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香。
像是刚出炉的蛋糕,又像是蜂蜜和油脂被高温焦化的味道。
好饿。
季闲被勾得饥肠辘辘,意识急切地从梦里潜浮上来。
他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晃荡的琥珀色,眼睛眨动的时候,有东西从眼睛里被挤了出去。
挤了出去?
“……”
一个大气泡飘到眼前,琥珀色的透明液体被迟缓地挤开。
季闲终于后知后觉:他被泡着。
操!
季闲惊得抽了一口气,飘着的大气泡立刻缩了半圈,随着他的吐息又重新膨胀——这是他赖以呼吸的东西。
然而季闲此时根本无暇思考,他马不停蹄地挣扎起来——伸出手臂的时候动作顿了一瞬,因为泡着他的袋子手感太过滑腻,摸上去像是一层没有温度的皮肤,极为恶心——万幸这东西并不牢实。
哗啦。
季闲像是一条鱼从破口处滑了出来,粘在脸上的气泡随之破裂,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裹挟着梦中闻到的甜香。
呼哧——,呼哧——。
季闲惊魂未定地喘了两口气。紧接着,他的眼前忽然冒出了几颗脑袋。
那是怎样诡异的模样啊!
祂们的皮肤青黑,脸上长着拳头大的黑色复眼,太阳穴生出了两只鳃状触角,额头上顶着长短不一的锹状额角。
浑然不似人。
“啊!”
季闲发出了一声惊恐的短促叫声,接着被祂们七手八脚地从地上拉扯起来。
季闲当然是要反抗的,可是这时候他才惊觉,他竟用不出一丝的气力,只能任祂们抬着走。
各种离奇的悲惨下场立刻充斥了季闲的大脑。
我死定了。他想。
噗。
季闲被小心翼翼地放到了一团柔软的被褥中,祂们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了毛巾和梳子,有的为他擦拭身体,有的为他梳理头发。
祂们都是跪着的。
恭顺,臣服。
接着,又有“人”捧来了一个奶瓶——它足有季闲的两个脑袋大,里头灌满了蜂蜜状的液体——然后温柔但不由分说地塞进了季闲的嘴里。
奶嘴柔韧滑腻的口感让季闲作呕,同时他的脑袋里冒出了一个画面:一只烘烤前被灌进香料的火鸡。
“唔!!”
季闲用舌头拼命反抗,但很快就有“人”固定了祂的脑袋,并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像是安抚一个不听话的婴孩。
挣扎间,奶嘴挤出了蜂蜜状的液体,甜蜜的滋味马上填满了口腔。
“……”
真香!
季闲无法形容这美味,但他确定,这是他有生以来吃过最好吃的东西。好吃到足以让他抛开所有的疑虑,脑袋里只剩下了两个字:进食。
季闲情不自禁地主动抱住了奶瓶,大快朵颐。
“嘶嘶。”
虫子们轻轻摩擦着鞘翅,发出低频的喜悦声音。
——王喜欢他们的供奉。
很快,奶瓶里的液体只剩了个底,季闲的眼皮也耷拉了下去,舒适的暖意裹住了他的灵魂,他毫无预兆地睡了过去。
“呼。”
虫子们轻轻吐出一口气。
他们互相看看,然后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我去告知雷安大人。”
一只虫子站了起来,用无比欣慰和温柔的语气说道,“王卵终于破了。”
…
水晶宫的东角小楼住着它的管理者,雷安。
雷安是一只雄性鞘翅目,有着冠冕一般宽大的威严犄角。他向来不苟言笑,是虫侍的表率,也是水晶宫的“规则”化身。
叩叩。
“进来。”
“雷安大人。”
一个虫侍走了进来,恭敬地行了一个宫廷礼,喜悦地说道,“王卵破壳了。”
雷安抬头看过来,腮状触角拨弄了两下空气,什么都没有捕获到。
“为什么没有宣告信息素?”
宣告信息素是王临世的特征,火焰一般的气息,所有的虫族都将在它炙热的气息中跪下,迎接王的降世。
虫侍温顺地解释:“因为王还是只幼虫。”
雷安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幼虫。怎么会?”
“千真万确,雷安大人。王的蜕裂线还是稚嫩的粉色,他看到我们的时候也表现得恐慌,似乎并没有继承先代的意识传承。”
“……”
“雷安大人,请问现在是否要敲响虫钟,以宣告王的临世?”
雷安又沉默了几秒,问:“王现在如何?”
“吃了一罐蜜果汁,已经睡下了。”
“那就再等等。”
虫侍意外,但并没有反驳,“是。”
雷安把刚才翻看的一页纸放在桌前,对虫侍说道:“老瓢虫死了,是自由派干的。你带人去大泽乡,割掉几颗脑袋挂在钟楼前,让所有人都看看偷窃蜜果的下场,也当做是给王临世的庆贺。——要在王醒来之前做好,明白吗?”
虫侍领命:“明白。您要去看看王吗?”
雷安站了起来,“这是自然。王破壳的消息暂时别对外提起,中央公园那边要加强巡逻,王还是幼虫,需要更多的食物,这些蜜果一颗也不能浪费。”
“是。”
·
大泽乡。
位于特雷比西亚的正下方,一座辉煌的地下城。
这里生活着许多不喜光的虫子,也滋生着许多不见光的买卖。
比如:走私蜜果。
每年都有成吨的蜜果被销毁,销毁途中流出几颗次品也在“情理之中”——虫侍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久而久之,“蜜果贼”们不再满足于“次品”。
今年就是传出了“新鲜果子”的消息,才勾得自由派从路远迢迢的西大陆赶来。
细柴男已经等了一个小时,约好的“供货商”却迟迟未到。
他不耐地看向茶座一角,问:“泽尔格雷,你确定把老瓢虫的暗号送到了?”
银发男人坐在地上,脖颈上的项圈还有蓝色电流在涌动,项圈周围的皮肤暗红一片,散发出了一些烧焦的气味。
“送到了。”
他的声音嘶哑,却并无痛苦的情绪。只是伸长了颈项,把头固执地朝一个方向延伸着。
像一朵朝阳的向日葵。
细柴男冷笑起来。
“还想逃呢?我告诉你,刚才那一下只是二档,如果我用三档,你的神经索就会被立刻咬断。到时候别说自由,就是命也没了。”
不,不是逃,是找。
银发男人翕合着鼻翼,贪婪地汲取被地下城过滤的一丝丝香气。
那到底是什么呢?
那么香,一定非常、非常美味。
细柴男看他没有反应,心里生出被无视的恼怒。他拿出那个圆形遥控,正要按下其中一个按钮,给银发男人继续吃点苦头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响动。
“啊!!!”
一声惨叫在不远处响起。
细柴男立刻警觉起来,他推开窗户朝下一望,顿时破口大骂。
“妈的,是虫侍!”
他一把甩掉身上的外套,身体迅速革化成虫类原形——是一只体长两米过半的竹节虫——然后他掀开屋顶窄小的通风口钻了进去。
“泽尔格雷!”
细柴男的声音从通风口里穿出来,“拖住他们,之后到驿站会合。两个小时后我会按下三档,你最好在那之前找到我。”
爬行的动静很快从天花板里消失。
“……”
银发男人从地上站起来,然后拉开窗户跳了下去。
砰!
“啊啊!”
楼下的人被吓得尖叫起来,几只怕事的衣鱼当即化出原形,用银灰色的鳞片把自己紧紧团住,飞快朝着街道下坡滚去。
“在那!”
有虫侍发现了银发男人。
银发男人没逃,还挑衅地掀翻了路边的一张摊子,吸引虫侍的注意力。
虫侍果然被他的嚣张激怒,他们拿着黑色的长戟冲了过来。
二十米、十八米……
银发男人估算着他们与自己的距离,以判断逃跑的时机——他当然不会傻到与虫侍正面对上。
十二、十。
就是现在。
银发男人脚下一错,他早已看准了方向和道路,在躲避追击这方面,他自信虫侍也抓不住他。
然而就是那千分之一秒的时候,他逃走的动作竟然迟疑了。
因为他闻到了那个香气。
来自于虫侍身上,但绝对不是属于他们的香气,它只是附着在他们迂腐的信息素上,被他们当做勋章一样招摇。
为什么会是虫侍?
锵!
一道锃亮的银光斜刺过来,砍断了银发男人的走神。
黑色的长戟拦住了男人的去路,虫侍革化出的两片大颚如钳子一样直冲他的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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