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蕊为了方便照顾夫郎,在城郊郎中的宅子旁边赁了一处小院落,苏荇和叶栀此行就是去李文蕊宅子里帮忙收拾行李的。
一路上苏荇想到昨日苏母给自己的嘱咐不免苦笑。
——昨日苏母把苏荇叫到跟前,拉着她手不无为难道“李李文蕊是个好脾气讲道理的,她赁的那套院子的户主也没什么坏脾气,只是那条街上有个街坊邻里都唯恐避之不及的泼皮无赖,好像是看上了李文蕊的那个夫郎,这些天天天去李文蕊那胡闹,偏偏我明日又抽不开身,只能让你自己去,有一点荇儿你得记住了,千万不要再惹出事端来,在李文蕊那留下个逞凶斗狠的印象,如今你既要读书,先前的那些鸡毛蒜皮的恩怨,过去就过去了。”
苏荇摸着鼻尖,原身以前到底是有多无赖,多混账?只是出个门苏母都生怕自己和别的小流氓打起来。
苏荇和叶栀轻装简行,只带了一个听书负责赶车,听书一边在前面挥着马鞭一边不住地往车厢里面瞅,听书好奇地看着从门窗缝隙里露出来的那一缕翠绿问“小姐,里面那个穿绿衣服的,是不是就是叶栀啊?”
苏家并没有泼天的富贵,也不是钟鸣鼎食之家,因而苏荇坐的马车也不甚宽敞,只坐一个人还能有些空余,苏荇和叶栀挨着就难免要有些磕磕碰碰,苏荇看着恨不得把自己团成一个小球的叶栀哭笑不得道“你那是做什么?!好好坐着,小心磕坏了你。”
叶栀听见外面听书大大咧咧的声音,难免紧张,论理,他是不该和小姐一块坐在车厢里享受的,可是...叶栀拨开窗口的竹帘,看见外面街上熙熙攘攘的,穿裙着钗的各色女子,叶栀哭丧着脸,心道可是我也不能下去叫别的女子看见我这副不伦不类的样子呀!
叶栀小心翼翼地抽回被苏荇压在身下的裙摆,转过头却在马车的缝隙里看见听书好奇的眼睛,叶栀吓得小声地叫了起来,苏荇把剥好的瓜子仁放到他手里,拍了拍他的脑袋安抚地问道“怎么了?”
叶栀揪着衣裙,低着头低声道“听书,听书在看我...”
苏荇无奈,云城对女男大防的重视程度远超她的想象,寻常人家还好,叶栀这种被买来做童养夫,算是已经有了妻家的男子,都恨不得要拿黑布把自己裹起来,一眼也不叫别的女子看去了才好。
苏荇轻轻踢了踢木制车厢,轻声呵斥听书道“专心赶你的车,小心撞上人。”
听书这才恋恋不舍地回过头去,苏荇一边帮叶栀剥着瓜子一边嘱咐听书道“今天回了家,若是母亲问起来,你知道该怎么说吧?”
听书上车前刚拿了苏荇不少赏钱,自然满口应下来“自然,小姐今天是自己出来接先生的,叶栀在府里呆了一天呢。”
苏荇满意地点了点头,开始给这个活力充沛的年轻姑娘画大饼“不错,有觉悟,跟着你家小姐好好干,只要你忠心,以后我有肉吃必然也分你一半。”
听书笑道“小姐贯会取笑人的,我哪敢那么贪心?小姐吃肉分我口汤就是了。”
听书收了马鞭,轻拉缰绳,轻轻吁了几声,把躁动不安的马匹安抚下来,听书撩起衣袍,干净利落地从车辕上挑了下来,在衣摆上擦了擦手,撩开挂在马车门口的竹帘,探头探脑地看着车厢里,听书请示苏荇“小姐,咱们到了,叶栀是留在车上还是...?”
苏荇拉着叶栀的手,扶着他下了马车,苏荇看着每一步都走的得谨小慎微的叶栀无奈道“都说了你来是陪李先生的夫郎聊天的,你不下去怎么见得到他呢?”
叶栀紧张得面红耳赤,从苏荇身后紧紧揪着苏荇的衣袖小声道“小姐...她们,她们是不是都在看我?”
苏荇半拖半拽着把他拉到自己身侧来,指着街上各自忙碌的行人笑他“每个人都忙着自己的事呢,哪里有功夫看你?就算是看,也是看好奇从哪来了这么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罢了。”
叶栀还是惴惴不安地四处打量,苏荇只得安慰他道“再者说了,就算被看了又怎么样呢?又不会掉块肉。”
叶栀被苏荇大咧咧的态度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可是,可是...男孩子哪能...”
叶栀的声音在苏荇含笑的目光里渐渐低了下去,叶栀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位小姐虽然收敛了脾气,不那么喜怒无常动辄打人了,但从某一方面说,她的混账本性,好像愈发变本加厉了起来,叶栀迷茫地想,不会有一天他的小姐会让他穿上女子的衫裙和她一起去书院里读书吧?
叶栀惊悚地打了个哆嗦,可看着笑眯眯的小姐,又觉得这种事她好像不是干不出来。
许是财力有限,李文蕊赁的屋子在小巷的尽头,听书在前面探路,顺便把一路上碍脚石子石块踢到一边去,苏荇扶着叶栀跟在听书身后,小巷幽深狭窄,愈往里进便愈发昏暗起来,一线天光从头顶屋檐的缝隙中漏下来,还要被灰尘遮住大半,苏荇鼻尖一动,嗅到了空气中经久不散,浓烈的中药味,像是把塞满药材的香囊放在锅里煮了八百年,中药清苦的味道恨不得要浸透了四肢百骸的每一寸皮肉才罢休。
苏荇叹了口气,看来李文蕊那个夫郎身体确实虚弱,看这每天药不离口的样子,恐怕花销也不少,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李文蕊身为官宦之后,却要带着夫郎住在这么一个闭塞昏暗,腐朽生霉的地方。
叶栀抓着苏荇的胳膊,小声问“小姐...院子里,怎么好像在打架一样?”
苏荇嘘了一声,让听书停下脚步,闭上眼睛仔细听了一会,果然听见有瓷片摔在地上的刺耳声音从最里面的院子里传来,苏荇苦笑道“这是出师不利啊,听书,去叩门罢。”
听书诶一声,几步奔到了李文蕊住处的柴门前,抬手轻敲,听书脆生生地喊道“李文蕊李先生在吗?我们是苏府的人,来接李先生去苏府。”
里面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弱下来,不多时一个凶神恶煞的女子过来开了门,袖子撸到大臂边缘,露出来的精壮小臂上刺着凶恶的猛虎刺青,女子一身青色短衣,手里还拿着半个被砸碎的瓷瓶,女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听书,恶劣道“王八蛋你是谁啊,找李文蕊干什么?”
苏荇一看她的打扮便知道这恐怕就是户主的那个泼皮女儿了,苏荇拍了拍叶栀的隔壁,小声叮嘱他道“你先找个地方躲起来,一会我叫你你再出来。”
苏荇见对面露着健硕的肌肉,索性也把宽袍大袖撸起来,露出原身常年打架厮混练出来的坚实的小臂肌肉,苏荇笑得温和,打算先礼后兵“在下苏荇,不知这位姑娘能否赏脸给个面子,让在下把李先生接走呢?”
从那女子身后露出半个身影来,一身白裙,大冬天里只披了件薄薄的棉衣,头上也只有一只素净的白玉簪子将一头长发简单地绾在脑后,来人二十七八年纪,身形颀长消瘦,狭长的眼睛下面攒聚常年累月夜不能寐留下的乌青,一弯柳眉紧紧地团簇在一起,眉心处聚着一道揉不开的皱纹。
她正了正衣冠,上下打量苏荇,抬手冷眼挡住凶悍女子从上至下劈来的一掌,她清了清嗓子,苦笑道“我就是李文蕊,今日让苏小姐看笑话了。”
苏荇笑道“李先生无事就好。”苏荇一瞅院子里的满地的狼藉,皱起眉道“只是这院子里是怎么了?”
李文蕊苦笑道“本来我和月之已经收拾好东西了,这泼皮突然找上门来说我欠了她五十两银子,要我立时拿出现银来给她,否则就拿月之来抵债。”
泼皮冷哼着把欠条拍在门上,冷笑道“李文蕊,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白纸黑字的欠条在这,你难道想抵赖不成?”
李文蕊深吸一口气,似乎是被她气得发抖,斯文人骂的再厉害也不过是几句无耻,李文蕊怒道“柳襄河,这欠款我分明三个月前就还了你,你当日说找不到欠条,只当债务一笔勾销,如今又到我这里撒泼,你以为我是好相与的不成,这事闹到衙门上去,你以为你能占了便宜不成?!”
柳襄河斜眉冷眼地嘲笑道“你说你还了?谁看见你还了?我既没收到钱,就是你没还!闹到衙门上去,你以为柳县丞会放着我这个亲外甥女不信,信你这个外人?”
李文蕊怒极反笑,指着柳襄河斥道“天下怎会你这般无赖,我定要写成文章告知天下人!”
柳襄河嗤笑起来“李文蕊,你还当你是举人小姐呢,你李家三代不得科考,我上金銮殿见到皇帝的可能性都比你大,快点,别废话!要么还钱,要么把你那个病歪歪的夫郎交出来抵债!”
苏荇听到这就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苏荇给听书使了个脸色,听书会意上去隔在李文蕊和柳襄河中间,苏荇从衣袖里拿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来,交给柳襄河,苏荇轻轻蹙着眉,面上的礼节却一点差错没有,苏荇微笑道“柳姑娘,这债我帮李先生还了,您看您是不是该高抬贵脚挪挪窝儿了?”
柳襄河眯着眼睛,上下打量她,把银票揣到怀里,看着苏荇富贵的打扮,和听了声音害怕,忍不住跑到苏荇身后的叶栀阴险地笑道“我说错了,五十两是不加利息的钱数,加上利息,得一百五十两...还得加上你身后这个漂亮小子才行。”
叶栀的脸霎时白了,苏荇叹了口气,缓缓把外面罩着的碍事的衣裳解了,把袖子撸得更高,苏荇问听书道“听书,你会打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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