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闲的心情很糟糕。没人在经历了刚才的事情后会感到愉快。
他挥退了所有的虫侍,独自一个人待在寝宫里。
他感到愤怒,被忤逆、被强迫,他理应愤怒。
可是愤怒之后,季闲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处境。
他破壳醒来已经有大半个月,他用这些时间去汲取关于这个世界的常识,并接受自己的新身份。
他在虫侍们的恭敬中逐渐迷失了自己。
他自诩为“王”,他对臣民们施以慈悲,他幻想着自己可以打造一个和平、人人向善、如童话一般美好的天府之国。
并且真的认为自己可以做到。
可是今天的事情却泼了他一盆冷水。
他是被虫侍们架上王座的“王”,一旦虫侍们离去,他就会从王座上摔得粉身碎骨。
这让季闲感到不安。
他像是穿着新衣的皇帝,忽然从橱窗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不着寸缕的身体。
之前所有的幻想全部破灭,他强迫自己开始思考。
一个王应该是怎样的?
一个虫子们的王又应该是怎样的?
“您又忘记了,您不是人类。”
——雷安这句话在他耳边反复反刍。
种群、信息素、等级、繁衍、进化、古人类……
脑海里的信息被季闲一一理顺,然后他不得不承认:雷安是对的。
他确实需要“王的力量”,不仅是为了向西大陆的虫子们威慑,更是为了自己的自由。
——他不想今天的事情发生第二次。
叩叩。
寝宫的门被敲响,一只虫侍低着头走了进来。
“陛下。雷安大人跪在寝宫门口,您要召见他吗?”
季闲沉默了两秒,说道:“让他进来。”
“是。”
很快,雷安走了进来,然后在季闲跟前再次跪下了——是请罪的双膝跪地姿势。
雷安把自己的头抵在地板上,说:“请陛下恕罪。”
季闲看着他,问:“什么罪?”
雷安:“因为我的错误手段,让您感到了不愉快,请陛下恕罪。”
“错误手段。只是手段?”
“是的。逼迫王意识到自己的力量,我并不认为这是错误的。”
“……”
季闲:“起来吧。”
雷安抬起头,看了季闲一眼后,从地上站了起来。
季闲看着他,说:“雷安,你知道我继承的人类意识里,‘我’是一个什么人吗?”
雷安一如既往地想要纠正他:“陛下,无论是什么,那都是假的。”
“不,在我没有继承历任先代的意识之前,它就是真实的。我的姓名来自于它,我的认知也来自于它,它就是现在的我。”
“……”
“现在的‘我’,出生在一个饿不死也吃不好的家庭,自卑和贫苦贯穿了我的一生。最后为了三百万的医疗费,我把自己的命卖给了矿产公司,来到了kx9上。
“但来矿星的没什么好人,我身上的骨头在一个月里被打断了三次,过着不是人过的日子。
“但我还是活下来了。”
“……”
“雷安,你知道这样的‘我’最讨厌的是什么吗?”
“……我不知道。”
“是胁迫。”
“……”
雷安无声地再次跪了下去。
这一次,季闲没有叫他起来。
雷安仰望着季闲,说:“陛下,虫侍是永远忠于王的。”
季闲站起身,垂着眼睑,那是一个居高临下的姿态。
“我没有质疑你们的忠诚。我也认可你认为我应该尽快掌握‘王的力量’这个判断。
“我只是想告诉你,尽管我还未蜕变,但我不是‘幼虫’。所以收起你身为监护者的掌控欲,它令我非常不愉快。懂了吗?”
雷安恭顺地叩首。
“是,陛下。”
季闲又问:“那几只虫子呢?”
“已经收押,都还活着。”
“你打算怎么处置?”
“谨听陛下吩咐。”
季闲闻言,勾起嘴角笑了一下。
“他们是巴哈罗的人?巴哈罗没蠢到实名刺杀的份上吧。”
“是,我也这样认为。陛下,需要对他们刑讯吗?”
“左不过就那几个人,比起刑讯,他们的死会更有价值。”
“……陛下的意思,是要公开处刑吗?”
雷安的语气有些迟疑,因为他清楚地记得季闲最初看到虫子脑袋的时候的反应。
“对。就在今天的晚宴上,给来朝贺的猴子们都看看,鸡是怎么死的。”
“……是。”
“我的虫侍现在如何了?”
雷安对这个问题反应了半秒,才意识到季闲说的是谁。
“已经给他处理了伤口,在昏睡中……陛下。”
雷安还是没有忍住,劝道,“关于让这只废虫成为虫侍的事情,还请您再斟酌一二。”
季闲没有立刻驳回——之前下那样的令,也是因为他在气头上——但他也并不打算收回自己的话。
“斟酌什么?”
雷安:“对于虫子来说,王的偏爱是一种恩赐。即使您没有这样的意识,被您偏爱的虫子也会受到影响,美丽、力量、信息素等级……会在您的偏爱中发生着变化。”
“我知道。虫侍一族就是因此才成为‘上等’,你教过我。
“但这跟我偏爱一只废虫有什么冲突吗?是他身为废虫的身份让你不齿?让你觉得他玷污了虫侍一族的英名?”
“……”
雷安低下头,说,“他是自由派的人,还参与了这次刺杀,对陛下有不敬之心。您的恩赐与他,实在是养虎为患。”
季闲不置可否。
“但你会替我盯好他的,不是吗?”
雷安沉默,应下:“是,陛下。”
季闲敛了神情,“行了,你走吧。”
“是。”
“哦,等等。”
季闲叫住雷安,说:“你去偏殿领些创伤药,然后去领三十鞭。”
雷安顿了一下,然后恭顺答应:“是,陛下。”
雷安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寝宫的房门再次被关闭。
…
房间里又只剩下季闲一个人的时候,他闭上眼睛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这些“权力”试探的游戏他会,但仅仅会这些游戏远远不够。
季闲睁开眼,看着自己的手掌。
“王的力量。”
这是他现在唯一的依仗了。
季闲开始回忆之前使出那力量的时候的感觉、情绪,试图再将它召唤出来。
可是试了很多次,却依旧掌心空空。
“操!”
季闲气急地踹了桌子一脚。也只是一脚。
克制情绪这方面,他从小就做得很好。
季闲站在原地沉重地喘了几口气,然后他很快冷静下来,继续尝试召唤那力量。
一遍遍的,不厌其烦的。
而季闲没有发觉的是,随着他的尝试、随着他对这份力量的渴求,他后颈顺着脊柱往下的蜕裂线,原本稚嫩的粉色,悄无声息地加深成了桃粉色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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