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氏攥着杯子的手虚晃一下,本想把杯子砸地上,又觉着有些肉疼,便重重地砸在桌上。
随着“砰”的一声,大儿媳余氏脸色一白。
她自然知道婆婆方才做什么去了,也清楚她发火的缘由。
“娘……您消消气儿。”余氏哂笑着开口。
“哼。”董氏嘴一撇,仍气恼道,“你以为我不晓得你这肚子里揣着什么歪心思?”
被逮住了痛脚,余氏只好苦着脸不说话。
宋大虎一家平日里跟村里人来往不多,但也不至于消息闭塞,这不,昨晚余氏吃过晚饭出门喂鸡,就看见邻居家几个婆娘凑在门口边啃黄瓜边闲话。
她凑过去一听,才知了这事儿。
晚上洗过脚上塌,余氏跟丈夫提起,自家柱子和秀姑年岁正好,要不也送过去,好歹能识得几个字。
宋大虎斜了她一眼,哼了一声:“识字做甚么?家里的活儿不用人干了?”
他背过身,接着嘟囔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娘不喜欢那丫头,忘了二弟的事儿了?”
说着说着就打起呼噜,睡过去了。
余氏见不得丈夫这副窝囊样,气得拧了他胳臂一把,可眼前男人睡得比猪还沉,自然不会有反应。
宋二虎开关扑摊子,被县太爷打了板子,又抓去充军的这笔账,婆婆董氏一直算在宋初夏的头上,余氏不是不知晓。
两兄弟都长得彪壮结实,外人看着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余氏心里门儿清,丈夫性子比弟弟闷一些,不像宋二虎嘴上抹了油似的,总能把他老娘哄得心花怒放,故此董老娘自来偏疼小儿子一些。
董老娘不是好相与的脾性,那回宋二虎犯了事儿,她立马就要领着全家人闹上衙门去,好在村长在村口把人给拦了下来,肃着脸呵斥,问她是不是想让全家人都关进县衙大牢去?
村长的唾沫子喷了老妪一脸,这才歇了她想要大闹县衙的心思。
可一回到家里,连着几天又是哭又是嚎,还扯着嗓子骂个不休,说宋初夏那丫头就是个邪门星,就是她来过家里一趟才克了她儿子。
任余氏也是个性子泼辣的农妇,都招不住婆婆那满嘴污言秽语,捂了耳朵就躲进房里,端的是个六根清净。
但无论婆婆怎么咒骂夏姐儿,余氏始终记得那日黄昏,夏姐儿揣着银子来还账,眸子清亮,口齿伶俐,把一脸蛮横的公婆和二叔都给唬住了,硬是半点亏都没吃到。
这就是读书人的厉害之处?
余氏不觉得那丫头有什么古怪之处,不过就是伶俐了些,比村里旁的小孩有胆大些。她暗地里琢磨着,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儿。
听到村里人都送孩子去跟宋初夏念书,余氏这心思立马活络了。只是这念头刚和丈夫提了一嘴,就被婆婆给强行掐断。
“要不是今个儿一早大虎跟我说起这茬儿,我还不晓得你有这番心思。”见余氏不吭声,董老娘只当她心虚,顿时音调提高了八个度,“莫不是盼着老婆子我早死,好让你来掌家吧?”
余氏忙赔笑,在这个家里她可半点不敢惹这位老祖宗。
“哪儿敢啊,孩子们在家里耍也行。且上回张道长不还给算过,娘是长命百岁的寿星相。”余氏拣了好话来恭维,又转移话题地问道,“娘既然看不惯那小妮子,为何不去教训她一顿出出气儿?”
董老娘听了这话,连连呸了几口,那丫头周身邪里邪气的,就是个邪门星,她要捱近她,岂不也惹了一身晦气。
也不知这儿媳是不是专门来刺她的,但方才她提起张道长,倒提醒了她。
有法子可以治这丫头了。
董老娘微眯着眼,眼皮缝里泛着算计的精光。
*
站在院子里,秋风灌进衣裳里,宋初夏一个激灵,打了个喷嚏。
“哈哈!”石头不厚道地笑出声来,“一骂二想三念叨,夏妹妹,有人骂你!”
宋初夏揉揉鼻头,把衣服裹紧些。
谁会骂她啊?小屁孩净瞎说。
只大半天的功夫,程大郎就做好了十三支简单的羊毫笔。
宋初夏拿过一支笔来看,淡淡的竹子清香钻入笔尖,笔杆匀称直顺,没有多余的尖刺儿,小孩拿着也不怕扎手;毛色顺滑润白,摸了摸弹性不错。
程大伯这功夫,全然不像只学过大半年,看来那周书生果真没有藏私,当年的确是想把手艺传给他的。
程大郎嘿嘿笑道:“这支是用羊背上的毛做的光锋笔。”
咦,这支是光锋,那羊脖子下那撮毛做的细光锋又在哪儿?
只见水哥儿从屋里出来,手中捧着一个简单的木盒。
打开木盒一看,正是那毛锋更细,毛色更柔亮的细光锋。
宋初夏一脸不解,还有盒子,是要给谁送礼么?
水哥儿露出了些许腼腆的神色,和他那张敦厚黝黑的脸极不相符。他挠了挠耳背,说道:“给柳妹妹的,让她念书写字使。”
宋初夏的眼睛睁大又眯起,审视着水哥儿——两人的亲事不是不成了么?怎么他还这般殷勤……
水哥儿被她盯得有些发毛,问道:“夏妹妹,是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水子哥,吴大娘有没有跟你说过……”宋初夏斟酌着开口。
“说过什么?”水哥儿听得一头雾水。
罢了,跟这人打哑迷是徒劳的。
“就是你和我大姐那事儿。”宋初夏坦荡地笑着道。
水哥儿哦了一声,才明白过来,她说的是柳姐儿和他的亲事。
这件事儿吴氏和他提过一嘴,他听了只是笑着摇摇头,觉得他娘实在是操心过早,他还没有成亲的心思呐。
况且,宋家姊妹在他眼里,从来都当作是自家亲妹子对待的。
见水哥儿不是她想的那般,宋初夏松了口气,笑着拍了拍水哥儿胳臂。
旁的人无所谓,如果因此事和程家人结怨,她是万万不愿的。
正要招呼孩子们回去分了笔,却见程大郎又身后拿出一个包装严实的油纸包。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纸包,说道:“这里有三块漆烟墨,是当年周郎君留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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