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宝枝听从长房李氏的话,拿着钱去荣宝斋置办首饰,长房的丫鬟巧云跟着同去。
方阿宁自上次得薛邵指示看着丁宝枝,就一直留在丁府,做常服打扮,守着丁宝枝直到婚期。
他大早上本想一起去荣宝斋,却被丁宝枝给否了。
“我不是你们北镇抚司的犯人,请你不要像看管案犯那样跟着我。”
“丁小姐...”
“整个京城都是你们锦衣卫的眼线,难道我还能在你们眼皮底下凭空消失吗?”
“那...行吧。”
丁宝枝摆平了方阿宁,带着巧云乘车前往荣宝斋。
她的确没有逃跑的打算,跑不掉的,就是单纯不喜欢被薛邵的人跟着而已。去荣宝斋她也并不情愿,只是长房李氏都拿钱给她了,她总不能给脸不要,丁宝枝打算随便挑两件首饰就当完成任务。
“宝儿小姐,我们到了。”巧云从车外边探进头来,柔声细语对丁宝枝说话。
丁宝枝点了下头,跟着从车上下去,进了荣宝斋装潢富贵的门面。
荣宝斋的东西都是给京城的贵人淑女们用的,丁家也只有长房李氏够得上这门槛,所以丁宝枝毫无准备一身素净地踏进去,看着就像个来替主子取货的大丫鬟。
店里有伙计认得巧云,上前来招呼二人。
“巧云姑娘今天来替李夫人看什么呀?”
巧云道:“我今天不是替我家夫人来看的,是跟着我家宝儿小姐来选新妇的首饰头面的。”
那伙计一愣,转向丁宝枝,眼里惊愕的神色快满溢出来。
丁家小小姐在出嫁当夜被掳进北镇抚司,半月后‘活鬼’薛邵上门求亲的事早就传遍京城,传得神乎其神,更有甚者说户部尚书府根本经历了一场无妄之灾,都是丁宝枝红颜祸水给牵连的。
丁宝枝朝他淡笑道:“麻烦随便拿两件东西给我看看吧,样式简单就好,不要繁琐的。”
“哎好,样式简单不繁琐,您请稍等。”
伙计哪敢怠慢,她要回头跟锦衣卫抱怨一声,那他们荣宝斋还开不开了?
丁宝枝专门挑早上来,店里除了她和巧云没别人。她不让方阿宁跟着也有这层原因,虽然他做常服打扮,但身段气质根本不是普通家丁的样子。
更别说还带着巧云,一旦点明她是丁家小小姐,那任谁看不出她带的是个锦衣卫?
伙计端着木托盘紧赶慢赶的回来,“丁小姐,来了来了,您请看看这套头面,不知能不能入您的法眼?”
这些开给贵府女眷的店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好东西都藏着,只有贵客上门才拿出来展示。
丁家庶女丁宝枝没有这个资格,但锦衣卫指挥使的准新妇,可就太有这个资格了。
她拿起托盘上的一支鸾鸟顶簪在手上翻看,隐隐觉得这件东西很熟悉,但又说不上来熟悉在哪,光看工艺属实难觅,能和宫里司饰司的首饰比肩。
司饰司...
丁宝枝问:“这套头面是谁做的?”
那伙计见丁宝枝来了兴趣,赶紧道:“丁小姐好眼光,咱们荣宝斋前阵子聘请了一位宫里出来的典饰,做的东西可别致了,这套瑞鸟送福的金头面就出自她的手笔。”
丁宝枝将顶簪放了回去,问:“这位典饰可名叫刘生花?”
伙计道:“对!就是叫刘生花,丁小姐如何得知?”
巧云掩唇笑道:“我们宝儿小姐此前是宫中的典衣呢,说不定还认得你们店里的刘生花。”
伙计恍然大悟,噢对对对,差点忘了这茬。
丁宝枝示意巧云结钱,对那伙计道:“帮我包起来吧,我就要这套不看别的了。”
伙计连忙点头答应,端着托盘暂时告退。
丁宝枝在前厅等着,没过多久伙计便抱着首饰盒出来了,身后还跟着一张的熟面孔,司饰司的典饰,刘生花。
宫中的尚服局设立四司,分别是衣、宝、饰、仗。
四司之间时常走动,相互合作,丁宝枝曾在司衣司管理大事小情,与其他三司的人来往频繁,都还算相处得不错,除了刘生花。
此人原本在司衣司和丁宝枝共事,还比她早入宫两年。后来丁宝枝升任典衣,刘生花在大庭广众之下撂挑子不干,二人的顶头上司明白刘生花在宫中多年实属不易,便将人送去了缺人手的司饰司,半月后也升了官,和丁宝枝平起平坐。
这下刘生花消停了,除开偶尔在两司协作时给丁宝枝下点绊子,没再把事情闹到明面上。
其实刘生花只是个无法管控自己情绪的善妒之人,丁宝枝彼时的目标是升任五品,自然不会给她眼神,却反被当成了好拿捏的软柿子。
不过这也无妨,扮猪吃虎才是宫中的生存之道。
再后来,一千个宫女得到万岁爷特赦,刘生花也在行列,跟丁宝枝同时出宫,不必在宫中熬成老嬷嬷。
本以为她会回乡嫁人,想不到她留在京城的荣宝斋做事。
刘生花出宫后的模样变化稍大,比起在宫里的时候更像一只开屏孔雀,几年间压抑的天性总算是得到释放了。
“丁宝枝。”刘生花叫住她,眉峰上挑道:“咱们四五年的老交情,叫你大名你不生气吧?”
丁宝枝道:“不会,能在宫外遇到你也是一种缘分。”
刘生花道:“指挥使夫人可真平易近人,我还以为我们以前在宫里相处得那么不愉快,如今无依无靠只能出来谋生,要被你数落几句呢。”
丁宝枝维持着脸上笑容,示意巧云接了东西就走。
刘生花叫住她,“丁宝枝,你不是想在出宫之后自食其力吗?怎么还是过着你以往攀附权贵的日子?”
尚服局的人都知道丁宝枝入选宫女的理由和她们不一样,要不是命不好提前被后妃给撸下来,她这会儿早就攀龙附凤平步青云了。
丁宝枝没理睬刘生花,倒是巧云一个箭步上去理论,“刘姑娘,你说话可兜着点下巴,我家宝儿小姐脾性内敛不代表没人为她出头。”
丁宝枝听了颇为无奈,巧云还不如不帮腔,遇着这种事本就不用搭理,反正气的是别人,她何必管别人怎么想。
刘生花果然来劲,“我一家老小就没人在朝廷做官,锦衣卫管得着我吗?”
巧云哪懂这些,只好道:“我们来买你的东西你怎么这个态度?”
刘生花笑道:“我态度不够好吗?那还要我怎么做啊?”
荣宝斋的门槛踏进一双官靴。
靴子的主人道:“不知道怎么做?不如就谢谢我们指挥使和丁小姐吧。”
丁宝枝见是方阿宁,绷起脸来,他怎么擅自跟来了。
方阿宁赔笑道:“丁小姐,我实在不能违抗指挥使的命令,就自作主张偷偷跟着来了。先别生气!你看,这不就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了嘛。”
刘生花见方阿宁穿着官靴,认出他是锦衣卫,气焰顿时灭了大半。
“我为何要谢锦衣卫和丁宝枝?”
方阿宁上前道:“刘生花是吧,我记得你,宫女的出宫名录还是我盯着尚宫局写的呢。”
丁宝枝听得一怔,不明白宫女的出宫名录为何会与锦衣卫扯上关系。
方阿宁继续对刘生花道:“你只知道你是得了特赦令才出得宫,却不知道万岁爷为何要赦免你。”
刘生花道:“不是因为马志忠伏诛吗?”
方阿宁问:“那马志忠是谁杀的?是指挥使带领锦衣卫的一干兄弟追击千里才将他拿下的,刘姑娘可真叫得了便宜还卖乖。”
刘生花好歹也曾是六品典饰,面对方阿宁一个普通军士不至于露怯,“好,可是那跟她丁宝枝有什么关系?”
方阿宁道:“你们这一千人能够出宫,就是乘了丁小姐的东风,是指挥——”
丁宝枝听到此处唇角紧抿将他打断,“方阿宁。”
“啊?丁小姐我还没说完呢。”
“你跟我出来把话说清楚。”丁宝枝转身就走,也不管方阿宁那边战得正酣。
方阿宁只好撂下刘生花跟上,巧云见状赶紧朝刘生花翻个白眼,跟了出去。
丁宝枝站在马车边上,垂手看向方阿宁,“说吧,宫女出宫的事,什么叫乘了我的东风?”
方阿宁抠抠眼尾,心说今时不同往日,当初指挥使想着把丁小姐往外推才不允许他们说出实情,现在两人都要成婚了,那误会当然是越少越好。
他道:“其实就是当时指挥使诛杀了马志忠,万岁爷特许他要个恩典来着。”
丁宝枝沉着脸,“他要的恩典是放一千宫女出宫?而我刚好在列?”
方阿宁摇头,“当然不是了,指挥使只问万岁爷放丁小姐你出宫,可是万岁爷说那样不合规矩,只放一个宫女实在太特殊,索性就借马志忠伏诛这件大喜事赦免了一千个宫女,所以我才说她们都是乘了你的东风。要不是指挥使提出来,本来是没这事的。”
“为什么?”丁宝枝问得很快,“他为什么这么做?”
方阿宁茫然道:“我说过的啊,指挥使他对丁小姐你真的很上心。”
丁宝枝却道:“这不是原因,这是结果,我想知道的就是他为什么对我的事上心。”
方阿宁挠挠脸,“这我不知道,丁小姐还是自己去问指挥使吧。”
“我现在见不了他。”
她得带着这份抓心挠肝的费解直到新婚之夜,才能亲口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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