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辉阁的后殿中,贺兰淳雪和李言曦都换了干净的衣裳,太医给二人请完脉后便到一旁开方子去了,苏皇后派了身边的姑姑去跟着,此刻她正坐在床边,把李言曦仔仔细细地瞧了个遍。
“儿啊,吓死娘亲了。”
“母后我没事。”李言曦靠在苏皇后的肩头,丝毫没有之前对着贺兰淳雪的阴阳怪气,乖巧得仿佛不是同一个人。“母后,你看看我,不是好好的吗?我身子骨真的早就好了,这天不冷,那水也不凉,母后你看看。”
太子在一旁用手指戳着李言曦的头:“你出息了啊!有本事了啊你!那千秋湖就算不深那是能想跳就跳的地方吗?你是什么身份?湖边这么多侍卫你让谁跳下去不好!非要自己去,你想吓死我和母后吗?”
“母后,你看哥哥,戳得我的头好痛!”
李言曦委屈巴巴地跟苏皇后撒娇,苏皇后板着一张脸,也伸出染了丹寇红的纤纤十指在李言曦的脸上捏了一把:“活该!就该让你哥哥好好教训教训你,你是皇子,你看看你今天闹着一出,明天就得让人笑话了!”
苏皇后还想数落些什么,就听见殿门外传来了仪仗声。
“太后娘娘驾到,陛下驾到。”
苏皇后和太子连忙扶着李言曦起身,殿内乌泱泱地跪满了人:“参见太后娘娘,参见陛下。”
“免礼吧。”
贺兰淳雪抬起头,就看见一个年约六十的华美老妇驻着一根龙头拐,她身边扶着她的就是不久前贺兰淳雪刚刚在皇后宫中见过的萧淑妃。
太后虽然上了年纪,但是整个人精神却好,腰板挺得笔直,布满岁月痕迹的脸上依稀可见当年的风华,可以想见,萧太后年轻时必定是个美人。
太后没有问李言曦和贺兰淳雪情况如何,而是径自坐到了首位:“小七果然是皇帝的心肝宝贝,正跟哀家喝着桃花茶呢,一听是小七落水连忙撂下我这老婆子过来了。我老婆子左右也没有什么事,就过来看看,皇后你不会嫌弃我这个老太婆多事吧。”
“儿臣不敢。”苏皇后刚刚站起来,就又跪了下去。“母后是关心晚辈,一片慈心,儿臣哪里敢怪母后呢。”
太后斜了她一眼,也没有让她起来意思,而是拍了拍萧淑妃的手说道:“淑妃你去外面瞧瞧,哀家刚才过来的时候乱遭遭的,贵妃那样的人户出身一个人可拿不住这样的场面,你去看看,让她小心些,别伤了皇家体面。”
“是。”萧淑妃当然是想留下来看看皇后一家子的热闹,但是太后开口她不得不从,只好行了一礼,颇为失望地退了出去。
元佑帝从进了殿门就一直一言不发,直到苏皇后跪了许久,元佑帝才淡淡地开口道:“皇后起来说话吧。”
“是。”苏皇后没有去看太后的脸色,反正太后不喜所有非萧氏出身的宫嫔,谁没受过太后的教导磋磨呢?早就习惯了。
贺兰淳雪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元佑帝,朔月总是说元佑帝和他母亲感情最好,可是贺兰淳雪过去十六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见过他。元佑帝是先皇后曲氏扶养长大的,身上读书人的感觉很重,约莫四十余岁,威严不凡,但是又有几分慵懒自在的气质,跟李言曦那四六不着的样子不一样,显得很随和。
“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就掉千秋池里了?”元佑帝对这件事并不算上心,男孩子调皮玩闹最常见不过,但是一个是皇子,一个是兖国公主的儿子,那他就不得不过问了。“百慕亭上的栏杆可不是这么容易就能掉下去的,你们俩是不是应该给朕一个解释。小曦你先说,怎么回事?”
李言曦不着痕迹地看了贺兰淳雪一眼,于是便苦哈哈地拱到元佑帝身边:“父皇,儿臣真的委屈,这这这,本来就是我俩闹着玩,谁知道就摔下去了啊,那他一掉下去,儿臣就只能跳下去捞他啊,父皇常说男子汉大丈夫就是要顶天立地,扶危济困。父皇你不夸夸我吗。”
“这么说?你是为了救阿雪所以才跳下去的。”
李言曦一副好宝宝的模样,一双桃花眼忽闪忽闪地拱着元佑帝就是各种卖乖:“就是就是呀,父皇~~父皇~~快说说你赏我些什么?”
元佑帝看着李言曦那副乖萌的样子哈哈大笑:“狗崽子,一边去!多大的人了还跟老子撒娇,父皇就赏你从下个月开始就去南书房读书。给你准备好最好的文房四宝,宫里有的不管多贵重,只要是我的小曦儿想要,就都给你,你看怎么样。”
李言曦那副要哭不哭的表情真的是招人喜欢,贺兰淳雪忍不住笑出了声,七皇子还真是能屈能伸,刚才在他面前那副天老大,地老二,自己站中间的德性是全都收敛起来了,皇后和太子也忍不住笑,太子甚至还薅了李言曦的头毛,幸灾乐祸:“还不快谢恩。”
“慢着。”那边厢一家人其乐融融,这边格格不入地太后娘娘凉丝丝地开口道:“皇帝这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元佑帝脸上的笑容几乎是在一瞬间敛去了:“母后此言何意,这本来就是孩子们玩闹,不慎失足,小曦是英勇救人,本来就不是大事啊。小曦和阿雪本来就只是半大孩子。嬉笑打闹最是自由,怎么母后连这样的小事要过问吗?”
太后斜了元佑帝一眼,又冷冷地扫了一眼李言曦,太子立刻上前半步挡在了李言曦身前。
看着太子这番做派,太后也没发作,只是冷淡地开口:“本宫怎么听说,贺兰家的二公子是被七皇子推下去的?千秋池边站的侍卫看得清清楚楚,抵赖不得,怎么到了老七这里就成了朋友玩闹了?贺兰淳雪数日前才入盛京,怎么就是你七皇子的朋友了?”
贺兰淳雪抬起眼眸,看着太后那种雍容华贵的脸,一字一句地道:“太后娘娘,千秋池边纵有侍卫,但那也是相隔数十米,自然听不见我和七殿下说了写什么,玩了些什么。怎么,侍卫的一句话倒能指证主子了?七皇子推我下水又为何不惜性命安危,下水救我呢?太后娘娘执掌后宫多年,前朝后宫皆慑太后娘娘铁面威名,既如此还请太后娘娘明断,还七殿下一个公道。”
“你什么意思?”太后一听见贺兰淳雪说话就觉得不舒服,再一听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她就更不舒服了,原本就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如今更显冰冷:“哀家察觉此事有异?连问都不能问了吗?”
“君父已经问过了,殿下也已经答过了,草民也解释过了,不知太后娘娘还想问什么?”贺兰淳雪淡淡地,丝毫不惧太后眼中的寒意:“太后娘娘若还有疑问不如将那侍卫叫来,我与七殿下向他展示一番,我们刚才是如何玩闹的,也好解娘娘疑惑。不过草民以为,太后娘娘如此却是损了娘娘在朝十数年的声誉,若是娘娘连这点事情都分辨不了了,那不如......”
太子颇为赞许地看了贺兰淳雪一眼,果然是聪明人,几句话就把太后赌了回去,他这样不给太后颜面算是彻底站在太后的对立面了,不过也是,他母亲是兖国公主,这是太后的禁忌,他说不说太后都看他不顺眼。
“你就是这样跟哀家说话的?”太后皱着眉头,清河郡主哭哭啼啼地来找她,说在贺兰淳雪手底下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时候她还不信,一个偏远地方来的十几岁的孩子能让历经三朝的贺兰家老太太和一个郡主吃这么大的哑巴亏?结果真是开了眼了!贺兰淳雪跟魏泠阳那个妖女真是太像了!
十几年前,魏泠阳也是这么屡屡冲撞她的!
太后眼中闪过几缕异光,她看向贺兰淳雪的眼神就像是萃了毒:“跪下!玳瑁来教教贺兰家的二公子跟哀家说话的规矩。”
“是!”名唤玳瑁的掌事姑姑从太后身后的阴影中站了出来,“二公子,你这样在太后娘娘面前无礼,可是要受责罚的。公子,请吧!”
玳瑁似乎是等着贺兰淳雪起身跪在她面前,她倨傲地扬起下巴,身姿端正,一看就是在宫里经年的老嬷嬷了。
苏皇后看着贺兰淳雪那苍白的脸色,毕竟又是为了她儿子得罪的太后,于是款款开口道:“这孩子自幼长于边地,对宫中的规矩知之甚少,这毕竟是长陵王府的孩子,魏老王爷为了先帝出生入死,母后咱们可不能让人寒心啊。孩子慢慢教就是了,何必动怒呢?母后身子不好,为了孩子们说话不规矩动了肝火那才是孩子们真正的不是了。”
“皇后,哀家跟前还没有你说话的地方!”太后势大自然不会给皇后颜面,“退下!这点小事你都办不好,生个儿子你也教不好,在这么多氏族勋贵面前闹出这样的事情来,哀家没有追究你这个皇后的不是,如今你还敢教哀家怎么做事了?”
“好了,母后,既然事情已经清楚了,那就请母后回宫吧,这里一团糟乱,母后玉体贵重,还是早些回寿安宫安置吧。”元佑帝开口打断了太后的申斥:“朕倒是觉得皇后所言甚是,这是魏家的孩子,又是瑄国公唯一的孩子,魏家满门英烈,阿诀就为了我大雍江山立下了汗马功劳,这样的孩子咱们好好养着,好好教着才是,若是慢待了,那真是要让天下人寒心了。”
太后冷笑着盯着元佑帝,嘲讽道:“皇帝,你是因为他是魏家的孩子,贺兰诀的孩子而宽宥他冲撞太后的罪过,还是因为她是那个妖女的孩子!”
苏皇后和太子心下一颤,太后从不许人提起当年的兖国公主,怎么今日自己提了?
“母后,泠阳不是妖女,她有玉碟,虽不入我李氏宗谱,但是她与朕在玉碟上早就记在了贞敬皇后名下,她是朕的妹妹,她是朕唯一的妹妹。朕妹妹的孩子就是朕的孩子。”元佑帝冷冷地吩咐:“从今日起,接贺兰家二公子淳雪入宫教养,一切用度皆如皇七子。”
“皇帝!”
“来人,送母后回宫!”
“不用!哀家自己走!皇帝,是想当年的事情再重演一次吗?到时候血流成河死的可都是你的儿子!魏泠阳的儿子哀家就看你能护着他多久!”
太后拂袖而去,凝辉阁内一片静寂,谁也不敢开口说话,还是贺兰淳雪不卑不亢地开口谢恩:“草民谢陛下恩典。”
元佑帝看着贺兰淳雪的样子,似乎想伸出手摸一摸他的脑袋,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做。
李言曦厚着脸皮地蹭蹭元佑帝:“父皇,我能不能不去学堂!那个夫子老欺负我!”
元佑帝看着李言曦那委屈巴巴的小表情心情顿时好了不少,伸手捏着他的耳朵:“朕要是小曦儿的夫子,朕也想欺负你!你再不好好读书就长大了!你长大要是还不懂事识礼,以后父皇母后都走了,谁护着你!”
李言曦坐在地上打滚,“我还有太子哥哥护着呢,我不想去学堂!不想去嘛!父皇母后我不去!”
苏皇后看李言曦在地上滚得像一只哼哼的小猪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搂着儿子道:“小曦乖!不要跟父皇耍赖了,你看看哥哥们都去南书房,你怎么能不去,快起来,地上凉,着凉了父皇母后还有太子哥哥可要心疼了。”
太子也帮腔道:“也不是想让你懂多少文章,皇子的学问总要拿的出手啊过得去就行。”
李言曦看再无讨价还价的可能,于是抱着脑袋:“我要跟他一起去!”
元佑帝非常大方地点头:“本来阿雪就是要跟皇子们一起读书的。你可以再提一个要求,朕一定答应你!”
“父皇,那我能让阿雪带我出去玩吗?我想去盛京玩!”
“可是这......”苏皇后看儿子一向看得紧,一去宫外要是伤了风,或者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可怎么办?再者,要是遇上歹人行刺呢?
“母后!父皇答应我的了!”李言曦拽着苏皇后的袖子。
“好吧。不过一定要多带护卫!”
苏皇后无可奈何地答应了,七皇子和贺兰淳雪都没什么大事,皇后和太子也该回早春花宴了。
元佑帝是撇下公务和一书房的朝臣来的,自然也该回去了,只是临走时吩咐了:“将重华宫收拾出来给阿雪住吧,让内需司好生布置,阿雪要是有什么要求尽管跟皇后开口,来找朕也可以。皇后再给阿雪准备一块可以随时出宫的令牌吧,他是魏家和贺兰家的血脉,宫外也还有两家人呢,还是多走动的好。”
贺兰淳雪心想,魏家恐怕是只能说有一家子的牌位了,至于贺兰家,倒是有几个活人,只是那活人还不如死了的好呢。
不过总算是能名正言顺地留在宫中了,不白费他这个天气下水泡了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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