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两,对于昌隆号的东家来说不过九牛一毛。
可对于方德生本人来说,就让他有点猫爪儿挠肝似的不舒服了——哪有人还价一开口就是十倍的?
宋初夏见他不答应就要下车去。
她打定了主意,一文钱都不能少。
“好,一百两,成交!”方德生颇有些咬牙切齿道。
见方东家一脸吃瘪的样子,宋初夏嘴角弯了弯。
从前她最不会砍价,无论对方开价多少,哪怕她心里明知贵了,但仍是照付。不是她口舌不够利索,只是实在不愿意在你来我往的拉扯上多费力气。
如今她总算体会到这方面的乐趣了。
靠薅资本家的羊毛来捞到了第一桶金,感觉还不赖。
方德生见状,又觉得终究还是个村里的小丫头罢了,估计长这么大都还没见过这么多钱吧,摇了摇头就开始动笔。
契上写道——
先付五十两定金,待算盘成功制作出来,验过无误后,再付余下五十两尾款。
方德生从袖子里掏出一方章,印了朱泥盖上去。
宋初夏以指沾了朱泥,也在上边印下了自己的指印。
一式两份,宋初夏收好了自己那份契后,就开始拿笔画了起来。
宋初夏学龄前就开始接触珠算,她于数学一门开窍得早,打算盘不仅是学习也是孩童时期的一项玩乐。
只是她后来对历史产生了更浓厚的兴趣,才弃理从文了。
没一会儿,凭着记忆,宋初夏就把她所熟悉的现代算盘给画在了纸上。
但她只把图纸在方德生跟前晃了一下,就迅速收回来。
“方东家,先下定。”
这……简直是拿他当贼人来防了,方德生不禁有些无语。
他只好从袖里掏出一锭银子,刚好是五十两的份量,一脸憋闷地递给宋初夏。
宋初夏本想接过,却又犹豫了。
她沉吟片刻道:“这银子给我,我恐怕也用不了,可否给我一锭十两的,和一些碎银子?”
方德生最不缺的就是银两,便又从车上木柜的小屉里找了些碎银,凑够五十两给她。
如此便一手交钱一手交图纸了。
方德生拿过那张图纸,心叹果真如宋初夏所说,这算盘在外形上做了一些改良,把原本作为承托和算珠放置的木槽给去掉了,换成木档串起珠子,首尾插进四方木框里,重量大大减轻,就是不知道好不好使。
回去叫工匠做出来一试便知。
方德生心里已是喜滋滋的了,他忍不住盯着宋初夏的脸道:“我倒从未见过如你这般机灵的丫头,不过,我怎么总觉着姑娘看上去有些眼熟?”
宋初夏一愣,眼熟?他们一个是城里巨富,一个是村里贫民,哪怕是从前的宋初夏该也不会和此人有打交道的机会。
她笑了笑道:“方东家,以我俩现在的交情,倒不必再这样套近乎了吧?”
方德生不禁哈哈笑了。
“你这丫头实在有趣。”
说罢,方德生又突然想到了件事,便问道:“你这算盘改良的法子是哪里来的?可是哪位巧匠所想?”
若真有这样一位心灵手巧的能人巧匠,又为何自己不把这算盘给做出来卖了?他可从未在市面上见过。
“这是我从前梦到的。”宋初夏早有应对。
“方东家有所不知,从前我是个痴傻儿,整日里浑浑噩噩的,睡梦中常有些奇怪的事物出现,次数多了,便也记下了。”
方德生见她神情不似在说谎,他是见过世面的人,知道这世间怪力乱神之事不少,不是他们这些寻常人能解释的,便也就不再追问了。
“宋姑娘果真乃奇女子也。”他恭维道。
宋初夏浅浅一笑,没有因为他的恭维而过分得意忘形,实际上,她还是有点子心虚的。
送走方德生后,宋初夏站在家门口,看着揣在手里的五十两碎银,一时有些心绪难平。
她这个现代人,终于赚到了在古代的第一笔“巨款”。
从前这段日子,她又要忙农活儿,又要照顾她娘和大姐,每每忙完,累得沾了床就不省人事了,即便有那份心思想大展拳脚,也抽不开身,久而久之都快把这茬儿给忘了。
如今握着沉甸甸的实实在在的银两,她那颗早被生活磋磨得麻木了的心才又活泛起来。
*
宋初夏回到家里,喊了声“娘”,便见林氏抱着小妹从屋里出来,见只她一人回来,忙问怎么回事。
“那孩子情况不大好,大夫说要留在药堂里调养一段日子。”宋初夏说道。
闻言林氏面上便有了忧色,但还未开口,就见到宋初夏拿出了一锭银子。
白花花的银锭子在光线昏暗的简陋砖房里显得格外扎眼,林氏一度以为自己眼花了。
“娘,药堂的杨掌柜说要雇我去给堂里做杂工,那孩子治病的药钱就用工钱抵了,这十两银子也是掌柜的借给我的。”宋初夏编得有理有据的,连她自己都快信了,“杨掌柜可真是个大善人。”
林氏眼眶瞬间就湿润了,但她仍有些不信,人家一个大药堂的掌柜好端端的怎么会请她一个小丫头去做事,还借了这么多钱给她。
“果真是这样?可你才这么点儿大,去那里又能做些什么呢?”林氏问道。
“是真的呀,杨掌柜夸我聪明又机灵,非要我给他当助手,可不就得对我好点。您就别担心了,程大伯和木头哥今天都看到的,不信可以去问他们呐。”
宋初夏清楚林氏的性子,女儿都这样说了,她便不会再去问。
林氏是个极传统的柔弱妇人,对这个家倾尽心力,但也正因为如此,在她眼里,家就是她的一切,而丈夫就是她的天。
罢了,这事儿暂时还急不得,宋初夏得把宋二虎那事先给办了。
天色将暗未暗,远远看去,大片大片的红霞漫到田埂边。
宋初夏走在村长身后,来到了村头宋二虎家跟前。
身旁还站着程大郎和宋怀远二人,当然宋怀远是被程大郎揪着衣衫领着给带过来的,着实有些狼狈。
宋二虎一家子正在吃晚饭,见到连村长都来了,这般大阵仗,莫不是面面相觑的。
宋二虎家有两兄弟,大哥宋大虎早已娶妻生子,再加上老爹老娘,一大家子住在一块。
宋初夏听石头说过,前些年,宋二虎的娘跟村里一户人家起了争执,指着人家新开的荒地硬说是他们家的祖田,一铁锸把人脑袋给敲破了。
见出事了,她直接往地上一坐,就跟野猪儿似的嚎了半天,嚷嚷着说是别人欺负了她。
最后宋二虎父子都拿着家伙过来,嚷着要给他们娘撑腰,吓得那户人家硬是吞下了这个哑巴亏,不仅没要赔偿,还把地都给了出去。就是这么没处讲理。
这一家子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做过的泼皮无赖事儿多得数不清,村里哪户正经人家不是见到这家人就跑得远远的?
也就只有宋怀远还敢凑上去跟人家玩关扑。
村长清了清嗓子,对这家子说清楚了来意,他是宋初夏给请来做个证的。
宋初夏掏出那锭银子:“我来还钱了。”
见了银子,宋二虎那张长满横肉的脸顿时笑出了层层厚褶,伸手就要把银子给拿走。
宋初夏抓着银子一偏,躲过了宋二虎的手,把手背到了身后。
“钱嘛,自然是要还的。但我要你和我爹立个字据,证明他和你之间,再无相欠。”宋初夏拿出了早就写好的字据,看了眼村长,“村长会给你们做见证人。”
还个钱而已,怎的又要这又要那的?宋二虎觉得这黄毛丫头是不是在诚心刁难他,便要发起火来。
村长忙咳了一声劝道:“二虎呀,夏姐儿这话说得没错呐,十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借钱要立字据,还钱自然也是要立个字据,可不就能清清楚楚的。”
是这个理儿,对付这种恶霸地痞,她总得多留个心眼。
宋初夏接过村长的话道:“朝廷有规定,交子务贷钱至高也只能一倍年息。你这才三天就翻了倍,我要是告诉县令老爷,让他老人家看看你宋二虎胆子肥到连朝廷都被你给比过了,不知道是会逮你去吃上几年牢饭,还是直接就砍头呢?”
村长点点头,表示确有其事。
宋二虎一家子再横,本质都还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户,哪懂得什么律法规定,一听到“朝廷”和“县令”这些字眼儿,就有点怵了起来。
宋二虎爹立马就给了宋二虎一记耳光,骂道:“混小子,还不赶紧签了那劳什子字据!白养你这么大,净会给家里添麻烦!”
他娘见状就有些心疼了,扑过去对着他爹又是哭又是打,场面乱作一团。
还是村长和程大郎上去把人给分开了,村长没好气地说道:“赶紧的吧,还真想闹到县衙去不成?”
闻言一家子都噤声了。
宋二虎恶狠狠地瞪了眼宋初夏,才不情愿地咬破指头,在字据上按下手印。
“爹,该你了。”宋初夏把字据递过去。
宋怀远亦在上面按了他的。
接过字据,宋初夏才把那锭银子递给了宋二虎。
心想,这件事总算告一段落了,她们姐妹也总算是保住了。
宋初夏等人都巴不得赶紧离开这里,免得再见到这家人的嘴脸。
就在宋初夏跟着村长和程大郎走出院子后,她回头一看,却见那宋二虎一拿到银子,立即就喜笑颜开了,仿佛方才粗脖子红脸的人不是他一样。
宋二虎笑嘻嘻地走到落在后边的宋怀远身旁,揽过他的肩,十分哥俩好地拍了拍,说道:“老哥,下次再一起玩啊。”
宋怀远低着头,是什么表情,她没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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