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明亮,整个城市水气迷朦,树叶上粘连着剔透的水珠,被大雨冲洗过的草地也绿油油的。
窗子外的鸟鸣声连连传来,椿躺在床上,身上严严实实地盖着一层毛毯,暖暖的,翻了个身,继续熟睡着。
直至晌午,司机上野带着从高档餐厅买来的营养午餐,走到公寓门口,开始敲门。
他敲了一阵,屋内没有丝毫的响动,于是开口道,“椿小姐,在吗?富泽少爷让我给您送午餐。”
门外敲门声不断,椿蹙起眉,长长的睫毛轻颤了下,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椿小姐,富泽少爷给我公寓的钥匙了,他吩咐过,如果您不在公寓的话,就让我开门进去,把食物放在桌子上。”上野道。
无惨答应不来打扰椿后,便派自己的司机送餐,顺便监视她,如果她不出声,无惨让他直接进门。
她深吸一口气,不愧是无惨,即使他不在场,也要怒刷讨厌的存在感。
椿清了清干涩的嗓子,朝大门处道,“放门口吧。”
上野继续追问:“椿小姐,您在家是吗?”
椿强撑着说:“是的,我在。”
“那我把午餐挂在门把手上,您记得拿。”上野道。
“好。”椿眯着眼道。
门外的脚步声渐远,再次恢复宁静。
终于没有人打扰她睡觉了,椿阖上双眼,再次进入梦乡。
不知又过了多久,夜色浓稠如墨,在睡梦中,她迷迷糊糊听到隔壁有尖锐的争执声。
“这个biao子是谁?”
“禅院甚尔!你还是人吗?”
女人几近崩溃地咆哮,“我他妈的供你吃供你喝,帮你付房租,你还在我付钱的房子里睡别的女人!”
那些话,椿听不真切,酣睡之中,只觉得吵闹,伸手将床上的抱枕压在了耳朵上。
隔壁的动静未停,另一个女人喊道,“喂,你这只猪精嘴里不要不干不净的,你骂谁biao子呢?”
“敢还嘴?我今天要弄死你!”
嘁里哐啷,叮叮叮咚。
......
......
......
一顿操作后,空间再次安静了下来。
蓦然,椿逐渐进入深层睡眠。
在睡梦里,她来到一个非现世的地方,四周光线暗沉,雾气缭绕。
椿独自站在一个悬崖上,俯瞰下去,高地的下方有一条蕴含星辰的深色河流,这道河源远流长,一眼望不到边。围绕河流的岸边则盛开着大片大片的红色彼岸花,它们红得似火,展现出极强的生命力,从远处看去,像一大片被鲜血铺成的棕毯。
“椿,好久不见。”
他从未露面,依旧是那股熟悉的,用意念直接传达至脑海的声音。
“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神明道。
椿望着高地下大片的彼岸花,“这里是?”
“三途川。冥界之河,也是生界与死界的交接处。”
“是我为了让你快些做决定,而特意带你过来的。”
椿不解,“什么意思?”
椿的话音刚落,远处黑压压的一片,数以万计的亡灵,逐步走上高地,渐渐逼近椿。
那些亡灵,有的面目狰狞、青面獠牙,有的则保持着人类的样貌,椿从远处望去,亡灵中不乏许多熟悉的面容。亡灵里,有她这一世被无惨杀死的母亲,有平安京时代产屋敷家莫名失踪的仆人,还有镰仓时代那个时常救济穷人的药商等……
“这些都是被鬼舞辻无惨杀死的人。”
“由于无惨是不应存世的异类,无惨不属于三界之内,所以这些人被无惨杀死后也偏离原本的命运轨迹,只能永远地徘徊在三途川,永世不能投胎转世。”
椿问道:“为什么有些亡灵看起来像人,有些看起来却很可怖?”
“亡灵的样貌是随心的形状改变,心性纯良可保持本形,而作恶多端面目自然可憎。”
“但不论是好人还是坏人,正如你所见,只要是被无惨杀死的,他们的灵魂都会永远留在三途川。”
椿心情复杂地望着那群形象各异的亡灵,此时,她心里不觉得这些亡灵恐怖,反而满是浓浓的愧疚。
全部因她而起,如果她没有把无惨治疗成怪物,就不会有这些无所依归的亡灵了……
那些面容恐怖的亡灵冲到前排,开始攻击椿,当它们碰到椿的身体时,无一不穿透,无法真正地触碰到椿。
“怎么样?你现在同意进行那个游戏了吗?”神明传达而来的意念,措辞轻松又随意,还隐隐带有期待看好戏的兴奋感。
椿垂下眸,撇了撇嘴道,“神明不去解决问题,反而高高在上,以观赏凡人游戏,来消磨闲暇么?”
“话不能这样说嘛,你进行这个游戏是为了因果。”
神明听出椿的不满,于是道,“虽然我很讨厌条条框框的规则,但神明是各司其职的。我仅负责世间的秩序与平衡,至于解决无惨的这件事,相关神明也是躬身力行实打实地下界过的呀,要不然你以为那套针对无惨的呼吸剑法是谁传授的。”
椿想起了战国时期那位让无惨躲藏数十年的男人,继续道,“可无惨还活着。”
“嘛,那位神明的品性确实过于仁慈平和,不适合做猎杀这种事。不过……”他的语调变得浸入寒冰般冷漠,“如果无惨被我碰到,我一定毫不留情的杀了他,连残渣都不留。”
椿淡道,“但是,你碰不到他。”
他话音一转,轻松自然道,“不一定哦。”
“……”
所以,这是碰到管,碰不到就不管的意思么。
神明玩世不恭的态度,令椿意识到,他或许不是以戏耍人类为乐,而是不论遇到大事或小事,这位神明的天性便是以这种游戏人间的作风来面对。
屑至极,以致于不觉得自己屑。
亡灵堆中,一抹小小的黑色身影一闪而过,逐步边跑边跳,蹦到了最前排。
小白站在椿的面前,它还是原本温软可爱的模样,昂着头,清澈剔透的圆眼睛温柔地望着椿。
“小白……”
椿不禁蹲下身,伸出手想触碰它湿润的鼻子,一摸却摸到了虚无。
“所以,你现在决定进行游戏了吗?”神明继续诱导道,“只要赢了游戏,这些亡灵都会得到解脱哦。”
小白像往常那般,亲昵地用头蹭着椿的手,虽然碰不到,却还是十分努力地做出蹭她的动作。
它没有责怪她么……
椿鼻子有些发酸,收回手,闭上眼调整了一会儿情绪,而后开口道,“我愿意接受改造禅院甚尔这项任务。”
“brilliant!”
他欢呼了一下,而后周围的场景渐渐变得模糊,小白以及亡灵们逐渐消失在椿的视野里。
在一片漆黑中,神明再次说道,“为了奖励你相对果断的决策,今天下午2点,到目黑川onibus咖啡厅,找个可以赏樱的位置,你会看到有趣的事情。”
“顺便说,那家店的红丝绒蛋糕很好吃哟。”
椿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神明的话,一阵敲门声将她从睡梦中吵醒。
“椿小姐,您在家吗?”司机上野的声音从大门处传来。
椿睁开惺忪的双眼,脑袋有种高烧过后沉重混沌的感觉,记不清睡觉前具体做了什么,只依稀记得自己去花园埋葬小白的尸体。
她坐起身,强忍着头疼,拿过床头柜上放的笔和记事本,不疾不徐地把神明最后说的地点和时间记了下来:今天下午2点,目黑川onibus咖啡厅。
“椿小姐,是富泽少爷让我为您送午餐的,您开门取下餐可以吗?”
他不是刚送完午餐不久么,怎么又送……额,难不成,她睡了一整天么。
椿机械地转头看向桌子上的时钟,12:30pm。
目黑区距离这里可不近,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位屑神让她下午2点赶到咖啡厅。
椿撕下那张写有时间地点的纸,攥在手里,急忙下床,趿上拖鞋,向卧室外走去。
“椿小姐,您昨天的午餐还没有拿进去,富泽少爷让我不论如何都要看您亲自接过餐的。”上野不遗余力地喊道。
上野站直身板,刚想继续喊话,就在这时,门倏然开了,一只嫩白的手“嗖”地拿过上野手里装有食物的袋子,而后轻轻地问:“还有吗?”
“没、没有了。”上野道。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大门再次关闭。
屋里的人说道,“你可以交差了。”
“是,那我先退下了。”上野恭敬的说。
待上野走后,椿套上一件外穿的浅蓝色衬衫裙,走出公寓,来到马路边,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目黑区在东京中心附近,是一个充满小资品味的区域。
当椿赶到onibus咖啡店时,手表显示时间已经是13:50了。
咖啡店整个为纯白色调的木质咖啡屋,大块的玻璃窗用浅黄的木头所勾勒,装修风格治愈又清新,一进门,便能欣赏咖啡店旁边一排盛开的樱花树。
椿点了一杯拿铁和一块红丝绒蛋糕,在二楼找了一个方便赏樱的位置。
从咖啡屋里望去,只能看到三五成群,在樱花树下嬉笑拍照的大学生,一切都稀疏平常地进行着,并没有看到什么“有趣的事”。
椿用勺子舀了一勺面前的红丝绒蛋糕,送进樱口中,蛋糕质地丝滑软糯,香浓的奶香味瞬间在口腔里蔓延。
嗯,屑神没说错,这款蛋糕真得蛮好吃的。
“布谷。”下午2点整,墙面上钟表里的小门飞出一只黄色的小鸟报时。
一对情侣从远处的缓缓走向临近咖啡店的樱树,这对情侣穿着时尚,女人亲密地挽着自己的男伴,她留着一头金色长发,长相从远看让椿觉得有些熟悉。
他们走得更近一些后,椿讶然地松开了手里的甜品勺,那女人竟然是中岛幸子。
幸子身旁的男人体型十分清瘦,头发也比甚尔长,她所挽的对象并不是甚尔啊。
那些大学生离开后,幸子与男伴的举动更加肆无忌惮。幸子垫起脚尖,双手揽住男伴的脖颈,贴近,两人忘情地亲吻了起来,爱意浓郁,难舍难分。
见此,椿的脑子一片空白,幸子居然出轨了。
椿记得,幸子说过,她与甚尔本就是金钱类玩玩的关系。
但幸子出轨了,甚尔怎么办呢?幸子只是背叛了爱情,甚尔却可能丧失长期饭票以及全部的生活来源呀。
他说不定会饿死……这就是屑神说得有趣的事么。
幸子与男伴走远后,椿起身走下楼,离开了咖啡店。
她坐电车回到了公寓附近的区域,在回公寓时,路过那个废弃的公园。
因为发烧的缘故,椿记不清自己是否埋葬好小白,走进花园深处,只见原本放置小白猫窝的地方,多出了一座干净整洁的石堆。
土堆的最上方,压着一块大小方正的黑青石。
难道她是埋好小白才回去的。
她蹲跪在石堆前面,双手合十,虔诚地祷告了一会儿,而后站起身,走出花园。
椿回到公寓,换好拖鞋后,整个人一下扑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怎么办?幸子出轨的事情,她要不要告诉甚尔呢。
幸子对她还不错,但甚尔是她的邻居,又随时可能丧失主要收入来源。
该怎么办呢……椿陷入两难的境地。
她打起精神,来到书房,打开电脑,想看看智慧的网友们会怎样解决这件难事。
相关搜索栏下拉,全是“如何暗示好友被绿”、“朋友被绿怎么安慰他”、“好友被绿该不该告诉他”等。
椿将相关问题一个个点开浏览过去,看完才知道,原来告诉好友被绿这件事很复杂,如果没维护好朋友的尊严,一个不小心可能就永远失去这位朋友了。
她关上电脑,虽然不知道甚尔的心理承受能力怎么样,但她不想失去甚尔这个邻居。
椿决定没想好具体话术前,暂时躲着点甚尔。她不擅长撒谎和隐瞒,但只要不见面就不会露出马脚。
“咚咚咚。”门口处传来敲门声。
椿抬头看向墙上的时钟,下午五点四十分,司机上野来送晚餐么?
她带着疑惑,走过玄关,打开大门。
事与愿违,椿本想躲避的那个人,此刻他就站在她的面前,“甚尔?”
甚尔穿着深蓝色条纹家居服,高大又帅气地站在公寓门口。
他见椿脸颊白里透着淡淡的粉,气色不错,伤寒似乎没有大碍,于是道,“你家有芦笋吗?”
在司机没有送饭之前,椿有囤食材的习惯,芦笋在冰箱里还有两三棵呢。
果然,甚尔已经没钱买食物了么。
椿露出同情的目光,“只要芦笋?还需要别的吗?我这里还有很多食材的。”
“我在煎牛排,芦笋做配菜,来不及去买了。”他道。
甚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理作用,总觉得椿看自己的目光像是在看绝症患者,那双小鹿眼总是湿漉漉的,泛着泪光。
“好的,我去冰箱里拿。”椿道。
“对了,我们家的芦笋很绿,嗯……很绿的那种。”椿本来没想暗示甚尔,但她一向好心肠,张嘴说话时,言语间不受控制地往暗示的方向跑。
“?”
甚尔道,“绿不是很正常么。”
“绿是很正常……唔,这是可以说的吗?”
她踌躇时,抬头不经意看到甚尔身前的改造进度数值面板。椿本以为甚尔的改造数值是0%,却看到面板上显示进度为3%,这说明,甚尔对她这位邻居还是有一定好感值的(比陌生人强)。
得知甚尔对她这般友善,椿更不忍心隐瞒了。
椿开始犹豫,“我我我,我今天看到一男一女在樱花树下热吻。”
加上之前的暗示,他应该能听懂叭。
椿低下头,不敢看甚尔,也在纠结自己是否背叛了朋友。
然而甚尔听完后,不以为意地嗤笑一声,他俯下身,眼睫低垂地看着椿,睫毛在眼窝处拓下层层阴翳,语调带着几分轻佻和散漫,“怎么,你想和我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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