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繁殖季,特雷比西亚就人满为患。
其中要以中央公园为最。
那里是王的后花园,里头关着一片蜜果树林。
屋顶一样大的肥皂泡挨挨挤挤,封锁着每一棵丰腴的果树。树枝上挂满了脑袋大的金色蜜果,它们已经成熟,表皮凝出了诱人的琥珀色糖壳。
这是王的食物,普通虫子连果香也不被允许嗅探。
然而肥皂泡层层叠叠,还是有蜜甜的香气溢散出来,勾得虫子们里三层外三层地挤在围栏外垂涎。
连车流经过这里都变得徐徐不前。
“真香啊。”
一只步甲虫拖着的鲜花车斗里,一个干瘦如柴的男人发出沉醉的叹息,他过分细长的身体探出车斗,口鼻并用,滴管般汲了一口公园的香气。
“真香啊。”
细柴男满足得浑身发软,两根触角都耷拉了下来。
“您可小心。”
旁边冒出个滚圆的胖子,他系着肚兜式的片状衬衫,一双锅盖似的红亮鞘翅扣在背上,像是一颗红底黑斑的球。
圆胖子把细柴男拉回车斗,谄笑着搓手。
“您闻到了吧,蜜果的香气独一无二,不可复制,绝对没有造假的可能!”
细柴男从衣兜里掏出个绿色的鼻烟壶,塞进鼻孔里用力吸了一口。浓烈的草腥气立刻冲散了蜜果的迷醉。
“阿嚏!”
细柴男揉揉鼻子,耷拉的触角慢吞吞支棱起来。
“确实,无法造假。可惜了。”
细柴男留恋地看了眼公园,啧啧叹息。
“今年王卵大概又不会破壳,那些脑袋里长石头的虫侍,又要把这些可爱的果子都销毁了。”
“谁说不是呢?明明一颗蜜果就能让一百只虫体会到无上的欢愉,可这些虫侍却根本不懂它的价值。”
“呵,你倒是懂。一颗两百万叶比,你也不怕撑死。”
圆胖子挤出一脸苦相。
“哎哟,这价可真没讹您。您也知道,要从虫侍的眼皮底下摘果子,这是把脑袋系在腰带上的活,我折了十七个手下进去才弄到了这么一批。原本我还打算囤积居奇,等着坐地起价,要不是您……”
细柴男打断他。
“行了。钱不是问题,但如果你没有声称的那么多货,我们‘自由派’可不是好惹的。”
“我知道我知道,您放心,都备好好的!”
·
是夜。
一间废弃的厂房里。
细柴男带着一个男人姗姗来迟。
这个男人生得高大魁梧,穿着一件破烂的黑色罩衫,一头没有光泽的银发鸡窝似的顶在头上,把脸都遮去了大半,只露出一截颌线分明的下巴,以及一片油亮的唇。
那油来自一张灌饼,馅料多得冒了出来,是男人正在进食的食物。
圆胖子飞快瞥了银发男人一眼,视线在银发男人另一只手提着的皮箱上停留了一瞬,然后他喜笑颜开地迎上了细柴男。
“您可算来了,您瞧,货都在这呢。”
他指着一口打开的木头箱子,箱子里挤满了膨胀出的肥皂泡,肥皂泡里头裹着一颗金色的浑圆果子。
正是蜜果。
厂房另一头还堆着近百口一模一样的木箱。
细柴男的触须不禁颤动起来,他偏头指了下银发男人的方向,说:“钱都带来了,先验货吧。”
“好好好。”
圆胖子忙不迭回答,招手叫来看守箱子的手下,让他们把厂房的门窗缝隙都封闭严实了。
确认无误后,圆胖子取了一只半米长的探针,扎进了箱子的肥皂泡里。
这是取样的东西,原是只能汲取出一滴果浆,但圆胖子的探针扎进去后,满箱子的肥皂泡就“噼里啪啦”全部破了。
霎时,浓郁的蜜香井喷涌出,飘飘欲仙的美妙滋味立马让细柴男软了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糟糕。
“你……”
细柴男迷离地看向圆胖子,也没想到对方动手如此迅速。
圆胖子嘻嘻笑着,指了指自己的锯齿状触角,那上头附着一层薄膜。
“最新研发的附着型隔离液,就算吸入也有净化功能,可以撑够半小时——足够给你送终了。”
细柴男的舌头也软了,含含糊糊放着狠话。
“你知道得罪‘自由派’的下场吗?”
圆胖子唾了一口。
“呸!什么‘自由’,不过是一群数典忘祖的东西,生于王的统治,居然还妄图推翻王的地位,你们就该被虫侍活活咬死!”
细柴男嗤笑:“你这样的蜜果贼,居然也是那颗死卵的信徒?”
“这是两码事。”
圆胖子抽出木箱的探针,用锋利的针尖抵着细柴男的喉咙。
“我拥护王的统治,但我也反对虫侍的浪费。——好了,自由派先生,去地下亲吻你的母亲吧。”
“可我的母亲还活着呢。”细柴男忽然扬声,“泽尔格雷!”
圆胖子一惊,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顿时吓得他三魂丢了七魄。
只见他的身后,原本好好的五个手下,此时全部身首异处。淡绿色的血液泼了一地,一截还没吃完的灌饼泡在血水里,银发男人正弯腰捡起它,看动作竟是打算要继续吃。
只是细柴男的叫声让银发男人放弃了这个动作,他回头看了过来。
“不,不可能!”
圆胖子面无人色,触角疯狂地颤抖着,“他怎么会没被影响?他是,是虫侍?”
细柴男掏出绿色的鼻烟壶吸了一口,笑了起来。
“他啊,一只废虫罢了。就算你把蜂种女王的信息素塞进他嘴里,他也不会有半点反应。”
“废虫?不可能!”
圆胖子知道大限将至,歇斯底里起来,“废虫都是些软蛋,怎么可能这么……”
啪。
银发男人忽然出现在了圆胖子的跟前,粗糙的手掌按在了圆胖子的脸上,然后拔萝卜似的捏着圆胖子的头把他提了起来。
嗬——!
圆胖子被吊在半空,脖子几乎要被坠断。他连忙张开鞘翅,飞快扇动后翅,却也逃不开银发男人的钳制。
细柴男站了起来,形势逆转。
“是啊,废虫都是软蛋。但泽尔格雷是怪物。”
细柴男弯腰抓起木箱里的那颗蜜果,入手的质感却是软绵的硅胶。
“啧。”
他的手臂革化出一排锯齿,撕烂了外头的硅胶层,露出里头真正的蜜果——婴儿拳头大的一颗青果,是还未成熟就被摘下的次品。
细柴男撕下一块硅胶嗅了嗅,上头还有残留的蜜果香气,但是已经非常淡了。
“蜜果精油,虽然是下等品,但也就是说你手里确实是有些货的。——泽尔格雷,撕掉他的翅膀。”
“不,不!啊!!”
蛋黄色的血液从断翅根部迸溅出来,剧痛让圆胖子变回了虫子的原型——一只瓢虫。
砰。
银发男人丢开手里的瓢虫,随意在罩衫擦掉手上的血,然后转身往外走。
“你去哪儿?”
细柴男问。
银发男人没有回头,声音低沉,没有任何情绪:“买吃的。”
啧。
细柴男咋舌,嘀咕了一句“饿死鬼”,然后笑嘻嘻地蹲在了哀嚎的圆胖子跟前。
…
门外,银发男人离开厂房,找到了之前买灌饼的摊子。
摊主对他印象深刻,露出诧异的表情。
“你都吃完啦?”
银发男人没有回答,他把一张五十块的纸币放在摊子上,说:“来个一样的。”
摊主笑着应好,正想调侃两句,却骤然瞥到了纸币上的一抹蛋黄色湿痕。
是血。
同时他才注意到,男人的黑色罩衫上也散发着浓烈的血腥气。
摊主的笑顿时僵在脸上,背上的鞘翅因为紧张发出了“咔哒”的摩擦声。
他不敢问,飞快地做好了一个巨大的灌饼,里面的馅料比之前的那个还要多。
银发男人接过灌饼咬下一大口,咀嚼着转身走回了巷子。
身后传来凌乱的动静,是摊主在慌张收拾东西。
回到厂房门口,男人手里的灌饼已经只剩一半,厂房里头没了动静,大概是审问完了。
银发男人没有进去,他站在门外享受着热腾腾的晚餐。
好香。
男人咀嚼的动作忽然停住,他疑惑地把灌饼凑到鼻子底下嗅了嗅。
不是这个。
他放下灌饼,又仰头在空气中嗅了嗅。
一种陌生的甜蜜气息缠绕上来,难以形容,但在千分之一毫秒的时间,银发男人的饥饿感被激发到了最深的位置。
好香。
对比之下,灌饼鲜咸的热气变得劣质,嘴里柔软的食物变得粗糙刮喉。
居然有这样的味道。
哗啦。
厂房门被推开,细柴男走了出来,在门口的草地上蹭着鞋底粘稠的血浆。
“去把箱子提着,咱们去‘大泽乡’,货在那里。”
“……”
“泽尔格雷,跟你说话呢。”
银发男人回过头问他:“这是什么味道?”
“哈?”
“香气。很香。”
“你说蜜果?怎么,你一只废虫居然也能闻到这香味?”
“不是果子。”
“什么还能比蜜果……你去哪儿?”
银发男人没有回答,他要去找那香气——他有一种预感,这个香气的尽头,一定是比他吃过的所有食物都要美味的东西。
“泽尔格雷!!”
细柴男愤怒地吼了一声,银发男人并没有理会。
“妈的!”
细柴男从兜里摸出一个黑色的圆形东西,上面有三个红色的按钮。细柴男按下了其中一个。
滋——。
五米开外,银发男人的脖子上突然窜出一道蓝色电流,他当即踉跄跪倒,发出可怕的沉重喘息。
“非得用鞭子才听话,你怎么就学不会乖呢?”
细柴男走过去,朝银发男人的腰上踹了一脚。
“去里边把箱子提上,别让我说第三遍。”
银发男人微侧头,露出了脖颈上系着的一个黑皮项圈,上头还有一丝未尽的电流在翻滚。
等到电流殆尽,男人才迟钝地站起来,沉默着走进了厂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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