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寝宫的灯还亮着。
寝宫外轮班的虫侍换了两班,只有银发男人被一直留在墙边,不被允许去休息。
这是马绍尔的命令。理由是他必须尽快学会宫里的规矩,以及虫侍的工作。
虫侍在若虫期就会开始学习这些知识,所以这理由“正当”得很。
虫侍们乐见其成——作为王唯一的侍从、护卫一族,竟然被一只废虫“玷污”了,简直可气!
“怎么,困了?”
一个虫侍用手里的棍子杵了男人一下,力道并不温和,“别打盹,去巡逻了。”
银发男人微弓着的背缓慢打直,一言不发地走到了队伍末尾。
虫侍们发出几声愉悦的轻笑,巡逻的队伍朝前走去。
“……”
好香。
男人的手捂着胃部,用力按住因为饥饿而疯狂蠕动的胃袋。
明明白天闻到王的气味已经改变,可是当王独自回了寝宫后,随着夜色的加深,原本消失的香气又渐渐溢散出来。
是晚上才会变香吗?
男人已经无法思考。
他一天没吃东西了,饥饿、疲惫、枪伤……叠加的痛苦让他体内的兽性被扯了出来。
他饿了。
他需要吃东西。
…
虫侍的队伍绕过寝宫的前花园,然后顺着围墙走过一道崎岖的景观溪流。
这一段路很难走,但是虫侍们走得飞快。
等他们走过景观区一回头,果然没了那只废虫的身影。
“嗤,果然跟不上。”
“看上去很强壮,但终究是一只废虫。”
“哼,既然都成了虫侍,那就要按虫侍的做法来。”
“希望他能在累死之前,学会成为一名合格的虫侍。”
“……”
他们等了两分钟,依旧不见银发男人的身影。
“他不会是在里头藏着睡去了吧?”
“妈的。”
有虫侍愤怒地骂了一声,抽出佩剑朝回头路走。
但就在他刚抬起脚的时候,王的寝宫里忽然发出“哗啦!”的一声爆响,寝宫的浮雕窗户被人从里面砸烂了!
“……警戒!”
·
两分钟前。
巡逻的虫子们越走越快。
幼稚的小把戏。
——男人冷漠地从虫侍们身上收回视线,努力跟上他们的节奏。
直到抵达了景观区。
这里的地面铺着鹅卵石,比平地要难走。里头的路蜿蜒窄小,花木茂盛,两步一回头就看不到来时的路。
虫侍们飞快走了进去,男人却毫不犹豫地脚下一错,以与之前艰难行走时截然不同的速度,迅猛地两步跑到墙边,攀住墙壁翻了过去。
——比起外围,王宫里面的守卫实在薄弱。
但留给他的时间也不多,最多三分钟。
三分钟后,他会被虫侍残忍绞杀。
“哈。”
男人奔跑间发出了一声轻快的笑声。
这将是他一生中最畅快的三分钟!
男人不再压抑自己,心底嘶吼的饥饿与残忍一拥而上,挤压着他的神经索传递出从未有过的快感。
他的身体爆发出了强大的力量。
他像是一只壁虎,三下五除二地爬上了寝宫的阳台——幸运的,阳台的窗户竟然还是开着的。
房间里的王还没有睡,他穿着一件柔软的浴袍坐在床边,双肘撑着膝盖,一副沉思的模样。
氤氲在房间里的香气像是刚揭开锅盖扑出的蒸汽团,浓郁、热烈地欢迎着阳台上的食客。
银发男人的理智彻底消失,他银色的眼珠分裂出了网状的细纹,像是被隐藏在眼眶之中的一双复眼。
他毫不留情地朝着床边的王扑了过去!
季闲听到了声音,但是他从思绪中回神的时候,身体就被一把摁倒在了床上,粗粝强壮的手掌像是钳子一样锁着他的肩膀,男人灼热的气息贴上了他的脖颈。
刹那之间,曾经在矿坑之下被男人按倒、触碰、殴打的记忆汹涌而来,季闲的身体像是被打开了一个开关,他突然大骂一声。
“□□大爷!”
季闲猛地一个头槌砸向男人贴近的脸,顿时血腥味就弥散开来。
接着季闲反手一把抓住男人的头发,用力往后一扯,迫使他扬起了头,然后季闲凭着身体重量往床下一滚,逆转了男人压着他的无法起身的姿势。
男人的反应也很快,他抓住了意图逃离的季闲,扭住他的手臂,看动作是要折断。
季闲此时也看清了对方是谁,但那点子“人类同类”的心情此时荡然无存,他脑袋里只有一个信息——男人的腹部有枪伤。
砰!
季闲一脚踹在男人的腹部,巧合的是,连带胃部的区域一并踹着了。
男人当即痛苦地蜷缩了起来。
季闲趁机挣脱,但蜷缩的男人竟又抓住了他的脚。
“妈的!”
季闲发狠连踹,踹的都是头脸、咽喉的位置。
本就饥饿、痛苦的男人不得不分神去挡,季闲抓住机会扯掉自己的浴袍带子——感谢王宫的奢靡,他的浴袍带子两端缀着鸽子蛋大的宝石——猛地扔了出去。
哗啦!
漂亮的浮雕玻璃被瞬间砸碎,外面立刻响起了虫侍们的吼声。
男人也听到了这个声音。
没时间了!
男人不再去挡季闲踹他的脚,反而张开了嘴巴迎接季闲的踢踹。
季闲还穿着拖鞋,当鞋子被咬住的时候他都愣了。
——这他妈是在干嘛?
但季闲没思考的时间,他直接甩掉了拖鞋,一脚踹到男人高挺的鼻梁上——大概是踹得太狠了,男人闷哼了一声,手上松了劲。
季闲连忙挣脱爬起来,然后抓起了被他随意放在床头的遥控器,胡乱按下了上面的一个按钮。
滋——!!
亮丽的蓝色电流从男人脖颈上的项圈迸出,男人的身体一下打直,被煎烤的鱼一样在地上弹动着身体。
三秒后,季闲松开了按钮,虫侍们从寝宫房门和阳台上冲进来,跑的跑,飞的飞。
锋利的冰刃密密麻麻地戳在了男人的身上。
安全了。
季闲的身体有些脱力的发软,但他依旧站在那里没有动。
“陛下。”
马绍尔单膝跪在季闲的跟前,后怕又愤怒,“我马上将这只废虫处死,请陛下恕罪!”
虫侍们一部分收起了刀,把男人从地上拖了起来。
“慢着。”
季闲喘了口气,谁也没看,问,“我的衣带呢?”
有虫侍立刻从阳台飞下去,捡了季闲扔出去的衣带双手奉上。
季闲拿过衣带,重新把敞开的浴袍系好。
这时候,雷安也过来了。
“陛下。”
雷安跪在季闲跟前,看上去倒比马绍尔冷静许多。
他看了眼季闲手臂上的红痕,说:“医生马上就到,请您先休息片刻。”
接着递上了一盒蜜果硬糖。
季闲确实饿了。
他拿过一颗硬糖塞进嘴里,然后越过雷安,看向银发男人。
男人被虫侍架着,样子实在凄惨,但眼神看上去清醒了不少。
“你想杀我?”
季闲问银发男人,“为什么?”
男人现在极度虚弱。
他知道自己就快要被杀死了,但是他没有后悔。
他笑了一声,说:“因为您太香了。”
这句话季闲今天听到了两次,都是从银发男人的嘴里。
季闲:“我是幼虫,没有信息素。”
男人也说:“我是废虫,闻不到信息素。”
“……”
“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您身上确实有一种非常香甜的味道,在您破壳的时候我就闻到了。它比我吃过的任何食物都要甜美,为此我同意了自由派的刺杀计划,就是为了混进王宫吃掉您。”
啪!
雷安忽然站起来,转身给了男人一个耳光。
“对王不敬,掌嘴。”
男人被打破了嘴角,但还是在笑。
季闲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他叫了一声:“雷安。”
雷安退到了一边。
刚好医生也过来了,要上前为季闲治疗,但被季闲挥手同样赶到了一边去。
季闲走到男人的跟前,问:“既然这么想吃我,为什么不等你的伤好了、对王宫熟悉了、取得虫侍的信任后再袭击我?那样的成功率会高很多吧。”
男人:“因为之前您忽然不香了,变成了一种很温和的味道——我喜欢那个味道。它让我想要靠近您,但不想吃掉您。
“可是今晚您又突然散发出了那种香气,我被饿了一天,实在是受不住这个诱惑。”
“陛下,您别听他的胡说八道,他就是为自己的刺杀找借口罢了!”
马绍尔说。
季闲沉默着。
过了片刻,季闲把遥控器丢给马绍尔,说:“赐他鞭刑,但不能把他废了。顺便把这些按钮的功能弄清楚。”
马绍尔接住遥控器,震惊道:“陛下,您不处死他?”
而且居然“不能废了他”?
季闲睨了马绍尔一眼,“你对我的命令有意见?”
马绍尔连忙跪下:“不,谨遵您的命令,陛下。”
季闲收回视线,说:“雷安留下,其他人走吧。”
很快,房间里只剩下了雷安和季闲两个人。
季闲问雷安:“这是你安排的吗?”
雷安反问:“陛下为什么会这么想?”
季闲:“‘工蚁吃掉蚁后’、‘螳螂吃掉幼虫’,我以为这是你给我安排的‘实践课’。”
雷安的表情复杂,然后朝着季闲跪下。
“陛下,请您信任我,虽然我渴盼您的蜕变,但我绝对不会拿您的生命作代价。”
季闲嗤了一声:“是吗?今天在花园里的事,不算是拿我的生命开玩笑?”
雷安恳切道:“陛下,请您相信,那颗子弹是我预料之外的。”
季闲:“所以真的不是你安排的?”
“确实不是。
雷安抬头,又说:“不过,虽然不是我安排的,可这件事也该让陛下明白我之前跟您说的话了。”
季闲无声扯了下嘴角。
“‘虫族的等级就是秩序’。我明白你的意思,刚才也切实感受到了。”
季闲看向雷安,说。
“雷安,今晚我想了很久,加上刚才的事情,我想我有答案了。”
雷安看着季闲,等着他的宣告。
季闲:“我会正视虫族的等级,但我依旧不认同你对那几个刺客的做法。”
雷安期盼的视线消失无踪,他无声叹了口气,并未反驳季闲。
“谨遵您的意愿。但是陛下,当您蜕变的时候,你就会完全理解我了。”
季闲笑了一声:“或许吧。但不是现在。——让医生进来吧。”
雷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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