼻涕直接往上擦后,爬楼梯都只敢走中间,生怕碰到什么。

    但楼道两个人并排走就太狭窄,因此准确来说是虞万支拽着她走,他走在前面,另一只手拿着钥匙,开门后往上摸,把家里的灯打开。

    一片明亮,闻欣深吸口气说:“还是家里好。”

    她换上拖鞋到窗边把晒在外面的衣服收进来,数了数说:“没有丢。”

    八楼的风总是会大一点,焊在窗外的架子下面没有遮挡,前天家里就丢了件裤子,因此她每天到家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收衣服。

    不知道的以为是收藏什么宝贝,少一样都让她的心纠结起来。

    虞万支烧完水过来道:“你还是休息一会吧。”

    闻欣这几天干大活,她想着多挣点工费,都是十点才下班,但这个时间外面不太平,都是虞万支去接她,他顺便也在厂里加班。

    论累,她觉得都差不多,拉开椅子坐下后道:“你猜我今天发多少钱?”

    虞万支早听她说过好几次,毕竟谁干多少心里都有本帐,这会还是猜测的样子说:“一百五?”

    闻欣高兴道:“多十块钱。”

    又说:“我居然算错了,真是不可思议。”

    不过人嘀嘀咕咕地,想着自己可是天天数着,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虞万支感觉她跟捡钱差不多,心想确实也是,毕竟他口袋里就只剩十来块钱,他心里是微微叹息。

    闻欣怎么会忘记他,大方道:“六十给你,我攒五十起来。”

    因为买东西多半都是他,况且男人的饭量也比较大。

    虞万支是想拒绝,都没有立场,他接过来多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男人要强,别管是什么理由,他伸手拿女人的钱过不去。

    闻欣没觉得有什么,接着道:“我今天挣八块钱。”

    大活比较难,付出都是很有意义的,她是兴致勃勃,看不太出干一天活的疲惫。

    她心情好,虞万支就会不那么愧疚些,他道:“月底应该会给我发奖金。”

    廖厂长是守信的人,答应收到尾款就给的绝不会反悔,虽然现在是到不了他手上,但能早点把账扯平就是件好事。

    闻欣听着也高兴,眉飞色舞道:“我看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就能把钱还清。”

    毕竟无债的人才能一身轻。

    提起这个,虞万支道:“快过年了。”

    回家就意味着要花钱,

    闻欣也没有这个经验,道:“大概要花多少?”

    虞万支算着说:“车票一个人就要两百。”

    多少!闻欣瞪大眼睛看他说:“从东浦到兴化不是才四十吗?”

    怎么就算出这么多钱来。

    虞万支知道她没有出过远门,更别提是挤春运,颇有些无奈道:“要是自己去排队买票,提前一个礼拜都买不着,只能加钱从别人身上买。”

    就这个价格,已经算是很实惠。

    闻欣眉头微蹙,心想结婚的人总得给婆家娘家带礼物,街坊邻居也要拜访,这里里外外加起来就不是小数目。

    她道:“要不,不回去了?”

    虞万支本来的打算还是跟厂里先支一点,心想第一年离开家的人肯定想回去。

    他道:“钱我来想办法。”

    他越是这么讲,闻欣就更加打消念头,说:“还是算了。”

    又道:“正好到时候停工,咱们在东浦逛逛呗。”

    虞万支看她对家确实没什么念想,生怕是在自己面前装出来的,说:“没事,想回去就回。”

    老家有亲朋故旧,闻欣哪能不想回,但她其实是有些难言之隐。

    她结婚的时候可以说是一意孤行,家里人已经断定她肯定不会过得太好,等着看她吃苦来验证自己的先见之明。

    虽然她不觉得自己现在有多可怜,但落在别人眼里绝不会是,有时候说话最不客气的反而会是血浓于水的人。

    她其实是有点想躲开,摇头说:“不想回,只想玩。”

    一派孩子气,虞万支看着像是她能说出来的话,倒也没有怀疑,只道:“我给你兑水。”

    闻欣站起来找衣服,洗完澡把换下来的扔进桶里,怀揣着不用自己洗的喜悦上床睡觉。

    本来刚搬进来的时候她是打算干活的,不过虞万支觉得自己没能让她过上什么好日子,总不能还让她跟老妈子似的干家务,因此主动把所有事情都接过去。

    由俭入奢易,闻欣头两天心里还是有点过意不去的,可惜很快就被享受迷了眼,躺得很理所当然。

    虞万支洗完澡出来就看她已经睡着,蹑手蹑脚把衣服洗干净晾好。

    当然,他要是动作如常也没关系,因为闻欣睡得向来很熟,哪怕身边多个人也不会有什么反应。

    哦也不能说是完全没反应,还知道在男人怀里找个舒服的位置躺好。

    虞万支是无奈笑笑,又心满意足,眼睛一闭也睡过去。

    第二天,两个人照例要上班,在路上买的早饭。

    闻欣坐在自行车后座,咬着馒头,都不知道自己吃进去的是灰还是什么。

    不过她只能这么抓紧时间,到厂门口就往车间跑。

    虞万支本来要叮嘱几句,抬起的手又放下。

    他摇摇头往轴承厂去,吃着饼把成品和材料都检查一遍。

    做主任的好处是力气活少些,但要操心的事情也多起来,虞万支样样都得管,只觉得工人好像都有点难以沟通,毕竟他自己被人管的时候是一点就透,效率别提有多高。

    他自己是领导就只能到处给人擦屁股,只觉得比做工人还累。

    但现在靠谱的人难招,因为厂里是技术活,出师之前只管吃管住,并不给工资。

    哪怕后来给的再多,对大家来说也不如眼前能看到的好处。

    虞万支当年是走投无路,准确来说只有这么一个去处,这才能熬下来。

    他想起自己刚来东浦时的样子,好像也没觉得有多苦,低头看手里的饼,寻思好歹是口热乎的。

    就是这当口有人喊道:“虞主任,厂长找你。”

    虞万支回过神来,往办公室的方向走。

    廖兴正在泡茶,说:“哟,来这么快。”

    虞万支也不用人招呼就坐下来,等着他的下文。

    廖兴是个不耽误时间的人,说:“这有份图纸过来。”

    新图纸就意味着事情多,虞万支心里叹口气,说:“我看看。”

    他的资历跟很多老师傅并不能比,胜在肯吃苦钻研,所以技术水平还过得去,拧眉看半天后说:“有点难度。”

    廖兴心揪起来,追问道:“多大把握?”

    他是可惜这个大单子,毕竟现在做生意也很看关系,这可是他花不少功夫拿下来的。

    虞万支看他重视,也不敢把话说死,只道:“我回去先试试。”

    他总得动个手才知道。

    廖兴知道是这么个道理,点点头说:“行,那你忙去吧。”

    虞万支捏着那张纸出去,走路也没留心四周,找了个空车床用,只是收获不大。

    不过他是个认死理的,连午饭和晚饭都顾不上吃,才勉强摸出点眉目来,有些晕头转向地下班,夜里风一吹,人又清醒不少。

    街上卖东西的人很多,这几年但凡干个体的几乎都有点钱。

    他本来也惦记过,只是怕把自己那点微薄的本金都折进去,寻思还是安生日子实在。

    可人不折腾就很难宽裕,他现在已经结婚,将来还会有孩子,这花销是越来越大,顾忌和从前比起来更是加倍。

    毕竟稍有不慎,说不准一家人流落街头。

    虞万支自己能吃这个苦,却不能带着闻欣一起。

    他是越琢磨越觉得有点难办,到服装厂后左右看没有人,心知肯定是有事耽误,买了份面条站着吃。

    闻欣今天下班更晚,出来后脸色不好看,等车骑远才说:“我看戴亚男是有病,妹妹不见找我做什么。”

    虞万支记得她就是因为这个戴亚男才想搬出宿舍的,猛地停下车来回过头说:“你们吵起来了?”

    仔细看着她有没有受伤。

    闻欣想起来都生气。

    她本来是掐着点要走的,被戴亚男堵个正着,人家非说妹妹跟着小青不见了,要闻欣给个交代。

    天地良心,闻欣能给什么交代,她跟小青就是那一茬子的交情,想起来连人家原籍是哪都不记得。

    她简直是冤枉,偏偏戴亚男不依不饶,又哭得满脸泪花,怎么看都是弱势群体,围观的人只能跟着劝。

    劝来劝去都是那么几句,还有让闻欣帮忙找找的,她心里觉得这事也不是不能做,只是愤怒于戴亚男的态度。

    双方就这么拉拉扯扯,倒没打起来。

    最后还是有声音夹在人堆里喊道:“在玉湖卖酒呢。”

    也不知道是谁,戴亚男大声质问都没人应,于是杀气腾腾地走了。

    闻欣这才脱身,听着人家的嘀咕也知道玉湖是哪里,这会说:“那里不是好地方吗?”

    不是歌厅就是舞厅,卖酒少不得要被占便宜,工资高倒是真的,虞万支道:“这钱也不好挣。”

    他少时离家,不认为世上非黑即白,倒觉得可怜人多,但好端端跑到那种地方去总不是件好事,只能说想发财的人太多。

    他道:“要是以后还找你,你跟我说。”

    闻欣道:“我才不怕她,大不了打一架。”

    她挥着拳头,看上去还是有几分气势在。

    虞万支打量着她的细胳膊细腿说:“别受伤才好。”

    闻欣撇撇嘴说:“你少瞧不起人,我小时候可是打遍天下无敌手。”

    不怨虞万支不信,他真没看出来,接着蹬自行车说:“在哪打?”

    闻欣振振有词道:“真的,我姐我妹只要挨欺负都来找我。”

    她护短啊,跟阵风似的就冲上去,打小就知道大家都怕横的。

    虞万支记得她们都比她高大不少,自己当时还一度琢磨着岳家怎么偏心到这个地步,只不给老二吃饱饭,这会说:“你说你虎不虎。”

    语气不太像表扬,闻欣心虚笑笑,转移话题道:“不过戴亚男也真是为她妹操碎心。”

    虞万支只能顺着说:“一家人也是各有各的缘法。”

    他来东浦的第三年,也带过亲生父母家的哥哥弟弟出来,那会他还没多少门路,只能全安排在轴承厂,可惜做学徒的苦不是人人都能吃的,很快他们就回去。

    这一段闻欣不知道,因为严格说起来她是没有婆家的人,按乡下的规矩,过继出去的孩子就是别人家的香火,要不是虞万支养父去得早,还回亲生父母家住过一段时间,这茬子亲戚关系本来该极力避免的。

    她只是寻思这话挺有道理的,说:“你觉得好别人不一样觉得。”

    就像她姐极力给她介绍的那个同学,用丑字来形容都是客气,她是屡屡拒绝还要被说“不识好歹”,毕竟人家家里条件好。

    可闻欣就不喜欢,反正她能养活自己,并不要靠谁过日子,寻思还是现在好。

    她伸手环住男人的腰。

    虞万支现在很能稳得住,毕竟已经是睡上荤觉的人,踩着车的脚平稳,盯着路灯下两人的影子,下意识微微笑。

    作者有话说:

    今天捋一捋大纲,虽然更得少,但明天开始日更八千。

    所以明天见啦。

    第29章 拍照

    二合一

    十一月底, 天气有点入秋的意思,闻欣早晚都穿两件衣服。

    这天她穿的是自己刚做的——准确来说她自己用不合格品改的,上头有一块去不掉的污渍, 她另外弄的口袋给盖住的牛仔外套。

    还别说,看上去有几分英气,就是不像是保暖的样子,临出门前虞万支摸着她的后脖子说:“真的不冷?”

    不怨他操心, 实在是她巴掌大的脸, 手腕纤细,任谁看都不像勇健之人。

    只有闻欣觉得自己强壮得很, 拉上拉链后道:“这样就行。”

    反正进车间又没什么风。

    虞万支牵她的手, 只觉得掌心还算温热,两个人这才往楼下走。

    下楼闻欣从来不累,脚步还有几分活泼说:“晚上是六个人来对吗?”

    虞万支有几个朋友, 搬家了总得打个招呼,就是地方一直没收拾好,这两天才算能待客。

    他道:“不用折腾什么,小饭馆叫桌饭菜就行。”

    自己弄麻烦, 谁也腾不出时间, 闻欣最近忙得很,但人情上的东西又不能再拖。

    她道:“那再买只烧鸭?”

    虞万支点点头,送她到服装厂才自己走。

    闻欣往车间去,照例到小组长刘娟那儿领活,拉着麻袋到缝纫机前坐下来。

    她一坐就是一早上, 中午到食堂吃饭, 心里计算着自己今天能挣多少钱, 冷不丁有人跟她搭话道:“闻欣, 陈主任叫你。”

    闻欣抬头看,是同车间的陈婉婷。

    她嘀咕着陈主任又不管生产,找自己能有什么事,看一眼自己还没吃完的饭说:“行,我吃完就过去。”

    陈婉婷好像已经知情,催促说:“你别耽误时间啊。”

    闻欣有点不乐意,索性边走边吃,虽然好奇,但没有跟她搭话的意思。

    陈婉婷也不开口,只是时不时地催促着。

    闻欣脚步不紧不慢,心里越发奇怪,到办公室门口探头看,里头大半都是上次一起跳健美操的熟人。

    这是又有什么比赛吗?她心中暗喜,决定肯定要好好表现再拿个奖金。

    不过陈主任才不是为这件事,跟坐在椅子上的人说:“徐老师,,你看看叫谁去拍。”

    被称为徐老师的看上去不像什么学问人,穿着件枣红色的毛衣,裤子垂到地上,也不知道是什么流行,只怕能把这三里地扫干净。

    闻欣见不得这种打扮,在心里摇摇头。

    不过徐老师觉得自己挺好的,有些高傲道:“你们厂里就这几个人?”

    他眼神也叫人不喜欢,充满着挑剔。

    说真的,闻欣哪怕是上学时都没被老师这么看过,毕竟她成绩是不怎么样,但学习的态度是出名的好。

    她撇撇嘴,琢磨着这到底是哪颗葱。

    徐老师也在这时候看到她,下巴一点说:“就她吧。”

    就?闻欣轻轻翻个白眼说:“陈主任,是要做什么吗?”

    陈主任这才解释道:“厂里要拍几张宣传照,徐老师可是很有名的摄影师,你有福气了。”

    这福气闻欣才不要,她可是出来打工的,犹豫着说:“要很多时间吗?”

    耽误她挣钱可不行。

    陈主任知道工人们最关心什么,也不含糊直接说:“拍一套衣服给你一块钱。”

    一块啊,闻欣心想快门按下去不要多少时间,点头应下来,寻思快的话还能来得及回去做两件衣服。

    徐老师心想一块钱算什么,颇有些不屑,看她们商量好就说:“那我明天再来,记得化妆。”

    他大剌剌要走,又回过头说:“你这个眉毛得好好画才行。”

    说实在的,闻欣对自己的脸是很有信心,听他这挑剔的语气,不由得愠怒,嘟嘟囔囔说:“我眉毛怎么了。”

    陈主任等人走才打圆场说:“有才华的人是这样,你多担待啊。”

    什么才华,闻欣要不是看在钱的份上,早就撂挑子,她嘴角抽抽说:“没事,工作要紧。”

    不过仍旧愤愤,下班后问虞万支道:“我眉毛不好看吗?”

    虞万支想也不想就说:“好看。”

    闻欣不满意,扯他衣角说:“不许敷衍。”

    虞万支只得细细端详后再次郑重道:“非常好看。”

    他说的也是真话,闻欣的五官哪哪都好,尤其是两道弯弯的柳叶眉,自有古典韵味,微微蹙在一起,更是让人觉得全是自己的错。

    闻欣被他的眼睛盯着,不自觉陷进去,垂着头说:“快走。”

    又继续抱怨着那位徐老师没眼光——她也不想尊称,主要不知道人家姓甚名谁。

    刚刚不走的是她,现在催着的也是她,虞万支无奈摇摇头,踩着自行车往家里走。

    只是还没进家属院,先在门口的小饭馆点菜。

    晚上要招待客人,都是能吃三碗饭的男人,菜的量自然得多。

    虞万支掏钱的时候也心疼,尤其还是闻欣挣的,只是他也有自己的道理,说:“结婚的时候本来该请的,不过大家都很忙。”

    这要是搬家再不请客,未免说不过去。

    闻欣还是挺欢迎客人的,说:“都是你的朋友,应该的。”

    她爱热闹,早觉得这日子有些枯燥,觉得自己没交上什么朋友,见见他的也好。

    虞万支心里松口气,到家后先把米饭蒸上,又把桌椅板凳摆开。

    他定的时间不算早,等家属院门口的小饭馆送菜来,客人才算到到齐。

    除了闻欣见过的陈通山和老张还有四个人,几个人看上去交情颇深。

    她听着他们唠嗑好像过去发生过不少事,只捧着自己的碗静静吃。

    这顿饭一直到夜里,留下一地的酒瓶才要散去。

    虞万支扶着醉酒的哥们下楼,回来后说:“放着我收。”

    闻欣看他也没少喝酒,狐疑道:“你行吗?”

    虞万支人还是清醒的,不过俯身道:“当然行。”

    这话说得又有别的意味在,闻欣推他一下说:“你老实点。”

    虞万支轻出声,步伐稳健地把碗筷端到厨房。

    闻欣把塑料椅子叠起来,开窗散散屋内奇怪的味道,抱着自己的衣服去洗澡,洗到一半灯忽然暗掉。

    她习以为常道:“虞万支,手电筒。”

    供电不稳,一个礼拜总得跳闸一回,听说到夏天里更频繁。

    虞万支知道她有点怕黑的毛病,把手电筒递进去还大声搭话道:“你说那个拍照是怎么拍?”

    闻欣今天也问过,说:“在厂里,拍去年的库存,好些都没卖掉,有人给老板出的主意,说找个模特做个宣传册,给批发商寄过去。”

    办公室的人精打细算,心想摄影师已经花钱请,模特的预算还是再省省,这才把脑筋动到厂里的女工身上。

    虞万支听完说:“你比模特都好看。”

    像街边那些海报,他觉得好些都比不上她。

    闻欣向来对自己的外貌自信,但也没到这地步。

    她穿上衣服出来说:“油嘴滑舌。”

    这可不是什么好词,虞万支道:“我是发自肺腑。”

    两个人打情骂俏,新的一天仍旧是工作。

    闻欣今天没去车间,而是到会议室,里头的转移板凳已经被搬空,只有块白色的布挂着。

    她坐下来任由化妆师——也是厂里女工打扮,这才换上库存的衣服。

    说真的,以她的眼光来看自己穿什么都好看,独独拍照的人很不满意,挑剔道:“你这看着也太别扭。”

    闻欣是让笑就笑,让转身就转,不乐意说:“哪里奇怪?”

    徐老师上下一打量道:“衣服把你穿丑了。”

    居然是说衣服,不是说人,闻欣捏着袖口看来看去,最后说:“估计是不太贴身。”

    徐老师一拍手说:“可不是,快点改改。”

    世上还有谁比闻欣更知道自己的身材,她勉强坐在缝纫机前,踩着踩着忽然意识到一套衣服都还没拍,只觉得自己这一天耽误了,脸色又拉下来。

    她不笑,徐老师就嚷嚷道:“能不能表现得开心点。”

    闻欣站在镜头前,告诉自己要爱岗敬业,调整出个微笑来。

    也不知道是她表现不错还是怎么着,接下来倒是一帆风顺。

    殊不知是徐老师摆足架子,想着早点完工,这才放她一马。

    当然,这一马也是耽误事情,一整天就拍十套衣服,其中折腾得最久的数刚开始那件风衣。

    陈主任约莫觉得过意不去,说:“闻欣,这件衣服你就拿走吧。”

    闻欣改得是大刀阔斧,心想除开自己别人也穿不了。

    但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她下班后还是乐颠颠地穿走。

    虞万支看她早上出门的时候不是穿着这件,问道:“你衣服呢?”

    闻欣也不说话,转个圈说:“好看吗?”

    虞万支吸取昨天的教训,先是仔细打量后才说:“好看。”

    又凑近道:“显得你腰细。”

    他说着话手还搭上来,闻欣嗔他一眼。

    人的理智被撩拨,虞万支莫名舔嘴唇咽口水道:“晚上想吃什么?”

    闻欣嗅着香味,选了家炒饭。

    她脸上还带着妆,往路边摊一坐有种格格不入的精致,好像该去吃什么大饭店。

    虞万支只觉得这朵花栽在自家的门槛上到底是糟蹋,坐在风口的位置说:“冷吗?”

    闻欣拽着风衣的下摆,拢在自己的腿上摇头说:“长衣服就是麻烦。”

    待会还有可能卷进自行车轮子里。

    虞万支夸她道:“可是好看。”

    不单是她,连摊主都这么觉得,端着饭过来的时候说:“妹子,你这衣服哪买的?”

    闻欣手一指说:“万花服装厂的东西。”

    几乎每家厂都有个门脸,一来方便进货,二来也跟附近的人零售。

    摊主也没少去,嘀嘀咕咕说:“不应该啊,我怎么没见过这件。”

    闻欣只以为是去年的库存没摆出来,说:“你到店里问问,应该有。”

    厂里估计巴不得全卖掉,毕竟这原来是某家百货大楼定的,当时预付的定金,结果一眨眼就改成股份制,新来的领导不认这个订单,货只能在仓库里堆着。

    摊主把这件事记下来,又夸一句说:“你穿得是真好看。”

    闻欣从小到大没少听这样的话,即使是小时候穿着打补丁的破衣服,她都是最亮眼的。

    不过这一晚听到的频率好像格外高,因为吃饭两个人还在街上转悠一圈,最少有六七个人期期艾艾来问是哪儿买的。

    搞得她自己到家后一直照镜子说:“真有那么好看吗?”

    虞万支实诚道:“你穿得好看。”

    闻欣倒觉得是改得好,说:“这件我估计多数人都穿不出感觉来。”

    太挑身材。

    虞万支觉得差不多是一个意思,只催着她快点洗漱。

    闻欣在他腰间拧一下,出来又看到他在摆弄计生用品,索性拖鞋扔过去说:“我不干。”

    就是想拿捏他。

    虞万支的喜悦一滞,挠着脸说:“那早点睡。”

    他垂头丧气去洗澡。

    闻欣看他背影有两分可怜,到底强撑着困意在窝在床上等,可是左等右等不见人,寻思他是在里面做什么,迷迷瞪瞪地睡着。

    虞万支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个机会,洗完澡低头看一眼,顺便把衣服洗了才出去。

    夜里冷,闻欣就往暖和的地方钻,自发滚进他怀里。

    只叫虞万支刚刚解决的“问题”又出现,不得不在黑夜里长叹口气。

    闻欣浑然不知,一觉到天明,醒来早就忘记昨天的事情,一大早撒娇道:“虞万支,你抱紧一点。”

    不然这风都钻进来了。

    虞万支简直是咬着后槽牙说:“你真是我祖宗。”

    不就是个小要求,居然都不答应,闻欣不高兴,掀被子说:“晚上我自己盖棉被。”

    虞万支哪敢让她就这么发脾气走,把人拽回来,让她感受自己困扰说:“现在知道了吗?”

    闻欣别过头,手想要挣脱开,却被牢牢的牵制住。

    她有些着急道:“还要上班。”

    虞万支本来就忍一晚上,感慨道:“难道君王不早朝。”

    他现在也顾不得钱,空着的手抚过她的脸。

    也不知道是寒气还是什么,闻欣无端抖一下,咬着嘴唇看他。

    这样的眉目风情,虞万支轻吻着她的额头说:“就迟到一会吧。”

    闻欣到底没迟到,是心里边骂人边往车间跑的。

    她坐在椅子上把气喘匀,正要开始工作,边上的王琳说:“闻欣,你昨天是去拍照?”

    两个人的工位是挨着的,闻欣把布抖开应着说:“对,说是拍什么宣传册。”

    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别回头卖不出去赖她身上。

    王琳年纪再大一点,即使现在是一九九零年,拍照对很多人来说仍旧是奢侈的事情。

    她道:“挺好的,还能给你印上去。”

    闻欣还真没想过这个,说:“回头也不知道能不能给我一本。”

    听说印一本要不少钱,也不是见人就发的,说不准她还得自己掏钱买。

    王琳心想不至于抠门到这地步,两个人顺着聊起来,说到结婚拍照的事。

    闻欣结婚的时候也拍了,还是要去领证的前一天,或者说跟虞万支第二次见面的日子。

    那会大家不太熟,照相师傅还让他们坐近点,表现得亲密些。

    两个人不知道多为难,结果拍出来透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勉强,现在想起来还怪好笑的。

    就这瞬间走神,衣服上的针脚都歪掉。

    她不得不把这些古怪的念头抛之脑后,把线挑出来重新绣,迫使自己集中注意力。

    不过太认真就容易忽视外界,也没听见有人叫她,还是王琳提醒道:“主任叫你呢。”

    闻欣醒过神来,有些烦躁想又是什么事。

    她心里长长叹口气,还得挂着笑说:“张主任。”

    张巧也不管别人是什么心情,说:“昨天的那件衣服,你都是怎么改的?”

    看过的人都说不错,她寻思动一动也许更好卖。

    闻欣还以为是什么事,说:“袖口收紧,下摆加两个扣子,后面捏个褶子出来。”

    这个穿法乍一看没什么,但更像是改成裙子。

    她说着话还比划,张巧看出意思来道:“那不麻烦。”

    不过是几下子的事情,从成本上来说合算。

    怎么操作不归闻欣管,她说完看没自己的事就回到位置上接着踩缝纫机。

    张巧则是又琢磨一会,这才往外走,想着去跟她舅舅,也就是厂长罗发展说一声。

    罗发展生意做得大,但也有个缺流动资金的问题,压货对他来说不是件好事,听完后半信半疑道:“改改能好到哪里去?”

    张巧察言观色,想想说:“要不等照片出来您看看?”

    罗发展摆摆手说:“算了,最近事情也多。”

    年底是旺季,接的单子都做不完,哪还能腾出时间来。

    张巧不免有些可惜,又提议说:“或者让工人们卖,好歹把成本挣回来。”

    这个方法还是国营厂兴起来的,只要能盘活路的都是好猫。

    不耽误生产,罗发展就无所谓,想着刚刚已经驳过她一回,点头应下来。

    张巧松口气,马上就让人出通告,贴在宣传栏上。

    闻欣去吃午饭的时候经过,停下来看两眼,也没放在心上,只是晚饭跟虞万支提一句。

    两个人吃饭的时候通常都是东拉西扯,虞万支随口道:“昨天那位买蛋炒饭的大姐说不定想买。”

    蛋炒饭啊,闻欣也想起来,说:“那我回头去问问。”

    虞万支最不放心她在外面走,立刻说:“我跟你去。”

    闻欣就是一时兴起,怕耽误他的事情,摇头说:“那还是算了。”

    她刚刚本来有几分跃跃欲试,这会蔫了吧唧。

    虞万支改口道:“我回头带你认个人,你们厂门口那片是他的地盘。”

    闻欣惊疑不定道:“地盘?”

    这听上去也不像是什么好人。

    虞万支在她脑门上拍一下说:“是程老板跟区里承包下来,再分租给摊贩的。”

    能做这种生意的都有点本事,现在街上本来就乱,自然需要人看场子,不然怎么好意思收租金,他虽然不认识大老板,但小喽啰知道些,好歹能放点心。

    闻欣听完只觉得他的朋友一茬一茬,耸耸肩说:“那我这样沿街兜售不打紧吧?”

    虞万支以为她就要去问问蛋炒饭大姐,这会说:“你还要兜售?”

    闻欣无所谓道:“反正卖得出去厂里才收钱,试试没成本的。”

    她以前还叫卖过冰棍,没有张不开嘴这一说,甚至因为太久没在外面活动有些跃跃欲试。

    虞万支一颗心又提起来,但还是说:“给抽头就行。”

    不管什么交情,这都是规矩。

    闻欣就在心里把标价提上来,心想厂里给员工是成本价二十五,她先喊个三十五,留出讲价的空间。

    她是说干就干的人,第二天又把那件风衣穿上,没到午饭时间就上街溜达。

    小摊贩们做的都是工人们的生意,现在是准备时间,像蛋炒饭大姐就在给碗套塑料袋,看到人还以为是顾客,不过咦一声说:“我认得这件衣服。”

    闻欣还想着怎么张口,不好意思笑笑说:“我就是来问问你还想要吗?”

    摆摊挣的是辛苦钱,一天到晚离不开人,大姐还惦记着哪天自己去服装厂看看,现在有送上门来的高兴说:“能试吗?”

    闻欣从随身背着的包里拿出来说:“当然可以。”

    大姐自己反倒不好意思说:“我这穿的也不干净。”

    别给人家蹭上油污。

    要是脏了肯定不能退回去的,不过闻欣也有心理准备,寻思实在不行这件自己就留下来改改做别的。

    她道:“没事,尽管试。”

    大姐手在围裙上擦擦。

    她干活的日子从来不敢碰人家店里的东西,这会也是小心翼翼的,穿上后朝边上喊道:“秀华,你看我这个怎么样。”

    边上卖煎饼的大姐听见声凑过来说:“我看不太行。”

    但眼睛朝边上一转说:“人家小姑娘穿着好。”

    蛋炒饭大姐嘿嘿笑道:“我当然不能跟人家比。”

    又犹豫着说:“真不好看啊?”

    闻欣不想白跑一趟,手在她肩膀的地方比划下说:“这儿改一下就行。”

    买衣服还得改,蛋炒饭大姐不好意思道:“下次有别的你再找我。”

    闻欣也不气馁,知道没有一次就能成的事情,把衣服又收起来,寻思最多到前面卖手擀面的摊子就往回走。

    这个时间人没那么多,她一个一个问过去,啥也没卖出去,心想不是她的问题,是这件衣服着实挑人,有些沮丧地往回走。

    蛋炒饭大姐叫住她说:“你要是改改,我穿真能好看吗?”

    闻欣陡然精神起来说:“肯定能,其实我身上这件也是改过的。”

    她展示着其中的区别,眼神里流露出两分期待。

    蛋炒饭大姐寻思她也怪不容易的,又觉得她穿着实在好看,一咬牙说:“行,我买,你给我改。”

    闻欣大喜过望道:“真的啊。”

    又自己说:“我马上改了给你拿过来,肯定不骗人。”

    蛋炒饭大姐比她多几年阅历,下巴一抬说:“你也没法在这骗人,程老板的人看着呢。”

    这儿交着摊位费,想使手段多的是人不答应。

    闻欣看过去,正好是虞万支早上打招呼的几个人,因此她微笑致意。

    那边的人便过来说:“李姐,我做担保,没事的。”

    有这句话,蛋炒饭李姐彻底放心,不过掏钱的时候说:“我是看你穿着实在好看才买的。”

    她虽然没长着人家的脸,穿上一样的衣服总有几分相似吧。

    闻欣点头应。

    她为挣这三块钱也是很努力,跟飞一样跑回厂里。

    服装厂不缺缝纫机,工人们自己带线就能用,闻欣现在已经不住宿舍,只能临时跟人借线和纽扣。

    她哒哒哒地踩,眼睛像是最准确的尺子,很快按着李姐的尺寸弄好,又跑回摊位前。

    这一来一去才多久,李姐道:“不着急。”

    心想小姑娘一看就心眼实在,做生意一准挣不了大钱。

    闻欣都顾不上把气喘匀,把改好的风衣给她说:“姐,你再试试。”

    这再穿上,李姐就能觉得出不一样来,说:“你这手艺跟裁缝做出来的似的。”

    闻欣跑得口干舌燥,只能笑笑,话说得断断续续道:“姐,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李姐还是得叫人看,嚷道:“秀华,你再看看。”

    煎饼大姐忙着呢,侧过头看,哟一声说:“还真有点不一样啊。”

    妇女们多半都会做针线活,她啧啧两声道:“好像没啥变,又不太像一件。”

    闻欣心想多半是成了,说:“李姐的肩比较窄,腰也细一点。”

    这不就是瘦的意思,哪个女人不爱听好话,李姐爱惜地脱下来收好说:“过年我就穿这件。”

    双方都很满意。

    其实扣掉改衣服的针线和纽扣钱,闻欣就挣两块,来回跑还累得慌,但是架不住心里高兴,晚上下班请虞万支下馆子吃七毛钱一份的牛肉面。

    虞万支现在是没有工资领的人,从不在花钱这件事上多发言只,坐下来静静吃,吃完后说:“辛苦了。”

    闻欣吐舌头说:“其实跑一跑挺有意思的。”

    她俏皮活泼,谁看了会不爱呢。

    虞万支现在是唯恐有人偷走他的宝贝,说:“那也只能白天。”

    临近年底,路抢越来越多,闻欣最近都听说过两起,乖巧地点头说:“我也没走远,就在厂门口半条街。”

    又道:“其实也卖不出去什么,这件衣服真挺难穿的。”

    虞万支没什么审美,只觉得都差不多,哄她说:“等过几天我就有空,带你去市里玩。”

    闻欣的眼睛亮起来,但还是说:“等放假吧,也快了。”

    工人们一年到头就盼着回家,加上车票难买,估计不到一月底各厂就得停工。

    她越是这样,虞万支越觉得对不起,说:“那就冬至。”

    闻欣掐指一算还有半个多月,表情期待不已,又有些惆怅道:“到时候能穿毛衣吗?”

    她特意织的,总不能一次都没穿上。

    虞万支不忍心叫她失望,第二天早上起来就把毛衣翻出来。

    闻欣坐在床上打哈欠说:“今天好像不冷。”

    也就早晚风大些,但他的体温一直跟火炉子差不多,还穿的是薄长袖。

    虞万支垂下头看说:“想穿。”

    他长这么大,还是头回有人专门给他织毛衣。

    闻欣忽然发现他孩子气的一面,心想小朋友都是这样憋不住的,有新衣服就要马上穿。

    但她看着即将升起来的太阳说:“不会中暑吧?”

    哪有这么夸张,顶多就是出点汗,虞万支揉着她的脸说:“当然不会。”

    闻欣将信将疑,伸手摸着他的背说:“可是感觉你很烫。”

    虞万支的心咚咚咚跳,心想自己怎么还是这么没定力。

    他顺着骨头一点一点的热起来,迫使她看向自己说:“是因为你在。”

    闻欣从他的眼神里看到某些东西,赶紧逃到洗手间。

    虞万支没忍住笑出声,摸着毛衣跟宝贝差不多。

    他一整天都很爱惜,套着工装不肯轻易叫见光。

    只是车间本来就闷热,十二月里愣是有汗从额角滴落,有个工友道:“虞主任,你穿几件啊?”

    虞万支没好意思说是两件,咳嗽声说:“我爱出汗。”

    工友热心支招说:“那你光膀子呗。”

    夏天要是进来,人人都这样。

    虞万支就是为穿毛衣才这样的,哪里舍得脱,灌两口水说:“没事,接着干。”

    心里却嘀咕着不会真中暑吧。

    闻欣哪里知道他为这件毛衣付出这么多,自顾自在厂里踩着缝纫机,分神想着过年给虞万支做身什么样的新衣服,提前生出一点为人母的慈爱来。

    作者有话说:

    虽然离八千还差一点,但也不能为了字数硬凑。

    明天见。

    第30章 宣传册

    二合一

    接下来的几天天气都比较冷, 东浦像是一夜之间进入冬天,但是对刚从老家来的闻欣来说,这只是毛毛雨而已——毕竟家里这时候都开始下雪了。

    因此她仍旧是穿两件, 只是在自行车上裹紧自己的外套,想从前面的人身上汲取一点温暖。

    她这样的依赖,只让虞万支觉得更有劲,车停下来后理理她的头发说:“都乱了。”

    风不甘心地从衣服的缝隙里往里钻, 吹在脸上让人眼角沁出泪花。

    闻欣吸鼻子说:“你头发才乱。”

    虞万支最近忙, 没时间去剪,每天早上起来都乱蓬蓬。

    他出门前还用水压过, 这会使劲按着自己的头顶说:“晚上就去理发店。”

    闻欣替他安排道:“好了再来接我。”

    服装厂越是年关就越忙, 活儿堆积如山,她想着等停工要挣钱也没地方,最近都很努力。

    虞万支嗯一声, 看她进厂里才跨上自行车走。

    车间里暖和,闻欣坐下来才觉得回过神,搓搓手开始穿线,想着在老家的时候才叫难, 这个季节人的手冻得青紫, 脚动得比平常慢,严重影响工作效率。

    这样比起来,她还是更喜欢东浦的天气,起码中午还能晒晒太阳,好些人都端着饭盒找个能见光的地方吃。

    闻欣自己也是蹲在墙根, 一打眼看过去有点好笑, 但人浑身暖洋洋的, 又实在舍不得挪动, 就是跟前多出个人,她仰着头都看不太清,定睛一看说:“张主任。”

    张巧也在吃饭,顺嘴道:“宣传册印出来了,晚点你去办公室拿一本。”

    闻欣惊喜道:“还真给我啊?”

    张巧不妨挑明道:“就说我让你去拿的。”

    看样子是她做的人情。

    闻欣真心实意道:“谢谢张主任。”

    说实在的,张巧还挺喜欢闻欣的,还有点歉意在里面。

    出于某些原因,她向来觉得漂亮姑娘不安分,打见闻欣第一面就觉得人在厂里待不久,没想到人家是兢兢业业地上班,手艺也好。

    因此她心里多少为曾经的臆想有点过不去,但这种事总不能好端端地跑去道歉,只能平常多照顾些。

    这会她道:“没事,好歹给你做个纪念。”

    闻欣也是这么想的,下午去洗手间的时候顺便拐到办公室去找陈主任。

    陈主任还挺好说话,知道她是来干嘛的,弯腰拿宣传册的时候还说:“徐老师给你拍得特别好。”

    闻欣对那个徐老师没什么好印象,心想多半还是自己长得好,不过她可不会把这个话说出来,只客气笑笑,翻开一看说:“还真挺好的。”

    就像化妆于她而言是锦上添花一样,徐老师的镜头里好像找到花最好看的那一瓣,人是越发的娇艳动人。

    她不好意思想自己还是小看人,惦记着回头把有自己的那几页剪出来。

    毕竟其中多数还是只拍衣服,她又不是重点,顶多是个会动的衣架子,但这样已经让人很惊喜,就是到车间赶紧放在外套口袋里,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继续踩缝纫机。

    大家都很忙,谁有空注意别人离开多久,连紧挨着的王琳都只看她一眼没发问。

    闻欣不由得又想起在老家工作的时候,车间里人人都认识,谁今天买个发卡,明天就能引起讨论,她有时候不想说的事情压根是瞒不住人的,不像在东浦,别人也不会使劲打听,冷漠得叫人有点舒服。

    但孤独偶尔是在所难免的,她只能给老家的好朋友们写信。

    晚上邮局的下班时间,大门紧闭着,只有个邮箱开放使用,闻欣把写好的信投进去,里面有她琐碎的日常,等收到回复的时候,本想共享的快乐好像也变得模糊。

    大家离得太远,说不准哪天就会断联系,尤其是结婚的人会把注意力转移在家庭上,远方的朋友逐渐不那么亲密,多少让人有些难过。

    虞万支看她的表情有些惆怅,说:“怎么了?”

    闻欣抿着嘴,下意识道:“没事。”

    一看就有事,虞万支低着头看她说:“不能说吗?”

    他这个问法,闻欣倒没什么不能与人言的,叹口气道:“我是不是很差劲?”

    虞万支是剪完头发过来的,正扫着留在脖子上的碎发,吃惊道:“怎么这么问?”

    闻欣沉沉叹口气说:“好像来东浦后,就是很难交到朋友。”

    她试图打开过交际,可惜都没能成功,连本该融洽的老乡兼舍友也合不来,实在不得不让人反省自己。

    虞万支心想,她这样活泼的个性,从前一定生活得很热闹,是自己把她带到陌生的地方,却好像没能给足够的陪伴。

    他微微弯下腰哄着道:“有的缘分是来得比较晚,需要一点时间,我陪着你好不好?”

    闻欣空闲时间也多数是跟他在一起,但是说:“你有忙的时候。”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做,又不能整天围着转。

    不过她话出口就觉得有抱怨的意思,说:“忙是正常的。”

    毕竟要工作,也不能事事只看自己的安排。

    她善解人意,虞万支更觉得愧疚说:“再几天就交货,到时候带你去玩。”

    闻欣点点头,拽着他的衣角撒娇晃晃,心里却惦记着回信。

    两个人一起往家里走,到家她才从包里把宣传册来出来说:“看看我漂亮吗?”

    自然是漂亮的,尤其是一件红色的灯芯绒外套,衬得是皮肤雪白,面色红润。

    虞万支道:“过年买这件衣服穿吧。”

    看上去还喜庆,有点像新娘子,闻欣说:“我本来打算穿结婚那件。”

    因为颜色太鲜艳,没有合适的时候,也只有一年之间最热闹的日子才不显得突兀。

    虞万支心想过年当时是要穿新的,虽然他自己好几年都是同一套,因为老家天气冷,回去能穿的衣服在东浦都穿不上,因此他年年都是带着那三套衣服回去,看上去还跟新的差不多。

    他道:“还是买新的。”

    又说:“厂长说奖金给我过年,钱不急着还。”

    闻欣心想奖金能给多少,现在随便买点什么都不便宜。

    她摇头说:“结婚衣服要穿三年的。”

    还有这种说法?虞万支虽然是第一次听说,但知道规矩背后都意味着不遵守就会带来的不好结果。

    他道:“不能不穿吗?”

    闻欣也就是小时候听说过一次,但这会信誓旦旦道:“那肯定不行啊!”

    虞万支就不再多说什么,翻看着有她的那几页宣传册,不忍道:“剪下来好像有些糟蹋。”

    完整的东西都变稀巴烂。

    闻欣看来看去也是,说:“那就整本收好。”

    可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墙,盯着前主人留下钉子洞,心想回头还是找点什么盖起来。

    虞万支注意着她的动作,忽然说:“我们去拍张彩照吧。”

    结婚时候拍的是黑白的。

    这两年拍照不能说便宜,但价格和十年前比起来没什么波动,六寸的彩照是两块钱,还算能承担得起。

    闻欣是觉得结婚照拍得两个人看上去不大熟的样子,喃喃道:“其实现在去拍的才正正好。”

    虞万支没听清,追问后得到答案,看她说:“因为现在才像是夫妻吗?”

    闻欣才不接这个话,吐吐舌头去洗澡。

    她偶尔有那么些别扭劲,骄纵又任性。

    虞万支是觉得男子汉大丈夫,没能给她优渥的生活已经很说不过去,总不能在其它方面还委屈她,因此是任由着她,脾气好得不像话。

    但闻欣多数时候是很乖巧,洗完澡带着肥皂的香气又来撒娇。

    是她刚买的玫瑰味,浓烈中带着两分水汽。

    虞万支知道她爱干净,顾忌着自己还没换衣服,暧昧地在她耳朵边碰一下说:“给我等着。”

    闻欣才不等,缩进被子里,一沾枕头眼睛就不由自主闭上,毕竟白天上班那么累,失眠对辛苦的人来说是很奢侈的事。

    即使是有着无数念头的虞万支,也在揽她入怀的下一秒沉沉睡去。

    男人的体温像最天然的暖炉,闻欣本来有点手脚冰凉的毛病也被治好。

    她醒来的时候打个哈欠,手探出被窝感受着外面的温度。

    虞万支睡眠浅,他是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察觉到的人,把她的手扯回被子里说:“再躺一会。”

    闻欣都不用去摸手表都知道大概是几点,大家好像都拥有估计时间的能力。

    她借着从窗帘漏出来的光看天花板,忽然瑟缩道:“有蟑螂。”

    南方一年四季都不少见,哪怕打扫得再干净都没办法避免。

    虞万支拿着拖鞋踩在床上,处理之后说:“没事了。”

    闻欣是被子蒙着头,露出两只眼睛说:“真可怕。”

    尤其还会飞,给她吓得够呛。

    虞万支能从对她的呵护上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洗洗手说:“我做早饭。”

    天气热的时候菜放不住,他们也不会为一顿早饭在家里准备多少东西,但这几天温度降下来,蒸点馒头就很合适,到明天也不会坏。

    尤其是最近刚出的一种面粉,只要加水搅和之后揉成差不多大的团子就能上锅蒸,做出来的馒头又香又甜,还不用花多少时间。

    其实在路边买还更方便些,不过两个人都觉得在家里吃更有意思,能再多说几句话,毕竟班要上一整天。

    就是工作的时候没时间想别的,但别的事要找上门。

    闻欣正在认真地踩缝纫机,就听到不大不小的声音说:“有的人还总以为自己最漂亮。”

    她准确地捕捉到“漂亮”两个字,抬头望去发现是陈婉婷,有些了然。

    陈婉婷的五官艳丽大气,原来在三车间是当之无愧的第一美人,加之是老板同乡,原来有露脸的地方都轮到她。

    但自打闻欣今年来,一切都变了。

    从跳健美操时她站中间,陈婉婷就一直很有意见,加之这次拍宣传册没被选上,可以说是更加生气。

    说实在的,闻欣一直知道,只是在她眼里跟钱无关的都不重要,寻思拍十套衣服也就挣那么点钱,算不上什么深仇大恨。

    因此明知像是在针对自己,还是低下头当没听见。

    本厂的抱团倾向严重,龙春人占据女工们的半壁天下有余,平常行事是有点欺负人的,之前为这些大家打过不少架才消停些。

    陈婉婷心想一个外地的也敢抢自己风头,吃午饭的时候说:“该给她一点教训。”

    因此下午的时候,闻欣被分配的工作就不太好。

    她倒没有挑肥拣瘦,只当是正常轮到自己,毕竟一个车间的事情那么多,偶尔就会有这样的时候,只默默拉着麻袋回自己的位置。

    不过接二连三的,她也品出点意思来,几天后领活的时候说:“娟姐,我干好几天这个了。”

    刘娟也是龙春人,自有一套说辞道:“分什么就做什么,动作快点。”

    她是小组长,这点权利还是有的。

    闻欣抿着嘴有点不高兴,到底还是说:“没有这个规矩吧。”

    什么是规矩,刘娟上下嘴皮子一碰都能改。

    她刚要说话,张巧正好进车间来道:“闻欣,过来一下。”

    闻欣那些为自己讨公道的理论憋回去,跟着张主任走。

    走出几步,张巧才停下来说:“展销会缺人,来调你去。”

    展销会是这几年大家买东西最爱去的地方,尤其现在赶上年关,不少厂都会跑到大城市清库存,不过闻欣也只是听说过,还琢磨着回头去买点年货,这会指着自己说:“我啊?”

    张巧道:“对,撑撑门面,给你发提成。”

    做销售的最挣钱,闻欣正好也懒得跟刘娟较劲,心想真是瞌睡送枕头,她道:“行啊,不过是去哪?”

    张巧知道她们结婚的人最怕往外地跑,说:“就在市里头,白天跟着拉货的车去就行。”

    闻欣这才松口气,也不问给多少钱,心想刘娟一准很生气,因为这活算是个好差使,虽然忙碌可给的钱不少。

    她兴高采烈回车间,路过陈婉婷的位置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被针对,停下来说:“婉婷,听说以前都是你去展销会,有没有什么诀窍啊?”

    现在去展销会都不用怎么卖力吆喝,来买东西的人都跟抢似的,陈婉婷年年就指望着这个挣钱,脸一拉说:“站那卖不就行。”

    说得很有歧义,好像人家是站那卖的,闻欣面色不变道:“看来你以前也是站那卖。”

    陈婉婷才不是好欺负的,腾地一下站起来道:“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她边上的人也跟着,大有要打群架的意思。

    闻欣知道她们是人多势众,还是没办法忍下来,深吸口气说:“不是你给我的诀窍吗?有什么问题。”

    陈婉婷气急,又抓不住这个话里的漏洞,她恨恨道:“你给我等着。”

    闻欣咬嘴唇,又为自己的一时之快后悔起来,她知道现在找工作不容易,但人都是有脾气的,因此她只回缝纫机前坐下来,心里委屈得很,泪珠忍不住要砸下来。

    可谁哭谁丢人,她猛地憋回去,只是眼眶红红藏不住。

    边上的王琳悄悄支招道:“你跟张主任说。”

    闻欣看她只说一句就不往下接,也没有多追问,光明正大去找张主任告状。

    张巧表情没什么变化,琢磨着龙春人的内部矛盾,心想拿陈婉婷开刀正正好,问闻欣道:“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闻欣只有血气上涌,下意识要摇头,但从她的眼神里看出其它的意思,捏着手腕说:“手特别疼。”

    她眼泪恰好滴落,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还挺开窍的,张巧看着大为满意,朝里面喊道:“陈婉婷,过来一下。”

    她这个车间主任一来已经算是不小的领导,二来是最受厂长舅舅信赖的外甥女,在万花这一亩三分地很有权力,不问缘由就道:“说过多少次,不要仗着人多搞小团队,不想干就停工,什么时候反省好再回来。”

    陈婉婷要为自己申辩,张巧也不听,只说:“没什么人家闻欣能哭成这样,她平常可是老老实实一个人。”

    闻欣哭得无声,也顾不上什么丢脸,怎么看都是受害者。

    陈婉婷则是看出来偏袒,计算着停工的亏损,可也没办法,头一扭朝外跑。

    闻欣也称不上快乐,心想也许服装厂待不了多久。

    她手背在眼睛上一抹,隔天坐在衣服堆上去展销会的时候还在琢磨。

    展销会办在体育馆,为期七天,帆布大棚里密不透风,从早到晚都是人,老家赶大集都没这么热闹,叫闻欣大吃一惊。

    她的任务就是接待客人,还得注意维持秩序,穿着厂里的衣服往那一站,来咨询的人就是一拨一拨的。

    连厂里的销售都说:“奇怪,你穿着怎么感觉就是不一样。”

    闻欣给她们看自己加的别针说:“贴身的好看。”

    她现在算是知道改造的重要性,并且已经熟练掌握这项技能。

    同事便了然笑笑,转身又投入忙碌里。

    闻欣也不是干站着,咽口水润润有些哑的嗓子,对着另一位阿姨说:“你好,看点什么?”

    阿姨上下打量她道:“你身上这个卖吗?”

    闻欣心想又成一个,给她拿说:“卖的,二十七一件,要什么码?”

    展销会就是薄利多销,价格都定得很低,大家一般也不讲价,给完钱往兜里一放就走。

    她心想要是世界上做生意都有这么容易就好,回家后捶着酸痛的腿说:“真是客似云来。”

    虞万支正好明天能抽出时间,捏着她的肩膀说:“有什么想要的吗?明天我去买。”

    闻欣这几天眼睛也没闲着,说:“63号的核桃干果,29号的奶粉,71号的饼干,还有12号的火腿。”

    她可是根据路人的话总结出来的最佳摊位,已经在心里琢磨好一阵。

    虞万支看她是累得不行的样子,说起这些又神采奕奕,他好笑又心疼道:“行,都给你买。”

    又说:“发奖金了。”

    闻欣没期待着有多少,说:“挺好的。”

    虞万支是准备给她个惊喜,神神秘秘道:“你猜多少?”

    虽然他知道这次做的是大单子,也知道廖厂长不会亏待他,但自己都吃一惊。

    闻欣看他的样子,大胆猜测道:“两百?”

    对她来说已经是大数目,毕竟奖金这玩意像是白捡的钱。

    虞万支笑容洋溢道:“你再猜猜。”

    他平常很少笑得这样灿烂,闻欣咽口水说:“五百?”

    眼睛已经是瞪得圆溜溜。

    虞万支微微摇头,示意她不对。

    闻欣一咬牙道:“一千?”

    那胆子有点太大了,虞万支把钱放在她掌心说:“八百。”

    不光是因为他拿下这两次的单子,还为着外头到处都在涨工资,他要是到别的地方去能挣得更多。

    闻欣本来为拿着这钱有点不安,听他的解释又道:“可是别人不会让我们预支工资。”

    这看的是交情,换个老板都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虞万支也是图廖厂长够义气,说:“三百应该够过年花。”

    剩下的攒起来,还是早点把钱还上更好。

    闻欣这几天是算着自己去展销会能拿到的工资,雀跃道:“能过个好年了。”

    虞万支小时候最盼着的就是过年,出来工作后对他来说更是难得恩能回家的日子。

    他蹲下来说:“咱们有钱了,有些话你能跟我说说吗?”

    闻欣一愣道:“什么话?”

    虞万支提示道:“前几天是不是有事没跟我说?”

    她身上细微的变化他都看得真真的,更何况是微红的眼眶,不过是提问后没得到答案,才装作被她敷衍过去的样子,自己找人打听。

    闻欣颇有些心虚道:“没,没有吧。”

    虞万支表情严肃,指腹划过她的脸庞,他道:“闻欣,这样我会觉得更对不起你。”

    他没能让她过上好日子,有委屈还得往肚子里吞。

    闻欣手撑在床沿,盯着地板说:“知道你一定会说不开心别做了。”

    可是万花是附近条件最好的服装厂,她也只有这点手艺能挣钱,忍忍也可以。

    虞万支就见不得她这幅样子,说:“其实钱不急着还的,反正人情已经欠下。”

    起码短期之内,他是可以独自负担两个人的生活。

    闻欣不安道:“不合适吧。”

    欠钱对他们来说压力太大,好像每件事情都会受束缚。

    虞万支当然也是这么想的,不过说:“相信我,实在不行,也能帮你找份轻松点的工作。”

    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即使工资不会那么高。

    对闻欣来说轻松不是件好事,她只盼着钱,犹豫道:“我喜欢累的。”

    哪有人喜欢累,虞万支知道这不过是推脱之词,看着她的眼睛努力劝说道:“但我觉得你也可以做点别的。”

    别的?闻欣嘴唇动动说:“能做什么呢?”

    虞万支倒没有那么大本事帮她安排特别好的工作,想想说:“不如我们一起好好找找?”

    东浦的工作岗位多,不像老家举目四望连店都没有几家,闻欣颇有些心动,主要是越来越觉得服装厂没意思,因此说:“那等展销会结束。”

    反正回车间也会被刁难,还不如挣几天辛苦钱好好歇歇。

    虞万支知道这件事上没办法勉强,点点头说:“行。”

    大概是抱着很快可以脱离服装厂的心思,剩下几天闻欣都觉得很轻快,连请假的时候都有点快乐。

    打工的谁会愿意请假,张巧看着她的表情试探说:“闻欣,你这是打算早点回家吗?”

    闻欣倒不会直白说出自己的心思,只道:“有点累。”

    这话更是有点不可思议。

    要离职的人多少让人看得出征兆,三车间的活计复杂,招个合适的工人不容易,张巧不得不道:“行,休息好就回来,车间不会有人找你麻烦的。”

    这点闻欣还是相信的,只是她越发觉得在万花的自己不快乐。

    她没有朋友,遇到的麻烦却不少,好像每个人都有这样那样针对她的原因,谁会希望自己一直这样下去,闻欣还是想争取更好的生活,笑笑说:“谢谢张主任。”

    张巧看不出她有没有被说动,到底还是先摆出挽留的姿态来。

    闻欣是长松口气,一蹦一跳往厂门口走。

    虞万支最近也都有空。

    他今天没骑自行车,说:“我们沿着街走走,脚还痛不痛?”

    闻欣连着好几天都站十几个小时,顺势对着空气踢一踢说:“已经缓过来了。”

    她精神饱满,连身体上的不适都可以忽略,就是一下子没站稳,人往左边一歪。

    虞万支眼疾手快扶住她,好笑道:“小心点。”

    闻欣嘿嘿笑,拽着他赶紧走。

    两个人是难得大白天有时间在马路上晃悠,只觉得一切都很新鲜,倒不是很着急找工作。

    虞万支其实已经使人打听过,有几份可以保底的工作,因此不紧不慢。

    闻欣是纯粹的放松,一连在街上晃三天,才着急起来说:“为什么都不招外面的工。”

    她这几天是路过卖衣服的店就进去问问,可连个给多说几句话机会的都没有,不免叫人心慌。

    虞万支道:“小店都是这样的。”

    龙蛇混杂,陌生人进去只能防着,生怕不小心店里的东西被卷个干净,这样的案子在东浦一年没一百起也有八十,而现在办□□容易,人一跑就是泥流入海,压根不见影,是个人都会谨慎。

    闻欣沮丧垂着头,心想满大街都在招工都没用,寻思还是回服装厂吧。

    虞万支这几天也四处打听过,说:“还有家店,就是位置不好,没基本工资,全靠提成。”

    闻欣心想那也得去试试,点头说:“在哪?”

    虞万支领着她拐过三个路口,闻欣一抬头说:“这不就是家门口吗?”

    她认路不行,但天天经过的地方还是有数的。

    虞万支跟她介绍说:“老板叫吴静,一个人带孩子,人挺好相处的,但店里生意一般。”

    闻欣心想估计是带孩子忙不过来,见到人那句姐却憋回去。

    吴静的年纪本来就不大,加之长得秀气,说是高中生都有人信。

    她本人性格也挺斯文的,说:“虞哥,这是你对象啊?”

    虞万支点头说:“她正好找工作,来你这试试。”

    吴静本身不是做生意的料,一直有心再招个人,这会说:“你敢叫卖吗?”

    这能有什么不敢的,闻欣说:“要不,我先喊两嗓子?”

    她说着话目光打量,看得出这家店的面积大概有三十平,后面估计还有个小仓库,陈列的衣服都有些飘逸,跟老板的气质还是挺符合的。

    靠着收银台的地方有个摇篮,看得到小朋友的脚丫子一踢一踢,还有个拨浪鼓放在边上,估计是逗着玩的。

    吴静注意到她的观察,没放在心上,只觉得她跟自己真是不一样,微笑说:“我这没有基本工资,但是卖一件衣服有一块,只要有我口饭吃,就不会饿着你,什么时候来上班啊?”

    闻欣嘴角抽抽,只觉得自己到了奇怪的地方,狐疑看一眼虞万支,心想就这样做生意能靠谱吗?

    虞万支此前也只是跟吴静打过两次交道,男女有别的不太亲近,莫名挠挠后脖子,但还是微微点头。

    他的话闻欣还是信的,目光挪向家属院,心想下楼就能上班也不错,左右先试试再说。

    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从她的心头升起,看着吴静说:“我到服装厂办手续就来。”

    反正她都跑到东浦来了,再大胆一点又何妨。

    作者有话说:

    昨天那章没复制好,第一遍发出去的时候只有三千多字,如果感觉这章接不上的,可以再倒回去看一下,不好意思。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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