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日头刚露头,陈虞便醒了。


    她与小春儿很快便收拾妥当,一起去了陈夫人的院子。


    她们进屋的时候,刘嬷嬷早已起了,正在用热毛巾给陈夫人擦面。


    两人便乖巧安静的守在一旁,陈虞瞧得分明,陈夫人闭着眼,并未醒过来,刘嬷嬷拿着绢布细致体贴,温柔之至。


    刘嬷嬷是陈夫人从娘家带到侯府的,是陈夫人早逝的亲娘给她留下的人,两人之间的情谊不是母女,胜似母女。


    刘嬷嬷是陈夫人最信任的人,也是小姑娘最亲近的人。


    离开侯府的时候,陈夫人遣散了身边的丫鬟,包括她的四个陪嫁,只留下了刘嬷嬷,小姑娘院子里大丫鬟称心、如意、喜乐、无忧,最终也只留带走了如意一个。


    如意在陈夫人心里,是不是也有着非常重要的位置呢……


    “姑娘,早饭可吃好了?”


    在陈虞发愣的时候,刘嬷嬷已经给陈夫人收拾妥当。


    “来等嬷嬷一起吃。”陈虞回道:“嬷嬷,母亲可好些了?”


    “一早醒来过一次,喝了些热汤水。”刘嬷嬷轻笑:“老奴觉得夫人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是我来晚了。”陈虞有些难过:“明日我早些来。”


    “姑娘孝心可嘉,不过姑娘也是身子刚好,需要好好休息。等夫人好了,看见姑娘也健康无事,想必会更开心的。”刘嬷嬷拉着陈虞的手,细细的打量她:“气色确实较昨日好了些。”


    两人又说了几句,到了早饭的时间,便离了主屋,去了西厢。


    几个仆妇加上小春儿,一会儿便摆了一桌子。


    “你们都先下去,我与嬷嬷说些话。”


    待房间中只剩下刘嬷嬷,陈虞拍拍身边的凳子:“嬷嬷,过来坐。”


    “姑娘,这不合规矩。”


    刘嬷嬷摇摇头,哪有主子和仆人坐在一起吃饭的道理?


    “嬷嬷,咱们已经不在京城侯府了。”


    “可姑娘还是侯府的主子,是老侯爷的血脉。”


    “从我娘和我被赶出侯府,就不是了。”陈虞摇摇头:“虽然侯府对外说的好听,什么回祖宅风水好,适合疗养身体……骗骗外人还可,嬷嬷难道不知道祖父是什么意思么!”


    陈虞撇撇嘴:“祖父就差开祠堂,将我们这一支划去了!”


    “姑娘噤声,慎言!”刘嬷嬷惊得差点上前捂住陈虞的嘴,不过她毕竟经过许多风浪,很快便冷静了下来:“老奴知道姑娘心里有怨气,但是老侯爷也是在气头上……”


    陈虞抬头看着刘嬷嬷:“他生的什么气?”


    刘嬷嬷挪开了目光,没出声。


    “我莫名其妙的没了爹,又莫名其妙的被赶出侯府,还莫名其妙的差点没了性命……嬷嬷,你说谁会这样对自己的亲孙女儿?”


    陈虞声音低了下来:“嬷嬷,我爹是我祖父的亲儿子吧?!还是……其实我是从别人家抱来的?”


    刘嬷嬷一时哑然,听到最后,不禁失笑:“姑娘是老奴看着稳婆接生的,怎么会是从别处抱来的?!您的父亲自然也是老侯爷的亲儿子,虽然老奴没看着他出生,但是若是血脉混淆,以老侯爷的性子,断然不会允许二爷活到成年!”


    “老侯爷不过是将您父亲的死,怪罪于夫人罢了。”刘嬷嬷叹了口气:“虽然被送出府,但是老侯爷将夫人的嫁妆和二房的财产都一并给送了过来,这宅院连着庄子也都给夫人,还补贴了不少的银钱……”


    陈虞外头看着刘嬷嬷:“咱们这么有钱吗?”


    刘嬷嬷轻笑,点点头:“姑娘先吃饭吧,吃饱了,嬷嬷和你细说。”


    “那嬷嬷和我一起吃。”陈虞拍了拍凳子:“这里又没有外人,咱们一起吃,吃饱了正好一起说说话。”


    刘嬷嬷犟不过她,只得坐下来,一边为她布菜,一边简单的吃几口。


    陈虞正值孝期,不沾荤腥,只能吃素,也丝毫没有影响她的胃口,一桌子菜、粥被她吃了个大半,本来她能吃干净,刘嬷嬷怕她撑着胃,硬生生拦住了。


    “姑娘可要吃些消食片?这般吃法,太伤身,姑娘可不能养成这个习惯……”刘嬷嬷一边看着仆妇们将桌子上的饭菜端走,一边小声拉着陈虞絮叨:“京城女子以纤细柔弱为美,姑娘这么吃,不仅伤身,且容易发胖。”


    “知道了嬷嬷。”陈虞摸摸胃,其实她还没有吃饱来着,不过算了,等回她自己的地盘再补。


    待众人收拾下去,刘嬷嬷让陈虞在西厢等她片刻,人便开门出去,一会儿功夫,端了大小不一,一黑一红两个木盒走了进来。


    “姑娘年纪虽小,却已经懂事,夫人的性子淡泊,向来不将世俗庶务放在心上,老奴寻思着,有些事不如让姑娘早些学起来。”


    刘嬷嬷颇为感概,姑娘在侯府的时候还天真可爱,无忧无虑,每日最愁的不过是该戴哪朵头花,该配哪件衣裳,不想来了此处险些被人害了性命之时,却突然开了窍,明白了事理,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这是夫人的嫁妆单子,上面做了标记的便是咱们带过来的部分,都是些小物件加在一起不过也就十几个箱子……夫人的嫁妆里还有些大件的家具,因为太远搬运不易,被老侯爷做主送到了咱们易阳的老宅子里,单子上没有做标记,侯爷的意思是那些什么时候动,看夫人的意思。”


    刘嬷嬷说着,从随身的荷包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钥匙,打开了红色小箱子,取出一个装订整齐的小册子,摆在陈虞的身前。


    “这上面的东西,老奴在来之前全部清点过,丝毫不差。”


    “这是二爷留下的东西,多是些文雅之物,老奴也着人造了册子,只是这两个册子中的东西暂时不能给姑娘。”


    刘嬷嬷将另外一个册子摆在嫁妆单子旁边,陈虞看了一眼,册子上写着‘二爷’两个字。


    “我懂。”陈虞点点头,刘嬷嬷便将两个册子收进红箱子,上了锁。


    “这里面的东西,姑娘可以随便挑。”


    刘嬷嬷取过另外一把钥匙,打开了黑色的大一些的木箱,打开之后,将钥匙放在陈虞跟前。


    “这箱子里放着的是二房在江南的地契、京中的地契和富甲钱庄的银票,都是侯爷分给二房的,另有些金银细软、珠宝首饰,都放在仓库的箱子里。”


    刘嬷嬷双手捧出厚厚的一沓纸,放在钥匙旁边。


    “这些财物,除了夫人当初遣散身边人的时候掏出去一些,剩余的都没有动,这是账册。”


    陈虞随手在其中抽出一张,却是一张一万两的银票,她看了看,又放了回去,她又看了看账册,翻到最后一页,那数字确实有些骇人。


    “这是宅子和庄子的地契,朝廷开的过户的凭证,还有庄子上下人的卖身契……也都已经造了册。”


    刘嬷嬷念叨着,又掏出厚厚的一沓。


    “这些零散的银两和少许的银票,是专门应付宅子日常的开销,也都有账本,笔笔记得清楚。”


    一共三个账本连带着各种银钱、票据如同三座高低不同的小山,将桌子摆的满满当当。


    陈虞心念一动,从中间拿起了两张地契。


    “嬷嬷,其他的都放进去吧。”


    她摸着那张地契——这地契不像是纸质的,质感有点像动物的皮,应该有些年代了。


    刘嬷嬷将一沓纸张依次小心的都放了进去,扣上箱子盖,却没有落锁。


    “这地契,有点怪,竟不是纸做的!”


    刘嬷嬷在她对面坐下:“姑娘年纪小,刚启蒙,族学也没上几日,不知可还记得咱们侯府如何得势?”


    陈虞想了想:“这个先生说过,前朝的皇帝昏庸无道,残害忠良,我们安平侯府的老祖宗乃是忠良之后,被流放到了西北,后来遇到了太宗皇帝,君臣相得成就了一番佳话,开创了百年盛世。”


    “确实如此,只是姑娘怕是不知,您的这位老祖宗当年可是开国异姓王之一!”


    陈虞倏的抬起眸子,颇为惊异,开国异姓王?!这个确实没听人提起过。


    “当年的异姓王共有三位,如今家族尚在流传的,就只有安平侯府了。还是那位老祖宗临死前自请废王为侯,这西北本来都是西北王的封地,后来就只剩下了这么一小块,成了安平侯府的祖宅,据说是以前老祖宗流放时住的地方。”


    “可是在侯府,几乎没人提起过这些事情,嬷嬷你是怎么知道的?”


    “当然不会有人提起,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刘嬷嬷叹了口气:“你母亲当年要嫁进侯府,娘家自然要将底细打听清楚。京城里可有不少有传承的权贵人家,想知道也不是难事。”


    “不过都是些过去的事情了,早已没有什么多大的影响,更谈不上什么忌讳——只是老侯爷既然将这地契给了二房,便是表达了自己的意思,不会真将咱们二房这一支划出去的,等他消了气,咱们就能回去了。”


    陈虞看着红黑两个箱子,心中默默的想:小姑娘,这些可能就是送你性命的罪魁祸首——见幼儿持宝山,又有几个人能不动心思?


    陈虞没有说出来,而是问道:“祖父既然给了咱们这么多财物,那是不是也派了许多人来保护咱们?!”


    刘嬷嬷不以为意:“西北民风彪悍,这庄子上的佃户六十多家,青壮遍地,哪里有人敢欺负咱们?”


    陈虞挑眉:“所以侯府没专门派护卫过来?”


    “老侯爷派了李管事带了府中二十多个护卫护送咱们来,等咱们安顿好了,便要回去复命。李管事本来是要给咱们招些护卫,只是他有事耽误了……老奴今日便去前院催催他。”


    刘嬷嬷顿了顿,又说:“说起护院,内院也该多招些仆役,姑娘院子里就一个丫鬟实在是太少了。”


    “姑娘想要什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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