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周兮辞只是外人
周兮辞从记事起就住在红杏孤儿院, 陈临戈就是她的哥哥。
她不记得父母,没有被遗弃的记忆,从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 别人是由父母教,周兮辞只有哥哥。
如果不是七岁那年随养父母回红杏看望周新萍,意外听到周新萍和徐慈英说起她的身世,周兮辞一直都以为她和陈临戈是亲兄妹。
可即使没有血缘关系,陈临戈待她也如同亲妹妹一般,甚至在有了自己的妹妹之后,这份好也从来没有变过。
知道陈临戈要随养父母搬去沪市的消息, 周兮辞大哭了一场,有好一阵子都没有理过他。
他离开的那天,徐慈英和周国成下楼送他们一家人,她躲在楼上阳台看见陈临戈一直抬头往上看,可直到车开走她也没有下楼。
陈临戈刚到沪市, 给她打了好多好多电话, 她不接, 后来陈临戈趁着放假偷跑回来,她又没有原则的心软,拉着他的手一边流泪一边说哥哥不要丢下她。
她哭得那么可怜那么伤心, 陈临戈眼睛也红了, 他用自己的T恤擦掉她的眼泪,很郑重的说不会,他不会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
那个时候陈建业的事业刚刚起步, 陈奶奶因病离世之后, 他不放心把两个孩子留在溪城交给别的亲戚照顾, 便和妻子商量把兄妹俩接到自己身边, 日子苦是苦了点,但好歹一家人住在一起。
父母工作忙,陈临戈便担起照顾陈临舞的责任,每年只有寒暑假才有时间回一趟溪城。
平时见不到面,他就每周给周兮辞打一个电话,因为是长途话费贵,两个人并不能聊很长时间。
后来陈临戈给她注册了一个Q.Q号,周兮辞家里没有电脑,她便每周跑去简凡家里和他通半个小时的视频电话。
从十岁到十二岁,周兮辞虽然不能像以前一样和陈临戈朝夕相处,但他对她的好却从来没变过。
他会把自己的零花钱和压岁钱都攒起来留给周兮辞,给她买书买文具,买生日礼物和公主裙。
陈临戈初三那年,因为训练和备考一个月才放一次假,留给周兮辞的时间并不多,可她依然每天都很期待月底的到来。
每次通话,大多都是周兮辞在说,陈临戈只偶尔才会说几句,她说开心和难过,说学校和生活。
交到了什么朋友,什么数学好难训练好累,所有对着父母能说的不能说的,她通通说给陈临戈听。
她不想因为距离而和陈临戈有了疏离感,她想让他参与进自己的生活。
那一年寒假,陈临戈没有回溪城,和周兮辞的联系也是断断续续,她以为是学业和训练忙,并未太上心,只是固定每个时间在Q.Q上给他留言。
直到六月的一通电话。
她记得那天是星期六,还没有到每个月陈临戈给她打电话的时间,看到来电时,周兮辞很惊喜,立马接通了道:“哥!你怎么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了?还好我今天没有去训——”
“是小辞吗?”
电话那头并不是陈临戈的声音,周兮辞一顿,抓着话机愣住了神。
“是小辞吗?我是你蒋阿姨。”
“哦,蒋阿姨好,我是小辞。”周兮辞已经有好些年没见过蒋玉雯,平时也只能在父母的言谈之间得知她和陈建业的事业已经做出成就,现在在沪市混得风生水起。
蒋玉雯说:“你哥没有放假,我今天给他收拾房间看到了手机,也看到了你给他发的消息。”
周兮辞不知道跟她说什么,只能又“哦”了声。
“是这样的,阿姨今天给你打这个电话,是有件事想跟你说。”蒋玉雯没有拐弯抹角,也没有给周兮辞问出什么事的时间,便直接道:“你也知道的,你哥现在是关键时期,我希望你平时要是没什么事就不要给他打电话了。”
周兮辞咬着唇角,“我也没有每天都给他打……”
蒋玉雯语气冷淡地打断道:“我知道你和你哥关系好,可再怎么说他也不是你亲哥,你这样总是打扰他对他学习和生活都有影响。”
周兮辞鼻子一酸,声音带着哭腔:“可是我哥没有跟我这么说过。”
蒋玉雯笑了声:“你哥哥那个人是什么品行你也是知道的,从小到大他对谁都好,也说不出什么狠话,你们从小在红杏一起长大,你有什么难处,他怎么可能不帮你。可是小辞,人要有廉耻心也要学会知足,你要明白你和陈临戈没有血缘关系,他也没有照顾你的义务。”
周兮辞说不出话来,沉默好久才吸了吸鼻子问:“这是我——陈临戈的意思吗?”
“是谁的意思不重要,阿姨今天给你打这个电话,就是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跟陈临戈联系了,他有自己的妹妹要照顾。”蒋玉雯不动声色掐掉了周兮辞心里最后一点念头,“他和我们才是一家人,你对他来说只是个外人。”
……
时隔多年,再次回想起这段记忆,周兮辞仍然觉得难过和委屈,可她不想在外人面前提起这些。
毕竟蒋玉雯没有说错,陈临戈姓陈,对他来说,周兮辞只是个外人。
她不想他为难,更不想他因为自己在陈家过得不好。
“没有什么原因啊,就是觉得太麻烦了,我们离得那么远,来回都很不方便,打电话每个月话费也要支出很多,打视频电话我也要去同学家里才行,太麻烦了。况且我们都会长大的,总要有自己的生活,不可能一直围着谁转。”周兮辞松开手,手心被扣出一片红,“蒲靳哥,今天谢谢你跟我说这么多,时间太晚了,我就先回家了,你吃完西瓜记得把盘子还回去啊。”
“行。”她不愿意说,蒲靳也不想多问,“你好好休息,腿上有伤这两天就别乱动了,小心回恢复得不好留疤。”
周兮辞笑了下:“已经准备请假在家躺两天了。”
“成,你回去歇着吧。”
“嗯。”
周兮辞回到家里,周国成不知去处,徐慈英在客厅踩缝纫机做活,“回来了啊,西瓜给你切好了放在冰箱。”
“我明天吃吧,今天吃多了。”周兮辞走过去坐在一旁帮她叠走线缝好的衣服。
这台缝纫机是服装厂淘汰下来的旧式平缝机,徐慈英为了多点时间赚钱,花了五百块买了一台,放在家里平时加班赶工用。
周兮辞知道她这么辛苦都是为了自己,她文化课成绩一般,溪城每年参加高考的人数越来越多,分数线也高,单走普高应届这条路考不上很好的大学,民办学校学费贵,去太远的地方对她来说又不现实,对家里更是一笔很大的开销。
她起初学田径是为了有书读,尽管后来不是,可现在也不能不是。
“妈。”周兮辞看着徐慈英头顶的白发,垂下眼帘说:“不然我不上学了吧,反正早晚都是要上——”
“你胡说什么!”缝纫机哒哒哒哒的声音停下,徐慈英厉声道:“你趁早给我断了这个念头!你不读书你能干吗?难道像你爸一样去开出租车吗?你知道现在多少人磕破脑袋就是为了考一个好大学?”
周兮辞没想到徐慈英反应这么大,“我……”
“你文化课不好,我为了你能上个好初中,去找了多少人,你还能走田径这条路是多少人想学都学不来的?你现在跟我说你不读了,你怎么当初不说?”徐慈英很少对着周兮辞这么严肃,“家里的情况是没有那么好,但也没不好到不能供你上个大学,你不要给我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见她不吭声,徐慈英问了句:“你听见了吗?”
周兮辞点头,小声道:“听见了……”
“还有你们教练说的单招的事情。”徐慈英抓着上次没说完的话,语重心长道:“你在短跑上有天赋,不然王教练也不会一直带着你,你现在到了这个阶段,还想这些不该想的事情,你自己好好去反思反思,对得起这些年他对你的教导吗?”
周兮辞还是那句话:“溪大也没什么不好的啊。”
“这是好跟不好的问题吗?你这孩子怎么还没想明白,这不是学校的问题,这是你的问题。”徐慈英起身走到贴满了奖状的墙壁前,“你看看你这么多年获得的荣誉,你想想你付出的努力,最后就是为了留在这座小城吗?”
周兮辞想得比谁都明白。
她看着那满墙的奖状,想过被这些荣誉承载着的远方,也想过继续走下去会有什么样的好光景,但最终还是被现实击垮。
她不想再和徐慈英说这些,也不想她担心,只能先示软道:“妈,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会好好考虑的,我也想明白了,我以后不会再说不读书的话了。”
徐慈英叹了声气:“希望你真的想明白了。”
周兮辞眼眶倏地一酸,低下头不去看徐慈英的目光-
周兮辞腿受伤,跟王沪生请了几天假,也暂时退出了摘瓜小队,而陈临戈也因为陈建业和陈临舞的到来,跟蒲靳都没再去过简家岗。
夏日天长,等周兮辞休养好回学校,陶姜也回了队里,暑期学校宿舍没开放,王沪生联系了周兮辞她们班的班主任林松媛,林姐来了趟学校安排陶姜住在她的职工宿舍。
林松媛硕士毕业没几年,年级尚轻,跟班上学生都以姐妹姐弟相称。
替陶姜安顿好,她被邱琢玉拉住,嚷着要她请客吃冰棍,“林姐,你可怜可怜我们这群小鸡崽啊,这么热的天我们都快晒干了。”
林松媛大手一挥,买了一箱绿色心情叫他们拿回队里分。
周兮辞鼓掌笑道:“林姐万岁!”
“碰到你们我只能破财消灾。”林松媛笑得无奈,“行了,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下个月开学见啊。”
“等等等,林姐等下我还有个问题!”简凡叫住林松媛:“这学期开学我们艺体生会被分出去吗?”
“咋了,跟我待不下去了啊?”林松媛笑道:“你们想都不要想,谁都没机会逃出我的手掌心。”
周兮辞一扬眉:“那就是不分咯!”
九中每一届升高三的时候都有谣言传出,说是开学艺体生要和普高生分开上课,到了周兮辞她们这一届也不能免俗,早从上一届高三高考还没开始这分班的消息就传了出来。
林松媛说:“班肯定是不分了,但有个小道消息,开学班上可能会转来几个插班生。”
简凡笑眯眯问:“有帅哥吗?”
“那肯定有,你林姐我挑学生只看脸不看成绩。”
邱琢玉叫道:“那有美女吗!!!”
“怎么,我还不够你们看啊?”林松媛跟他们插科打诨说了好一会,直到手机铃声响才说要走,“你们快去训练吧,我接个电话。”
“林姐再见!”
周兮辞她们走得快,林松媛接通电话的时候,五个人已经扛着冰棍走远了。
林松媛拿着手机边往外走边说:“是陈先生吗?对,我是二十五班的班主任,啊这样,你想来学校看看是吗?那今天可以啊,我正好在学校。好行,您到了跟我说。”
……
下午的训练依旧汗水淋淋,王沪生针对不同距离的学生制定了不同的训练方案。
周兮辞专攻短跑,她动作速度和反应速度都很灵敏,只是耐力不足,王沪生也没落下这一块的短板,让她练了一晚上的速耐训练。
300米跑,八组,间歇六分钟。
300米+200米+100米组跑,五组
300米快跑+50米慢跑+100米冲刺跑,五组。
400米检查跑,两次。
……
这仅仅只是主项距离跑,还有更高强度的超主项距离跑,一晚上下来周兮辞累得像耕了一天田的小牛。
中途休息的二十分钟,周兮辞坐在跑道上,简凡和陶姜在一旁替她捏着小腿,简凡凑近了看了眼:“你这伤口结的痂好像又裂了。”
“没事,都不疼了。”周兮辞灌了大半瓶水,“没事,不用捏了,这才哪到哪儿。”
邱琢玉从一旁走过来,啧声:“哎呦,这可怜见的。”
周兮辞:“滚,别逼我动手啊。”
他哈哈笑了两声,从口袋里摸了颗糖丢过去:“喏,补补糖分。”
邱琢玉顺势坐在旁边,给简凡也递了一颗,最后把剩下的都给了陶姜,“哎,你帮我装着吧,等会老王该叫我去做专项训练了。”
陶姜看着他愣了几秒才伸手接过去塞在自己外套口袋里。
晚风沉沉,周兮辞还没缓过神,王沪生的哨声又吹了起来,她叹了声气,从地上爬了起来:“哎,命苦啊,上天保佑,我今生学体育,下辈子保我荣华富贵。”
邱琢玉笑:“嘿嘿,我这辈子也荣华富贵。”
“滚!!!”周兮辞抬脚要踢他,邱琢玉笑着跑到熊力那儿,从他后背一跃,差点没把熊力压垮。
熊力从肺里挤出一句:“你跳的时候能不能说一声,你一八八,我一七九,不是一九九。”
“哈哈,忘记了。”邱琢玉跳下来给他顺了顺气。
周兮辞笑完他俩,转头问简凡:“你二叔家的西瓜摘的怎么样了?”
“快啦,我爸招了两个小工,加上这阵子你们又去帮忙,再有个两三天应该就差不多了,剩下的是晚苗,九十月份才摘,那会我二叔应该好得差不多了。”简凡道:“对了姜姜,我给你拿的西瓜,你这两天就要抽空吃了,都熟透了再放就该坏了。”
陶姜点点头:“知道了。”
“走咯,集合了。”简凡小跑起来,周兮辞和陶姜紧随其后。
夏夜漫长,新的生活仿佛才刚刚开始。
晚上九点训练结束,几十号人三三两两走在一起,陶姜和几个住在学校附近的队员主动留下来加训。
周兮辞正低着头在看手机,简凡碰了下她肩膀:“诶!快看,那是不是陈临戈?”
她抬头看过去。
陈临戈正从教学楼那个方向往这里走,也在看手机,步伐并不快。
“要喊他吗?”简凡问。
周兮辞没吭声,她这几天都没跟陈临戈碰上面,连蒲靳也很少见到,不知道他们在忙些什么。
她刚想说算了,陈临戈却像是察觉到什么,抬头看了眼。
简凡跟他招了招手:“大帅哥,你怎么在我们学校啊?”
陈临戈收了手机,快步走过来,“想穿个近道,但是没找到出去的路。”
九中占地面积大,东南西北四个门,平时寒暑假只开放南北门,偶尔会熟悉的人会从学校里面穿到这边的街口。
简凡问:“你去哪儿啊?”
“回家。”
简凡看看周兮辞:“那正好,我们也结束了,你让周兮辞骑车带你回去呗。”
周兮辞掐了下简凡:“我那小破车怎么带人?”
“简单啊,你跟大熊换辆车。”简凡喊来熊力:“你今晚跟小辞换辆车,明天我们去你家正好把车换回来。”
熊力父亲早逝,他母亲许玉莲原先在路边小摊卖早餐,这几年省吃俭用攒了些钱,在巷口租了间小门面,前不久刚装修好,明天正式开业,周兮辞她们约好了要过去帮忙。
熊力的自行车是男士的,车身高,平常载着简凡和周兮辞两个人也不成问题。
几人走到车棚,周兮辞和熊力互换了车钥匙,“你小心点骑啊,我这车经不起折腾了。”
熊力挠头笑笑:“知道了。”
简凡骑上车,“那我跟大熊就先走了啊,明天见。”
“行,明天见。”
周兮辞看着两人走远,才弯腰去开锁,把车从车棚拽出来之后,她回头看了一眼陈临戈。
陈临戈有些莫名:“怎么了?”
“你真要我骑车带你啊?”周兮辞指指自己又指指他:“你看看我多高,你再看看你多高。”
陈临戈说:“我不重。”
“……”
周兮辞拿陈临戈没辙,骑上车后,单脚踩着旁边的石墩,“好了,你坐上来吧。”
陈临戈坐下去的那瞬间,周兮辞明显感觉到车身往下一沉,她真的想骂人了。
“我坐好了。”陈临戈又问:“我能扶着你吗?我怕掉下去。”
“……行。”
陈临戈也没多过分,只是揪住了她的衣服,“好了,走吧。”
周兮辞用力踩了下踏板,没踩动:“……”
陈临戈忍着笑,“怎么还不走?”
“我c——”她忍着没说脏话,本来训练完腿就酸,这会用力蹬车根本使不上太大的力。
周兮辞认输了:“我们走回去吧。”
话音落,她感觉车身一轻,回头见陈临戈从后座站了起来,倾身抓住左边车把,“下来,我载你。”
他衣衫上有很好闻的茉莉花香,柔软的布料从周兮辞鼻尖轻轻擦过,她一时忘了自己坐在自行车上,下意识往后猛仰了下头,人跟着往后倒,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诶诶诶——”
周兮辞赶忙抓住陈临戈胳膊,他用腿顶着车,抬手把人勾了回来,她又一鼻子砸在他下巴上。
又酸又疼。
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陈临戈愣了一秒,神情有很明显的无措,他没带纸,大庭广众之下也不能卷起衣服给她擦,屈指用指节在她眼下刮了一下:“别哭了。”
“不是哭。”周兮辞觉得脸热,捂着鼻子站直了,“就是痛觉刺激到泪腺了,不受控制的。”
他没说话,拨开她的手,倒是没砸出血,只是鼻梁红了一块,“还疼吗?”
周兮辞吸吸鼻子:“不疼了,走吧。”
她坐到后座上,等着陈临戈骑上车,手抓着坐垫下边的铁架,长腿在半空中晃悠。
“陈临戈。”
“嗯?”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陈叔他们呢?”
“走了。”
周兮辞低着头,脑袋随着车速忽快忽慢时不时撞在他后背上,“那蒲靳哥呢?”
“跟他们一起回去了。”
这里是个下坡,陈临戈没蹬踏板,风呼呼吹着,T恤紧贴着他的身线,清瘦而不单薄。
周兮辞想问他怎么没回去,只是当下,夏夜繁星,蝉鸣晚风,一切都很美好。
她不舍得破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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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只能牢牢抱住他
周兮辞到家时徐慈英和周国成都不在家, 大门紧锁,楼道的声控灯忽明忽暗,她和陈临戈走到各自家门前。
钥匙叮里当啷。
锁匙插|进锁孔的瞬间, 顶上的声控灯灭了下来,周兮辞借着这短暂的黑暗,扭头看过去。
陈临戈已经拔下钥匙去拧门把,她忽然喊道:“陈临戈。”
他动作一顿,回头看过来。
一缕月光从窗台落在两人中间。
周兮辞抓着钥匙,说得磕磕巴巴:“你……明天有时间吗?就是,额大熊家里开了个早餐店, 明天开业,我们准备过去捧场,你要来吗?”
“几点?”
周兮辞松了口气:“七点。”
陈临戈点点头:“行。”
“那明天见?”周兮辞看着他,钥匙硌在手心里。
“嗯,明天见。”陈临戈拧开门把, 抬脚走了进去。
周兮辞有几分说不上来的愉悦, 小声哼着歌进了家。
等晚一些徐慈英回来, 她也跟徐慈英说了这事,还非拉着徐慈英明天一早跟她去吃早餐:“新店开业,全场8.8折, 而且早餐店跟服装厂是一个方向, 正好顺路的,你还可以叫上小秦阿姨。”
“行行行。”徐慈英架不住她的念叨,“我去吃还不行吗?叫上你小秦阿姨, 还要不要叫上你小刘叔啊。”
“那必须的啊。”周兮辞笑道:“明早我和陈临戈会早点过去, 你收拾好了直接过来就行, 我让大熊给你们留位置。”
“小临没跟他爸回去吗?”
“……没。”
“你回头问问, 唉哟——。”徐慈英被周兮辞捏得肩膀酸疼,念了两声又说:“你回头问问小临,可别跟是跟家里闹了什么矛盾。”
“知道了。”
徐慈英想起什么:“明天你们不训练了吗?”
“明天周六,跟以前一样,上午休息半天,晚上加一小时。”
“那你快别捏了,去洗洗早点睡。”徐慈英站起身:“我去躺一会,这两天腰酸背疼的。”
周兮辞扶着她站起来:“要不我回头再去医院给你排个针灸号吧。”
“没事,躺躺就好了,不用花那钱去受罪。”
“那你洗了澡再躺吧,我正好先写会作业再洗。”周兮辞说:“你去洗,我给你拿衣服。”
“行。”
等徐慈英洗完澡,周兮辞一张卷子才写了两道题,她本来还想自力更生,但现在看着是不可能了,只能跑去旋风小队的群里要答案,结果还被邱琢玉嘲笑什么时代了还写暑假作业。
周兮辞懒得搭理他,唰唰写完两张英语试卷,在群里说了下明天要带陈临戈一起过去的事情。
简凡先发了个“哇哦”的猫猫表情包。
邱琢玉紧随其后。
熊力和陶姜也被这两人带坏,跟刷屏似的,发了一堆“哇哦”。
四人调侃完,半天没见周兮辞冒泡,简凡抬眼一看,发现群名后面的人数不知道什么时候从5变成了4。
简凡:“……”-
周兮辞退出群聊之后就去洗澡了,后来也没拿手机,倒床一觉睡到第二天闹钟响。
她平时不去学校训练的时候都习惯早起下楼跑几圈,夏季天亮得早,小区里都是早起散步的老大爷和老奶奶。
周兮辞绕着小区刚跑了半圈,迎面过来个人。
她最初还没反应过来,等跑过去了才停下脚步,身后的人也同样停了下来,周兮辞倒退回来,一脸惊讶:“你怎么起这么早?”
陈临戈明显跑了有一会,额头和脖子上都清晰的汗意,他缓了缓气息:“有蚊子,被咬醒了。”
“你没点蚊香吗?”
“有烟味睡不着。”陈临戈问:“你还跑吗?”
“不跑了,我以为你没起来,想着跑完回去叫你。”周兮辞看着他:“你还要跑吗?”
“回去吧,等会也要出门了。”
“哦,那走吧。”
两人并肩往回走,周兮辞周身萦绕着他身上传递而来的潮湿热意,她刻意拉开距离,可没多会,距离又靠近了。
周兮辞侧头看了眼陈临戈,几秒后又挪开视线,但没再挪过距离,直到进了楼道,她才三两步跑开了:“我先回去收拾东西,你好了给我发消息。”
陈临戈看着她跑远,莫名联想起动物世界里遭到雄狮攻击而受惊的小鹿,自顾笑了声。
他也三步并两步,很快上了楼。
回去洗完澡收拾妥当,陈临戈给周兮辞发消息说好了,没几分钟,便见她拿着灭蚊器走了进来。
周兮辞问:“你晚上睡哪间屋子?”
陈临戈指了指左边的那间。
“行。”她拿着灭蚊器走进去,关上窗户后对着屋里一通乱喷,而后捂着鼻子跑出来关上门,叮嘱道:“你晚上回来通风的时候把纱窗拉下来,不要开着门,这样应该就没什么蚊子了。”
陈临戈点了下头,垂在额前的湿发随着动作落了两滴水下来。
“你头发不吹一下吗?”周兮辞说:“你是不是没吹风机,我回去给你拿。”
“周兮辞。”
“啊?”
“你……”陈临戈看着她,神情有些古怪:“算了,不用拿了,等会路上风吹一会就干了。我们走吧,快到点了。”
周兮辞“哦”了声,把灭蚊器放回家里,喊了声:“妈,我先走了啊,等会店里见。”
徐慈英应道:“晓得了。”
陈临戈问:“徐姨也过去帮忙吗?”
“不是,她跟几个叔叔阿姨过去吃早饭。”周兮辞蹦蹦跳跳下了楼,从车棚把车拽出来,陈临戈自然地接了过去。
她坐到后排,手依旧揪着坐垫底下的铁架,自行车匀速往前移动着,夏日清晨的凉风扑面而来。
周兮辞忽然问:“陈临戈,你什么时候开学啊?”
他沉默几秒:“不知道。”
“那你报了哪个学校总该知道吧。”
“你问那么多。”
“我关心你一下还不行吗?”
陈临戈突然提速,周兮辞一时不妨,一头撞在他后背上,捂着鼻子叫道:“你是不是忘了你后面还有个人!”
“嗯。”
“?”周兮辞指着旁边非机动车道:“你到这边骑。”
“有车,你不想活了啊?”
“反正坐在你车上活不活都没什么意义了,不如我们一起死了算了。”
“行。”
陈临戈车把一歪,眼见着就要骑过去了,周兮辞立马怂了,忙抱住他的腰:“等等等——我开玩笑的!!!!”
他笑了起来,周兮辞很明显感觉到他身体都跟着颤动,还没松开手,他又忽地提速,赶在路口红灯的最后几秒骑了过去。
周兮辞猝不及防,只能牢牢抱住他,脸颊贴着他柔软的布料和温热的后背,惊道:“我靠!!陈临戈!你慢一点啊!”
他恍若未闻,脚下蹬地飞快,顺着下坡一路飞驰。
自行车骑过大街小巷,满城的玉兰树下,少女的惊叫和少年的笑声像风一样呼啸而过。
……
托陈临戈的福,周兮辞赶到早餐店的时候,新一锅蒸包刚好出锅,许玉莲夹了一碟递给熊力:“你端去跟小辞和她朋友先吃,等会忙起来可就顾不上你们了,小辞不够吃你跟阿姨说!”
“好!谢谢许阿姨!”周兮辞拽着陈临戈在店里坐下,这个点还早,店里仅有的八张桌子只坐了一半不到。
熊力走过来坐在两人对面,“还有砂汤和胡辣汤,你们要喝什么?”
“胡辣汤吧。”周兮辞饿得不行,直接用手捏了个包子,又被烫得龇牙咧嘴:“好烫好烫。”
熊力笑:“刚出锅的。”
周兮辞摸着耳垂降温,接过陈临戈递来的筷子,对着熊力说:“有豆浆吗?给他来一杯豆浆。”
“有,早上刚打的,还有稀饭,你们要吗?”
“你们家早餐店种类挺多啊,”周兮辞说:“我要胡辣汤就行了,别的不用。”
熊力问:“那哥你呢?就要豆浆吗?”
陈临戈点头:“豆浆就行,谢谢。”
“客气啥,都是朋友。”熊力走过去盛了一碗胡辣汤,又拿了一杯封好的豆浆。
吃了一半,简凡和陶姜也过来了。
周兮辞已经七分饱,拿了肉包在手里揪着皮吃,“邱琢玉呢,都这个点了,他怎么还不来?”
“给他打过电话了,说是在路上。”简凡见不惯周兮辞这个急死人的吃相,拿筷子拍了下她的手:“说你多少回了,要吃就吃。”
周兮辞疼得轻嘶了声,皱着眉道:“吃吃吃,怎么不吃。”
她咬了一口还没咽完又接连咬了两口,肉□□厚实,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噎得她喘不上来气:“唔唔……”
简凡和陶姜要的东西还没上来,熊力正要起身去倒水,陈临戈把手里的豆浆递了过去。
周兮辞也顾不上什么,抓过去就喝了起来。
好不容易咽下去,她又想到这是陈临戈喝过的,呛得差点背过气去,“咳咳……”
简凡一脸嫌弃的看着她:“你看看我说你什么好。”
周兮辞抓着豆浆杯,薄弱的塑料包装被她捏出褶皱来,“吃你的包子吧,废话那么多。”
她自顾把剩下的豆浆一口气全喝了,起身丢了垃圾,朝门口走过去:“许阿姨,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许玉莲说不用,叫她去坐着。
周兮辞说什么也不肯进去。
店里,陈临戈吃完最后一口包子,擦了擦嘴问熊力:“能帮我再拿杯豆浆吗?”
“你都喝——啊哦哦。”熊力反应过来,“我去给你拿。”
“谢谢。”陈临戈看着周兮辞在门口招呼客人,转头看了下墙面上的价格表,算完价格后走过去偷偷摸摸扫码付了钱。
店里的到账提醒跟着响了起来:“支付宝到账二十八元。”
陈临戈:“……”
熊力叫了声:“哥,你干嘛?”
陈临戈有些干坏事被抓包的尴尬,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偏头轻咳了声:“我……”
“大熊你别介意,他这人就这样,不喜欢欠人家的,以前在我家吃饭不能给钱就非要抢着刷碗扫地,你今天要是不让他给钱,他能难受的一晚上都睡不好觉。”周兮辞走过来把手里的单页塞给陈临戈:“来吧来吧,吃饱了就来干活了。”
“那什么大熊,我没别的意思,就当是我给的开业随礼了。”陈临戈收起手机,逃一般地说:“我去门口帮忙。”
周兮辞和陈临戈样貌出众,加上周兮辞嘴甜,没一会手里的单页就全散完了,店门口也排起了长队。
她和陈临戈准备回来帮忙。
陈临戈拉住她:“你同学不会介意的吧?”
“介意什么?介意你给钱吗?”周兮辞笑说:“怎么会,给钱是你的心意,不给钱是我们的情分在这儿,他不会介意的。”
“那就好。”
周兮辞啧声:“你说你怎么那么笨呢,偷偷把钱放钱盒里不就行了吗?你看——”
她下巴轻抬,示意陈临戈往那边看,他转头看过去。
店里,简凡和陶姜吃好后,趁着人多许玉莲不注意,抬手往钱盒里放了几张五元纸币。
陈临戈叹气:“下次知道了。”
周兮辞看了他一眼,没作声。
早餐店靠近附近的几个大厂,工人很多,加上开业酬宾,小门面门口很快挤了一群人。
八点整,早餐店正式开业,鞭炮声噼里啪啦。
正热闹的时候,远处街口传来一阵汽笛声,邱琢玉从副驾驶位伸出头:“大熊!周兮辞!”
几人闻声看过去,只见一辆小型货车从路那头缓缓开过来,车前头挂着一条横幅——“热烈庆祝玉莲早餐店开业大吉!”。
等车开到跟前,一群人才看清车后面放着一排排花篮。
邱琢玉从车上蹦下来,一旁有人拧了几个小花炮,他就站在满天的碎金片里大声道:“祝许阿姨开业顺利!开业大吉!生意红红火火!”
“哇哦!”简凡率先起哄鼓起掌来,紧跟着在店门口排队的人也跟着鼓起了掌。
鞭炮齐鸣,礼花冲天。
太阳拨开云雾,淡金色的光芒洒满大地,陈临戈在掌声与欢闹声看向站在身旁大笑着的周兮辞。
她像是有所察觉,回头对上他的目光,有片刻的怔楞,邱琢玉从一旁突然拧开一筒小花炮。
“嘭”地一声,周兮辞被吓得往后一退径直跌入陈临戈怀中,他的心跳也“嘭”地一下乱了。
邱琢玉拧花炮上瘾,在周兮辞耳边接连拧开好几筒,四周嘭嘭声不停,天空仿佛下起了金色的雨。
周兮辞不甘示弱,扬手夺过邱琢玉手中的花炮筒,对着他抽了一下:“邱琢玉!你今天死定了!”
邱琢玉忙躲到陈临戈背后,嘴贱道:“诶——你打不着打不着。”
“陈临戈你让开!”
陈临戈想走,但邱琢玉把他抱得很紧,几乎动弹不得,他只能无奈笑了一下:“走不了。”
两人围着陈临戈玩起了你追我赶,简凡和陶姜在一旁看戏,大熊在忙碌之余递了个目光过来,让陈临戈自求多福。
周兮辞追过来,狠起来连陈临戈也要打,邱琢玉秉着不拖累无辜的人,忙松开手往前跑。
周兮辞追着他跑了过去。
天空还有没落下的礼花碎片,陈临戈抬手接住了一片,看向远方追逐的两人,忽然想到不久前,蒲靳在路边问他的那个问题。
其实在回来之前,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么多年过去,如果周兮辞已经不需要他了该怎么办。
可到了这一刻,陈临戈却又无比庆幸,他还陪在她身边。
他们还有以后。
作者有话说:
周兮辞:陈临戈,有你是我的福气。
陈临戈:老婆突然对我好起来了(?)
100个红包~
提前预告,明天万字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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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你能不能不要走
陈临戈发现周兮辞最近有点黏他, 各种意义上的,从八月放假开始,她每天早上八点会准时过来问他醒了没。
见到了也没什么事, 大夏天溪城热得像个蒸炉,周兮辞哪也不去,就窝在他家客厅抄作业。
老旧的立柜式空调“嗡嗡”响,陈临戈抱着枕头坐在一旁盯着她,大脑在某个瞬间冒出个无厘头的想法——她该不会是来这里蹭空调的吧?
他想得出神,也没注意周兮辞在摸鱼玩手机,大概是想跟他说话, 扭头看了过来,“陈临戈?”
陈临戈回过神,视线恍惚了下才挪到她脸上,“怎么了?”
“你想不想出去玩?”周兮辞看着他:“邱琢玉家里投资了城西的游乐园,我们可以免门票进去玩。”
“你作业写完了?”陈临戈看她摊在茶几上的两本暑假作业, 一本英语一本数学。
他单是这么一瞟, 英语的头三道单选题, 全错。
陈临戈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周兮辞一眼。
“哎呀暑假作业随便写写就行了。”周兮辞低头在看手机,没注意到陈临戈那难以言说的一眼,“我跟他说我们去了啊, 反正你在家也没事。”
她压根没给陈临戈拒绝的机会, 在群里发完消息,丢下一桌的作业:“我先回去做饭,吃完我们先去简凡家跟她汇合。”
周兮辞来去匆匆, 陈临戈的那声好被她“嘭”地一声关在门内。
他搓搓额角, 伸手把她的作业拿到眼前, 简单扫了两眼, 挑开她的笔袋,翻翻找找,在最底下找出一支红色笔……芯。
十五道单项选择,仅对了两道。
完型填空大概压根没看内容,ABCDEF随便填了进去。
阅读理解……全军覆没。
陈临戈纠正完单选题,又看了眼周兮辞填的答案,判断出她应该是通过三长一短选最长,三短一长选最短,无法比较选C的做题思路填出来的,唯一对的那两道题,正确选项就是C。
他叹了声气,她还真把学渣这个名头戴的名副其实。
周兮辞在自个家里忙着做饭,并不知道陈临戈会因为一个暑假作业想这么多,本来这作业除了成绩好的那一拨学生,也没几个人会好好写。
她一没空着,二没撕掉几页偷懒已经算很好了,对于正确率与否并不考虑之内。
做好饭,周兮辞跑来叫陈临戈吃饭,见陈临戈拿着自己作业正在写写画画,忙冲了过去,等看见作业本上的红色笔迹,她惊道:“我靠!陈临戈你小学生吗,写作业还订正。”
“你这算不上订正,叫重写。”陈临戈站起身,把红色笔芯塞到她手里,“今天回来去买支笔吧。”
周兮辞往后翻了几页,发现就这会功夫,陈临戈已经从第一页订正到了第十页。
英语这一科的答案在放假前就被英语老师给裁掉回收了,网上虽然有答案,但找起来也并不容易。
这些正确的答案,只能是陈临戈自己选出来的。
周兮辞直到这一刻才真正意识到她和陈临戈之间的差距,哦不,现在起码得是天堑了。
她想挽回点面子,嘴硬道:“我这些都是胡乱写的,反正老师也不会检查,只要不空着就行了。”
“哦,是吗。”陈临戈走到卫生间门口,忽然一本正经叫了她一声:“周兮辞。”
“啊?”
“你这样我真的会怀疑,你真的能考上大学吗?”
“……”周兮辞咬了咬牙:“我跟你们又不一样,反正我只要够溪大的分数线就行了。”
陈临戈思忖片刻,问道:“你想上溪城大学?”
“是啊,怎么了?”周兮辞说:“你别瞧不起人啊,我期末考试的分数上溪大可是稳稳的。”
“是么。”他一副不信的样子。
“你等着。”周兮辞在吃饭时从简凡那里要到班级的期末成绩表,她把自己的分数圈出来递到陈临戈面前:“看。”
陈临戈扫了眼。
语文89、数学92、英语89、理综179,总分451,班级排名36,年级排名2340。
体育生有降分优惠,只要专业课过线,文化课录取线会比普高生要低一截,她这个成绩放在普高生中算不上好,但在体育生中已是拔尖。
陈临戈没说什么,夹了一块土豆,面面的,是他喜欢的口感,“下午几点出门。”
“两三点吧,太晚了就体会不到玩水的乐趣了。”周兮辞收起手机:“听说晚上七点还有烟花展。”
陈临戈点点头,埋头扒了几口饭:“那还有点时间。”
“怎么?你有事啊?”
“改你的作业。”
“……”周兮辞拍桌:“我只是个暑假作业,不是高考试卷,不需要劳您大驾!”
“嗯,高考卷子也轮不上我改。”
“……”-
夏天两三点出门也还是热,周兮辞没那么讲究,防晒和伞一个不要,毕竟平时训练该晒还得晒,只不过她底子好,一个冬天又能白回来。
简凡家说离得远也不远,但走起来也有三站路,周兮辞那小破车载不了两个人,她在出门前装了几块硬币:“等会坐公交吧,走过去太热了。”
陈临戈看她露在外面的细胳膊长腿,想到陈临舞每回出门,一两百米的路都要穿戴整齐抹好防晒打把伞,问道:“不拿把伞吗?”
“你忘啦,我的伞被你弄丢了。”周兮辞关上门,“走吧,晒习惯了都,我们等下跑快点,就晒不到了。”
陈临戈很想再给她科普一下,跑起来并不会减少光照的面积,但相对来说,光照时间减少,在一方面也确实会减少被晒黑的程度。
他被周兮辞拉着在小区里跑起来,穿过小道,走过绿荫,有一瞬间,他仿佛回到小时候。
她也是这样拉着他,一步步往前走。
陈临戈抬头看向远处的蓝天白云,不由的感慨。
夏天啊夏天,真是好时节。
分别和相遇,都在每一夏。
……
事实证明跑起来还是有用的,周兮辞和陈临戈赶上了刚要启动的公交车,但因为离得近,周兮辞才刚缓过神,就已经快要到站了。
下了车,热潮又涌面而来。
周兮辞懒得再去简凡家里溜一圈,在车站给她打电话喊她直接下楼,“给我带杯水吧,渴死了。”
那头简凡已经出门:“我装了四盒西瓜,等会你先吃一盒。”
她俩还在聊,陈临戈看了眼四周,从站台走了下去,周兮辞看着他进了路旁一家小超市。
没多会,他拿着三瓶水走了出来。
陈临戈拧开一瓶递给周兮辞,等简凡来,又给她一瓶,简凡接过去说了句谢谢,又道:“你们坐公交过来的吗?”
“不然呢,我那车怎么载人。”周兮辞问:“我们现在直接过去游乐园门口跟他们汇合吗?”
“等一下姜姜,她也快到了。”
三人在车站等了十来分钟,等陶姜一下车,又赶忙上了后面刚开过来的另外一路公交。
这趟车上大概都是去终点站的游乐园,人很多,车内的味道并不好闻。
周兮辞从小到大除了说话晚没什么小毛病,唯独晕车晕得厉害。小时候是一闻到汽油味就想吐,大了身体素质好了些,只要不是太难受的环境,都能扛过去,但可能是夏天,车里汗味烟味被冷气一熏,那味道连简凡一个不晕车的都有些受不了。
她本来想问周兮辞要不要先下车,一转头发现周兮辞和陈临戈挨得很近的站在一起——周兮辞两手抓着栏杆,陈临戈贴在她身后替她挡住人群,单手扶着上方的横杆,另只手捂在周兮辞脸上,细长的手指宽大的掌心几乎挡住她的大半张脸。
陈临戈脸上表情淡淡的,好像这是一件习以为常的事情,高抬的手臂绷紧,青筋和肌肉线条忽隐忽现。
简凡碰碰陶姜胳膊:“快看。”
陶姜扭头看了一眼,又立马缩回来,“他们这是在谈恋爱?”
“谁知道呢,早晚的事吧。”简凡挤在人堆里,异常艰难的掏出手机对着周兮辞和陈临戈拍了一张照片。
周兮辞察觉到什么,余光瞥过去,脑袋也动了一下。
陈临戈低头,声音在她头顶上响起:“怎么了?”
他出门前洗了手,用的是她家里卫生间的香皂,淡淡的柠檬香,周兮辞闻了一路,感觉呼吸里都是柠檬味。
她摇摇头说没事,唇瓣一张一合,从他手心里不轻不重地擦过,整个人倏地一僵,也没察觉到身后的人也僵了一下。
好不容易熬到下车,周兮辞被简凡一把拉过去八卦,“快说快说,你跟你这个竹马哥哥怎么回事啊?”
周兮辞一脸懵:“什么怎么回事?”
“别装了,我都拍下来了。”简凡把手机里那张照片翻出来,“啧啧,你是没看到旁边小姐姐们羡慕的目光啊。”
简凡抓拍的角度有些巧妙,照片里,周兮辞只露出一双圆亮的眼睛,正盯着窗外发愣。
陈临戈以一个保护的姿态将她圈在怀里,车外一闪而过的光覆在他脸上,衬得他嘴角的那抹笑意格外温柔。
周兮辞盯着照片看了几秒,忽地像被电打了一样,忙把手机塞回去:“这有什么,我们小时候还睡过一张床呢。”
简凡不信她的欲盖弥彰,但碍着陈临戈还跟在后面,也没多说,只是连连啧声。
周兮辞抬手捂住她的嘴巴,掌心触碰到她柔软的唇瓣,又想起什么,像沾上了什么洪水猛兽似的,猛地撒开了手。
简凡怒道:“周兮辞!你有毛病啊?”
周兮辞没反驳,可不是,她现在就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了,怎么尽冒出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她低头看落在脚边的影子,轻轻叹了声气-
邱琢玉家里是做玉器生意的,这些年家里产业越做越大,各行各业都有所涉猎。
六个人在游乐园门口汇合,工作人员给了邱琢玉一张员工通行卡,虽然可以免去一切费用,但该排的队还是要排。
陈临戈恐高,杜绝一切刺激项目,周兮辞不想他孤零零一个人,玩了一两个项目后就陪着他坐在底下等。
“你去玩吧,不用陪着我,等会不是还有别的不刺激的项目吗?”陈临戈坐在长椅上,看向坐在一旁的周兮辞。
她摇摇头拒绝,“我可能晕车的劲还没过去,今天就先缓缓,反正以后还有机会出来玩。”
陈临戈不置可否,抬眸看向远处的云霄飞车,以及……天边的云:“今天有雨吗?”
“啊?”周兮辞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不知何时,天空的西面积了一片乌云,“没看预报说有雨啊?”
她拿出手机看了眼天气软件,上面标着一个大太阳,往下一划,六点左右预计会有暴雨。
“好像真的有雨。”周兮辞叹气:“不知道晚上还能不能看得到烟火了。”
陈临戈抻了个懒腰,淡淡道:“夏天的暴雨也是骤雨,很快就会停的。”
只是天空并不作美,暴雨来得仓促,但并不短暂,下起来的时候周兮辞正拉着陈临戈在提前排最后一个水上项目。
豆大的雨滴霎时间从天而降,周兮辞只愣了一瞬,四周的人群已经乱成一团,各自跑向四方躲雨。
下一秒,陈临戈突然拉住她的手腕,冲她笑了一下:“跑啊。”
周兮辞被他拉着在人群中穿梭,奔跑的路上撞见从海盗船上下来的简凡和陶姜,顾不上多说,四个人一同在大雨中奔跑。
一脚踩下去,溅起一片水花。
邱琢玉和大熊从另外一个方向跑过来,身上都是湿淋淋的,他拿手挡在额前,眯着眼说:“走走走,跟我过来,这边有躲雨的地方。”
六人换了方向跑,无奈园区实在太大,能躲的地方已经挤满了人,奔跑的人群中有人骂了声:“去你妈的破雨!非赶着今天来是吗?”
邱琢玉边跑边应了声:“骂得好!”
周围有人哄笑,也有人停下脚步,干脆让这大雨淋个透,嘴里还中二的喊道:“啊!就让这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有人喊便有人应:“闭嘴吧你!”
周兮辞也笑了起来,陈临戈回头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抓紧了她的手。
他们一直在跑。
“夏天万岁!”
有人高呼。
“万岁个鬼!”
有人回应。
周兮辞在大雨中攥紧了陈临戈的手。
也许这就是夏天,有缠绵的晚风,也有突如其来的大雨。
还有一直牵着手她和他。
……
一场雨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等到雨稍稍转小,周兮辞几人湿着一身衣服也没了游玩的心情。
“回去吗?”邱琢玉拨了拨一头湿发,他前两天又把头发染回了黑色,比正常发色的黑还要亮一些,沾了水更亮。
周兮辞说:“回吧,我们衣服头发全部都湿了,这会又没有太阳,小心感冒了。”
“那行,等回头有空我再带你们进来玩。”邱琢玉打电话联系了司机送他们几人回家。
到小区门口时雨已经停了。
周兮辞在车里吹了一路空调,下车感受到雨后新生的热意才像是缓过神,搓着胳膊跟坐在车里的陶姜和邱琢玉说再见。
陶姜跟她挥挥手,“拜拜。”
周兮辞叮嘱邱琢玉:“你给我好好把姜姜送回学校,不许带着她出去瞎玩。”
以前有一回聚餐结束,邱琢玉负责送陶姜回学校,路上碰到玩滑板的,他非拉着陶姜过去凑热闹,结果那次陶姜摔伤了胳膊,打了两个月的石膏。
邱琢玉不仅被周兮辞几人狠狠谴责了一番,也被王沪生拉去受苦受难练了好一阵子。
邱琢玉做了个遵命的手势:“保证把人安全送到学校。”
周兮辞这才关上车门,跟陈临戈站在路边看着车开远,她扭头对他说:“走吧,我们也回去了。”
陈临戈跟上她的脚步。
小区里积水未干,雨滴从枝叶的罅隙间落下,像是又一场不停歇的雨,周兮辞抹掉滴在脸上的水珠,看向走在身侧的陈临戈。
他今天除了淋了一场雨,并未玩到什么。
她小声叹了口气。
陈临戈听见了,转头看过来,“怎么了?”
“没事,就想着你今天都没有怎么玩,也没有看到烟火展,挺遗憾的。”
陈临戈不怎么在意:“以后不是还有机会。”
周兮辞心里闷闷的,“你不是快开学了吗?”
“嗯?”陈临戈想起来前一阵子她执着于问他到底什么时候开学,他搪塞不过去便胡乱说了个时间,好像就在八月。
他忽然意识到周兮辞最近的反常,大概……是在弥补什么。
陈临戈这个人说好也好,说恶劣也沾点,他对旁人都克制守礼,好只对周兮辞好,但骨子里仅有的坏也都留给了周兮辞。
他意识到周兮辞的这点小念头,也没戳穿,反而乐在其中:“烟火在哪里都可以看。”
周兮辞低着头,心里更闷了。
沉默着走到六楼,周兮辞见家门开着,还没进去就先喊道:“妈——”
尾音在看见屋里正翻箱倒柜在找些什么的周国成时颤了一下,她站在门边:“爸,你找什么呢?”
“找钱,还能找什么?”周国成沉着一张脸,从客厅走进卧室。
周兮辞以为他又要拿家里的钱去赌,忙跟过去:“爸!妈说过了,不让你再拿家里的钱去——”
“你还知道关心你妈啊!你一天天就晓得忙别人家的事,三天两头往外跑,你知道你妈现在在医院吗?”周国成推开她阻拦的手,“走开!”
周兮辞一时不察,被推着往后退了两步,腿在床尾绊了一下,整个人径直向后倒去,脑袋重重磕在墙上。
她眼前有几秒的发黑,迷蒙中隐约看见周国成朝这边走来,只是还没等走到跟前,眼前突然窜过来一道黑影猛地将周国成推开了。
周国成倒在床上,争辩道:“我不是故意的。”
陈临戈顾不上搭理他,蹲在周兮辞面前,不停叫她的名字:“周兮辞,周兮辞?”
“我没事……”周兮辞脑袋嗡嗡的,紧紧抓着陈临戈的手臂,说:“我妈……”
“在市一院。”周国成已经从床上爬起来,自顾往袋子里装衣服,“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接到电话就让我拿钱过去。”
陈临戈抱着人站起来往外走,周兮辞靠在他怀里,视线里只能看见他绷紧的下颌线。
他很少有这么严肃的时候,她能感受到他呼吸起伏的弧度,像是在忍着火气。
等走到楼下,周兮辞已经缓过神,抓着陈临戈胳膊叫他放自己下来,“我要先去趟医院。”
她这下看得更清楚,他眉眼敛着,唇角紧抿,听了她的话也没松下来多少,声音冷硬:“我陪你一起。”
周兮辞看着他,点点头说好。
徐慈英的情况并不严重,医生说是过度劳累导致的昏厥,只是晕倒时刚好在上台阶,倒下去把脑袋给磕破了。
周兮辞赶到医院的时候,她人已经在普通病房打吊瓶,身上还穿着工作服,领口和胸前都是血迹。
她只觉得脑袋嗡嗡疼,站在床尾叫了声:“妈……”
徐慈英睁开眼,还冲着周兮辞笑:“你怎么来了,我不是叫他们不要给你打电话。”
一旁的小秦阿姨说道:“我叫老周回去取钱,小辞回家刚好碰到他了,再说了你这情况怎么瞒得住。”
徐慈英看了眼门外,又看看周兮辞:“外面还在下雨吗,怎么头发都湿了。”
“没下了,是出去玩弄湿的。”周兮辞走到床边,握住徐慈英的手,“疼不疼啊?”
“不疼了。”徐慈英摸着她的手背,“你怎么让小临也跟着你乱跑。”
陈临戈走到周兮辞身旁:“没关系的徐姨,反正我一个人在家一天到晚也没什么事。”
徐慈英笑笑,跟陈临戈说了几句话,没一会眼睛就又闭上了。
周兮辞在这儿,秦齐红厂里还有事便说要走,周兮辞送她下楼,在路上碰到周国成,秦齐红拍拍她的手背:“你先上楼,我跟你爸说两句。”
“好,小秦阿姨今天谢谢你。”
“哎呀,你这孩子跟我还这么客气。”秦齐红道:“快回去吧,别让你同学一个人在那里等。”
“嗯。”
周兮辞转身上了楼。
四人病房里,徐慈英睡在靠窗边的那张床,帘子挡住视线,陈临戈直到周兮辞走近了才回过神,低声说:“护士刚来换过吊瓶,还有两大一小。”
“哦。”周兮辞走到床边坐下,见徐慈英指甲缝里还有血迹,起身在屋里看了一圈。
陈临戈问:“找什么?”
“盆。”
“我去买。”
“不用了。”周兮辞想到什么,“我爸好像带了。”
提到周国成,陈临戈眉头蹙了起来,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冷意:“他……”
“他这次不是故意的,是我没站稳。”周兮辞不是替周国成开罪,只是事实的确如此。
陈临戈抬眸看向周兮辞,想问这次不是,那上次呢?
可长久沉默后,他松开紧攥的拳头,问道:“周兮辞,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
周兮辞神情一愣,对上陈临戈黑沉沉的目光,她忽地有些难以忍受,别开眼低着头说:“没有。”
可能是意料之中的答案,陈临戈并未觉得有多意外,静静看了她一会,也什么都没说。
徐慈英情况不严重,但也还是要住院观察两天,刚好这几天周兮辞放假,她几乎24小时陪在医院里。
普通病房不让陪护,她也不回家,直接睡在一楼大厅的长椅上,好像离开一步,徐慈英的情况都会变得严重。
陈临戈也不拦着她,只是陪着她睡了两天的冷板凳。
好不容易徐慈英捱到出院,周兮辞却病倒了,她已经有好些年没生过病,这一次病来如山倒,安安稳稳在小区门口的诊所扎了三天针。
周兮辞难得有这样脆弱的一面,来探望她的简凡连连嘘声,好像她得了什么不得了的大病:“唉哟,这可怜见的,来让姐姐抱抱。”
还没等抱到,半截被陈临戈拦了下,他指指周兮辞的右手:“小心点,不要碰到。”
“好的,哥。”简凡也不抱了,乖乖坐在床边给周兮辞使眼色,仗着陈临戈看不见,可劲暧昧可劲打趣。
周兮辞干脆闭上眼睛不看她。
没多会,邱琢玉也叫着冲了进来:“老天爷啊,你怎么这么狠心,让我们小辞这么受苦受难啊。”
周兮辞皱着眉,一脸嫌弃:“出去。”
邱琢玉挪到床边:“别这样别这样,这都生病了,火气不要那么大嘛。”
“看到你我更上火。”
“……”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约好的,过了还不到半个小时,熊力和陶姜也匆匆赶了过来。
周兮辞忙说道:“打住!什么都不要说,进来。坐下,就可以了。”
熊力和陶姜也不是爱闹的性格,闻言还刻意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走到窗边站着。
周兮辞被这种她躺着,周围一圈人盯着她看的场景怵得有些发毛,“你们……能不能不要这么盯着我看?”
简凡叫道:“干嘛呀,才几天不见,现在都不让看了吗?”
“要不你躺这儿试试被盯着看的感觉。”周兮辞说:“就有种我快不行了,你们来给我临终送别——嘶,简小凡你揪我干嘛?”
简凡哼道:“不会说话你就闭嘴。”
周兮辞默默闭上了嘴。
不盯着她看,他们几个干坐着也无聊,索性去楼下买了副纸牌玩起了游戏,陈临戈借口不会没有参与,坐在床边看手机。
周兮辞盯着吊瓶滴落的速度,开始发起愣来,不多时,手指突然被人碰了一下。
她看向陈临戈,用口型问他“干嘛”。
陈临戈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转过来给她看——看看你手凉不凉。
周兮辞摇头。
陈临戈又打了几个字——要喝水吗?
她摇头。
他又问——要吃东西吗?
周兮辞还是摇头。
陈临戈继续敲字——要他们走吗?
周兮辞先摇了一下,而后快速点点头。
陈临戈收起手机起身走了出去,可能也就几分钟的功夫,护士走进来叫简凡她们小点声,隔壁病房有人投诉了。
周兮辞忙出声:“我这儿也没什么事了,你们该干嘛干嘛去吧。”
简凡头也不抬地说:“打完这把。”
“……”
说着打完这把,简凡几人还是捱到周兮辞打完吊瓶才走,走之前,简凡拉着周兮辞走到路旁:“你不够意思啊,阿姨住院你怎么不跟我们说?”
邱琢玉狠狠谴责道:“你拿我我们当外人啊?”
熊力和陶姜虽然没说话,但眼神一样在谴责。
周兮辞笑了下:“也不是什么要紧的情况,就住了两天院,头天晚上我妈就能下地跑了。”
“懒得跟你说。”简凡朝邱琢玉示意,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红包塞到周兮辞手里。
他说:“我们几个人的心意,不多,但你不能不收。”
周兮辞捏了捏,不多是假的,她有些无奈的笑了下:“不是,你们干嘛啊?”
“我们该干嘛干嘛,走了。”简凡松开她,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回头跟陈临戈打了声招呼:“哥,我们走了啊。”
陈临戈抬手挥了挥,看着四人跑远,他走到周兮辞跟前,看到她拿在手里的红包,也没作声。
周兮辞吸了吸鼻子,眼睛红红:“走吧。”
“嗯。”
回到家里,周国成已经做好了饭,徐慈英这一病,他跟转了性似的,脾气也没那么呛了。
饭桌上,徐慈英提到八月中旬周新萍的生日,问:“小临回来后,有去红杏看过吗?”
陈临戈点头说:“去过,上次我爸回来我们一起去过一趟。”
那是七月的事情了,陈临戈的户口重新落回红杏的集体户口,陈建业为此给红杏捐了一批新空调,还资助了几个学生读书。
“那挺好,你们周奶奶平时没少念叨你。”徐慈英说:“这次生日你该要去一趟的。”
陈临戈和孤儿院其他孩子不同,他出生前就住在红杏,母亲更是红杏的员工,对红杏老一辈的职工来说,他是有根的人。
早几年赶在暑假,他都会跟着周兮辞去红杏看望周新萍,后来……
大约是两个人同时都想到这里,周兮辞和陈临戈对视一眼,前者先心虚地挪开了视线。
陈临戈端起饭碗,笑着扒了口饭。
吃完饭,周兮辞没跟陈临戈抢刷碗的活,抱着作业先去了他家,一场病下来,她的假期已经告急。
九中今年高三会提前十天开学,体育生会更早些,每月固定十天假休完就算开学。
周兮辞摸出手机看了眼,今年周新萍的生日在八月十七,刚好是开学前的最后一个周末。
按照以往的惯例,王沪生会给他们放一天假。
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又瞥见下边月末被圈出来的一天,日程上写的是陈临戈开学。
周兮辞盯着手机发愣,连陈临戈是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他拿起遥控器开了空调,问:“你不热吗?”
她回过神,放下手机,嘀咕了声还好。
陈临戈也不多说,怕她吹久了病情又加重,只开了十几分钟,关上后搬了风扇出来。
周兮辞摊开的作业被吹得乱飞,她手忙脚乱地压平,陈临戈把风扇换了个方向。
高二的暑假作业实在太多了。
除了必备的几本暑假作业,还有各科老师发下来的各种卷子,周兮辞早前没所事事的一天抄一点,等到快开学还剩下一堆。
她埋头苦写了一阵,发现还有很多,回头看了眼窝在沙发上看手机的某人,叫了声:“陈临戈。”
陈临戈抬眼看了过来。
“你想不想攒点福报?”
他嗤笑:“不想。”
周兮辞苦着张脸:“我写不完了。”
“不是抄么。”
“我抄不完了。”
她倒是诚恳。
陈临戈放下手机:“写什么?”
“你想写什么?语数英还是理化生?”周兮辞像一个推销员,“小题狂练和天利38套都有。”
“除了语文都可以。”
周兮辞翻出一本还没拆开的理综真题卷递给陈临戈,他看到覆在书面的塑膜,让她清晰的看见了自己难以置信中带着些无语的目光。
周兮辞挠挠脸:“之前一直装在书包里,前两天收拾我才看到。”
“呵呵。”
“……”
陈临戈拿了自己的笔,撕掉塑膜,窝在沙发一角做起了试卷。
他确实需要开始巩固一下溪城高考的题型和分值分布,毕竟沪市和溪城在高考这一块还是有一定的区别。
周兮辞是抄,他是实实在在的写,十八张理综真题卷,陈临戈分了三天写完。
题型有难有易,大体上还在他的知识储备范围之内。
有了陈临戈的帮忙,周兮辞没了后顾之忧,平时训练休息的时间也不用忙着补作业,坐在一旁看简凡她们埋头苦写好不自在,甚至还有闲心打趣:“之前谁说的啊,这年头谁还写暑假作业啊。”
“你有本事别写。”简凡鬼画符似的抄完一页英语作业,眼见着还有很多,直接“撕拉”一下,撕掉了其中的几页:“靠,舒服多了。”
周兮辞:“……”
大家都忙着在抄作业,周兮辞枕着陶姜的腿躺在树荫下,嘴里叼着从邱琢玉那里搜刮来的棒棒糖,看向远处的蓝天。
想到这个时候陈临戈正在家里帮她写试卷,和周围其他人一对比,她真是好轻松好自在。
可很快的,周兮辞又想到陈临戈将要离开的事实,她又笑不出来了。
周兮辞从地上站了起来。
陶姜抬头问:“你干嘛去?”
她头也不回地说:“我去跑一圈。”
众人:“?”
周兮辞顾不上他们的不平,绕着跑道匀速跑了起来。
她迎着暮色晚风跑了一圈又一圈,直到王沪生看出她的不对劲,在一旁吹了声哨。
周兮辞停下脚步,弯腰手撑在膝盖上,汗水一滴滴往下落,她忽然从心底涌起一阵尖锐的难过和不舍。
她不想。
一点也不想陈临戈离开-
暑假一晃就到了尾巴。
不知是不是“离别”将至,陈临戈发现周兮辞最近黏他黏的都有些过分了。他拿着衣服站在卫生间门口,再三强调:“我只是去洗个澡。”
周兮辞抱着作业站在那儿:“哦,我知道啊,我也没说要进去。”
“那你站在这儿也不行啊。”他笑了一声:“跟个变态似的。”
周兮辞噎了一下,默默走到客厅坐着了。
陈临戈看她可怜兮兮的样子,有一瞬间想把实情说出来,可想到说出来的后果,他宁愿等着“东窗事发”的那天。
反正……也没几天了。
周新萍生日那天,王沪生破天荒没放假,只是改了下午的训练时间,提前三小时,两点开始六点结束,晚上休息。
周兮辞一天都乐哄哄的,一结束就往家跑,简凡喊了她几声都没听见。
回去洗完澡,周兮辞换了身衣服,徐慈英在一旁叮嘱道:“晚上早些回来,这天眼见着马上就要转凉了,不然带个外套吧。”
徐慈英往年都很少去红杏,基本上都是叫周兮辞替她带点东西再带两句问候,今年也不例外。
周兮辞也不争辩,乖乖拿了件牛仔外套:“妈,我走了啊!”
“去吧。”徐慈英笑了声。
陈临戈已经在小区门口等着了。
去红杏要倒三趟公交,这个点正是公交高峰期,怕在路上耽误时间,他便先下楼打了车。
周兮辞跑过去时,他正站在车外接电话,她小跑过去,听到他说:“是,马上要过来了。”
陈临戈拉开车门示意她先坐进去,自个紧跟着坐进后排,“师傅,走吧。”
他挂了电话,周兮辞问:“是周奶奶吗?”
“不是,是正哥。”
正哥全名蒋正,也是住在红杏的孤儿,但他和陈临戈跟周兮辞不同,他是六岁才来的红杏,已经对很多事情都有了清晰的认知,也不适合被领养,便一直住在红杏。
高中毕业后,他考上了溪城本地的大专,后来跟人合伙开了个小饭馆,就在红杏附近,今晚也是他掌厨。
周兮辞有些诧异:“你和正哥一直都有联系吗?”
陈临戈“嗯”了声:“怎么了?”
“没事。”周兮辞转头看向窗外,原来这几年,只有她和陈临戈没有任何联系。
……
到了红杏,院里和过去相比焕然一新,原来的红砖房被三排两层小楼覆盖,院墙加高加固。
有了更专业更系统的职工人员,周新萍再过两年也要光荣退休。
她见到周兮辞和陈临戈,笑得眼睛都眯在一起,“看到你们两一起过来真是不容易啊。”
“奶奶生日快乐!祝奶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周兮辞把徐慈英亲手织的毛衣递过去:“这是我妈妈叫我带给您的礼物。”
“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周新萍拉着周兮辞手不松:“你妈去年给织的毛衣我穿了还没几次呢。”
“反正衣服嘛,多一件也没什么。”
方阿姨笑道:“好了好了,都别站在门口说了,快进来吧。”
一群人进了后排的餐厅,蒋正已经派人装饰了一番,摆了好几张大圆桌,鲜花和横幅一个不落。
周兮辞平时不常来这里,一是学业忙,二是周新萍也不希望她总回这里,每每周兮辞在电话说要来看看,她都不让来,每年也只有过年和生日才松口。
“正哥!”周兮辞看到穿着厨师服在后面炒菜的蒋正,跑过去打了声招呼:“你这身还挺帅啊。”
蒋正忙得热火朝天,一抬眼瞧见周兮辞和陈临戈,毫不客气地说:“怎么才来,快去洗菜。”
周兮辞扯了下他的厨师帽:“你真是烦死人了。”
她往水池那边走。
蒋正给陈临戈递了个眼色,“这是和好了啊。”
陈临戈没承认也没否认:“我去洗菜。”
“欸——你这。”蒋正摇头失笑,帽子跟着往一边倒,他干脆扯下来丢在一旁。
晚上吃饭院里的小孩加职工坐了六桌,剩下一大帮人要么是和周奶奶一样在红杏待了好多年的老员工,要么就是像蒋正这样从孤儿院走出去的,只有陈临戈和周兮辞他们两个是被领养后还留在溪城的。
一般被领养的小孩,他们的家庭很少会让自己的孩子跟过去的一切有接触,怕养不熟。
这也是为什么周新萍总是不让周兮辞和陈临戈回来看看。
大伙一齐给周奶奶祝完寿,周新萍招呼众人吃菜,周兮辞凑着身问蒋正:“知鱼姐怎么没回来?”
“她学校忙,走不开。”蒋正提起酒杯碰了下陈临戈面前的果汁杯:“你就喝这个啊?”
陈临戈换了啤酒。
蒋正跟他碰了一杯,也给周兮辞倒了一杯,说:“你该敬我一杯。”
周兮辞有些莫名:“为什么?”
“敬你哥一杯酒难道不是应该的吗?”蒋正端着酒杯,“就一杯,你不会连一杯的量也没有吧?”
周兮辞想说真没有,陈临戈已经把她的酒杯端了起来,仰头一口喝完了。
蒋正笑:“这算什么?”
陈临戈抿了下唇角,唇边闪着水光,衬得唇更红了,“她的,我一起喝了,行吗?”
“行啊,我喝一,你喝俩,怎么不行。”蒋正这个人痞坏疲坏的,以前就喜欢逗不爱说话的陈临戈玩。
周兮辞不乐意他这么坑着陈临戈玩,重新拿了个杯子:“我也能喝。”
蒋正不管他们谁喝谁不喝,反正他乐在其中,给周兮辞倒满了,“哥敬你,祝你学业有成。”
周兮辞刚要端起来,陈临戈抬手压在她手腕上,漆黑的眸直勾勾看着她,“真要喝?”
“祝我学业有成,不能喝也要喝。”周兮辞把酒杯换了只手,学着陈临戈一口闷,差点被呛住:“咳咳……这也不好喝啊。”
“喝酒么,好喝不好喝不重要,重点是跟谁喝。”蒋正又给她倒了一杯:“祝你越跑越快。”
周兮辞端起酒杯的时候才觉得自己有点上当了。
“祝你好运常在。”
“……停停停。”周兮辞摆手:“让我缓一会。”
蒋正停下来吃了口菜,又提了杯酒看向陈临戈,意味深长道:“祝你……心想事成。”
陈临戈愣了一瞬,大约是不好意思,手挡在额前挠了挠眉心,才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谢谢正哥。”
“客气。”
蒋正跟他喝上了,偶尔也捎上周兮辞,她是个一杯不倒一瓶肯定倒的人,菜还没吃多少,人就开始晕了。
她枕着胳膊趴在桌上,视线对着陈临戈那边。
陈临戈从小到大长得都招人,细长的眼,眼珠子黑亮澄澈,唇薄又红,是整张脸最艳的颜色。
他不经意间瞥过来,低头缓缓靠近,呼吸温热:“周兮辞?”
离得太近了。
视线里只看得见他漆黑的眼和密长睫毛,她心痒难耐,终于伸手触碰,很轻地一下。
指腹感受到他的轻颤,周兮辞的心也跟着颤了一下,像做贼心虚般猛地收回了手。
她闭上眼,听见蒋正在一旁问:“醉了?”
陈临戈撤远了些,应道:“醉了。”
“让她睡着吧,等会差不多也该结束了。”院里都是半岁大的小孩,这顿酒喝不长。
周围人声笑闹,周兮辞闭着眼慢慢放空,起初还能听见陈临戈和蒋正在说些什么。
后来酒劲涌上来,恍惚中只记得他的眼睛,安静又漆黑。
……
散场后,蒋正送陈临戈和周兮辞到路边打车,看周兮辞醉成那样,他说:“不然今晚就在院里歇一夜吧。”
陈临戈扶着周兮辞坐进车里,转过头说:“徐姨估计会担心,刚刚还给我发消息问什么时候回去。”
“那行吧,路上注意安全,到了说一声。”
“知道了,你回去吧,我们也走了。”陈临戈坐进车里,周兮辞枕着他的肩膀睡得香甜。
周兮辞一路上都没怎么闹腾,唯独下车时折腾了会,抓着车门说什么也不愿意回家。
陈临戈哄着她:“不回家,我们先下车,去别的地方玩。”
周兮辞抓着他胳膊,嘟囔道:“那你背我。”
陈临戈没辙,只能蹲在车外,让她趴在背上把人背了起来,“不好意思师傅,耽误你时间了。”
“没事没事,快点带你妹妹回家吧。”
陈临戈背着她走在路边,周兮辞枕着他的肩膀,嘴里念着:“陈临戈……”
他低声应着:“嗯。”
“陈临戈。”
“嗯。”
“陈临戈。”
“嗯。”
她停了一瞬,突然喊道:“哥……”
陈临戈停了下来。
周兮辞却像是被打开情绪的闸门,自顾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故意不和你联系的……”
“我以为没有我,你会过得开心点……”
她仿佛在梦里,在儿时。她拉着他的手说:“哥,你能不能不要走,你不要丢下我……”
炙热的泪一滴滴落在陈临戈的颈间,它灼人、发烫,烫得他心尖发酸发涩。
他轻滚着喉结,低声道:“周兮辞。”
起风了。
风从遥远的地方吹来。
他的声音散在风里。
在她的梦里。
“我不走。”
——《卷一·夏天万岁》完——
作者有话说:
卷一完!然后下卷就开学啦!
明天停更一天,后天周五上夹子,更新会推迟到晚上十一点。
祝大家夏天快乐!-
以下是感谢名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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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看你还挺有经验的
“叮铃铃——!”
漫长的暑假终于迎来了尾声, 伴随着一场大雨,沉寂许久的校园重新敲响了昭告着旧梦结束的铃声。
周兮辞被铃声和教室嘈杂的动静惊醒,一旁抄作业的简凡忙里偷闲问了句:“你昨晚干嘛去了, 怎么一大早来学校就睡觉?”
“就是没睡好,困。”她揉着发酸的眼皮,耳旁的教室热闹得像菜市场,抄作业的交作业的,找作业的收作业的——
“靠!物理几张卷子啊?”
“我擦!怎么这里还有张空白的!班长班长救命啊!!江湖救急!”
“谁拿了我的英语卷子!快点要交了!”
“随便填几个就可以了,哪个老师会认真看,收回去都是当废品卖。”
“谁的卷子没写名字, 我交上去不管了啊。”
“数学课代表!收作业了!”
……
周兮辞起身从人来人往的过道中间走过,听学渣跟组长讨价还价:“再抄一道!真的!就一道!”
心软的组长和没所谓的课代表讨价还价:“就差一个就差一个!等会。”
最后没所谓的课代表向老师夸下海口:“真的收齐了,一个都不差,不信您数数。”
林松媛看着桌上这一沓明显缩水的暑假作业,身体往后一靠, 抱着手臂看向自己的课代表:“周兮辞, 你是不是以为你林姐真的不会数啊?”
周兮辞心虚得紧, 但嘴上还是坚持:“真的收齐了。”
“行,不到黄河心不死是吧。”林松媛伸手从抽屉里翻出一把直尺,贴着暑假作业一比, 又拽出桌上另外一个班级的作业对比了下:“你自己看看, 这像话吗?”
周兮辞打眼一看,同样的暑假作业,他们班起码矮了一截。
她用手搓了下鼻尖, 讨饶似的笑道:“林姐, 您大人有大量, 别跟我们一般见识了……”
林松媛也不想为难自己的课代表, “作业先放着吧,等下我拿过去挨个点名,谁交谁没交一清二楚。”
周兮辞能做的该做的都做了,只能在心里替那些没交的和偷工减料的同学默默点了根蜡烛:“好的,那林姐我先回去了。”
“去吧。”
周兮辞走到门口又回头问:“对了林姐,你不是说这学期我们班会来几个插班生吗,怎么没看到人啊?”
林松媛瞧了眼时间:“差不多快到了,正好,你回去叫班长过来一下。”
“好嘞。”
九中高三教学楼是单独的一栋,靠近操场和食堂,教职工办公室、会议室以及多功能教室都分布在同栋楼内的三层。
以这一层为分界,一到二层是文科班,四到六层是理科班,文理两科都是楼层越高班级含金量越高。
高三二十五班在四楼的南边,紧贴着楼道,周兮辞从后门一呲溜跑进去,冲到教室第一排,拍了下正在写试卷的徐林林:“班长!林姐叫你。”
徐林林是学渣中的学霸,带着黑框,文文弱弱的一个女生,被周兮辞那么一拍,吓得脸都白了一瞬。
她推了推镜框:“好的,谢谢。”
“客气。”周兮辞大摇大摆走到教室角落的最后一排坐下:“你们几个数学作业都交了吧?”
简凡还在埋头苦写物理试卷,“我交了啊,咋了。”
“我们少的太过分了,林姐等下要来点名。”周兮辞戳戳陶姜的后背,“姜姜,借支笔。”
陶姜回头递了支笔:“邱琢玉的好像没交。”
周兮辞幸灾乐祸道:“那他死定了啊,林姐哪回不逮着他开涮。”
她抬头看了一圈:“他们人呢?”
“搬教材去了。”简凡语气苦涩:“这才刚开学,学校就已经开始发一轮复习资料了,真是赶鸭子上架,不拿我们当人啊。”
“嘿,你这个歇后语用的真是——”
“恰到好处是吗?”
“一言难尽。”
“……”
教室里仍旧躁动,没收完作业的课代表在过道来回窜,“理综卷子你们交的时候记得分开,不要订在一起,不然到时候容易乱!”
四组的组长佟央点完试卷,朝后面喊了声:“周兮辞!简凡!我们组就差你们两个了!快点啊。”
简凡还差最后一张,“马上马上!”
她嘀咕着:“周兮辞你这写的啥?”
周兮辞凑过去,认得也有些磕巴:“绣线菊品种A净合光速,诶不是,净光合速率曲线过……天啊,这写的啥?”
简凡难以置信:“这是你的作业吧?”
“但不是我写的。”周兮辞记得这一套理综卷子都是陈临戈替她写的,可能是写的着急,字迹有些潦草。
“你哥给你写的?”
“除了他还能有谁。”
“也是,对了你不是说他八月底开学吗?”简凡扭头看周兮辞:“什么时候走啊?”
“快了吧。”周兮辞转头看向窗外。
蓝天白云下,绿荫成影,夏日仿佛被拧住进度的发条,停留在已经到来的秋日。
距离醉酒那天晚上已经过去三天,周兮辞对那晚的记忆模糊,只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陈临戈没有离开溪城,周兮辞和他一起读书、长大,从未错过彼此任何一个时刻。
梦里的一切都那么美好。
以至于她醒来后,也仍然记得梦里的每一个细节,包括梦醒前的最后一个画面。
“周兮辞!你脸红什么?”简凡交完作业,见她盯着窗外出神,凑过去却发现她脸上带着可疑的红晕。
周兮辞猛然回过神,下意识摸了下脸:“什么脸红?我脸红吗?”
“红。”简凡用手贴了下:“还热。”
她往后躲开了:“当然热了,你也不看看今天多少度。”
简凡并不太信:“是吗?”
“不然呢?还能是什么?”周兮辞余光瞥见走廊林松媛的身影,忙坐正了:“林姐来了。”
简凡虽然交了作业,但也偷工减料撕了好几张,这会看着林松媛抱着作业走进来,心也跟着提了起来,“林姐不会真一个一个数页数吧?”
“谁知道啊,她以前也没这样管过我们交多交少。”周兮辞贴着墙,看向站在讲台的林松媛。
“场面话我就不多说了,现在开始点名,没点到名的今天上课给我去后面站着。”
林松媛拿起一本作业,念了一个名底下应一声,等全部念完,周兮辞估算了下,差不多有十一二个没交。
“其他科的也一样,各科课代表今晚之前把没交的名单交给各科老师,怎么处罚看他们。”林松媛看着底下的学生:“你们高三了,难道还想这样一直混下去吗?我们分班时是吊车尾班级,但这也不是你们混日子的理由,难道你们就愿意被叫三年吊车尾吗?”
气氛正绷着,门口有人打了声报告。
徐林林站在门内,身后有人影闪动,白色衣角若隐若现,教室有人探头往外看。
林松媛问:“拍完照了?”
徐林林点头:“拍了,下午去取就行,校服要明天才能到。”
“行,进来吧,你们四位同学也请一起进来吧。”林松媛说:“这学期我们班新转来四位同学,大家欢迎。”
周兮辞人靠着椅背翘起前腿来回晃,不甚在意地鼓着掌。
先进来的是两个男生,穿白T恤牛仔裤,一胖一瘦,中间进来的是个女生,白白净净的。
讲台站不下,林松媛往旁边挪,最后一个人也走了进来。
教室角落倏地传来“咚”地一声。
一屋人顿时全都扭头看向了四组的角落——周兮辞突兀地站在那儿,先前那声是她椅子落地的动静。
林松媛笑了声:“周兮辞你干嘛呢?见到新同学至于这么激动吗?”
班上哄笑起来。
周兮辞一点也笑不出来,脸色甚至还有些发白,简凡帮她扶起凳子,拽着她胳膊,小声说:“你先坐下来。”
她被简凡硬拽着坐在凳子上,脑袋像被打了一棍,嗡嗡直响:“小凡,你掐我一下。”
“不用掐了,不是做梦。”简凡也觉得跟梦一样,“你不是说他考……”
见周兮辞脸色实在差,简凡及时打住了疑问的话头,只搓了搓周兮辞有些发凉的手:“没事没事,等会下课问清楚就行。”
周兮辞直直盯着站在讲台上的陈临戈。
他背朝台下,捏着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转身过来的时候也没有往周兮辞这里看,声音冷冷淡淡的:“大家好,我是陈临戈。”
他个子明显比旁人高出一大截,光影也格外偏爱他,落了一缕在他脚边,整个人像站在光里。
英俊出挑的眉眼,光是站在那里,就足够引人注目。
班长女生开始交头接耳,男生也对他的身高产生攀比的心思,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好了,你们四位新同学先找空位坐下,等摸底考结束之后,我会重新调整座位。”林松媛叮嘱道:“有什么事你们就找班长徐林林。”
四人纷纷点头应道:“好的,谢谢林老师。”
教室留的空位不多,分布在一二两组的前中排,陈临戈也没多走,坐在靠门边的第一排。
和周兮辞呈斜对角,隔着一整个教室。
林松媛走之前交代道:“这节课自习,你们别吵别闹,这学期教导主任就在你们楼下的办公室,跑上来都不要三分钟。”
班上顿时哀声一片,这以后还能不能自由飞翔了。
“没听见我刚刚说的话吗?”
哀声立刻消失不见。
林松媛抱起作业:“纪律委员和学习委员看一下记录,谁乱跑乱叫,把名字给我记下了。”
教室响起两声“好的”。
“林姐咋回事啊,突然变这么严。”简凡看着林松媛走出去,戳了下周兮辞的胳膊:“你还好吧?”
周兮辞搓了搓脸,脑袋里像塞着一团乱麻,她有太多太多的问题想问,以至于没忍住,直接在教室里叫了一声:“陈临戈。”
她忘了这是在教室,也忘了此刻她和陈临戈只是初次见面的同学,喊完见一整个教室的人包括陈临戈都转头盯着她看,周兮辞一时赶鸭子上架,豁出去了:“能不能加个微信?”
人多,陈临戈还算给面子,在转过身之前说了句:“下课给你。”
这下教室的其他人不安静了,副队邵宇平打趣道:“周兮辞,平时怎么不见你对我们这么不矜持啊?”
“是啊,小辞同学,你今天怎么回事啊?”队里的男生接茬,可劲开着周兮辞的玩笑。
周兮辞先前头脑发热,这会冷静下来才觉得丢人,但嘴上还是不饶人:“少管闲事,补你们的作业去吧。”
纪律委员适时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别说话了,等会楼下办公室该听见了。”
周兮辞松了口气,从书包里翻出手机给陈临戈发微信,等了半天没见回复,一抬头才发现他趴在桌上像是在睡觉。
好不容易捱到下课,周兮辞顾不上什么,急匆匆冲过去,拽着刚睡醒的陈临戈就往外走。
教室里先是安静了一秒,而后起哄声几乎要掀翻天花板,一组的男生推开窗外向外吹了声口哨:“周小辞!你够勇啊!”
周兮辞懒得搭理,教室不是说话的地方,她拉着陈临戈往楼下去,走到三楼刚好迎面撞上了从办公室出来的教导主任方平。
三个人愣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方平在九中任职十多年,把持着严谨、严肃、严禁三严校风,将九中治理的远近闻名。
他没到开学第一天就有人这么没所谓的手拉手在校园里逛,当他是不存在吗?
“你俩……”方平喝了口茶,慢悠悠道:“这手牵的好啊。”
周兮辞眼皮一跳,知道方平是误会了,忙不迭解释道:“不是不是,方主任我们不是——”
“不是?”方平倏地拔高了嗓音:“不是你还不松开他的手!当我是死的吗!”
周兮辞:“……”
陈临戈:“……”-
大概是开学一天,方平为了整肃校风,愣是不听周兮辞的任何“狡辩”,把她和陈临戈拎到办公室一人罚了一千字检讨。
周兮辞长这么大,为逃课写过检讨,为逃课翻墙写过检讨,甚至还为逃课翻墙不小心踩死了几株校长种在围墙边的蔷薇花写过检讨,但为早恋,还是疑似早恋写检讨,算得上是人生第一回 。
不过检讨写得多了,下笔也如有神,周兮辞在方平的注视之下,埋头唰唰写了起来,一副深刻认识到自己错误的样子。
反观陈临戈,估计在以前的学校也没受过这种委屈,捏着笔在第一行写下检讨书三个字之后,一直没往下写。
方平走过来敲敲他桌边,“想什么呢?还不写等着我来给你写啊?”
“没有,我在反思错误。”陈临戈挪动了下板凳,胳膊搭在桌沿,一本正经道:“从反思中吸取教训。”
周兮辞:“……”
方平被他这么一说,也不好再揪着不放,哼哼两声回到办公桌前坐下了。
狭窄的室内,吊扇吱呀吱呀转着,期间混杂着方平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动静。
周兮辞和陈临戈面对面坐在办公室另外两位老师的桌前,风从窗口吹进来,桌上的资料被吹得哗啦响。
她从桌角找了个订书机压在上边,视线落到陈临戈那边,看了几分钟都没收回来。
“咳咳——”方平眼神挪了过来。
周兮辞在陈临戈抬头看过来之前低下了头。
不过说来说去,到底还是开学第一天,方平不可能把时间都用在盯人上,很快有其他年级组老师过来叫他去开会,瞧见待在办公室的两位学生,这位和方平年纪相仿的老师笑道:“方主任,这是刚开学就开工了啊。”
“害,这些学生一点事都不懂,都高三了还在到处乱晃,不让他们吃点教训都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方平道:“你先过去,我马上就到。”
“行。”
等人走后,方平关了电脑,起身走到两人跟前,语气严肃:“写完放在我桌上,敢少一个字,下周开学典礼的演讲你俩给我滚上去说。”
周兮辞直点头:“好的好的方主任,我们知道错了,您先去忙,我肯定写完再走。”
方平视线在两人之间看了一圈,拿上笔记本,端起茶杯走了出去。
室内只剩风扇的吱呀动静。
周兮辞停下笔,重新朝对面看过去,在看见他出现在教室之后,她有太多问题想问,可真到了能问的时候,她又不知道从何问起:“你……”
“什么?”陈临戈也停笔,靠着椅背和她对视:“想问什么,问吧,仅限今天——”
他撸起袖子看了眼手表:“十点之前。”
周兮辞瞄了眼墙上的钟,九点五十六。
她真的会打人。
周兮辞挑着重点问:“你不是考去B市了吗?”
“骗你的。”
他说得坦然又坦荡,周兮辞眨了眨眼,才确认自己没听错,“你……”
“还有三分钟。”
“靠!”周兮辞拍桌:“有你这么交代错误的吗?”
“我交代什么错误?是没考上大学是什么大错吗?”陈临戈点点自己的表:“两分半。”
周兮辞本来脑袋就一团乱麻,这会被他这么刺来刺去刺得更乱了,半天抓不到重点。
陈临戈也不给她思考的时间,两分半一过,拎着纸和笔站了起来:“我回去了。”
“你检讨写完了?”
“没。”
“……”周兮辞友情提醒:“你可能不太了解方主任,演讲的事,他真的能干出来。”
“这不是有你吗?”陈临戈把纸和笔放在她手边:“我想来想去这件事的错都不在我,我是被你连累的。”
他瞄了眼她的检讨书:“看你还挺有经验的,一起写了吧。”
周兮辞愣愣地看着他往门外走,又瞟了眼放在桌边只写了一行字的检讨书,忽地沉下声音:“陈临戈。”
高瘦的身影停在门口,遮住大半日光。
周兮辞保持着原先的姿势,盯着纸上熟悉的字迹,拇指掐在食指上,喉咙有些突如其来的干涩:“你回溪城,是不是因为我给你打的那个电话?”
作者有话说:
开学啦!
以前都是写学霸们的高三努力,这次给大家写写学渣们的鸡飞狗跳。
文案页的晋江币抽奖已经开过了,那个TO签可能明天才能行,到时候我会相应下调中奖的订阅率,感谢大家的喜欢!祝大家520快乐!!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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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我回来是为了我的未来
在周兮辞的印象里, 周国成和徐慈英一直是她想象中的模范夫妻。
周国成内敛,徐慈英温和,性格上虽不互补, 可结婚多年,周兮辞也很少见两人红过一次脸,动手更是从未有过。
但自从烟草厂倒闭后,徐国成染上了烟酒赌,争吵便突然就成了他和徐慈英之间如同家常便饭一般的事情。
周国成从前是个读书人,不善武,加之性格原因, 动起嘴来也时常说不过徐慈英,很多时候家里都只有徐慈英的怒骂,而他只是默不作声砸东西,好像只有通过这样才能宣泄掉内心里愤懑不平。
今年春节前夕,周国成不知哪个牌桌朋友给他介绍了一个投资生意, 他失意落魄多年, 总想着做以小博大的梦, 在看过朋友给的前景分析之后,一口气将手上仅有的一万块全投了进去。
可这一万块仅仅只是开始,他陆续找了好几个旧友借钱, 有警惕的朋友觉得这事不靠谱, 开劝了几句,反被骂小气苛刻,一气之下便将这事戳到了徐慈英这里。
那是徐慈英和周国成有史以来爆发的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周兮辞那会在超市买东西, 接到电话匆匆赶了回去, 才上到五楼, 就见家门口围了一圈人, 徐慈英在里面哭吼:“我们一起死了算了!”
她挤开人群,家里乱成一片,屋里能砸的能摔的碎了一地,徐慈英拿了把菜刀架在自己脖子上。
“妈——!”周兮辞吓得心跳都停了一瞬,踩着一地的碎片冲到徐慈英身旁,一把夺下了她手上的菜刀。
徐慈英脸涨红,眼也红:“你看看你看看!我们家还有什么能卖的!你是个人吗啊!”
周国成也脸红脖子粗,见周兮辞回来,像是猜到徐慈英不会再做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拎上包就要走。
“你给我站住!”徐慈英上前一步扯住周国成,试图夺过他手上的皮包,那里面装着家里的银|行卡和房本。
这片家属院的房子是单位房,转卖不了,但有门路的人,拿房本能抵押个五六成。
“撒开!”周国成着急要走,跟徐慈英拉扯起来,看热闹的邻居不敢动手,只能说着别打了别打了。
周兮辞过去拉架,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推搡之间,周国成失手将徐慈英推着撞向了一旁的餐桌,桌子经不起这么一撞,整个散在地上,徐慈英跟着也摔了下去,周兮辞也被带着摔倒在地。
地上先前碎了一地东西,几块尖锐的玻璃碎片径直扎进了她的后背。
周兮辞疼得嘶声。
邻居们见状也不敢只看热闹不帮忙,冲进来看着已经昏倒在地的徐慈英,嘴里喊道:“打120!120!”
她被楼下阿姨扶起来,顾不上后背的伤,跟着人群一块下了楼。
窗外刮起了老北风。
地上的碎片血淋淋。
那是周兮辞过得最混乱的一天,
她跟车一块到了医院,徐慈英被送进急诊,护士把缴费单塞到她手里,她晃着神签完名才想起来手上没钱。
周兮辞搓了把脸,动作间牵扯到后背的伤,一句话也没提,只是说:“不好意思,我先打个电话。”
她拿着手机翻了翻通讯录,大过年的,给谁打这个电话都触霉头,翻着翻着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掉了下来。
护士见状,默默停下了催促的话,“没事的,不着急,你慢慢来,里面是你妈妈吗?”
她从喉咙里滚出一声:“……嗯。”
“你爸爸不在溪城吗?”
周兮辞抹了抹眼角,咽下酸涩,低声道:“在,我给他打电话。”
“好,你不要着急,你妈妈的情况没有那么严重,你先打电话通知你爸爸,有什么事我会立马告诉你。”
“谢谢。”
周兮辞拿着手机往外走,迎面撞上后赶来的周国成和一众邻居,她顾不上这是在医院,也顾不上此刻还有旁人,出人意料地抬手给了周国成一巴掌。
这一声清脆的响声打得周国成猝不及防,他脸上青红交加,太阳穴青筋凸起:“你翅膀硬了,也敢打我了?”
他作势要动手,几个邻居忙拉住他:“先去看看老徐的情况,你跟孩子叫什么劲!”
“要我说你丫头这巴掌打得好!你今天做的也不是人事!”
周国成一时恼羞成怒,一用力搡开众人:“要你们管屁事!!好!你们要管!老子走!”
他丢下随身的皮包,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医院。
周兮辞停在原地,单薄的身形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秦立红捡起地上的包递到她手上:“别慌,我们在这儿,先去看看你妈妈的情况。”
有了大人在,医院的事情处理起来就快速多了,徐慈英腰部扭伤,浑身多处软组织挫伤,伴有轻微脑震荡。
饶是周兮辞再懂事坚强,在这样的时刻,也远没有一个成年人来得镇定和妥当。
她像只无头苍蝇一样跟着秦立红跑前跑后,缴了治疗费和住院费,办好了住院手续。
在医院问诊求医的人来人往中,周兮辞不小心将缴完费的银|行卡账单掉在地上。
停下来捡起时,她看见账单底下自己的签名和缴费金额。
后背上的伤在体温和意识的回笼之下传出阵阵痛意,在那一瞬间,周兮辞突然认清了一个现实。
——远方于她而言已是黄粱美梦,经年难就-
徐慈英需要住院一段时间,过年医院病床紧张,护士在过道用医用屏风隔出一块,在里面支了张床。
周兮辞婉拒了秦立红想要留下来陪她的意图,“小秦阿姨,我一个人可以的,你回家过年吧,要是真有事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秦立红来医院这会功夫,已经接了家里好几个电话,她又垫医药费又跑腿已经帮了很多忙。
周兮辞不想她也跟着过不好这个年。
“那好,要是有什么事你就给我打电话。”走之前,秦立红从包里翻出几张红钞塞到周兮辞手里:“不要推,就当是我借的,等你妈醒了,我会叫她还给我的。”
“谢谢小秦阿姨。”周兮辞攥紧钱,“我送您下楼。”
“诶,没事,你陪着你妈妈吧,她这会身边离不开人。”秦立红垂眼,“等你妈醒了,你也回去换个衣服,都破成这样了。”
周兮辞笑笑:“我知道。”
送走秦立红,周兮辞又回到病床前,徐慈英还在睡着,眉头紧锁,像是梦里也不安稳。
她没找到凳子,就那么蹲着趴在床边,抓着徐慈英的手不松。
“哎呀,你这样蹲着不难受吗?”护士进来换吊瓶,瞧见周兮辞的姿势,关心了一句。
“还好。”周兮辞揉揉眼睛,问:“这还有几瓶水?”
“三瓶。”护士换好吊瓶:“你跟我来拿个凳子吧,总这么蹲着腿该麻了。”
周兮辞去护士站借了个红色塑料凳子,回来坐在床边发了会呆,徐慈英眼皮动了下。
她忙凑了过去:“妈?”
徐慈英半清半醒,嗓子还是哑的:“你怎么在这儿?”
“我们在医院,你受伤了。”周兮辞抓着她的手,心里一块大石落地,眼睛红红的:“你吓死我了。”
徐慈英笑得虚弱,“我没事。”
她视线转了转:“你爸呢?”
周兮辞垂眸,小声说道:“来了一趟,被我打了一巴掌,又气跑了。”
徐慈英闭上眼缓了口气,忧心道:“你跟他动什么手,小心他气急了失手伤了你。”
“不会的,当时小秦阿姨她们都在,我有分寸。我就是生气,他把你……”周兮辞不乐意再提这些刺激徐慈英:“好了好了,我们不说他了,你现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说着说着,她眼睛又闭上了。
徐慈英精神还恍惚,身边离不开人,周兮辞坐在床边等着水挂完,本想着抽个时间回家一趟,但徐慈英一直昏睡,她也不敢离一步。
这天已是年二十九,除夕将近,夜晚来临后,整座城市依然灯火通明,迎接着即将到来的新年。
周兮辞大半天没吃东西,等到夜深了,下楼在小超市买了桶泡面,开水浇进面碗里,热气熏然。
她坐在开水间外的楼梯道,大口大口吃着面,眼泪掉进碗里,混着汤和面又一起吃了下去。
周兮辞仰起头,看窗外月色,忽然想起小时候在红杏,她和陈临戈坐在廊檐下一起看月亮。
她问陈临戈:“哥哥,人死了真的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吗?”
陈临戈说不知道。
她说:“如果是真的可以选择变成什么,我才不要变成星星,星星那么多,怎么知道哪一颗是我。我要变成月亮,这样只要你想我了,抬头就能找到我。”
那年他们还小,对未来和死亡都模糊。
只记得最后陈临戈告诉她,如果以后他们不在一起了,她想他的时候,也可以抬头看月亮。
只要在同一片天空下,他们看到的就是同一个月亮。
楼梯间的声控灯长时间不听动静,悄然灭了下来。
新年未至,有些人注定只能活在荒芜腐朽的旧年。
那个深夜,周兮辞因伤口未及时处理导致感染发起了高烧,失去意识前,她耳旁隐约听见了陈临戈的声音,委屈和思念一齐涌上心头,嘴里喃喃念了声:“哥,我真的好想你啊……”
……
隔天,周兮辞是在病房醒来的,一睁眼床边坐着个人,她愣了几秒,闭上眼又睁开。
蒋正往她脸上掐了一下:“不是梦。”
她嘶了声,一开口嗓子哑得要命:“正哥,你怎么在这儿?”
“医院给我打的电话。”在蒋正的口述中,周兮辞得知她昨夜晕倒在楼梯间,幸亏被清扫垃圾的阿姨发现,及时送医救治才没造成太严重的后果。
阿姨捡了她的手机一并交给护士,她手里没密码,联系人就那么几个,护士把电话打到了蒋正那里。
“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怎么不跟我说,拿你正哥当外人啊?”蒋正拿手贴了下她额头:“好像还有点烧。”
“我没事,我妈呢?”
“在你楼下病房。”蒋正在溪城混了这么多年,到底有些门路,接了电话连夜赶过来又找人又托关系,好不容易弄了两张病床,只是不在同间病房。
周兮辞问:“她怎么样?”
“还睡着,早上醒了问你去哪儿,我说你回去休息了。”蒋正说:“我叫了人在楼下陪着,你不用担心,先担心担心你自个的情况吧。”
“我……怎么了?”
“你这后背怎么弄的?你跟人打架了?”
周兮辞闭着眼:“我自己摔的。”
她不想说,蒋正也不多问,到底是什么情况,他大抵也能猜得出,开口问了别的:“饿不饿?给你留了点白粥,估计还热着。”
周兮辞点头:“饿。”
她睁眼这会已经过了中午了,昨天就没怎么吃,说不饿是假的。
蒋正帮她把床摇起来,又把小桌板支起来,从保温桶里倒了碗粥,“不要我喂你吧?”
“夸张了。”周兮辞笑了声,拿起勺子自己吃了起来,只是她后背有伤,人也还烧着,对付着喝完一碗粥,没多会困劲又上来,迷迷糊糊间好似听见蒋正在跟谁说话:“醒了,又睡了,没什么大事,你别担心……”
她眼皮打架打得厉害,还没听到具体跟谁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醒天已经黑了,蒋正还坐在床边。
周兮辞一天没过去看徐慈英,怕她担心,又换上昨天的脏衣服,扯着蒋正下了楼。
不过面是见着了,但没说上话,徐慈英吃了药已经睡下了。
蒋正扶着她又回了楼上,守着她吃完饭才走:“医院没地方睡,我明天一早再过来,你一个人可以吧?”
“行的。”周兮辞坐在病床上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正哥,除夕快乐啊。”
“你啊。”蒋正抬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叹了声气:“你们真是……”
他分明是有话要说,可到最后也只是说了句:“除夕快乐。”
周兮辞那时还没意识到什么,看着他走后,躺在病床上玩手机,回了些简凡和邱琢玉他们发的新年祝福,不到九点就又睡下了。
大约是头天睡多了,她这一觉不到六点就醒了,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看到有几个未接电话。
点开一看,有秦立红的,也有简凡和熊力的。
周兮辞往下滑了滑,昨天凌晨有一排播出记录,再往下,她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眼睫跟着颤了一下,像是难以置信。
她点开那个名字,通话记录显示是在昨天零点二十五分拨出的,通话时长为一分二十秒。
这个时长比她以前给他打电话要短得多。
周兮辞不知道这么短的时间自己到底对着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但终归是诉苦,是流泪和想念。
她犹豫着要不要回拨过去,可能是生病脆弱,情感最终战胜了理智,她想要的不多,哪怕是说句新年快乐也好。
嘟声没响几次,电话便被接通了:“喂……”
是一道慵懒沙哑的男声,但却不是陈临戈的声音。
周兮辞一愣,匆匆挂了电话。
她仅有的勇气消失殆尽,也不敢再尝试回拨过去,哪怕电话那头有一丝可能会是陈临戈。
周兮辞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陈临戈早就换掉了手机号码,她只是拨错了电话,而对方也是刚好好心接通了。
只是后来种种都在告诉她,陈临戈没有换掉号码,他接到了她的电话,也许还听到了她的哭诉和想念。
他甚至回到了溪城,来到了她面前。
可这些本不该这样发生。
周兮辞看着停在门边的人影,忽然想到那天和蒲靳的对话,她问他陈临戈以后不会回沪市也不会再回溪城的原因。
他说有一半是因为那个他们彼此都没有明说却都清楚的“不好”的存在。
那另一半呢?
是她吗?
“不是。”陈临戈站在光里,回头看着周兮辞,眸光如炬:“我回来是为了我的未来。”
只是我的未来里。
有你。
作者有话说:
陈临戈:没有为爱故意没考好,后面我会解释,大家不信谣不传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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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六点还有一更!
第19章
她才是丢下他的那个人
“啊?他是这么跟你说的?”稍显安静的教室, 简凡刚一出声就被纪律委员点名提醒了一次,她趴在桌上,压低了声问:“可就算没考上, 留在沪市也比来我们这高考大省复读好啊?”
这中间还夹杂着陈临戈的身世,周兮辞没法和简凡说得很清楚,只能搪塞道:“我也不知道,他可能有自己的考虑吧。”
简凡看向坐在教室前排的陈临戈,感叹道:“我还是觉得好魔幻啊。”
不止她觉得魔幻,借着搬书为由逃了两节课的邱琢玉和熊力回来看到坐在教室里的陈临戈也愣住了。
“哥,你怎么在这儿啊?”邱琢玉往后排扫了眼, “我们今天没说开家长会啊。”
纪律委员没给他八卦的时间:“邱琢玉,你还不回去坐着,你都逃了两节课了,是想我告诉林姐吗?”
邱琢玉谁也不怕,就怕林松媛的碎碎念, 被熊力推着回到位上。
他跟简凡隔着一条过道, 弓着身戳了下她胳膊:“怎么回事啊, 周小辞不是说她哥考上大学了吗?嘿!周小辞啥情况啊?”
坐在前排的熊力和陶姜也都忍不住回过头来听周兮辞怎么说。
周兮辞看着眼前这几个就差没把八卦写在脸上的人,叹了声气道:“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么。”
她一本正经:“来复读。”
邱琢玉:“……?我们看着像傻逼吗?”
“不是像,你本来……”她打趣的话还没说完, 眼尖瞟到林松媛的身影, 忙抬起身说:“林姐回来了。”
五人纷纷坐正,刚巧下课铃响,周兮辞听到林松媛在门口叫她:“周兮辞, 你出来一下。”
“靠……为什么只叫我一人。”周兮辞小声抱怨了句, 快步从教室挪到门外, 主动辩解道:“林姐, 我们刚刚是在讨论下午的训练。”
“你看我信吗?”林松媛没废话:“你跟陈临戈以前认识?方主任说你俩手拉手在教学楼里乱晃,怎么回事?”
周兮辞没想到方平还会打小报告,三言两语说完,又坚持道:“我们真不是在谈恋爱,我那会就是想找他下楼说事。”
她人倚着栏杆,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坐在教室里的陈临戈,他低着头在写什么东西,背影孤零零的。
四周是走动说笑的人影,热闹又喧嚣,只是这一切,似乎都与他格格不入。
“周兮辞?”林松媛喊了声,见人回过神才问道:“我刚跟你说的话你听见没?”
周兮辞心虚地抿了抿唇:“没……”
林松媛作势要敲她:“你真是,哎,算了不说你了,我刚才说既然你和陈临戈认识,他刚转过来你就多帮衬着些,他和另外三个艺术生不一样,对九中对溪城肯定都很陌生,你平时也帮我多关注着些,要是他有什么不适应的你也及时跟我说。”
周兮辞难得没插科打诨,应了声好,又问:“林姐,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放。”
“你知道陈临戈为什么来我们学校复读吗?”周兮辞先前被陈临戈打乱的思路在此刻突然清晰起来,语速也在不经意间加快:“他原来在沪市,户籍学籍什么不都在沪市吗?他现在来九中复读,完了高考再回去考?”
“没有啊,他学籍和户籍都在溪城。”林松媛说完笑了声:“你跟他那么熟,这事你不知道?”
周兮辞愣愣摇头。
林松媛也没多想,抬手看了眼表:“不说了,我等会还有个会,你去我办公室把上学期期末的考试卷拿过来发了,下午我来讲。”
见她还愣神,林松媛拍了下她胳膊:“想什么呢?听见没?”
“听见了,拿答题卷对吗,我现在就去。”周兮辞跟林松媛不同路,快步走进楼道后,人停在原地。
她往回看了眼教室的方向,迎面上来几个别班的同学,周兮辞笑着打了招呼,三步并两步下了楼。
耳边风呼呼,她心里闪现过许多疑问。
陈临戈。
你真的只是因为复读才回来的吗?
……
陈临戈决心回九中复读之后,他原来学校的班主任既惋惜又不舍,主动联系了自己的老同学想着看看能不能把他塞到重点班,但九中的分班制度苛刻,加上陈临戈高考失利,成绩并不是很理想而且也不是溪城本地考生,最后只能进入普通班。
入学前,林松媛曾经委婉提过,她虽然不能帮他进重点班,但在矮子里拔将军,给他挑个好点的普通班不是难事。
陈临戈不想搞特殊化,拒绝了林松媛的提议,毕竟在哪里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不过和之前的学校相比,现在的教室热闹得好像有些过分,他倒不是觉得聒噪,只是有些不能相信这是一个高三的教室。
大课间的休息时长接近半个小时,陈临戈在位上坐了会,起身去了趟洗手间,又去学校超市买了瓶水。
回来时,桌上压着一张数学试卷。
边上写着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高二(25)班。
周兮辞。
陈临戈将水放在桌上,在教室里寻找周兮辞的身影,她人并不在。
倒是邱琢玉从后排匆匆溜过来,很自来熟地搭上他的肩膀:“哥,你去买水怎么不喊我啊,以后我们就是同学了,不要见外。”
“下次喊你。”陈临戈在位上坐下,翻开试卷扫了眼,随口问道:“你们今天不用训练吗?”
“下午去。”邱琢玉站在过道跟陈临戈一直聊到上课才回去:“哥,中午一起吃饭。”
陈临戈点了点头。
旁边同学见班上几个体育生都和陈临戈关系匪浅,忍不住问了句:“大玉,你怎么管新同学叫哥啊?”
邱琢玉头也不回地说:“他是周兮辞的哥哥,我们都跟着这么叫,你们想叫我不拦着。”
托邱琢玉的福,周兮辞只是出去上个厕所的功夫,整个二十五班的同学都知道她和陈临戈是兄妹了。
有人来八卦,才刚开口:“你们……”
周兮辞说:“不是亲的。”
“那……”
“也不是堂哥。”
“那是……”
“也不是表哥。”
“那到底……”
“只是邻居家的哥哥。”一上午,周兮辞都在回答这几个问题,问到最后终于忍不住烦了:“没有血缘关系!没有亲属关系!现在没有!以后也没有!再问我就打人了啊。”
周围人恍然:“那就是青梅竹马了啊!”
周兮辞磨了磨牙根,瞪着眼看向一旁的邱琢玉,他后背一凉,忙起来打圆场道:“好了好了!上课了,都别问了,青梅竹马又咋地了,我们就是关系好。”
邵宇平轻笑了声:“诶,大玉,你不是说你和周兮辞才是青梅竹马吗?”
同学们的八卦之火顿时又重新燃了起来。
周兮辞随手抓起一本书就朝邱琢玉丢了过去:“你看我下课不捶死你。”
邱琢玉忙捂住邵宇平的嘴:“副队啊副队,今天要是我的死期,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邵宇平被捂得咳咳笑。
教室也闹哄哄的,谁也没注意到教室后门外几道身影来了又去,唯有林松媛在原地站了好一会才冷着脸走进教室,手往门上狠狠一拍。
“咚”地一声,整个教室都安静了。
她神色是少有的严肃,语气也是:“都闹够了吗!?”
原先还趴在桌上的周兮辞也慢慢坐了起来,看着林松媛在原地静静站着,抿了下唇角,没敢出声。
林松媛也没待很久,沉默着站了会就走了,简凡松了口气,凑过去和周兮辞小声说:“你觉不觉得林姐这学期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林松媛以前也严,但很少有这样厉声的时候,对着二十五班所有学生都像对着自己弟弟妹妹,私下里很容易打成一片。
周兮辞说有点,又猜测道:“可能是高三了,看到我们还这样她也着急吧,哎。”
林松媛突如其来地发火让整个教室的氛围都有些沉闷,直到下课铃声响,才陆续传来些桌椅板凳脚步挪动的声音。
刚开学九中门禁管得没那么严,去吃食堂的人并不多,邱琢玉叫上陈临戈,他们一行六个人随着人流往校外去。
周兮辞其实有很多话想问陈临戈,但她下午还有训练,中午这会时间又忙着吃饭,说也说不上什么。
她和陈临戈并行走在人群后,邱琢玉和简凡绕着熊力和陶姜嬉笑打闹。
炽热的阳光落在林荫大道上,风吹过蓝天白云,这一切美好得像是梦里的画面-
下午数学课。
林松媛拿了四张卷子进教室,原本是想给新来的同学,拿给陈临戈的时候却发现手里已经有卷子了。
她扫了眼名字,没作声,把剩下的分给了其他三名新同学。
周兮辞一向是不怎么听课的,但数学课除外,不仅因为林松媛是班主任,更多的是她每回考试,只有数学从来不扯后腿回回都能考及格。
她趴在桌上和简凡共用一张卷子,时不时抬眼往一组那边看,但隔得远却又看不太清,只能瞄个大概。
陈临戈好像一直都没怎么停过笔。
周兮辞的卷子几乎没写什么东西,除了选择题和填空题,其他题目上都没有写画的痕迹。
陈临戈跳过了这两项,从解答题开始做,九中的卷子难度不低,一节课加一个课休,他才写完所有的题目。
林松媛两节数学课看了陈临戈几次,等讲完卷子,走过去把他的卷子要了过去。
陈临戈把两道选修题也一并做了。
林松媛从头至尾看下来,总觉得他留在自己班里算得上是暴殄天物,晚自修的时候又跟他提了一句要不要转班的事情。
陈临戈态度很坚定:“林老师,我觉得在二十五班挺好的,我喜欢这样的氛围。”
“哎,不是老师八卦,我真的很好奇,你这个成绩高考怎么会失利?”林松媛看着他:“你这也不像心态不好的人啊。”
“考前出了点意外,影响到了。”更多的细节,陈临戈没透露:“谢谢林老师的好意,我在这里真的没什么问题,我自己心里也有数。”
“行吧,难得来个好学生,我干嘛还要上赶着把人踢走。”林松媛笑了声:“要是有什么不适应的你不方便跟我说,就跟周兮辞说。”
“好的。”
陈临戈回到教室,下意识往后排看,后边的座位几乎全空着,体育生不参与晚修,全在操场奋力奔跑。
那里也是战场,也有一场难打的仗。
陈临戈翻出英语听力册。
广播里短暂的音乐结束,播音员字正腔圆地念道:“excuse me,can you tell me……”
试音结束,听力正式开始。
陈临戈垂眸盯着书页上的英文字母,几秒后,提笔勾了一个答案。
这里是他的战场。
未来与结果皆不可知,唯有全力厮杀。
……
三节自习课匆匆溜过。
陈临戈收拾好东西,走到一楼的时候收到周兮辞发来的消息,要他去车棚等她。
他自知躲不过,轻轻叹了声气。
周兮辞和熊力又换了车,陈临戈载着她往回骑,两人都各自沉默着,直到进了小区。
陈临戈在车棚前停下,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呲”地一声。
晚风温凉,小区路灯一闪一闪的,衬得夜色愈发沉寂宁静。
周兮辞从后座跳下来,看着陈临戈将车停好,轻声道:“我今天问林姐了,她说你户籍和学籍都转回了溪城。”
陈临戈没法否认:“是。”
“那你的户籍现在……”周兮辞其实心里有答案了,只是她不愿相信。
“在红杏。”陈临戈顿了下,试图安慰道:“其实也没什么,毕竟我本来就是……”
他看着周兮辞逐渐红起来的眼眶,慢慢沉默下来。
怎么会没有什么呢?
毕竟是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庭,叫了十几年爸妈,哪怕是养只猫猫狗狗也会有感情。
现在说断就断,怎么会没有什么。
“这些都是蒋阿姨的意思?”周兮辞看着他,在他开口前又说了句:“陈临戈,你不要骗我。”
“不全是。”就算蒋玉雯不说,陈临戈也已经做了大学不留在沪市的准备,只不过他没有想到蒋玉雯会做到这个地步。
陈临戈原先是想瞒着,可看着她的眼睛,他又说不出欺骗的话。
“凭什么啊?她凭什么这么对你?”周兮辞闷了一天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失控:“她怎么能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了。”
周兮辞记得小时候自己刚被周家领养,因为来到新环境不适应,周国成不得已将陈临戈接到周家。
那时候蒋玉雯因身体原因一直怀不上孩子,眼见着年纪大了,也动了领养一个孩子的心思。
陈建业的意思是他们工作都忙,养一个几个月大的孩子还不如领养已经能说会走的陈临戈。
他们这样的家庭,家底都算不上丰厚,要个小孩也是为了将来老了有个能送终的人。
周兮辞那会还小,不懂被领养意味着什么,只知道以后又可以和哥哥不分开,也不再哭闹,学着叫周国成和徐慈英爸爸妈妈。
直到很久之后她才知道,陈临戈本可以拒绝被领养,他记得自己的妈妈,记得自己的家在红杏,只是为了她,为了她的一声哥哥,他离开熟悉的环境,改了姓,叫蒋玉雯妈妈。
陈临戈刚来陈家时,蒋玉雯对他还是疼爱的,陈建业更是,只是后来机缘巧合下,蒋玉雯意外怀孕,在他五岁那年生下了陈临舞。
最初的时候,她说陈临舞年纪小,对她关心更多是应该的,再大一些,她又说陈临舞是妹妹,哥哥让着妹妹也是应该的。
陈临戈一直忍让,毫无怨言。
后来烟草厂倒闭,蒋玉雯竟动了将陈临戈送回红杏的念头,她在家里和徐慈英聊起这事,被周国成说了句没良心。
徐慈英也尴尬,毕竟陈临戈是因为他们家领养了周兮辞才被陈家动了心思领养的,如今他们又说退养,说句没良心都算轻的。
周兮辞是在蒋玉雯和陈建业的一次争吵中得知陈临戈要被退养的事。
她看着坐在沙发上沉默不语的陈临戈,气冲冲跑到陈家,抱起陈临戈的衣服和课本就往外走:“你们不想要哥哥,我要。”
她不懂,哥哥又不是玩具,为什么可以说不要就不要。
盛怒之下的陈建业赶忙将人拦住。
他抱起周兮辞,脸上已没了怒气:“小辞不生气,陈叔叔没说不要哥哥,哥哥是我家的小孩,现在是,以后一直都会是。”
“真的吗?”
“真的,叔叔跟你保证。”
陈建业是打心底里喜欢陈临戈,他知道蒋玉雯偏心,私下里也都尽量弥补着陈临戈,只是他没想到蒋玉雯竟会动了这样的心思。
他和蒋玉雯大吵了一架,甚至说到了要退养就离婚的话。
蒋玉雯妥协了,没再提过这样的话,还跟陈临戈道了歉。
后来随着陈临舞长大,她和丈夫南下经商不得已将两个孩子留给婆婆照顾,她慢慢对陈临戈又好了起来。
陈家搬去沪市那几年,周兮辞知道蒋玉雯不喜欢她和陈临戈联系,她就不和陈临戈联系,她只是希望陈临戈能过得开心些。
可为什么,为什么到最后还是这样的结果。
她替陈临戈难过。
也替自己的胆小和懦弱难过。
这几年,她自以为是的为他好,到底是为了什么。
情绪像决堤的洪流,在周兮辞胸腔不停冲撞,强烈的窒息感将她裹挟,眼泪和呼吸都变得失控和急促。
“哥,对不起……”
她哽咽着,诉说自己的愧疚,说那些不该和遗憾:“我没有,没有不想……见你。”
“我也很想你……”
“我以为她会对你好,他们会对你好。”
这些年堆积的想念和愧疚,在一瞬将周兮辞击溃,她像个孩子一样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她不敢想象这几年陈临戈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心口传来的尖锐痛意几乎将她溺毙在眼泪的潮湿中。
在强烈的窒息感之下,周兮辞忽然想起以前问过陈临戈为什么知道被退养也不生气。
陈临戈说自己没有爸爸妈妈,生气了没人哄。
她说,那以后我来哄你。
她明明都记得。
可她还是那么决绝的和他断了联系。
原来陈临戈从未丢下过周兮辞。
她才是丢下他的那个人。
第20章
这个有陈临戈的盛夏
从懂事起, 周兮辞就再也没这样哭过了,眼泪像失控的水龙头,怎么也停不下来。
心里的愧疚和难过像潮水一样向她涌来。
她哭得一抽一噎, 眼睛红得像兔子,陈临戈蹲在她面前,指腹间都是她的泪水。
“周兮辞,别哭了。”陈临戈用指腹覆在她眼皮上,又心疼又着急,喉结不停滚动着,“再哭明天眼睛该肿了。”
“已经……已经……”周兮辞哽咽着, 像是呼吸不过来,整个人都跟着抽噎,“会肿了。”
她长舒一口气,压下那些涌动的情绪,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抖动, 声音也颤抖:“对不起。”
“嗯。”陈临戈松开手, 她眼睛湿漉漉的, 睫毛上还挂着泪,他用指腹擦掉,声音柔软得不像话:“我没有怪你, 从来都没有。”
周兮辞听他这么一说, 鼻子一酸,又开始掉眼泪,“我不是故意的, 我那时候接到蒋阿姨电话, 她说她说……”
想到那些令人委屈的言语, 周兮辞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 我都知道。”陈临戈抓着她手腕,“都过去了不是吗?你看,我现在就在这里。”
周兮辞看着他,看他发红的眼睛,牙根紧紧绷着,才没让情绪再次失控。
她转过头,闭着眼深呼吸着闷闷应了一声:“嗯。”
陈临戈松开她的手腕,转而握住她的手,将人从地上带着站起来,又擦掉她眼角的泪,低声问:“回家吗?”
已经十一点多了。
周兮辞没想到自己哭了这么久,一时觉得不好意思,低头吸了吸鼻子,说话时鼻音还是很重:“回吧。”
陈临戈一直没松手,拉着周兮辞进了单元楼里。
二三楼的声控灯坏了,两人脚步放得很轻,走到三楼时楼上楼下都一片昏暗,一缕月光被树荫遮遮挡挡,落进来后也没多少光亮。
陈临戈正要回头提醒周兮辞小心些,还没转过去,她忽然从后面抱了过来,他有些猝不及防,手往前抓着栏杆才堪堪稳住身形。
周兮辞抱得很紧,勒得陈临戈有些难受,但他没说,只是在她胳膊上挠了下,放轻语气问了句:“怎么了?”
她稍微松了些,额头抵着他的后背,声音闷闷的:“哥。”
夏天的衣衫薄,陈临戈能感受到她说话时呼吸喷洒在后背上的热度,手都快把栏杆抓碎了才强忍住没躲开。
他低声应着:“嗯。”
“你……”周兮辞松开手,却不让陈临戈转身,她依旧站在他背后,看着他的背影。
她其实有很多话想说,但一想到此刻陈临戈就站在这里,他们还有很长的以后,那些难言的和错过的许多都还来得及弥补,周兮辞忽然就觉得过去的那些都不重要了。
她又重新抱住陈临戈,沾着泪的脸颊贴着他的后背,很小声地说:“我以后会对你好的。”
小小的声音像是生了爪子在陈临戈心里重重抓了一下,他松开抓着栏杆的手,整个身体也跟着放松下来。
陈临戈低垂着脑袋,视线落在她紧紧圈在腰间的胳膊上。
他抬起手却又停在半空中,过了许久才放下去抓住她的手腕,在看不见的地方慢慢收紧力道。
陈临戈攥着她的手腕没动,指腹刚好贴在她的脉搏上,长久的沉默里,黑暗中的心跳逐渐和脉搏跳动在一个频率上。
他在彼此的心跳声中应了声好。
以后是哥哥还是其他都无所谓。
只要她愿意。
他会一直留在她身边-
周兮辞一夜都没睡好,第二天醒来眼睛肿得像核桃一样,她怕徐慈英看见,不到六点就爬了起来。
在自己家里像做小偷一样,轻手轻脚洗漱完,拎着书包刚一出门,对面的门也从里推开了。
昨夜风一吹,那些难过的情绪都跟着眼泪一起流走了,彼此心里解了疙瘩,说和好只是一句话的事情,可真到了这时候,周兮辞却有几分的不自然和说不上来的尴尬。
她提着书包愣愣站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开口,叫哥吧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叫名字吧又觉得生疏了。
周兮辞犹豫半天,“那个……”
“周兮辞。”陈临戈垂着眼,看样子昨晚也没睡好,声音带着倦意:“我没名字吗?”
周兮辞突然想起重逢之初也有发生过类似的对话,但她此刻却有着和当初完全不同的心境,没忍住笑了下,“哎不是,我就是吧,就是那种嗯……”
她一时也描述不出来,想着他这会应该和自己心情类似,朝他眨了眨眼睛,“你应该懂的?”
“我不懂。”陈临戈打了个哈欠,没搭理她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问了句:“你这么早就去学校?”
“嗯,你走吗?”周兮辞说:“要不我们一块去大熊家吃个早饭?”
“行。”陈临戈也是没怎么睡好,要不是刚好开门碰上她,他本来是打算下楼跑两圈的。
他说:“我拿个书包。”
两人一块下了楼,陈临戈骑车载着周兮辞,她揪着他的T恤:“等周末放假我带你去买辆自行车吧,总不能一直骑大熊的车。”
“嗯。”陈临戈低头看了眼:“你抓到我肉了。”
“啊?”
“手。”
周兮辞忙松了下:“这样呢?”
陈临戈没说行不行,直接抓着她的手往前一扯,搂住了他的腰:“领口都给你扯大了。”
周兮辞没防备,鼻子直直撞在他的后背上,疼得没忍住直接往他肚子上抓了一下。
结果肉没抓到,却摸到一层薄薄的肌肉:“……”
还挺有料。周兮辞腹诽了一句,手也就大喇喇圈在他腰上,忽然想起什么:“陈临戈。”
“嗯?”
“你不是游泳特长生吗,怎么今年高考……”
周兮辞记得陈临戈刚去沪市的时候,就是以体育特长生的身份被当时的初中破格录取进校的。
陈临戈语气淡淡的:“我已经不游泳了。”
“为什么?”
陈临戈笑了声:“我不走体育这条路也能考上大学。”
“……”周兮辞这下学聪明了,往他腰上掐了一下。
陈临戈一时不察,人动了一下,车子也跟着扭动了下,差点被后面疾驰而过的电瓶车刮倒,好在他及时捏住了刹车。
周兮辞也被吓了一跳,在陈临戈开口前立马低头认错:“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陈临戈没说什么,重新踩着踏板往前骑。
周兮辞又想起什么:“可不对啊,蒲靳哥说你成绩挺好的,你今年怎么会没考上?”
她开始发散思维:“不会是蒋……”
“不是。”
蒋玉雯没想过在他高考这件事上做什么手脚,但也在阴差阳错间接致使他高考出了意外,不过陈临戈不想和周兮辞说这些。
他不想再看到她掉眼泪。
“那你是——”周兮辞心里倏地咯噔了一下:“你该不会是故意没考好的吧?”
“我有那么傻吗,拿自己的未来开玩笑。”陈临戈加快了速度,“我可能是太紧张了,心态不够稳定。”
“真的吗?”
“不然呢?高三又苦又累,我没必要给自己找事。”
周兮辞还想问那如果你考上了,你还会回来吗?
可当她抬起头看见眼前少年挺拔的背影,突然又不想问了。
这世上有那么多如果,何必每个都究极结果。
活在当下,已是最好。
“陈临戈!”
“嗯?”
“陈临戈~~~”她笑了起来。
“嗯。”他不厌其烦地应着:“干嘛?”
“不干嘛,就想叫叫你。”周兮辞戳戳他后背:“你是没吃饭吗,怎么骑这么慢。”
陈临戈依旧是不急不慢的速度,“可能是你太重。”
“……”周兮辞怒了:“如果有一天我们能拥有超能力,那你的超能力肯定就是能在一秒钟激起别人怒气值。”
“谢谢。”
“我没有夸你!”
“哦。”
“……”
可能是心情太好了,周兮辞也懒得跟陈临戈掰扯,由着他慢悠悠晃到熊力家早餐店门口。
“许阿姨早上好!”车一停,她就从后座蹦下来,“我来吃早餐啦!”
“小辞早啊。”许玉莲快速夹了一碟包子递给她,“去里面坐吧,要吃什么自己拿。”
周兮辞接了过去:“大熊呢?”
许玉莲笑:“去给人送包子了,巷子里的刘奶奶腿脚不便,她儿子在我们家定了一个月的早餐。”
“这样啊。”
周兮辞跟许玉莲说了几句,见有人来买包子,才拉着陈临戈进了店里。
“你还是豆浆吗?”她抽了两双筷子,递给陈临戈一双:“你今天要不要试试胡辣汤,很好喝的。”
陈临戈倒是不挑:“可以。”
周兮辞打了两碗胡辣汤,刚坐下来就看到熊力从外面跑了进来,抬手招呼了下:“早啊大熊!”
熊力进门的脚步顿了一下,慢慢走到桌旁坐下:“你……”
“什么?”
“没什么。”熊力和陈临戈打了声招呼,又起身去给自己打了碗胡辣汤。
三人吃完早餐一齐去的学校,路上周兮辞的旧车链条掉了一次,等到学校已经快上早自习了。
她小跑进教室,走到位上拍了下简凡:“早啊,简小凡。”
简凡一嘴的东西差点被她拍噎住,看着她脸上遮不住的笑,咽下东西问:“你中彩票了啊?”
“啥?”
简凡盯着她看了几秒:“算了,当我没说。”
周兮辞觉得莫名,但也没在意。
一夜没睡也没影响她一上午四节课的活跃和积极,哪怕是最不喜欢的英语课,她也上得津津有味。
中午照例还是要出去吃饭,陈临戈被林松媛叫去说事,临走前周兮辞问他想吃什么。
陈临戈还坐在位上,回头看着她:“都可以,你看着带吧。”
“行。”
等走到楼下,陈临戈忽然从走廊探出身:“周兮辞。”
她停在原地,仰头看过去:“怎么了?”
“我想吃面。”
“那牛肉面可以吗?”
“可以。”
周兮辞抬起胳膊给他比了个OK,看到他人消失在走廊才收回视线,一回头见简凡他们都在盯着自己看,忍不住摸了摸脸:“我脸上有钱吗?”
“有个屁。”简凡勾着她肩膀,“就一晚,你到底碰上啥好事了?”
周兮辞被她带着往前走,不解道:“什么?”
“你不觉得你今天情绪上很不对劲吗?”邱琢玉斟酌几秒,说道:“你平时见到我们,是从来不会这么积极打招呼的,大熊说你今天去他家吃早饭,一见到他就很热情。”
简凡和陶姜齐声道:“见到我们也是。”
“他们就算了,你看到我不给我一巴掌就不错了,今天竟然主动关心我怎么来这么迟。”邱琢玉挠了挠下巴:“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周兮辞抬脚就朝他踢了过去,“你才吃错药了!”
邱琢玉猛地跳开了,往前小跑着:“对嘛对嘛,这才像周兮辞。”
周兮辞觉得他真是欠打,立马追了过去,其他三人见状也跟了上去。
五个人在人群中穿梭,耳边风声和车铃声交织。
周兮辞逐渐跑到最前,回头看着他们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跟你们分享一个好消息。”
简凡问了句:“什么?”
她大笑着:“我哥回来了!”
简凡不解:“陈临戈吗?他不是一直都在。”
周兮辞没有解释,回过头继续往前跑着。
林荫道漫长,光影从枝叶的罅隙中落下,她踩着一地的阳光,追上了这个盛夏。
这个有陈临戈的盛夏。
作者有话说:
现在就是——
陈临戈:是哥哥也无所谓,无所谓……无所谓(咬牙)(故作坚强)
周兮辞:我对我哥就是很单纯的妹妹对哥哥的喜欢……应该是单纯的吧……应该?(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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