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在其板屋(二十)

    铜镜回道,“你的感觉并没有错,此处灵力极为强劲,源源不断朝外供应着灵力,必有古怪。”

    裴娇心下了然,随后开始观看着墙上已然斑驳脱落的壁画。

    第一张壁画上是一位提着长缨枪策马而立的女子,裴娇一眼便认出了这是慕琦云,那位在羡渊城内备受爱戴的女将军。

    在画中死于她□□下的魔族尸体堆砌成山,而在小山般的尸骸之中,一位貌美的雄性鲛人正仰起头看着她。

    这个片段她在虚无往生镜之中见过,所以记忆格外深刻。

    九郎自始至终都关注着裴娇的动作,见她在壁画前停下来,略微勾了勾唇,“这位姑娘,你对壁画中记载的故事感兴趣?”

    “作为羡渊的引路人,我对羡渊的历史也知道不少,姑娘若想听故事,我也可以讲与你听。”

    他刚踏出一步,便被另一人的身影所遮挡。

    顾景尧抱臂横在二人之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真不巧,我也感兴趣。”

    他嘴上说着感兴趣,眼底却无半点波澜,在裴娇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眼神透着森冷彻骨的寒意。

    “你既这般热情好客,不妨讲给我听?”

    面对这般明显的敌意,九郎却像是浑然不知似的,“自然可以。”

    他自顾自走到壁画之前,“想来两位客人肯定听过关于琦云将军的传闻,这位琦云将军驻守于羡渊许久,也带来了繁荣与平安。”

    “她帮助过许多人脱离苦海,其中不乏一些肮脏不堪的人,她也能一视同仁,劝诫他们好好活下去。”

    九郎缓步走向后头的壁画,画中的鲛人对月而歌,英姿妩媚的女将月下练剑。

    “这壁画的鲛人也是被她所救之一,他原是供魔族发泄的性.奴,后来得了自由,便主动追随琦云将军,琦云将军将无处可去的他收留。”

    “久而久之,他们便相爱了。二人一齐守护着羡渊城,琴瑟和鸣,当真是一段佳话。”

    他叙说着故事,伴随着殿内雀羽珊的音律娓娓道来。

    只是很可惜,这些雀羽珊虽多,却并不能完整地组成一首曲调。

    因为中间突兀地空缺了一个音调,便如名贵的瓷器缺了一角,当真叫人扼腕。

    在雀羽珊音律空缺的时候,九郎转身,笑眯眯道,“怎么样,这个故事是不是特别美满?”

    裴娇不置可否,只是循着壁画朝着里头走去,越往深处走,宫殿内的光便越发趋于黯淡。

    最后那副月下琴瑟和鸣的美景,都被笼罩在了一片阴影里。

    顾景尧冷嗤,他的目光落在画上鲛人的长尾上,虽不明显,仍可看出一道烙入皮肉的奴印。

    他的声音清润,却透着麻木的残酷,“这鲛人之尾被烙下了魔域的奴印,魔域的奴印往往会赋予咒术。”

    “一旦被烙下奴印,便会永生永世受魔族差遣。连自己的自由都没资格争取,他如何能有资格去爱旁人?”

    九郎的笑容一点一点淡下去,他看向顾景尧,眼中情绪不辨喜怒。

    裴娇的话突兀打破了沉寂,她微微敲打了一下壁画的边缘,仔细地听着声音,缓声道,“奇怪,这后面的两张壁画,和之前的壁画声音不大一样。”

    她的下一个的动作令九郎的脸色彻底冷了下去——

    只见她掏出剑柄,踮起脚尖用剑柄敲在了画上的某处,那被敲击的地方竟如同机关似的凹陷下去,发出噌蹭转动的声音。

    接着,壁画上的镶嵌的石块珐琅珠宝纷纷脱落。

    裴娇眼疾手快地躲避着尘土和瓦砾,烟雾四散过后,裴娇惊讶地发现,这原来是一副画中画。

    在散去的壁画之后,琴瑟和鸣的场景不复存在,而是残忍可怖的真相。

    壁画是鲛人连夜开了城门,魔族的大军涌入羡渊,羡渊被屠城,火光冲天。

    最后一副画中,女将死在了马背上,她死前仍旧撑着那把长缨枪,望着月亮的方向。

    近乎是机关启动的下一刻,宫殿内四面八方传来了跌宕起伏的惨叫声。

    “救命——救命——”

    一人跌跌撞撞地自偏殿内跑出来,他涕泗横流,浑身是血,嘴里喃喃道,“都死了!他们都死了——”

    他企图抓住九郎的衣摆寻求安慰,这时一道黑烟自他身后袭来,瞬时便钻入他的皮肤肺腑。

    他僵在原地,关节开始寸寸扭曲,转瞬间便化作了一堆流光溢彩的灵石。

    九郎面无表情地看着地面那叠灵石被宫殿的地壁逐渐吸收,他踢开靴旁的灵石,扯了扯唇角,“好歹一身元婴修为,竟只能化作这么些灵石,当着是白费。”

    “本想引季青岭那几个老不死的来,谁知他们怪惜命谨慎的,竟只派了小辈来。”

    “哼,便暂且饶过他们。不过南镜的魔君能来,便足够了。”

    话音落下,他转而看向顾景尧,眼底跳动着疯狂的光,“以你的修为能化作多少灵石,我真是相当好奇,想来是能填平空缺的灵脉便是了。”

    顾景尧刚拂上铁扇扇柄,长剑出鞘的声音即刻响起。

    他长睫微颤,看着裴娇挡在自己身前,她额前的碎发随着周身的灵力波动拂动,“你休想。”

    那一刻,他看着个头仅到他胸膛小姑娘,心中最脆弱的一块坍塌下去,柔软的一塌糊涂。

    这世上的人要么忌惮他,要么憎恨他,要么美名其曰地追随他,实则便是利用他满足自己的私欲。

    他们都抱有根深蒂固的印象,仇视他的人认为他棘手无比,难以斩草除根,追随他的人认为他所向披靡,无所不能。

    确实也是这样,他早已习惯睥睨众生,早已习惯四面楚歌,哪怕身后是千军万马或是空无一人,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可是仅仅只有这么一个人,在面临危险之时,会自然而然地挡在他身前。

    傻子。

    他垂眼看着她柔软的发顶,可是唇角却不自觉浮上笑容。

    九郎盯着二人,面色更加阴沉,片刻后,他目光落向裴娇,“我要的只是灵力修为高深之人,你修为尚不及元婴,并不符合条件。”

    “若是你识相,将你身上的神器交给我,我可以放过你。”

    谁知这话落下,裴娇更加生气了,握着剑柄的手都紧了几分,“你看不起谁呢。”

    因为气氛剑拔弩张而紧张的铜镜,“……”

    请问这是重点?

    裴娇也意识到自己出发点不对,话锋一转,“琦云将军若是知道自己当初救下的人,会成为草芥人命滥杀无辜的屠夫,会不会后悔当初自己动了恻隐之心呢?”

    九郎眸光微微一动,裴娇一字一句道,“九郎,你便是当年被琦云将军救下的那个鲛人吧,九月九日所生,所以得名阿九,我在虚无往生镜中见过你。”

    [将军留我一命,可是想要奴伺候您]

    [奴名为阿九,因是九月九日所生,所以得此贱名,将军若不嫌我脏,我自是愿意的]

    九郎沉默半晌,“这位姑娘,你确实在某些地方有着过人的敏锐和直觉,可是这种东西只能给你带来灾祸。”

    “就算知道我是当初的鲛人又如何,你若是想要用什么琦云将军或是什么仁义廉耻来说服我,那你便过于天真了。”

    他哂笑道,“毕竟你也看到了那副壁画的真相,是我在夜间打开了羡渊的城门,放了那些嗜血的魔族入城。”

    “羡渊城整整一千三百户人口,全部死于魔族刀下。”

    “纵使琦云再怎么神通广大,最后还是死在了围困之下。”

    “我背叛了她,她最不该做的事,便是当初救了我,又动了恻隐之心,收留了我。”

    此时的宫殿内充斥着凄厉的哀嚎声,数不胜数的灵石恍若流水般漫过来,一时之间将整座废弃的宫殿衬得富丽堂皇。

    裴娇苍白的面孔被灵石的反衬的光照拂,她缓声开口道,“你在说谎。”

    “你若真的不在乎,为何要煞费苦心以束魂咒将羡渊百姓的魂魄留在这里?”

    九郎微微挑眉,随后捧腹大笑起来,“我将他们的魂魄束缚在这里,让他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永生永世不能轮回,这难道不是这世间最痛苦的折磨么?”

    裴娇目光落在宫殿外头,“可是他们过得很幸福。被束魂咒被束缚的魂魄按理应当是怨气横生,但是羡渊的百姓们却保持着生前的纯良和朴素。”

    “这说明束缚他们的人,并没有利用他们来做什么。”

    九郎的笑容微微一滞,裴娇注视着他,目光略显复杂,“一千三百户的魂魄,所需要的束魂咒数不胜数,如此庞大的灵力供应,这些年,你应当很辛苦吧。”

    九郎沉声,“够了!”

    随着这道声音落下,他身上的气势也骤然发生了变化,一道疾风般的灵力席卷开,整座宫殿都陷入一片混沌黑暗。

    顾景尧一手按住裴娇的肩,一手化解了那道疾风。二者对视之间,两道灵力暗暗较劲。

    九郎目光转向裴娇,“我再说一遍,若是你现在走,我可以饶过你,否则我不介意送你们去做一对亡命鸳鸯。”

    裴娇神情凝重,而一旁的顾景尧冰冷的面色似乎因为“一对鸳鸯”这词稍显缓和。

    他用一种“虽然你一副找死的模样,但是还算你有眼光”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九郎。

    半晌,他稍稍改变了主意,沉吟道,“你若现在收手,我还可以留你全尸。”

    裴娇尚不知顾景尧各种奇怪的小心思,倒是九郎见裴娇始终没有动作,反而不满地蹙起了眉头。

    几乎是在她迟疑的一瞬间,她身旁锋芒敌对的二人忽的动起手来。

    因灵力可能会波及到羡渊的缘故,所以二人都颇有默契地并再度未使用灵力。

    但见空中两道残影交手,梅红的身影似火,十四根扇骨化作锋利白刃,恍若掠过水面的白鸟叫人眼花缭乱。

    九郎一手抽过宫殿内的□□,十指夹着雪白的珠子,珠子恍若坠落的流星般朝着顾景尧袭去。

    “叮——”

    “叮——”

    急速飞驰的珠子皆被扇骨化作的刀刃击飞,恍若珠玉落盘的声音不绝于耳。伴随着殿内雀羽珊的乐律,余音袅袅。

    二人的影子掠过宫殿房檐,十四根扇骨落下之处留下道道剑痕。

    而九郎手持的□□更是将殿内的柱子戳出了一个硕大的窟窿。

    裴娇看着心惊胆战,可见这把□□若是落在顾景尧身上会怎样。

    扇骨划破九郎的腰间,迸发出的鲜血溅在斑驳陈旧的壁画上。

    下一瞬,二人双双落地,九郎的□□架在顾景尧修长的脖颈上,而顾景尧手中的扇骨也直指九郎脆弱的咽喉。

    二人眼中皆带杀气,谁也没落下风,再打下去说不定会两败俱伤。

    裴娇的目光落在九郎的腰际,他的腰部的衣物被扇骨划破。

    她眼尖地瞥见了一条伤疤,像是蜈蚣一般,攀附在他的腰间。

    那道伤疤……她也曾在另一人身上见过。

    在那电光火石之间,裴娇瞳孔微缩,脑海之中嗡嗡作响。

    九郎是九月九日所生……

    九……日……旭……

    她像是一下子想明白了许多,立刻持剑指向九郎,她举着剑的手尚在颤抖,可见她的震惊。

    她盯着他,咬牙切齿吐出三个字,“宁、长、旭。”

    九郎受困于二人的围攻,面上却不见丝毫慌乱。

    面对情绪激动的裴娇,九郎只是短促地笑了一声,他静静看着她,面色平静道,“你还不算太笨,我的好妹妹。”

    裴娇抿紧唇瓣,手中的惊龙剑似乎也感知到了她的情绪,剑柄上的游龙发出低沉的鸣叫。

    这一瞬间,所有的所有都有了解释。

    为何宁长旭身为魔域的一境之主,却时常不见踪影,镜内之事只是交给各位宫主打理。

    为何他对灵脉如此执着,让裴娇为他奔走收集灵脉。

    原来那些灵脉,都用在了羡渊,那些源源不断的灵力供应着一千三百张束魂咒,方才使得这座海底之城经历了如此之久的岁月还能够完好如初。

    阿瑾曾和她说过,羡渊城中人时常会出现昏厥的毛病,裴娇也亲眼所见阿瑾和那位的老伯身躯逐渐透明。

    如今想来,应当是羡渊城内灵脉的供应不足,所以才使得束魂咒的灵力减弱,从未维持的魂魄也会虚弱甚至消失。

    一千三百张束魂咒所需的灵力何其可怕,纵使裴娇寻了一条灵脉回来也填补不了这个空缺。

    所以宁长旭大肆散播羡渊有宝物的原因,无非是叫那些修为高深的人进来送死,化作灵石填平羡渊的灵脉的空缺。

    而顾景尧……顾景尧修为高深,必然是最好的人选。

    想至此,裴娇几欲气结,“你利用我。”

    怪不得他如此撺掇她前往羡渊解开封魂锁,起初裴娇还以为这是真的为她着想,可是到头来,他只是想利用自己引顾景尧入局。

    宁长旭微微撩起眼皮,“不然呢?”

    他讽刺道,“你不会真的以为,这世上都充满善意,救你护你的人,都不带任何目的吧?”

    裴娇眸光闪了闪,就连面色都蓦然苍白了几分。

    是啊,她有什么资格生气呢,是她将一切想的都太美满。

    明明是交易,是利用,他早就告诉过她。

    她也清楚地知道这一切,却仍旧抱着可笑的幻想,幻想这一切会不会不止是利用。

    她还曾庆幸过,不管怎么说,向来孤身一人的自己拥有过名义上的兄长,便也算有了家的羁绊。

    就在此时,各种情绪侵蚀之下,裴娇的心疾再度发作,她手中的剑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宁长旭还欲要出口讽刺,这时脖颈处的锋利扇骨刀刃径直朝着他的颈侧刺去,他立刻侧身躲过,可是颈侧还是留了一道血口。

    顾景尧见裴娇双眉紧蹙地捂着心口,眼神阴鸷地盯着宁长旭,“找死。”

    宁长旭自然也不甘示弱,他冷笑一声,“怎么,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要论利用,你可不比我差。你知道我捡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半只脚踏进鬼门关了么?”

    “据说所知,你先前三番五次利用她欺骗她,甚至还想杀了她,我说的对不对?”

    顾景尧心中涌起一股无名怒火,他眼底淌着浓郁的狠戾,便连握着扇柄的指骨都在用力。

    曾经的一切,都是他最为忌讳的一切,如今这些被他当着裴娇的面抖落出来。

    像是撕开一层血淋淋的遮羞布,他表面虽看起来冷静,可是袖中的手却慌张地在颤抖。

    “据说所知,当时她被你的手下卖给了灵渊仙府?便连眼珠子都被挖了。”

    宁长旭看着他逐渐暗下来的面色,火上浇油地添了一句,“噢,她还为你挡了一剑。在心口留下了一道伤疤。”

    顾景尧眼底猩红一片,额角青筋狂跳。

    十四根扇骨的攻势更为暴戾凶猛,于空中划出道道冷戾的残影,他的攻势变得毫无章法理智,只想着叫他闭嘴。

    绝对……绝对不能让他再说下去了。

    裴娇好不容易愿意留他在身边,若是叫她再回忆起这些。

    ——她会不要他的。

    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忆起她头也不回离去时的场景,整个人都因被那种浓烈的绝望和窒息感包裹,便连握着扇柄的手都在抖。

    在这短短的分神刹那,顾景尧便被宁长旭挥舞的长刀砍中肩颈。

    猩红的鲜血飙升,像是决堤的水溅了他半张脸,那张欺霜赛雪的脸如同染了半面血红的芙蓉妆。

    “顾言玉!”裴娇被洒落在地的一大滩猩红血液刺红了眼,不由得失了声。

    宁长旭提臂收起长刀,长刀上残留的血液于空中飞溅出一道秾艳的弧形。

    他冷漠的视线于二人身上流转,“此处乃是羡渊,这里的天地法则都是我所创立的,你要知道,就算你在外头再怎么猖狂,进了我的法则之地,我想碾死你都无比简单,所以我劝你们便都不要挣扎了。”

    第89章 、在其板屋(二十一)

    他浑身是血,周身的气息趋向于一种鱼死网破的癫狂,那种狠戾和杀意便是让宁长旭都微微蹙起了眉头。

    铜镜的声音在裴娇脑海之中响起,“在法则之力下,你们是很难对抗宁长旭的,这也是为何他要引你们入羡渊的原因。”

    “这里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内,顾景尧若是想要对抗他,怕是……真的要拼出个两败俱伤,而且你也会受此波及。”

    裴娇蹙眉盯着周围的兵马俑,她看着二人之间的灵力的碰撞越发极烈,更是心急如焚。

    顾景尧受了伤,更何况他面对的敌人可是魔域的另一位君主。

    怎么办……得快点想办法。

    换作之前,裴娇定会趁机逃走,但是顾景尧在虚无往生镜中救了她,她自然也不是什么忘恩负义之人,必须要带着他平安离去。

    她提剑击退那些兵马俑,下意识摸到了怀中的锦囊。

    这个锦囊便是进羡渊之前荣华给他的,她不由得回想起荣华说的话——

    “宫主,若是你在羡渊城里遇见了什么棘手的人,这个锦囊或许会能帮助你。不过在此之前,最好不要打开它。”

    一时之间,裴娇醍醐灌顶。

    难道荣华早就知道了宁长旭的真实身份?

    也是……荣华陪伴宁长旭的时间本就比她多,可能早就发现了一些端倪。

    起初裴娇并未将这枚锦囊放在心上,可是事到如今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这枚锦囊上了。

    裴娇迅速拆开了锦囊,却发觉里头并不是什么厉害的符纸法宝,而是一片雀羽珊。

    看着那枚雀羽珊,裴娇一时愣在了原地,差点被后头的兵马俑举刀削了脑袋。

    好在她及时仰面避过,可脑子却转不过来——一片雀羽珊,是什么意思?

    不过荣华可不是富贵那小子,应该不会开这种玩笑。

    一旁杀气腾腾的兵马俑围困而上,裴娇踩上王佣的肩头,借力避开身侧的长刀,雪白的裙裾翻飞,映衬着耀眼的刀光。

    在闪躲身后的刀剑之时,她的视线迅速绕过殿内的琳琅的壁画,瞥过壁画中鲛人尾上烙下的奴印,最后停留在殿中央那枚静静立着的雕塑上。

    雕塑旁盛开着一簇簇雀羽珊,恍若孔雀开屏一般绮丽绚烂,羽根通透坚硬,大片的羽瓣卷曲,透着蓝绿色的光泽。

    而慕琦云的石像被这一簇簇的雀羽珊围绕,她垂着眼,面色平静地俯视着殿内的剑拔弩张。

    刀尖交错声伴随着雀羽珊丛摇曳的乐律,恍若鼓点声之中柔媚的乐曲。

    奏到音律空缺的部分,裴娇忽的一顿,脑中灵光乍现。

    她终于知道为何这首曲子会如此熟悉了,因为她听过的。

    在虚无往生镜之中,骑在马背上的女将军和鲛人的初遇。

    “将军,我没有什么可以为您做的,那便为您唱一首家乡的曲子吧。”

    雀羽珊的音调,和阿九唱给慕琦云的那首曲子一模一样。

    她将手上那一枚雀羽珊贴在耳边,一声波涛般的音调回荡。

    而这一枚的音调,恰好能弥补那一簇的空缺,汇成一首完整的曲调。

    雀羽珊色泽绮丽,因构造奇特,蕴含独一无二的音律,在鲛人族中代表着爱意,一般极为珍贵。

    大片的雀羽珊,却生长在海底的深渊裂缝,甚少可见。

    可如今在这宫殿之中,竟有如此之多,那么便说明,这些雀羽珊,是被人从海底的各个角落苦心收集而来。

    而这个人是谁,不言而喻。

    裴娇在和石像对视的那一瞬间,捏紧拳头,准备放手一搏。

    裴娇足尖点在刀尖之上,借力越过重重突围,手中的惊龙剑婉若游龙,白昼般的剑光倾泻而下,荡满整座宫殿,落下之时兵马俑便倒下一片。

    趁着这个空缺,裴娇迅速穿过千军万马来到宫殿中央。

    缠斗中的宁长旭望见裴娇的动作,一向平静的面孔露出怒容,宛若瓷器滋生出一道裂缝,瞬时四分五裂。

    “裴宁,你敢!”

    他以为裴娇要破坏慕琦云的雕像,谁知裴娇只是将手中的雀羽珊放回了珊瑚丛空缺的位置。

    裂缝瑕疵被补的瞬间,整片雀羽珊摇曳生姿,像是徐徐铺展而开的碧纱宫扇。

    孔雀开屏绽放,潺潺音律回荡在宫殿内,汇成一泓碧波荡漾的清泉。

    而位于雀羽珊中心的那枚石像,竟在雀羽珊完整的音律之中嗡鸣颤动,石像滋生出道道裂缝。

    宁长旭身侧的手微微颤抖,颤动的眸光无不透着他此刻的诧异。

    裴娇目光自碎裂的雕像上拂过,一时之间想通了许多。

    “我从一开始便觉得奇怪,在这羡渊城之中,无人不知将军慕琦云,四处是她的画像或是雕塑。”

    “可这般传奇的女子,却只活在众人的话语之中,我从未见过她本人。”

    “一千三百张束魂咒,你将羡渊所有百姓的魂魄都寻了回来,企图塑造出羡渊尚未被灭城的假象,可唯独,你找不到慕琦云的魂魄。”

    裴娇身后的雕像层层塌陷,她目光映衬着粼粼水光,一字一句道,“亦或是你早就知道了她的魂魄在哪,只是因为你做出了无法挽回的事,所以你才不敢面对。”

    碎裂的雕像崩塌之后,一位女子闭目而立,恍若已然在雕像中沉睡了许久。

    裴娇的眸光有些复杂,她也没想到,慕琦云的魂魄原被封印在了雕像之中,竟阴差阳错地被雀羽珊的曲调唤醒了。

    在空灵的音律之中,沉睡的灵魂微微颤动,下一瞬便迎来苏醒。

    “……阿九?”慕琦云睁开眼,有些困惑地看着殿内的宁长旭。

    宁长旭看着她,久久无言。

    半晌,他缓声道,“将军,你叫错了,我已经不是当初的鲛人阿九了。”

    “我是魔族。我为了荣华富贵,背叛了您,背叛了整个羡渊。”

    慕琦云垂眼看着他,她睡得太久了,半晌过后,才从物是人非之中缓过来。

    她淡淡道,“是我的错,我明知道你尾上烙着魔族的奴印,却仍心软带你回来。”

    “作为守护羡渊的武将,这是我的失职,这一切本就应该我来承担,是我害了羡渊的百姓。”

    “我罪业深重,本就该死无葬身之地。”

    没有责怪,没有怒斥,她的反应过于平淡,这令几千年来被此折磨的宁长旭更加崩溃。

    “够了!”他平静的面孔被撕碎,红着眼道,“是我!这一切都是计谋!当初的相遇是,后来的重逢也是,我是魔族的细作,为的就是利用你的同情潜入羡渊,为的就是里应外合,为的就是占领这里的一切!”

    慕琦云微微张了张唇,她垂眼看着他,没有说话。

    气氛僵持之时,裴娇忽然道,“你既投靠了魔族,为何会断尾,斩断奴印?”

    她之前便看见了宁长旭腰部有一道狰狞的伤疤,如今想来,这应是断尾所留。

    他为了斩断奴印,选择斩断自己的鱼尾。

    慕琦云微微一怔,她难以置信地看向宁长旭。

    鲛人能够化作人形在岸上一段时间,可若断尾便是彻底化为人形。

    断尾之痛刻骨噬心,视为叛族,再也不可入水,这对喜水群居的鲛人来说是无疑是灭顶之灾。

    宁长旭广袖之下的手攥紧成拳,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半晌,慕琦云叹了口气,“阿九……你总是这样嘴硬。”

    “我从始至终都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被奴印支配这点是你我都无法预料到的,这是我的过错,你不必因此感到负罪。”

    她顿了顿,“可是你因为羡渊城,做出许多错事,这宫殿内发生的事情我都看的清清楚楚,你为了维持羡渊的灵力,杀害无辜之人,抽取他们的修为,你不可以再错下去了。”

    宁长旭哑声道,“已经回不去了。”

    他这些年,已经杀过无数无辜之人,身上背负的杀孽更是数不胜数。

    早也不是当年手无寸铁,受人欺辱的鲛人了。

    他看向头顶波光粼粼的苍穹幕顶,此时此刻,已然被浓厚的铅云所覆盖,便连投入水底的光都看不分明。

    暮色沉沉压下来,周围的宫殿残骸都因灵力供应不足逐渐化为灰烬。

    若是再不尽快弥补空缺的灵脉,羡渊城便会真正化为乌有。

    宁长旭眼神也变得狠戾起来,“只差最后一个人,待我杀了顾景尧,供应羡渊地底灵脉的灵力便足够了,只需要最后一个人……”

    “否则……我这些年维持的羡渊,这一切都会化为虚无……”

    一直冷眼旁观的顾景尧冷笑一声,“你既然活得不耐烦,我便送你一程。”

    裴娇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嘴上倒是不肯输,肩上那么大个口子还在滴血呢。

    这二人都是疯子,一言不合就会拼个你死我活。

    裴娇自然不想让这种事情发生。

    她透过宫殿断壁望向外头逐渐暗下去的天色,“你花如此代价违背天道将死去的人们困在这座城内,为的什么?”

    宁长旭手抚上长刀,眼中杀意渐浓,轻蔑一笑,“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为我所用供我差遣,我是魔,做这种事需要理由么?”

    裴娇也不着急,反而慢条斯理道,“你在说谎,你口口声声说要利用,那便应该使用束魂咒控制他们。”

    “可是他们在此地安居乐业,并未化作怨魂。反而在此的影响之下,消散了被屠杀枉死的怨气,能够再度转世投胎。”

    她的眼神紧紧攥着他,“你为何不敢承认,你守着羡渊,便是在等琦云将军?”

    宁长旭动作微微一顿,这个微小的瑕疵被裴娇捕捉到,更加确定了心中所想。

    “我知道你精通易容术,可以轻易转化容貌,若是我没猜错西镜镜主宁长旭是你,结缘桥的引路人是你,医馆内大夫也是你。”

    “而那些珍藏在医馆内的画像,都是你放上去的吧。”

    他化作不同的人,以不同的身份守护着羡渊。

    白日里是杏林春暖的医者,是友善好客的引路人,夜晚便成了屠戮的刽子手,将那些误入羡渊的外来者一一屠杀殆尽。

    宁长旭避开了慕琦云的视线,却因最龌龊的心事被裴娇堂而皇之地戳破而攥紧了拳头。

    裴娇步步紧逼,“你作为我兄长时,告诉我西镜崇尚英勇果敢的男儿,嫁人也当是如此。”

    “可是为何到了你自己这里,却变得怯弱虚伪,连喜欢一个人都不敢承认?”

    “你住口!”宁长旭咬牙切齿道,“裴宁,你不要再自作多情,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我的底线,你真的以为我不会杀你?”

    他话音落下之际,地底传来剧烈的震动,裴娇身后的柱子摇摇欲坠,朝着她倾倒下来。

    关键时刻,顾景尧迅速将她拉入怀中,石柱坍塌声如雷贯耳,溅起一片飞沙走石。

    似乎因此牵动了他左肩的伤口,温热的血滴落在裴娇手背上。

    而容不得他们片刻喘息,一把长刀撕开迷雾,明晃晃的刀光像是索命的死神翩然而至。

    裴娇刚抽出剑,便被人牢牢攥住了手腕。

    她看向顾景尧,对方脸上的血迹尚未干涸,乌黑的眸子倒映着她错愕的模样。

    他舔了舔唇角的血,提醒道,“娇娇,我还没死呢。”

    “除非我死了,否则永远不会让你挡在我身前。”

    几年前阴阳裂之中少女为他挡剑的画面成了他永生难忘的梦魇,故而他发誓,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裴娇被推开时,顾景尧迎着那道狠戾的刀光而去。

    她只得看着二人在渐渐化为灰烬的宫殿内刀剑相交,混乱萧索的杀气在凋零的宫殿内横冲直撞。

    头顶的铅云将四周的一切笼罩得阴暗破败,朔风沿着断壁残垣席卷而来。

    四周的石柱都开始坍塌,墙上的壁画也跟着悉数化为灰烬。

    宁长旭的思绪早已陷入一片混沌,他眼中只有鲜血和杀意,试图借此来麻痹自己内心的动荡与不安。

    手中的长刀挥舞之间,周遭的一切分崩离析灰飞烟灭。

    眼前的世界化为血红色,耳边嗡鸣作响,心中有个声音在不停呐喊——

    杀了他,杀了他。

    如若羡渊要被埋葬,那便拉着所有人一起下地狱好了。

    他面色狰狞,气息紊乱,像是个只知杀戮不知疲倦的疯子。

    直至手中的长刀自一道灵体穿过,他的目中才恢复了一点点清明。

    头顶的苍穹密布着铅云,却有几缕光自昏暗的云层涌入。

    慕琦云的魂魄位于那缕光之下,长刀穿透她的灵体,她的双手覆在了宁长旭执刀的手上。

    随着羡渊的灵力一点一点消散,她的灵体也随之黯淡,她垂眼看着宁长旭,“阿九,收手吧。”

    慕琦云轻声道,“你在我心中,从不是魔,你不该如此的。”

    宁长旭浑身颤抖地闭上了眼,泪水自眼角浸出,他哑声道,“你别骗我了。你这一生讨伐的魔族无数,向来嫉恶如仇。”

    “再者,你如何看我,与我何干,你别忘了,是我背叛了你。”

    慕琦云俯身靠近了他,“那你为何,不敢睁开眼看看我?”

    宁长旭微微一僵,便连下颌线都紧绷起来。

    慕琦云缓声道,“阿九,我不喜欢你杀人。若是叫我靠着吸食他人的生命,苟延残喘活在这世上,那我宁愿魂飞魄散。”

    “而且阿九,我被魔族分尸,就算你杀尽天下人,耗光他们的灵力,也无法维持我的魂魄,我终将会消失的。”

    宁长旭缓缓睁了开眼,泪水自眼角一颗一颗滚落,他唇角痉挛了几下,想恶语相向,想强装镇定。

    可是那句“由不得你”在看见女人黯淡趋于虚无的灵体时,瞬间化为哽咽。

    他迫切地想要留住羡渊,无非就是想要留住她。

    可是现在这一切都成了徒劳。

    看着她的魂魄渐渐消逝在他眼前,他蓦地红了眼眶。

    这种心情,就和当年见到她的尸首被魔族高高悬挂在城墙上一般,天崩地裂,五雷轰顶。

    若是留不住她,那这些年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

    守着一座皆是亡魂的空城么?

    密不透风的铠甲瞬时碎裂,在她的言语之下,一切伪装都溃不成军。

    他挺直的背脊伏平了些弧度,喉间逸出一声疲惫的叹息,“将军,何时你竟学会说谎了。”

    “是为了阻止我乱杀无辜么?我害了羡渊一城的人,你定当恨透了我吧。”

    慕琦云顿了顿,随后仰望着逐渐化为灰烬的羡渊,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平淡道,“阿九,每个人都会犯错,我亦如此。”

    “逃避无法解决任何问题,我们都该为此赎罪。”

    她的目光落向羡渊城内密密麻麻的墓碑,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羡渊的百姓在魔族刀下化作亡魂,作为守护他们的人,我亦会随着他们埋葬海底,这是我的命运。”

    说至此,她微微一顿,扬唇道,“你还记得么?以前我练剑的时候,你便抚琴,对月而歌,你从来都不舍得让我孤身一人……”

    “这次你也会陪我的,对么?”

    宁长旭垂着眸,他唇角干涩,面色苍白。

    明明知道,这是谎言,这只是慕琦云除魔的手段,她哪里是想要他陪她,分明便是想让他一同赴死,她要为羡渊枉死的百姓报仇,除了他,这世上也算少了个祸害。

    他做了那般多的错事,若是换做平常,她早就厌恶地拂袖而去。

    将军这般深明大义,舍己为人,便是已然死去,也在保护着他人。

    可是,他爱的便也是这一点。

    又怎能不成全呢。

    良久,垂首的宁长旭扬起脸,露出一抹无奈的笑,轻声道,“对。”

    “阿九会一直陪着将军,直至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明明知道这是一个谎言,仍旧甘之如饴。

    既然生时无法圆满,那便溺死在你给的美梦里吧。

    长刀坠落在地,殿内鲛人对月而歌的壁画化为齑粉。

    随之付诸东流的,还有筹备千年的一切都功亏一篑。

    作者有话说:

    文章已经快进入收尾阶段,我也想说几句话,订阅了的读者自然有留评的权利,我笔力不够,写出来的东西让大家不满意,我也接受任何批评,但是涉及的评论若是剧透(而且剧透的还过于主观,文章还没有完结,怎么就知道虐男只有十几章?还有虐女六十几章的,我回去认真看了一下,可能我认为的女主的攻略和大家理解的不一样,我当时心情不好,删了评论这点很抱歉)。

    如果还有任何宝子觉得文案诈骗或者我欺骗了读者,前边白买了的章节都很难看,害得大家浪费了钱,就在这章下边留评,我会回红包,一一退给大家,绝不让大家浪费钱。

    也有人觉得这本书没有火葬场,配不上火葬场的标签,抱歉我当时标火葬场的时候不知道火葬场有这么高的要求,以为只要写出自己心中的追妻便行了,那是我的错,我没写出来让大家满意的火葬场,我给大家道歉,把文案上的火葬场标签删除。

    单纯冲着火葬场来,因为防盗比例不得不订购前边的内容(防盗比例为70%并非100%)并且对火葬场不满意或者认为根本没有的宝子们也在这边评论,我也会退钱。

    退钱之后,咱们就不必勉强自己看啦是不是,毕竟这样下去双方都会不愉快。说实话,我写这本文的重点根本不是火葬场,只是恰好有这个内容而已,我更注重男女主之间的情感,想写两个人是如何跌跌撞撞学会去爱的,火葬场只是其中的调味剂,所以设了防盗比例,没想到有些宝子单纯冲着hzc来,为了看hzc还订阅了前边那么多内容(小天使们,没有别的意思,看文随自己的兴趣,想看什么都行,如果感到冒犯我抱歉)所以以防误导今后的读者,我仅把文案标签删除,文案内容不变。

    写这本的初衷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梦,实际上这个冷门题材也根本没多少热度,能坚持到现在我自己也很震惊。

    晋江还有很多很好看的文,我没写出让大家满意的文我很抱歉,可是我真的很尽力按照文案来写了,文案的内容我也都有照顾到,这篇文我也花费了很多心血,正常的批评我都能接受,也请宝子们也不要去批评的评论下边说一些不好的话,大家都是订阅的小天使,每个人都有发言的权利,正常交流咱们都欢迎!

    有哪些不好的地方,也很欢迎大家提意见,让我将这篇文改的好一些。

    第90章 、在其板屋(二十二)

    裴娇忙着躲避坍塌的石块,她循着血迹,一路找到顾景尧。

    他胸口处有一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一看便是被宁长旭所伤。

    见到裴娇的一瞬间,他立刻侧过了身,显然是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这幅模样。

    在宁长旭所掌控的天地法则之中和他争锋相对,确实令他落入了下风,但是比起刀刀致命的伤口,他更不想在裴娇面前失了脸面。

    裴娇看透了他逞强的心思,将疗伤的丹药递给他,“止止血吧。”

    少年侧过脸,眼角眉梢透着桀骜的锐意,他顿了顿,嘴硬道,“不必,一点小伤而已。”

    裴娇:“……”

    都看见森白的骨头了,这叫小伤?

    再多几刀估计都能给他砍散架了。

    失了灵力的滋补,羡渊城也逃不过时流的吞噬。

    海底的深渊裂缝再次发生震荡,整座宫殿都在这般的压迫之下发出悲鸣,石砖瓦砾雕栏玉砌都纷纷坠落崩塌,化为尘土。

    铜镜在裴娇的识海内催促着,“外头的阵法已经开了,你们可以出去了,快点走!”

    “羡渊城本就是个极其不稳定的地方,现如今灵脉的供应不足,这里马上就要被时流吞噬了,若是你们逃不出去,将随着羡渊城一起消失!”

    头顶碧波万顷的海面蒙上一层雾蒙蒙的灰,周遭的一切都因天地法则的崩坏而发生扭曲,这里的空间和时间都发生了错乱。

    澎湃的涛声四起,海底的深渊掀起惊涛骇浪。

    慕琦云垂眼看着羡渊城的一切渐渐化为虚无,她靠在身后的雀羽珊之上,魂魄也逐渐消融在海水之中。

    她闭上眼,似乎是疲倦了,“阿九,再唱首曲子给我听吧。”

    宁长旭微微一怔,随后扬唇道,“好。”

    裴娇快步行走于羡渊的街巷之中,身后的亭台楼阁化为虚无,前方的路途遥遥。

    恍惚间,她听见了歌声。

    鲛人对月而歌,泣泪为珠。

    宁长旭平时很少说话,可是却能有这般好听的歌声。

    鲛人的歌声,比雀羽珊的音律更为动听。

    一千三百张束魂咒脱落,羡渊的百姓们在这歌声中安详地投入轮回转生。

    因为空间的错乱,再度滋生了虚无往生镜。

    这次若被卷入,那便再无生门可言。

    裴娇这厢还在加快步子,忽觉腰间一轻,整个人竟腾空而起。

    天旋地转,她竟被顾景尧直接架在了肩上。

    反应过来后,她不由得捶了一下他的背脊,却想到他身上还有伤,力道便一下子消散了许多,“你这是作什么?放我下来!”

    下头的街道已然被海水侵蚀。

    顾景尧飞身踏上酒肆商铺的房檐,长靴踩在砖瓦之上,广袖猎猎作响。

    他护住裴娇的后脑勺,漫不经心拂开那些落下的瓦砾砖块,“当然是逃命。”

    顿了顿,他眨眨眼,眼神明显炙热了几分,“不然还能是私奔么。”

    裴娇还想和他拌嘴,眼神却不由得看向身后。

    身后的空间已然被虚无往生镜吞噬,化作一团混沌模糊的黑雾。

    在黑雾之中,竟然缓缓显现出曾经发生在羡渊城内的暗沉往事。

    她看见宁长旭陪伴在慕琦云身边的那段时光。

    慕琦云志在守护羡渊,铲平魔族,无意成家。

    而鲛人将自己的爱慕藏在心底,却仍难以克制,将一枚雀羽珊送给了慕琦云。

    此后他便后悔了,害怕慕琦云发现雀羽珊所代表的的含义,日夜如履薄冰。

    生怕被发现了端倪,让这丑陋的爱意暴露在阳光之下。

    说不定,便连在她身旁都待不下去。

    正是如此,才让虎视眈眈的魔族有了可乘之机,烙在奴隶身上的奴印会在心智最薄弱的时候趁虚而入。

    他被奴印控制,浑浑噩噩地打开了城门,那夜魔族的铁蹄踏破宁静的小镇,哭喊声和火光扭曲成一团。

    直至猩红的血液溅进眼底,他的理智才渐渐被唤醒。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往日熟悉的人的残肢断臂,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踉踉跄跄走在羡渊城中,最后,他望见城墙上挂着的尸首,彻底崩溃。

    她的长缨枪被折断,那些魔族张狂大笑,甚至还夸赞他做得好,若不是他,他们还拿不下慕琦云这个硬骨头。

    若不是他……

    若不是他……

    羡渊也不会陷入这般修罗地狱。

    听说,她便连死之前都不肯服软,撑着那把长缨枪死在了马背上。

    那一夜,魔族们陷入狂欢,羡渊成了他们的酒池肉林,大火烧了整晚,一千三百户人口,无一幸免。

    宁长旭靠在昏暗的房间内,麻木地提起长刀,斩断了自己的鱼尾。

    剧痛之下,他死死咬着牙,泪水一颗一颗掉落,化作黯淡的珍珠滚落进昏暗的角落。

    随之斩断的,还有那抹奴印。

    随着奴印消去,他便再也不受魔族的驱使和控制。

    他在那一夜,提着长刀,杀光了所有醉酒的魔族。

    他撑着残破的躯体,从血泊中一点一点爬出,怀中仍紧紧抱着那把已然被折断的长缨枪。

    他很想赴死,随着她而去,但他又怕见到她,他不敢面对她,哪怕是在九泉之下。

    他害怕看见心爱之人厌恶憎恨的神情,这是比死更可怕的事情。

    他寻回了所有人的魂魄,唯独自欺欺人,没有去找她的。

    他继续杀人,疯了般夺取灵脉,压榨一切。

    为了维持羡渊这虚假的海市蜃楼,创造出羡渊尚未被毁的假象。

    他会堕入地狱,他会成为恶鬼,他会不得好死。

    这是他的结局,他清楚地知道。

    可是当见到她魂魄的那一刻,一切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她说,他该赎罪,他该陪着她。

    她不爱他,她始终还是那个嫉恶如仇的慕琦云。

    她要带着他,一起赴黄泉,下地狱。

    她说得对,他早该随她去的。

    其实哪有永远呢,如她这般良善的人,必定能够入轮回。

    而他是魔,违背天道,作恶多端,死后将会魂飞魄散。

    再也不会有来世了。

    不过此时此刻,他所想的是,哪怕只剩下此时此刻,只要能够陪在她身边就好。

    鲛人嗓音早已沙哑,女将军的魂魄在他眼前一点一点消散。

    周遭的宫殿也被海水淹没,一切的一切都化为虚有。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鼓起勇气,想要拥抱她,可是魂魄消散过后,他触及的却是冰冷的海水。

    此去经年,他时常幻想着自己是一名云游四海的医者,这是她的愿望,他想替她以这种方式活着,就好像她仍在他身边一般。

    可是刽子手便永远是刽子手,如何能放下屠刀呢?

    而她,她也始终是他此生无法触碰的梦。

    裴娇静静看着后方虚无往生镜的画面,目光落在那抹在晨曦微光中消散的宫殿之上。

    她看见了被魔族围攻的慕琦云,她目光坚韧,遍体鳞伤,却仍旧不曾放下手中的红缨枪。

    魔族向来喜欢以践踏人心为乐,他们见她仍不肯就范,便道,“将军怕是不知,是你那位形影不离的鲛人给我们开的城门,他一向就是贱骨头,亏你还信他,殊不知旁人早就拿你当了垫脚石呢。”

    慕琦云提着枪的手微微一抖,在那一瞬间,她被打落马背,跌落在地。

    那些魔族仍放肆笑着,“将军也不嫌弃那鲛人脏,本就是混血的脏东西,伺候的人也多,不会还真把他当做真正的纯血鲛人吧。”

    慕琦云死死攥着拳头,目光如炬,她挥舞着长缨枪,飞上马背,将那些耻笑的魔族斩于马下,恨声道,“你们不配说他。”

    但是一人如何能抵得过千军万马,她只能无愧于心,战死至最后一刻。

    慕琦云撑着手中的长缨枪,仰头望着城中的月亮。

    沾满鲜血的手自胸襟处取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碧绿清透的雀羽珊,鲜血溅在其上,似是血玉一般剔透。

    音律落下之时,她吻在了那片雀羽珊上,与世长辞。

    裴娇怔怔地看着这一幕被海水吞没。

    身为出征无数见多识广的女将,怎么会不知雀羽珊代表的含义?

    裴娇收回目光。

    宁长旭至死都不知道,他心中不可亵渎不敢面对的人,其实一点都不远。

    他们看向的,始终是同一轮月亮。

    只是这份爱终究是隔着天堑,隔着仇恨,隔着诸多不可抗拒的因素。

    可是他直到死,也不知道,这一切的一切的,并不只是谎言。

    因羡渊崩塌的缘故,引发了海啸。

    乱石矗矗,海浪凶猛。

    白浪滔天,灰蒙蒙的海面开辟出一道阵法,将海面分隔,早已等候在此的鬿雀和烛龙被动静吸引,迅速朝着阵法靠去。

    当顾景尧从中缓步走出时,二人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恭迎魔君。”

    当目光移向他身后的裴娇时,二人更是不敢再冒犯,只是齐声道,“恭迎夫人。”

    裴娇别扭地别过头,“你叫他们这么叫的?”

    顾景尧瞬时转移了话题,“交给你们处理的事如何了?”

    烛龙顿了顿,随后道,“魔君不知,近日修真界内出了许多变故,请容属下一一禀告。”

    顾景尧抬手打断了他,“随后再议。”

    他转而看向裴娇,“你若要回西镜,我陪你去。”

    顿了顿,他话锋一转,“顺道将那些算计你的人都杀了。”

    似乎是因为在羡渊被宁长旭压了一头,这件事令他格外不悦。

    出来后他周身便环绕着似有若无的戾气,总想做些什么来极力证明自己并不是废物。

    他露出一抹笑,“娇娇,途中路过北境,再将徐北幽的头砍下来给你玩。”

    无人知晓北境魔君真实姓名,只知道他姓徐,故而顾景尧一般都轻蔑地叫他徐北幽。

    裴娇:“……”

    不要说的那么轻松好不好!明明伤还没好!

    裴娇道,“徐北幽是我的仇人,他伤我师父,我要亲手杀了他给师父报仇,绝不会借他人之手。”

    顾景尧微微有些讶异,他的目光落在她柔软的发旋之上。

    看着是这么纤弱娇小的人,骨子里却比谁都倔。

    明明有所向披靡的棋子可供驱使,却总是喜欢单枪匹马铤而走险。

    可这也正是他所喜欢的。

    只是……

    他垂下眼睫,目光瞬时变得湿漉漉的,语气也十分委屈:“娇娇,我在你眼里便是‘他人’么?”

    裴娇见多了他变脸,知道他喜欢装可怜博同情。

    偏偏这招对她十分管用。

    她板着脸,“是的。”

    少年凑近了一些,眼神幽深,像是说悄悄话般附在她耳旁低声道,“我不是娇娇的犬么?”

    他的唇似有若无地磨蹭着她的耳垂。

    耳垂传来濡湿的酥麻之意,像是过电一般。

    裴娇震惊地看着他,显然没想到他已经能够旁若无人地发骚了。

    她迅速去看烛龙和鬿雀的脸色。

    在场的都是修仙之人,耳力自然都是不一般。

    就算他放低了声线,裴娇也确保他们绝对听得见!!

    谁知鬿雀和烛龙就像是聋子一般,面无表情地立在原地,目光看向远方的海岸线。

    可是……就算他堂堂一介魔君不嫌在下属面前丢人,也不代表裴娇不要脸面了!

    裴娇同样面无表情:“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顾景尧眨眨眼,显然还沉浸在扮演“娇娇的贴身爱犬”这一角色中难以自拔。

    一旁的烛龙稍稍动了一下,想询问何时动身出发,却对上顾景尧的瞥过来的余光。

    后者眼神冷冽阴翳,充斥着不耐和杀意,似乎他要是敢多看一眼就会人头落地。

    烛龙立刻垂眼,低头继续看着自己的脚尖。

    随后,顾景尧又看向裴娇,长睫掩去眼底的情绪,轻笑,“无妨,我听得懂娇娇的命令就行了。”

    他的眉目清隽,平时面无表情之时,总是带着凉薄和冷戾。

    可是笑起来的时候,却又是少年那般堆金积玉的俊俏招摇。

    裴娇恼怒,“不准再叫我娇娇!”

    顾景尧乖巧点头,“好的,主人。”

    他的眼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地红了,似乎是真的认错一般。

    “都是我的错,那便狠狠地惩罚我吧。”

    可若不是他的眼底掩饰不住兴奋的光,裴娇还真的信了这个变态的话。

    裴娇捂住眼。

    她现在十分后悔听了段昊苍那厮的话服用了浊心果。

    没想到竟然顾景尧这厮找到了新世界的大门!!

    她深吸一口气,柔声道,“你答应过要对我言听计从。”

    少年殷切地点头。

    裴娇露出一抹笑,“现在,我让你,滚。”

    途中便是这般来回拉扯地返回了西镜。

    再度返回西镜,结界之前驻守的人认出裴娇,立刻回去禀报。

    随后荣华带着其余几位宫主和宫内弟子赶来,浩浩荡荡的人群在她面前就跪了一地。

    “恭迎镜主!”

    裴娇被这大阵仗吓了一跳,“……你们喊我什么?”

    同样惊疑的还有几位宫主,他们忿忿不平,“荣华,你这是什么意思?”

    而缀在最尾端的段昊苍显然并无这般惊讶,只是攥紧了袖摆。

    宁长旭作为西镜魔君,常年云游四海行踪不定,境内之事皆由几位宫主处理,他的心思不在西镜内这点倒是人尽皆知。

    故而魔君要退位让贤确实是迟早的事,但是镜内多的是资历深的宫主,怎么也轮不到这个新来的小丫头片子。

    荣华举起手中金羽令道,“前任魔君将金羽令交予我,留下诏令欲要封乾坤宫宫主为下一任西镜镜主,见金羽令如见魔君号令,尔等有谁不服?”

    见到金羽令,那些宫主纷纷哑口无言,更别说裴娇身后还站着一个面若冰霜的顾景尧。

    这位主不久前才来提亲,那护短的程度是人尽皆知,谁敢上去质疑,怕是尸骨无存。

    于是他们只得齐齐下跪,匍匐在裴娇脚下,“恭迎镜主!”

    裴娇被迎回西镜的时候,都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竟成了西镜的新任魔君。

    她一头雾水找到荣华,“你早就知道了?关于宁长旭的那些事?”

    荣华沉默片刻,最后只是将一枚留影石交付在了裴娇手上。

    他轻声道,“宫主你和魔君与我而言,都是很重要的人,所以请您原谅我,隐瞒了您这么多,实在是因为……我真的不能说。”

    留影石内的宁长旭端坐在院内,屏风后的雀羽珊轻轻摇曳。

    他一面沏茶一面道,“想必你看见这枚留影石的时候,你也知道了真相。”

    “而我无非便是两种结局,一种便是杀了顾景尧,终了心愿,羡渊得以永存,我也便隐居此中,从此远离这些是非,另一种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他淡淡道,“若是我杀了他,你也不要怪我。成王败寇,弱肉强食,利用了你,将你牵扯进来,这点是我亏欠了你。”

    “但是,他这个人本就是天煞孤星,谁留在他身边都不会有好结局。简而言之,便是晦气,活着也是给别人添堵罢了。”

    身侧垂着的袖子被蓦地拽紧,顾景尧的呼吸一紧,他眸中划过一抹冷戾之色,在触及裴娇目光时,又迅速低垂长睫隐去情绪。

    他眼尾微微下垂,乌黑的眸子映着水光,静静地看着裴娇。

    少年沉默着,未发一言,眼尾低垂,却总给人委屈巴巴的感觉,无声控诉着宁长旭对自己的污蔑。

    这眼神令裴娇想到了身处彩霞街时遇见的小狗。

    脏兮兮的小狗眼巴巴地盯着人们手中的食物,却被拳打脚踢,最后可怜巴巴地缩成一团,望着同样脏兮兮窝在街角的裴娇。

    饥肠辘辘的小乞丐和小狗四目相对,挣扎片刻,裴娇将手中冷硬的馒头掰成了两瓣,分给了它一块。

    自此以后,小狗便摇着尾巴跟在裴娇身后。

    只是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后来,裴娇在巷尾发现了它的尸体。

    它因为时常在酒楼前徘徊,想要捡一些剩菜剩饭吃,被酒楼掌柜嫌弃影响生意,给活活毒死了。

    “这种畜生,就是晦气。活着也是给别人添堵。”

    天寒地冻,鹅毛大雪,小乞丐抱着小狗的尸体,寻遍了医馆,草鞋都被磨的不成样子,脚底血淋淋的,在冰冷的雪地上留下一个一个染血的脚印。

    可是谁会救他们呢,他们孤零零的来,孤零零的走。

    只能抱在一起相互取暖罢了。

    裴娇不再回忆,而是安慰他道,“他说的话都带有偏见,不能当真的。”

    顿了顿,她十分诚实道,“你是很可恶很欠收拾,但还没到那种晦气的地步。”

    第91章 、乱我心曲(一)

    留影石内的宁长旭望向天际,“更别说他还和玄阴宫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我不妨多告诉你一点,玄阴宫这些年一直在筹划着一件事,他们与徐北幽勾结,意图唤醒魔神,想必你在千机谷和永夜城也遇见了魔域的人设立的阵法,那是为魔神降世开启混沌所准备的血海神煞阵法。”

    “上古魔神若是降世,那便是真正的浩劫。往日大荒神女魂飞魄散,才勉强封印了他,如今他若是卷土重来,只会愈发变本加厉。”

    “我曾派人调查过这些人,得知即将开启的上古遗迹之中有他们所需的东西,想要复活魔神,便需要找到封印他神识的诛仙盏。”

    “若是你们想阻止他们,待到南海长夷峰的上古遗迹开启,怕是还来得及。”

    他轻呷一口茶水,“不过事到如今,这些事都与我无关了。西镜于我而言也也成了无用之物,便留给你当嫁妆吧。”

    停顿片刻,他踟蹰了一瞬。

    这几年的相处,他对裴娇也多多算算有些了解。

    小姑娘看着无坚不摧,其实内心始终渴望一种归属感,她想要个家。

    可是无时无刻,她所经历的都是利用与背叛,便连自己也是如此。

    就算他无意伤害她,也不得不承认,是想利用她杀了顾景尧。

    即便被伤害了这么多次,她还是对世间的一切抱有期待和善意,企图从一切关系中寻找羁绊。

    即便知道一切只是交易,哪怕那个人十恶不赦,罪不容诛。

    宁长旭无奈一笑。

    怎么天底下混蛋都给她遇见了呢,也算倒霉。

    罢了,虽然他坏事做尽,但是却还算良知未泯。

    他坦然道,“我们之间,利用是真,当然,除了利用,其他也是真的。”

    “比方说,你是我义妹,我是你兄长这件事。”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兄长,但是却很庆幸能成为你的兄长。”

    如果能够早些遇见她,他或许也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兄长,予她一生荣华,风风光光嫁出自己的掌珠,护她一世平安喜乐。

    可惜没有如果。

    只能希望,下辈子她再要不要遇见如他这般的人了。

    “西镜的王城人脉和财力便是我能留给你的全部,你若是恨我,便继续恨吧。”

    “不过我仍相信我的义妹,有仁慈之心,也有雷霆手段,这样的人,比我更适合统领西镜。”

    最后,他透过留影石的幻影望过来,眼神笼罩着一层阴翳,像是雨后的海面,叫人看不真切。

    他说,“裴宁,我其实很喜欢你唤我兄长。”

    自幼便是混血的鲛人,被鲛人排挤,被魔族践踏。

    他同她一样,都是没有家的人。

    留影石的光泽渐渐消散,化作一抹齑粉消逝于空中。

    裴娇飞快地抹去眼角的泪花,低声道,“宁长旭,你真是个混蛋,死了都不让人安生。”

    裴娇花了些时日整顿西镜,平息了群龙无首时的党羽之争,也叫那些图谋不轨的人纷纷闭了嘴。

    期间段昊苍趁着只有裴娇一人的时候找到了她,他哭丧着脸,“阿宁,已经三月了,你怎么还不理我。还有那个姓顾的疯子,为什么你还不赶他走?”

    裴娇从一堆案文中抬起头,揉了揉眉心,“请注意你的措辞,你应当称呼我为镜主。还有,近日很忙,你最好不要来打扰我。”

    段昊苍见她还要赶自己走,不由得怒声道,“阿宁,你为什么这样偏心?我对你的心意你就看不到么?”

    裴娇的脚步微微一顿,她回眸,“我本不想与你明说,因为我们好歹共事了三年。你对我的心意,究竟是对我,还是对镜主之妹?”

    “宁长旭欲要退位,你应当早知道这件事,你跟他的时间不比荣华富贵短,你也应当多多少少知道羡渊的事。”

    她看着他,目光柔和,语调平静,“你说你喜欢我,为何我被利用算计的时候,你却什么都没告诉我?还是因为你早早知道,就想借他之手除去你早已看不惯的顾景尧?”

    段昊苍变了脸色,他面色苍白,支支吾吾道,“阿宁……不是这样的……我……”

    他想为自己辩解,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她的感情,确实掺杂了她所说的这些是非算计。

    魔域之中本就没有多少纯粹的感情,他对裴娇的喜欢有多少是真的,他自己也不知道。

    裴娇道,“你当初想着娶我,究竟是喜欢我,还是喜欢西镜的王位?”

    “你不是想成为我的夫婿,而是想凭借着成为我的夫婿,成为新的一境之主。”

    不给他再多的解释机会,裴娇轻声道,“我能理解你,往日也曾把你当过朋友,但是不代表我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纵容你。”

    “希望你能明白,我如今是镜主,你我身份有差,望你以后见我,都要提前禀报,并且是为正事而来。”

    眼见段昊苍失魂落魄地离开,裴娇缓缓松了口气。

    解决了段昊苍的事,裴娇通过宁长旭留下的线索,对于藏在暗中的玄阴宫更为了解。

    季青岭袖角的那抹图案,正是代表着上古魔神的坐骑玄阴鸾鸟。

    没想到玄阴宫那帮人如此疯狂,竟真的抱有要唤醒魔神的念头。

    联想到此番前往羡渊,她是为了神骨,而魏明扬……

    魏明扬受了他师父的蛊惑,来到羡渊,究竟有什么目的,很可惜她并未套出来。

    不过左右离不开复活魔神便是了。

    上古遗迹即将开启,裴娇处理完西镜之事,暂时交予荣华富贵打理,随后便立刻收拾好所需的东西准备前往长夷峰。

    她不可能被西镜绊住脚步,她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此去长夷峰,除了阻止玄阴宫的阴谋,还有便是找徐北幽报仇。

    所以她特意寻了西镜内的符咒大师为她准备了稀有的符纸,为的就是找徐北幽决一死战。

    长夷峰一带水天交接,原住民多为依山傍水居住的寻常百姓。

    所以在此之前,裴娇与顾景尧这个甩不掉的狗皮膏药约法三章,绝对不能滥杀无辜,惹出事端,也不能暴露修真者的身份,以免打草惊蛇。

    于是裴娇和顾景尧便以凡人的身份住进了山脚下的村落,静静等着长夷峰的遗迹开启。

    此地的民风民俗极为开放,夜里时常有尚未婚配的年轻男女围着篝火载歌载舞。

    耐不住村民热情好客,裴娇他们也被邀请了去。

    火光映照着少年少女的面庞,他们手拉着手,肩靠着肩,唱着歌谣。

    裴娇很喜欢这种淳朴的氛围,很快便融入了其中,与他们打成一片。

    见顾景尧一个人冷着脸靠在火堆旁不合群的背影,怎么看怎么别扭,她小跑过去,准备喊他一起。

    这时人群中冲出一群人,一位魁梧壮硕的年轻小伙子被同伴们簇拥着来到裴娇面前,起初来到村落,便是他为裴娇引路的,裴娇还记得,他叫格桑。

    格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黝黑的皮肤透出几分红晕,在众人的鼓励下,对着裴娇唱起情歌。

    裴娇被团团围住,一脸懵地看着他们,格桑唱完热情大胆的情歌,邀请裴娇道,“阿宁,明日便是我们村落的酬神会,男人们会去雪山中猎杀作乱的猛兽当做祭品献祭给神灵。”

    “若是有人能够猎杀雪山云豹,便能邀请一位心仪的姑娘作为舞伴,一起过夜,我们村落世代还无人能够击杀此兽,不过我定会拿下它,你等着我,好不好?”

    话音落下,村落中的人都开始起哄,“格桑可是我们村落最孔武有力的年轻人,赤手空拳都能同雪地里的黑熊搏斗,仰慕他的少女可多了去了,阿宁,你真是好福气!”

    “阿宁真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孩子了,和村里酬神庙会里的观音娘娘一样好看!郎才女貌,当真绝配!”

    裴娇被众人簇拥着,她慌忙摆手道,“等等,我、我没有这个意思……你们是不是误会了。”

    格桑面露失落,却仍不肯放弃,“阿宁,你是不是有其他追求者了?是我们村落的?还是旁的村落?叫他出来和我比试比试,连面都不敢露,算什么男人!”

    裴娇极为郁闷,说狠话又怕伤到少年慕艾的心,犹豫的话又会让格桑以为自己对他有意。

    她叹了一口气,“其实……”

    就在此时,一直在角落里未曾发声的顾景尧道,“是我。”

    众人惊疑地转身,看着那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少年,火光映衬在他漆黑的双眸之中,像是大漠夜色中跳跃的星光。

    他面色平静,周身却有无形的煞气流转,“我便是她的追求者,你要怎么比?”

    格桑也有一瞬的诧异,他一直以为这同裴娇一起来的人是她兄长,毕竟二人虽同行,却未同房,应当不是伴侣。

    他目光落在少年清瘦颀长的身姿上,这种寻欢柳巷的矜贵少爷怎么能和他们这种常年摸爬滚打在猛兽堆里的汉子比?

    格桑道,“我也不欺负你,雪山云豹过于凶猛,已然残害我们村落无数村民,在我们村落也只有我才敢挑战它,便不强求你了,以免害你丢了性命。”

    “若是你能在酬神会上狩猎到十匹雪山银狼,我便算你赢,如何?”

    格桑说完,便看向顾景尧,只等着这养尊处优的少爷反悔。

    半晌,只闻少年嗤笑一声,“不如何。”

    格桑早已料到,“那你便算认输……”

    顾景尧打断了他,他抱着剑,倚靠在木柱上,淡淡道,“酬神庙会上,我会带回雪山云豹的头颅。”

    话锋一转,他看过来,语气疏懒,目光却似浸了寒星的刀光,“谁若要来抢,我便连同那畜牲和那人,一齐宰了。”

    此话一出,全场陷入一片死寂。篝火旁的少女们花容失色,显然被吓得不轻。

    裴娇赶忙出来打圆场,“他说笑的,他这人就喜欢开玩笑。别当真,别当真。”

    说罢,她扭头瞪了一眼顾景尧,还用力踩了踩他的靴尖。

    顾景尧沉默半晌,便默默离开了。

    在场的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阿宁和她的这位同伴,简直就是两个极端,一个好相处没包袱,一个冷郁沉默,时不时还语出惊人。

    裴娇安抚好村落里的人,寻了个借口便开溜。

    她火速找到顾景尧,踢了踢他的长靴,神情严肃,“你跟我来之前,我们怎么约法三章的,你都忘了?人家是只是个凡人,你和他较什么劲,还要掺和进酬神会,你若使用灵力,闹出大动静来,我们的身份不就暴露了?”

    月光落在他挺立高耸的眉骨之间,多出几分落寞,他垂下眼睫,“可是,我本来也要邀请你的。”

    见到那人捷足先登的时候,他便气得想杀了他。

    裴娇微微一怔,她不由得看向他。

    在触及她目光的一瞬,顾景尧便靠过来,小心翼翼地贴着她的袖摆,浓密的睫毛颤了颤,“娇娇,你不要答应他,好不好?”

    乌黑的眸子水光潋滟,语气有些像是在撒娇,和方才那个冷戾阴郁的模样判若两人。

    真是人前人后两个样。

    可是裴娇这人便是最吃这套,她素来吃软不吃硬,见他可怜巴巴的样子,嘴唇嗫嚅了两下,最后泄了气,“那你也不能口无遮拦,说出那些话,我们还要在这里暂住许久,你将周围的人都得罪了,他们都不愿意和你待在一起,那怎么办?”

    他贴着她的袖摆,贪婪地汲取着她身上的花果香,眼底是近乎迷恋的占有欲,他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处,闷声道,“我不在乎,只要你肯和我待在一起便行了。”

    脖颈被少年的发挠得痒痒的,裴娇见他越发得寸进尺,立刻甩开他,“我听闻那雪山云豹可是有三百年道行的猛兽,难对付得紧,众目睽睽之下,你若用灵力便是暴露我们的身份。”

    “若是不用灵力……你……”能应付的了么?

    顾景尧倏地蹙起眉,打断了她,眼底闪过一抹扭曲的嫉恨,便连言语都因吃醋变了味,“你莫不是认为我真的不如那个凡人?就算不用灵力,这样弱小的东西,我也能杀他千万次。”

    裴娇:“……”

    自从羡渊吃了宁长旭的亏以来,这厮便一直想要证明自己有多厉害。

    少年坐直了,脊背笔挺,如松如柏,他极为认真道,“娇娇,我定会将那雪山云豹的头颅带回来,证明给你看。”

    裴娇无奈地耸耸肩。

    行,堂堂魔君竟欲要和村中小伙一较高下,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想至此,她竟越发觉得滑稽好笑,不由得扬唇道,“嗯,那好,我等着你来邀请我。”

    少女眼底漾开笑意,像是空中跌落的星子,坠落在了她的眸光中。

    她笑了。

    自从纳入封魂锁后,她便很少笑了。

    山风拂面而过,她的发带也随风而舞,顾景尧静静地看着她,心脏狂跳。

    这是她第一次正面回应他,她的态度不再如当初那般抵触,甚至可以说软化了许多。

    虽然手腕处的姻缘石仍旧并未有任何反应,说明她尚未心动。

    但那又如何。

    他愿意等着那一天,别说她的心被封魂锁封印了七情六欲,就算她的心是石头做的。

    十年,百年,千年,除非他死了,他也要将这块石头捂热。

    至死方休。

    酬神会这日,格桑同他的兄弟们一早便准备好弓箭和长矛,准备前往雪山狩猎。

    一路走来,遭遇的奇珍异兽数不胜数,可始终没发现雪山云豹的踪影。

    雪山内幽深寂寥,直至一声兽吼声传来,格桑等人对视一眼,一道虚影却蓦地从后方落下。

    “小心!”

    猛兽锋利的爪牙竟撕下了一人结实的臂膀,那人哀嚎着挣扎,周围的人反应过来后立刻上前去帮忙。

    令他们没想到的是,这雪山云豹竟变得比数月之前更难对付,就算众人合力,仍旧落入了下风。

    格桑沉声道,“糟糕,这畜生四处吃人,修为怕是长进了不少,你们小心一点!”

    话音刚落,他便被猛兽扑倒,其他几人举着刀剑从后方杀过去,却被兽爪的余威震开,纷纷哀嚎着倒地不起。

    格桑遍体鳞伤,拼命用手中的长矛抵抗着,却架不住渐渐力竭,眼见即将丧命于兽口,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凌厉的风声。

    “扑哧——”

    一支红羽箭矢猛地贯穿了雪山云豹的右眼,温热的血溅落在格桑脸上。

    雪山云豹哀嚎一声,格桑借此挣脱开束缚,朝着箭矢来的方向看过去。

    身穿梅红长袍的少年立于呼啸的风雪之中,他单肩背着箭囊,指腹扣着弓弦,面容欺霜赛雪,眼神冷冽肃杀。

    雪山云豹被激怒,嘶吼着朝着少年扑过去。

    格桑提醒道,“你快走!这畜生已经不是我们可以对付的了!”

    那少年显然不将他的话当是一回事,他一面后退拉开距离,一面拉弓朝着飞速奔来的雪山云豹射出箭矢。

    在雪山云豹近身他的时候,格桑不忍地闭上双眼,似乎已经看见了少年被开膛破肚的惨状。

    谁知落在他耳边的,却是凄厉的兽吼声。

    格桑蓦地睁眼,看见了他这一辈子都难忘的画面。

    雪山云豹仍保留着扑在空中那一瞬的停滞状态,只是它最脆弱的喉间被一把长剑精准贯穿,就这样牢牢地钉在空中。

    顾景尧举着长剑,被猩红的血溅了半张脸,眼神漠然地看着它垂死挣扎。

    就算如此,生存力极强的它仍在痛苦地嚎叫着,前爪疯狂地抓挠着少年举着剑的手臂。

    少年的手臂被猛兽的利爪撕裂出几道触命惊心的口子,可他握着剑的手却仍旧纹丝不动,就面无表情地看着雪山云豹慢慢停止挣扎,最后咽了气。

    他这才将长剑抽出,利落地将雪山云豹的头颅砍下,拎着头颅,一言不发地走了。

    直至他的背影消失在鹅毛大雪之中,格桑和他的同伴才缓过神来。

    直至傍晚,姑娘们仍聚在村落的门口。

    “他们回来了!”

    见到格桑,姑娘们发出一阵欢呼,待到年轻气盛的他们走近,却发现各个鼻青脸肿伤痕累累,不见任何喜色。

    “这是……这是发生什么了?他们没有带回雪山云豹么?”

    从后院端来桂花酿酒的裴娇微微一怔。

    方才姑娘们说天气渐冷,要准备一些酒水暖身体,裴娇不胜酒力,便选了最温和的。

    她朝着这边看过来,看见格桑一行人灰头土脸的,并未答话。

    在姑娘的追问之下,格桑才慢吞吞道,“雪山云豹是被斩杀了,但是……不是我。”

    “不是格桑?怎么可能?”

    “对啊,格桑天生神力,若是他都拿不下,还会有谁?”

    就在这时,又有一人迎着风雪回来了。

    人们看见他手上提着的东西,瞬时瞠目结舌。

    顾景尧一眼便看见了端坐在桌前的裴娇,他径直绕过喧闹的人群,朝着她走去。

    裴娇还在品尝着桂花酒,刚一抬眼就看见一个血淋淋的头颅被搁在了自己面前,那雪山云豹显然死不瞑目,两只铜铃大的眼睛盯着裴娇看。

    裴娇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不由得向后一仰,后背却碰上了少年结实硬朗的胸膛。

    顾景尧垂眼看着她,脸上的血还未被抹去,语气却难掩兴奋,“娇娇,送你的。”

    裴娇沉默地看着那个狰狞的兽头:“……”

    我谢谢你啊。

    接着,少年凑近了她,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我斩杀了雪山云豹,是不是有资格,可以邀请心爱的姑娘共度良宵了?”

    裴娇一时语塞。

    糟糕,大意了,忘了这茬。

    不知为何当时脑子一热答应了他,现在进退两难倒成了自己了。

    顾景尧看着她,乌黑的双眸泛着水光,“娇娇,你不会是想反悔吧。”

    裴娇叹了一口气。

    罢了,自己做的孽,怨不得旁人。

    “没有,我答应你。”

    裴娇托腮道,“那你要邀请我跳舞么?还是做什么?”

    顾景尧微微一怔,耳后根渐渐发红,盯着她一张一合的唇看,喉结缓缓滚动了一下。

    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他举起身旁的酒壶灌了一口,裴娇惊讶地看着他,“这是灵草酿的酒,很烈的。”

    果然,不及片刻,少年面上就浮现了一层薄薄的红晕,他眼神灼热地看着她,“这里闲杂的人太多了,我不喜欢,我们去后山吧。”

    裴娇摇摇头,“不要,后山太冷了。”

    顾景尧凑近了,“后山有一处温泉,我们可以去那里。”

    话音刚落,他的呼吸便急促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裴娇狐疑地看着他,“温泉……你想做什么?不行,你想都别想。”

    顾景尧沉默半晌,随后半蹲在她身侧,静静地看着她。

    裴娇别过头,“装可怜也没用。”

    自从她允许顾景尧这厮呆在身旁之后,他就越发得寸进尺了。

    顾景尧长睫垂落,目光却落在了自己手臂的伤口上。

    他眸光微微一动,在起身之时,发出一声微弱的闷哼。

    裴娇注意到了他血淋淋的手臂,倒吸了一口冷气,“你怎么弄的?”

    顾景尧计谋得逞,可怜兮兮道,“被抓的。”

    话锋一转,他补充道,“可疼了。”

    “不过我没有使用灵力,我没有违反我们之间的约定。”

    裴娇见那错杂缭乱皮开肉绽的伤痕,不由得蹙起眉来。

    由此可见,这雪山云豹有多凶悍狞恶。

    她语气软和许多,“你是不是傻?为何要与它硬碰硬?”

    顾景尧垂下眸子,“我怕它跑了,就没资格和你一起了。”

    裴娇注视他半晌,无奈道,“去后山吧,顺便给你上药。”

    后山零星点着几盏灯火,雾气缥缈,雪花堆叠。

    裴娇坐在温泉旁,小腿伸进温泉水里,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

    她本就因为封魂锁的缘故有些体寒,自然会更喜欢温度高的东西。

    她喝着温热的桂花酒,看着夜色中起伏的雪山,不由得心情雀跃,便冲顾景尧招了招手,“过来,我替你上药。”

    顾景尧靠着她坐下,将草药放在她手中。

    裴娇转过头,面色大变,“我只是替你上药,你怎么将上衣都脱了!”

    少年挺拔硬朗的身躯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蛊惑诱人,他无辜地眨眨眼,“可是,不止手臂受了伤。”

    “这里。”他指了指胸膛,劲瘦的小腹和结实的后背,“这里,还有这里。”

    裴娇咬咬牙,“顾言玉,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话是这么说,裴娇还是将草药的瓷瓶打开,涂抹在了他的手臂上。

    少女嘴上的语气凶巴巴,可是为他上药的动作却格外轻柔,指腹小心翼翼地在他手臂上打圈按揉。

    她的触碰像是恩赐。

    酥麻的电流顺着草药钻进伤痕,有一丝痒,更多的是清晰的悸动。

    顾景尧攥紧拳头,盯着她白净的侧脸,呼吸不由得加快,一种诡异的酥麻快意顺着尾椎骨攀爬而上。

    裴娇听见他发出的闷哼,“是我下手太重了么?弄疼你了?”

    顾景尧哑声道,“再重一点。”

    裴娇疑惑地抬起头,便见他眼尾绯红,眼神灼热地盯着自己,小声喘着气道,“可以,再重一些。”

    裴娇:“……”

    变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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