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留评抽红包呀)

    萧瑟冬日, 冷冽的风吹在身上似侵肤刺骨,金碧辉煌的皇宫中也少见人在朱墙内行走,唯有风卷着枯叶在空荡的路上徘徊。

    服侍皇帝的朱内官端着太医送过来的药进了承乾殿。

    掀开厚重的门帘, 殿内烧着热烫的炭火温暖如春,隔着黄色的内帘依稀能听见内间传来女子嬉笑的声音,一个轻灵可爱, 一个妖冶魅惑,还有一个温厚端庄, 直听的人耳根子发软。

    朱内官停在内帘外,俯身小声禀告:“皇上, 到了该用药的时间了。”

    里头人半晌没有回应。

    向前秋日里北疆战乱纷起,战况急转直下, 甚至传来镇北大将军因受伤不得不撤退至苍州一事,惊得皇帝大病了一场,在病中慌忙调派西北军前去北疆支援,胆战心惊小半个月,总算是有惊无险。

    虽不知具体的战况, 但这几个月从前线收来的战报已然比秋日里的状况要好了许多,前线不断在收复失地, 西北军也与镇北军少起摩擦,合作顺利。

    少了一件麻烦事, 皇帝的病也好了,这几日生龙活虎, 昨夜召幸了三个贵人,一夜笙歌, 直到白日都不觉得疲惫。

    “朕心甚悦。”皇帝勾着美人的下巴, 眯着眼睛在上头亲了一下。

    在三个美人的搀扶下, 皇帝从床上坐起,穿好了衣裳才让朱内官进来呈药。

    被美人服侍着用过药后,皇帝被药苦得半晌没有好脸色,不悦道:“太医院这帮人打算让朕吃药吃到什么时候?朕觉得身体比之前都要精神许多,为何还要每日吃药?”

    朱内官跪在地上,小声道:“太医们也是为了皇上的身体着想,如今正值寒冬,寒气伤身,皇上用药调理暖身,才好万寿无疆。”

    闻言,皇帝卧在美人膝上,问道:“这几日怎么不见淑贵妃过来?”

    朱内官道:“贵妃与四公主正在为七公主操办婚事,这几日正是忙的时候,等再过几日事情忙得差不多了,贵妃自然会亲自来请皇上为公主送嫁。”

    听内官说了这许多,皇帝手上摸着美人细腻的肌肤,心思早已经飘到了别处去,嘴上不由得感慨:“淑儿竟然亲自为小七操办婚事,真是贤淑慈爱,不枉朕宠爱她多年。”

    满心想着怀里的莺莺燕燕与宠爱多年的淑贵妃,却没心思去想荣浅被嫁给了哪户人家,甚至不关心她几时出嫁。

    朱内官退下后,皇帝拥着美人醉入温柔乡。

    相隔不远的郦坤宫内,淑贵妃与荣怜月坐在屋里相谈甚欢,身边燃着暖暖的炭火,手里还抱着暖手的汤婆子,面上笑意盈盈,聊的却不是母女间的家常事。

    “小六年纪小又没有政治才能,除了是从皇后肚子里生出来的之外,他还有什么长处?比起哥哥来差的太远了,这太子之位,理所应当是我哥哥的。”

    淑贵妃心里依旧没底,“虽是这个理,但咱们也要把筹码拿全了才能让你哥哥稳稳当当的坐上太子之位。”

    “母妃放心,沛国公家出了事已经不足为惧,如今宁远候握着京城半数的兵力,咱们只要让他忠诚于哥哥,不管太子之位落到谁手里,将来的龙椅都是属于哥哥的!”

    荣怜月笑着靠进母妃怀里,脑海里已经畅想出自己未来风光无限的模样。

    淑贵妃搂着女儿,心里又为儿子操心。

    这一双儿女耗费了她十几年的心血,想到自己的儿子成为皇帝,女儿得嫁良婿,日后她就是无人能撼动的皇太后,她长舒了一口气——在皇帝身边撒娇陪笑了二十多年,总算有出头之日了。

    屋里没有人陪侍,母女二人大胆的谋划着权力之争,为了荣行远,也为了她们母女的前程。

    七公主在皇室中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女子,但在外人眼里,她身上的公主头衔是多少高门世家不敢妄想尊贵。

    淑贵妃拿一个七公主换宁远候的忠心,对他们双方都是好事,至于七公主和傻世子成婚后的日子会不会好过,没有人会在意。

    远在皇宫之外,冷僻的七公主府中,一片压抑。

    浅浅担心许久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她以为自己可以在皇室的争权中置身事外,却不想贵妃连她的婚姻都要利用,彻底榨干她最后一丝利用价值。

    从春末到寒冬,她的生活一成不变,仿佛一潭死水。

    哪怕她已经颓废至此,也没能逃得过旁人的算计。

    送走贵妃身边的内官后,浅浅努力让自己振作起来,把自己的四个心腹叫到后厅来,从怀里掏出籍契书递给她们:“我没想到我会这么早就嫁人,本想着还能有一年半年的时间给你们找个好去处,现在看来也没机会了”

    手里拿着自己的籍契,四个女使面面相觑,一起转过头看向浅浅,跪下说:“奴婢们要跟着公主。”

    浅浅坐在椅子上,难过道:“别犯傻了,你们不知道宁远候是个什么脾气吗?他那个儿子又……天生痴傻,你们跟我过去只会被欺负……”

    宁远候有权有势,却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哪怕他天生不足,宁远候夫妇也想方设法给儿子找了几个媳妇,要么是不堪忍受与其和离,要么就是小门户没有倚靠,被这一家子活活逼死。

    浅浅可以打理好公主府,因为这是她的家,事事由她做主。但日后嫁进了侯府,上头有公公婆婆做主,她还要伺候一个痴傻的夫君,日子怎能好过。

    晴妤开口道:“奴婢们从小就跟着公主了,这天底下没有比公主更好的主子,现在公主遭难,奴婢们若是舍您而去,岂不是忘恩负义?”

    小福嘟着嘴附和:“奴婢们就算离了公主府也还是要去别家做下人,还是跟着公主最好。”

    看着四人不愿离去,浅浅天真道:“我给你们脱了奴籍,小福做菜的手艺好,雨禾是个裁缝,素雪可以去做管家,晴妤你管账好,也能做个账房,总能有别的出路。”

    雨禾耐心道:“公主,外头不比公主府里安宁,咱们这些无依无靠的女子想在外头做生意是难上加难,自立门户就更不可能了。”

    几人不满十岁就被送进皇宫,要么已经没有家人,就算有,等她们离了公主回家,也只会被家人再卖一次。

    素雪大声道:“如今这世道,女子在家里要忍受规矩,在外头更要战战兢兢,咱们要想不受委屈,就要抱团取暖,若形单影只单打独斗,只会被人欺负的更狠。”

    她的话鼓舞了众人,几个女使纷纷点头,劝浅浅不要再动心思赶她们离开。

    浅浅也渐渐明白自己心思过于天真,不是每个人都像萧祈一样有能力出去闯荡,也不是每一个女子都能像她一样能吃穿不愁,更多的人过得比她还悲惨。

    她深吸一口气,淡笑道:“好吧,既然你们不愿意离开,那我们就相依为命吧。”

    “奴婢们愿为公主分忧。”

    干燥的冷风在空中呼啸而过,庭院中穿着冬衣的下人们低头扫着北风吹落的树叶和灰尘,自从公主的婚事定下后,公主府便不似往日生机盎然,在冬日中越发荒凉。

    婚期渐渐逼近,说着为她操办婚事的淑贵妃一次都没有上门来看,浅浅进宫给父皇请安,竟被告知皇帝已经连续三日没有早朝,都到了正午,仍在承乾宫与几个美人厮混,别说是皇子皇女们的请安,就连前来呈旨的大臣都不见了。

    众人畏惧冬日严寒,躲在温暖的房屋中,不愿出门半步。浅浅天生畏寒,穿着冬衣走在风里,直觉得头脑都被冻得清醒了许多。

    她已经有几个月没见过父皇了,皇后与贵妃为了太子之位暗中较劲,竟没有一个人向皇帝进言,让他注意身体。

    皇室之中没有真感情,有的只是利益权衡和逢场作戏。

    无论是三皇子还是六皇子,浅浅都不喜欢。一个过于势力,一个过于冷漠。

    若非让她选一个,她更喜欢远在苍州为官的二哥哥。

    二哥哥文韬武略样样精通,端方持重又礼贤下士,当年她母亲受宠时,二哥哥待她很好,母亲去世后,人人都像变了一张脸,就连父皇对她的态度也冷了一大截,唯有二哥哥,还拿她当妹妹,给她买新衣裳还带她出宫去玩。

    现在想起来,都已经是五六年前的事了。时过境迁,二哥哥自从被贬去了苍州,一次都没有回来过,而她也渐渐落得如此境地。

    她见不到皇帝的面,想要规劝也没有机会开口,只得悻悻离宫。

    陪在身边的晴妤关心道:“他们爱折腾就让他们折腾个够,公主只需顾好自身,只要您健康快乐的活着,贵人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您。”

    提到母亲,浅浅心中泛起酸涩,抬手摸到发髻上的首饰,一只蝶恋花的钿子,是母亲的珍爱之物,戴在她头上却只是一个冷冰冰的首饰,物是人非。

    回到府里,马车在门前停下,浅浅走下马车,正撞见上门拜访的宁妧。

    浅浅心生疑惑。

    整个京城都知道了她要嫁给侯府的傻世子,人人避之不及,宁妧与宁远候家有些亲戚关系,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来找她?

    宁妧左右看看没有外人,拉着浅浅的手进了府门,神色紧张。

    “妧妧,你过来做什么?”浅浅疑惑道,“你爹娘管你那么严,要是知道你来见我,一定又要罚你了。”

    宁妧将人拉进前厅,仔细关上了门,连贴身的女史都不让进来,神秘兮兮的对浅浅说:“浅浅,你千万不能嫁进宁远候府,他们会把你生吞活剥了的!”

    两家结亲的消息放出去小半个月了,不管浅浅愿不愿意都已成定局,宁妧这个时候上门来劝,显然晚了。

    浅浅按着她坐下,轻抚她的后背:“你不要慌,慢慢说。”

    宁妧皱着眉头,捶胸顿足,“之前听闻你要嫁去宁远候府,正巧我家与侯府沾点亲,我就去问了母亲,想听你打听打听未来夫君是个什么模样。”

    浅浅一边为她顺气,开解道:“他天生痴傻,长什么模样都无所谓了。”

    可宁妧显然意不在此,转过头来一脸严肃的看她:“我知道,这只是借口。我从母亲那里套过来不少消息,那个世子在你之前有过三任夫人,第一任与他和离,第二任暴毙,第三任是纳了府里的女使为妾,好不容易怀了身孕抬为正妻,结果怀孕不到五个月就掉了,后来那女使发了疯被打死了。”

    三任夫人竟没有一个善终,浅浅听着侯府里发生的事,觉得毛骨悚然,“做他们侯府的媳妇下场竟然如此悲惨?”

    宁妧的心情激动难平,“对啊,若不是他第一任夫人家里有爹娘疼爱,告上府衙也要让女儿解脱,只怕她也要没了命去。”

    “这……这该如何是好?”浅浅之前只知道侯府对待媳妇很苛刻,从宁妧口中听了细节才知道那里究竟是何等炼狱。

    “浅浅,要不然你离开京城吧,去一个谁都找不到你的地方?”

    虽然在外头没有金尊玉贵的生活,但浅浅这些年的积蓄足够她和女使们安安稳稳的过活,总好过被侯府折磨死。

    浅浅仍旧有些犹豫,“逃婚会被通缉的,哪怕离开京城,我能躲到什么时候呢?”

    看她无法坚定,宁妧又道:“我托人去问了和离的那位娘子,她说……侯爷和夫人简直疯魔,儿子和媳妇洞房夜,他们竟在屋里守着一字一句的教,非要生个孙子才满意……”

    还有许多说不出口的恶心事,宁妧怕吓坏了浅浅,不敢说更多。

    浅浅越发恐惧,想到以后要过这样的日子,还不如去死了算了,但她又不忍心折损身体让母亲在天之灵为她难过。忽然,她想起了二哥哥。

    二哥哥在苍州做官,她若是逃婚去那里,哪怕京城发出通缉令,二哥哥也一定能保她。

    “我……我要去苍州。”浅浅颤抖着声音说,“妧妧,我不想嫁给世子,我要走……”说着哭出声来。

    宁妧心疼她,起身将她抱在怀里,“我来也是想劝你去北疆,我堂兄被调去了那里,离苍州很近。”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塞到浅浅手里,“这是我的亲笔信,你到北疆找到我堂兄宁峥,他会保护你的。”

    边疆风沙大,却胜过京中人心难测。

    浅浅抽泣着点头,把信件贴身收起,“妧妧,谢谢你。”

    “不用谢我,快些收拾东西,趁着还没人注意公主府,早些离开京城吧。”

    二人互相道别后,宁妧的马车匆匆离了公主府。浅浅不敢声张此事,让心腹去收拾金银细软,等明日天一亮就离开京城。

    胆战心惊的过了一下午,晴妤和素雪把所有要紧的东西都装上了马车,亦不敢对车夫讲明事实,只说明日公主要出城去山上佛堂里祭拜母亲。

    主仆几人紧张的等待着,晚饭桌上少了许多言语。

    向前是一刀,向后也是一刀,或许离开京城去赌一把能得一个全身而退。

    夜幕降临,浅浅坐在书房里,将自己带不走的书都装进箱子里封存起来,孤身一人坐在书堆里,心感落寞,抬起头看向窗外,曾坚守在那里的身影,现在会在哪里呢?

    他现在过得怎么样,分开那么久,音讯全无,萧祈仿佛人间蒸发一样,彻底从她生命里消失了。

    浅浅屈腿坐在地上收拾书本,看着屋里烧得火红的炭盆,有些怀念已经逝去的春日,虽然总是下雨,但她仍然记得男人为她摘下一朵花,别在她耳边,带着淡淡的花香味,深刻在她记忆中。

    那是她卑微的人生中,少有的美好。

    她认真的把每一本书都用油纸包好放进木箱里,一个时辰便清空了书架,看着略显空荡的房间,浅浅坐在地上愣了神。

    与此同时,借着夜色掩盖,有驾马车停在了公主府的侧门边。

    车夫下来敲门,守夜的家丁开门去看,马车上的郎君撩开门帘看过来,家丁脸色一僵,“不知大人深夜到此有何贵干?”

    那郎君冷声道:“我要见你家公主。”

    没等家丁离开去禀报,郎君便自顾自走了进来,同家丁道:“为我指路吧,莫要惊动旁人。”

    浅浅收拾好书本后正打算进卧房休息,晴妤从外面跑过来,脸色不好,“公主,四驸马过来了,正在外院茶厅里坐着,说要见你。”

    一听到是他,浅浅不由得紧张起来,“都这个时辰了,他怎会不请自来?”

    上次在婚宴上没有应他的约,这都多久过去了,他为何还不死心?浅浅皱着眉往外院走,晴妤担忧道:“会不会是他发现了我们的计划?”

    浅浅也有些害怕,安抚晴妤道:“不要慌,他不一定是为此而来,你去叫王五带人在茶厅外守着,我去会会他。”

    穿过内院的拱门来到外院,浅浅走到茶厅外,见里头烛光映照出人影,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门外只候着一个人,是她府里的家丁。

    家丁看见七公主过来,忙解释说:“四驸马执意要进来,还说不让惊动旁人,奴才也不敢声张此事,还请公主恕罪。”

    浅浅问他:“他不想惊动旁人,那还有什么人跟他一起来吗?”

    家丁摇摇头,答:“只有一个车夫,现在还候在侧门外,四驸马是独自一个人进来。”

    浅浅越想越觉得古怪,谢卿杭有什么话非要同她说不可,他成亲的时候要说没说成,得知她定亲又跑过来,真像个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直到晴妤带人过来,几个侍卫将茶厅团团围住,浅浅才放心进去,身边还带着晴妤。

    走进茶厅就见身着青衣的郎君坐在茶桌旁,抬起头来看向她,脸上露出微笑,“浅浅,好久不见。”

    浅浅警惕道:“你来干什么?”

    谢卿杭站起身来,看了一眼她身边的女使,又问浅浅:“宁妧今天下午来见你了?”

    闻言,浅浅心脏紧了一下,宁妧过来的时候街上没什么人,他怎么会知道?她佯装镇定道:“她只是来跟我说说话,与你有什么关系。”

    “我担心她跟你说了些不该说的,吓坏了你。”谢卿杭一边说着一边向她走过来,无视了拦在面前的女使,向浅浅逼近。

    浅浅怒道:“你别过来,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我已经定了人家。”

    记忆中她一直是乖巧可爱的小哭包,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看他的眼神越来越警惕,甚至敢对他大声说,拒绝他的要求。谢卿杭不明白浅浅因为什么而改变,疑惑道:“浅浅,你为何与我如此生分?”

    一看到他这副故作深情的模样,浅浅就觉得厌烦,瞪着他提醒说:“你不该这么叫我,姐夫。”

    “姐夫”两个字咬的很重。

    谢卿杭有些崩溃,也顾不得有外人在此,抱头痛苦道:“我跟你说过,我对她没有真心,只是为了父亲才不得不骗取她信任。”

    “你们都已经成亲了,不知谢老爷到底是犯了什么样的大错,值得你牺牲婚姻去替他脱罪。”浅浅挺直了身子,呵斥他,“谢卿杭,别装的这么冠冕堂皇,既不真心爱她又不愿意放开我,你不觉得自己很虚伪吗?”

    一张如花般娇嫩的小脸被领口翻出来棉绒簇拥着,明明那么可爱,说出来的话却像刀子似的一下又一下割在谢卿杭心上。

    “浅浅,你不能这么误会我,你不知道我背负了多大的压力,如果我不能飞黄腾达,我的家族就会没落,所有人都会瞧不起我家。”他向她走过去,被晴妤拦下。

    “四驸马请自重!”

    浅浅严肃道:“我从来没有想要干涉你的事,我只求求你放过我吧,你深夜过来,如果被荣怜月知道,我们两个都不会有好下场。”

    “你担心我?”

    “我是求你,快离开吧,再也不要私下找我了。”浅浅被他折腾得身心俱疲。

    谢卿杭却无视了她的话,深呼吸之后,渐渐平复下情绪,提点她说:“浅浅,宁远候想要一个孙子,只要你能怀上男孩,后半生定然无忧无愁。”

    浅浅一时没能理解,懵懂的眼神中透着不解:“你什么意思?”

    谢卿杭在她耳边低声道:“他是个傻子,而我……对你的心意,从未更改过。”

    浅浅睁大了眼睛,伸手将他推开,像个被登徒子调戏的无辜娘子,指着他骂:“你给我滚!”

    看他站在原地不动弹,浅浅也顾不得脸面了,对门外唤道:“来人!来人把他给我赶出去!”

    顿时门扉大开,闯进来好几个侍卫将谢卿杭架出去,胳膊都被人制住,他还不知羞耻地回头喊:“你会需要我的,我等你!”

    浅浅又气又委屈,骂道:“滚!”

    直到人被扔出侧门,浅浅仍旧委屈的想哭,蹲在地上小声啜泣。

    晴妤蹲下身抱住她,“公主,公主别怕,奴婢在这儿。”

    “晴妤……”浅浅哭得声音更大,回抱住她,“他怎么能说那样的话,他让我觉得恶心。”

    所有儿时积攒下的情分全都破灭了,浅浅以为自己看透了他的贪婪虚伪,却没想到人性之恶远超过她的想象,表面上光鲜亮丽的才子,内里想的竟然都是些龌龊不堪的肮脏事!

    晴妤也怕的厉害,安抚浅浅道:“公主别怕,咱们明天一早就离开这儿,什么侯府谢家通通都找不着咱们。”

    “嗯。”

    浅浅哭声渐小,擦干了眼泪,回房休息。

    做了一夜的噩梦,晨起,屋里的炭火已经熄灭了,房中冷得像冰窖一样,外头呼啸寒风拍打着窗户,让她从噩梦的余悸中惊醒过来。

    来不及多想,浅浅穿好了衣裳,让晴妤帮她梳好头发,主仆二人走出内院,从侧门出去,与等在外头的三个女使一起坐上马车,驶向城门外。

    浅浅提心吊胆,同坐在马车上的四个女使也不敢多言,只等着出了城门后便能潇洒自在的过完余生。

    行到城门前,马车被守城门的士兵叫停,“里面的人下来一趟,例行检查。”

    浅浅镇定自若,撩开窗帘正要与他对话,却见喊话的士兵身边站着一个人——淑贵妃身边的刘内官。

    一瞬间她忘记了呼吸,只见刘内官走到她面前来,尖声道:“娘娘吩咐了,七公主在完婚之前不得出城,七公主请回吧。”

    浅浅这才发现,镇守城门的除了士兵,还有不少淑贵妃的家臣。明明前几天还没有这么多人,他们是故意在这里堵她?

    满怀期待的几人没能走出京城,被迫转头回公主府,与闻讯而来的荣怜月碰了个正着。

    就在七公主府门前,荣怜月从马车上下来,气势汹汹地走到浅浅马车前,将她从马车上拽下来。

    一时间,浅浅怀疑荣怜月是不是知道了昨夜谢卿杭来寻她的事,想了一百种借口圆谎,却听荣怜月高声道,“竟敢跟着主子一起逃跑,真是胆大包天!把这几个女使带下去,每人五十大板!”

    浅浅慌忙遮掩说:“我只是出城去祭奠母亲,不是要逃跑,求四姐姐放过她们!”

    “祭奠?”荣怜月看向马车后面,她带来的侍卫搜出了几包金银细软扔在地上散落一片,“祭奠死人需要带这些东西?你以为我是傻子吗?”

    荣怜月高声斥骂:“我警告你多少次了,乖乖听话不要惹我生气,你还真是会给我找麻烦!”说着一脚踹在浅浅小腿上,她纤瘦的小腿顿时如撕裂般疼痛起来,脚下不稳,跪坐在地上。

    七公主府很偏,平日里门前的路也少有人经过,今天一早却有不少人被府门前的骚乱吸引,躲在路口偷看,渐渐围起不少人。

    荣怜月向来不在意别人的名声,颐指气使地指着她骂:“我就知道你没这么老实,好在夫君有先见之明,派了人把守在这儿盯着你,不然今天还真让你跑了。”

    绝望的浅浅看着被拖进院里打板子的女使,眼眶里的泪控制不住的落下来,流在脸上被风一吹成了两道冷冰冰的泪痕。

    逃也逃不掉,死又不敢死,她真的无路可走了。

    “这都是我的错,我甘愿受罚,四姐姐你别打她们……”她低着头认错,在路人围观的目光中麻木的闭上了眼。

    “你不会以为你不用受罚吧?”荣怜月冷笑一声,“来人!把七公主带进去!”

    在围观百姓的惊诧中,七公主被四公主的侍卫拖进公主府里,府门关上,庭院里时不时传出打板子的沉闷声响和女子的痛呼声直惊得人不敢靠近。

    刑罚不知持续了多久,浅浅从昏迷中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趴在地上,半边脸都被冻麻了,下半身仿佛失去了知觉……

    干破的嘴唇里发出一点点声响,“晴妤……”

    紧接着听到脚步声走近,低下来的一张脸却不是贴身照顾她的女使。

    荣怜月看浅浅一副狼狈的模样,头发凌乱,衣衫粘了灰尘,趴在地上一动不能动,活像只被人扔在地上踩烂的布娃娃。她心气儿顺了不少,看着她的脸说:“下次再跑,我就把你另一条腿也打断。”

    阴森的声音响在耳边,浅浅被冷风吹得头晕脑胀,只听得断断续续的“腿、断”几个字。

    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她想牵动身体逃离,身子却被冻的没有知觉,努力想要动弹一下,被右边小腿上传过的疼痛刺激得双唇泛白,无力的瘫软下去。

    身体除了冷就只剩下刺骨的疼痛,意识模糊地浅浅不甘道:“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荣怜月高高的站在她面前,背着手故作高深道:“谁都不能挡我哥哥的路,你该庆幸你还有点利用价值,不然你早就没命了。”

    她眼里只有权势地位,伤的不是自己人,痛也不会痛在自己身上,学会了踩着人往上走,早就不知良心为何物了。

    浅浅恨得心痛,咬住自己的舌头,闭上眼睛用力。

    “你的女使都在我手里,你敢自尽,我就让她们通通到地下陪你。”荣怜月一边说着一边走向府门,“乖乖等着嫁人,这是你唯一的选择。”

    浅浅的眼泪都哭干了,虚弱的吐出一口气,再一次闭上了眼睛。

    半个多月的时间过去,正月初三,不宜嫁娶的大凶之日,七公主府挂了红绸,贴了双喜,府里的下人忙里忙外,脸上却没有一丝喜悦之情。

    公主的卧房里,两个丫鬟搀扶着行动不便的七公主下床,为她涂脂抹粉,装扮新衣。

    浅浅像个任人摆弄的木偶,毫无生气的坐在镜前。丫鬟小心翼翼的为她穿好内裙,遮住淤血未消的小腿。

    七公主的腿被打断了,卧床养了半个月也不见好,右腿上遍布淤青,小腿上的伤处肿了一片,几乎不能行走,要让两个丫鬟搀扶着才能勉强移动。

    自从那日四公主来过府上,七公主府外变多了许多不知名的侍卫把守,府里的人进出都要被询问,浅浅更是不被允许出府。

    直到今日,外头宁远侯府的花轿来接,她才能出门。

    被搀扶着坐上花轿,浅浅紧咬着牙忍着腿上的疼痛在花轿里坐稳,视线被火红的盖头遮掩,只能听见耳边聒噪的喜乐声。

    花轿一路走过京城长街,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面的“新郎官”相貌平平,目光炯炯有神,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真是一双眷侣喜结良缘。

    但京城人人都只宁远候家的世子是个痴儿,今日来接亲的不过是侯爷手下的副将,公主出嫁,皇室甚至没有人来送嫁,着实凄凉。

    热闹的长街外急匆匆行来一支队伍,几个将军带领着一支人马从城门那边走来,身上风尘仆仆,挂在马背上的剑鞘上还染着黑红的血迹,直吓的人退避三舍。

    街上人头攒动,百姓们见了这支队伍纷纷挤到前头去看,有几个眼尖的看见了带兵的将军身上携带的令牌,正面是“镇”,反面是“北”。

    这难道就是传闻中平定了北疆战乱的大将军?

    认出那人的身份,人群中高声欢呼起。

    “恭迎大将军回京!”

    “大将军守卫边疆,护我靖朝子民,实乃我靖朝战神!”

    镇北军中的老将军受伤之后,边疆的战事一度吃紧,后来军中出现了一位武艺高超,精通兵法的少将军,与危乱中接下重任,带兵突围,不但击溃了敌人的封锁,还连战连胜,仅用几个月的时间就收复失地,将敌人赶出了北疆,堪称靖朝战神!

    骑在马上的大将军一脸镇定,听到欢呼声也不改面色沉重。

    一旁着银甲的副将提醒他:“将军,我们无召回京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只怕皇帝问责下来,不太好交代。”

    大将军抬起手来制止了他的话,金色的铠甲是壮于常人的身躯,站在路边的百姓抬头仰视他,只看得到如山般高大的身影还有他冷峻瘦削的脸庞。

    热情的百姓迎着大将军的队伍向前走,走了不过半条街便听到了另一众人群从路口转过来,红色的喜纸随着队伍撒在街上,留下一道红色的花路,身后还追着不少要喜糖孩子。

    骑在马上的“新郎官”带迎亲的队伍要穿过长街,远远的瞧见路口另一个方向有队伍走来,他只瞄了一眼,没往心里去。

    按照常理,普通的人马都要给红白喜事让道,哪怕是高官世家也不会触这个霉头。

    大将军拉着缰绳放慢了速度,视线落在迎新的队伍上,见一个个陌生的身影从眼前走过,走在花轿前头引路的人是七公主府的管家王五。

    视线落到花轿上,他想也没想就拍马冲了上去——

    四人抬的花轿摇摇晃晃,浅浅坐在硬邦邦的花轿里,不小心挪动一下,小腿的伤处就像撕裂一样疼得她咬紧牙关。

    还不如死了干净。

    可是她最信任的女使全都被荣怜月扣在了四公主府,她想见也见不到,只能以身饲虎,撑得几日算几日。

    孤身一人进入侯府,想到日后要独自面对那痴傻的世子和难伺候的侯爷和夫人,背地里还有谢卿杭时时窥视着,浅浅觉得自己像进了虎狼窝的兔子,绝望无助,看不到明天在哪里。

    想到这里,红肿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两行清泪流下,洇湿了大红的盖头。

    不知为何外头突然吵闹起来,浅浅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几声尖叫和四下奔逃的声音,花轿重重落下,浅浅被甩到一边,右腿撞在花轿上,顿时疼得她眼泪不止。

    外头人吵吵闹闹不知在说什么,浅浅忍着疼想撩开窗帘看看外头,却听到盔甲撞击的声音由远即近。

    浅浅恐惧的缩起身子,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又要遭遇什么。

    停下的花轿让她内心不安,浅浅无处可逃,听着那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花轿前。

    一只粗糙的手拨开了门帘,浅浅攥紧了衣裙,从盖头下的缝隙中看到一个身着盔甲的男人在自己面前弯下身来,沉重的呼吸声渐渐变得急促,难以掩饰男人激动紧张的心情。

    他的手伸到盖头前,浅浅向后瑟缩了一下身子,紧张的咬住了下唇。

    男人停顿了一下,轻柔的掀开了她的盖头,露出珠帘后一张梨花带雨的美人面,小巧的鼻子泛着水润的红,粉白的脸上被泪痕浸润,处处泛着水光,一双哭红的眼睛无辜又可怜,直看得男人心都要碎了。

    低沉的声音略带沙哑,轻轻唤她:“公主。”

    浅浅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愣了好一会儿才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带着哭腔的声音委屈道:“萧,祈……”

    萧祈伸手想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粗糙的手指碰到她娇柔的肌肤竟是一片冰冷,他忙解下身上的披风将她裹住,向她伸出手。

    浅浅没有牵他的手,羞愧的低下头,眼角流下一行清泪,“我腿伤了,动不了。”

    外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嘈杂的声音快要将两个队伍包围,萧祈来不及想太多,伸手将她和着披风捞进怀里,一手从她膝盖下穿过,将人打横抱出来。

    阳光照在脸上,浅浅哭肿的眼睛适应了一会才看清四周一片混乱。

    迎亲的队伍被带刀的士兵一一制住,连那个代替世子前来的“新郎官”也被一位身着银甲的副将踩在脚下,挣扎着无法翻身。

    围观的群众不明所以,看着这场混乱,三两交头窃窃私语,不善的目光投向浅浅,直叫她羞得不敢见人,把头转向萧祈的胸膛,贴着他冰凉的胸甲,不敢言语。

    新娘的身子缩在他怀里小小一团,萧祈只当她是害怕,低头在她耳边安慰:“别怕,我带你走。”

    他在她面前承诺过,绝不食言。

    作者有话说:

    宠溺起来!总算写到正题了(就是为了这碟醋,包的这盘饺子)(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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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本文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请支持正版,爱你们哟】

    带兵马回京的大将军刚一进城就引发了人群的轰动,守城的将士将此情景报了上去, 事情没过多久便呈到了皇帝面前。

    承乾宫里一片混乱,桌上摆放的酒壶七扭八歪,桌角处掉了一个碎掉的酒盏, 地板上还留着洒落的酒渍,被扯烂的衣裳散落在内帐中, 隐隐能看出是普通的宫女服制。

    夜夜笙歌的皇帝从昏沉中醒过来,衣衫不整的坐在床榻上, 身旁还躺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宫女。

    朱内官隔着帐子向皇帝禀报:“守城门的将军派人来回禀,说是有一对镇北军的人马进了京城, 一行人有五百精兵,领兵的是新任的镇北大将军。”

    “新任的镇北大将军?”

    昨夜酒喝得太多,皇帝现在的脑子都不太清醒,似乎不太记得他什么时候封了一个新任的大将军。

    朱内官提醒他:“秋末边疆战事有起色的时候,原先的沈大将军从边疆递了折子到京城, 为带兵打了胜仗的将军请封,您已经允了。”

    镇边的沈大将军年事已高, 边疆战乱刚起,他便陷在敌人的包围圈里, 后被手下营救出来,没有性命之忧却受了重伤, 为了前线战事有人主持,便提拔了手下的将领主持大局, 在反攻之前, 不远千里派人递了折子进京。

    那时皇帝病体刚愈, 一边吃着药一边沉迷酒色,得知前线战事越发顺利,一时高兴冲昏了头脑,便允了他的折子,嘉奖有军功的将领,以此换取他们的忠诚。

    事情只过去两三个月,皇帝却已经全然不记得此事了。他略微思考,有些头疼。

    “军营里出来的粗人总爱得意忘形,他既是有功在身,又肩负军务要职,这般大张旗地进京无非是想炫耀威风,随他闹去。”

    皇帝年轻时处理这些军营出身的将领很有心得,不管在外头多么风光,只要进了京城便免不了要遭受流言蜚语。

    武将们在外建功才能回京立业,而京城盘踞的多是高门世家,再不济也是科考上来的文人墨客,自有一套规矩要守,不习惯遵守规矩的武将们自然要被排挤。

    皇帝看多了文臣与武将相斗,并不把回京的大将军放在眼里。

    朱内官面露为难:“可是……大将军冲撞了宁远侯家的迎亲队伍,只怕宁远候那边不会善罢甘休。”

    一个是得胜归来的大将军,一个是在京中把握了部分兵力的老侯爷,真要闹腾起来,必然不好收场。

    可皇帝却没把他们这些带兵的粗人放在心上,随口道:“现在北面蛮族虎视眈眈,正是需要他们给朕打仗的时候,若非闹到朝堂上来,朕才不会出面让他们心生不满。”

    新任大将军有沈老将军的支持,又连打了好几场胜仗,在镇北军中颇有声望,就连一同抗敌的西北军也愿意听他指挥,皇帝就算瞧不起只会打仗的粗人,也不会主动去惹他不痛快。

    听完了这些可有可无的事,皇帝往床上一躺,搂着昨夜醉酒时临幸的宫女,昏昏沉沉的闭上眼睛。

    再听不见里头的声音,朱内官没说完的话被堵在了嗓子里。

    今日七公主出嫁,皇帝醉酒到现在都没下床,半句都没问七公主,淑贵妃倒是带着儿子女儿去宁远候府里参加婚宴去了。

    宁远候府里热闹非凡,世子得娶公主,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姻缘,婚宴上更有淑贵妃和三皇子四公主一家到场,真真是蓬荜生辉。

    只是等了又等,酒都喝了两三场,依旧不见迎亲的队伍归来。

    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山,错过了黄昏吉时,还有许多礼数未完,等的人心都焦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侯爷气得眉毛都竖起来,吩咐手下,“快去迎亲的路上找一找,让他们赶快过来,胆敢误了时辰,我砍了他们!”

    几人领命下去,沿着迎亲队伍去时的路找过去,终于在京城最繁华的大街上找到了人。

    主干道与支路相交的路口被人群围的水泄不通,几人不知里头发生了什么,从人群中挤过去,耳边尽是低声窃语。

    “七公主天生命薄,嫁个傻世子就罢了,人生难得一次的迎亲礼也被人撞坏了,一辈子的喜气都要给冲散了。”

    “看这架势,大将军不会要七公主给吃了吧?”

    “又不是蛮族之地,哪有人会吃人的?”

    “你懂什么,我听说死在大将军手里的人数都数不过来,他要不是鬼面阎罗,怎么有本事制住那些蛮族?”

    穿过人群挤到前面,总算瞧见被围困的迎亲队伍,前来接亲的副将被一陌生小将军踩在脚下,抬花轿的几人也被士兵给制住,花轿前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他怀里抱着正是今日要嫁到侯府的新娘子。

    身着金色盔甲的大将军冷漠的看向“新郎官”,怀中抱着的人儿被他的体型衬托得像个受惊的小兔子,小小一只缩在他臂弯中,轻咬下唇,安静乖巧。

    “新郎官”抬头怒道:“这可是宁远侯府的迎亲队伍,阁下冲撞了侯爷,就不怕皇上怪罪吗?”

    萧祈走到他面前,抬脚点起他的下巴,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是今日的新郎?”

    眼神中冷冽的杀意瞪得“新郎官”身子一抖,说话都哆嗦了,“这,这与你有何干,快快离去,不要误了我们侯府的喜事。”

    被吓得身子都发抖了还要嘴硬,踩在他后背上的副将给了他一脚,呵斥道:“知道这位是谁吗?就是你们侯爷来了,也要跪地行礼,区区一个世子也敢在大将军面前嚣张?!”

    大将军?

    这个封号在靖朝只有三位,镇北军、西北军、平南军,只有这三个大营中的最高将领才可称为“大将军”,无论是权力还是封赏都与“王”齐平,高于国公侯伯。

    眼前的男人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能这么年轻就坐上大将军的位置,属实罕见。

    “新郎官”愣了一下,咬紧牙关,对自己方才的狂妄之举后悔不已,帮忙解释说:“末将只是侯爷身边的副将,并不是今日成亲的世子,若冲撞了大将军,还请恕罪。”

    身着银甲的小将见脚下的男子变脸这么快,只觉得好笑,“你说不是就不是?我看你是怕死才这么说吧?”

    “他不是……”被萧祈抱在怀里的公主发出微小的声音,“世子心智有残疾,他只是代替世子过来接亲。”

    闻言,萧祈低头看她,原本红润水嫩的唇暴露在冷风中渐渐褪去血色,惊得他心慌不已。

    他没工夫再同这些人耗下去,冷声道:“即便今日是宁远候站在这里,我也要带走她。”

    一旁被扣押的人里传出一声弱弱的指责:“你这是抢婚!”

    “抢便抢了,萧某问心无愧。”萧祈转头吩咐自己的副将,“张麟,叫人把他们捆了扔在路边。”

    得了吩咐,张麟立马收起笑脸,“属下遵命。”

    萧祈抱着人走到马前,双手扣住她的腰,小心翼翼的将人放在马鞍上,哪怕只是一个微小的动作也不可避免地触到了浅浅的腿伤,她抓紧马鞍,唇边溢出一声痛呼,“唔……”

    “疼了?”萧祈站在地上抬头看她,眼神中满是担心。

    浅浅侧坐在马背上,紧张的抓紧了裹在身上的披风,微微垂眸便与他平视,可她不敢看他的眼睛,也不敢回他的话。

    当初下定了决心赶他离开,对他说了很多无情无义的话,本以为再也不会见面了,可为什么他又回来了,还成了……大将军?

    他才二十岁,离开京城九个月,孤身在外是怎么摸爬滚打坐到如今这个地位,他该吃了多少苦。

    浅浅不知道如何面对他,只能沉默。

    面对她的噤声,萧祈眼眸微微一沉,翻身上马坐在她身后,在她耳边小声安慰:“那我慢点走,公主……抓紧我。”

    虽然他这么说了,浅浅却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主动对他“投怀送抱”,只偷偷抓住手边的他的腰带。

    骏马向前行走,男人一只手握住缰绳,另一只手自然的从她后背落在她肩膀上,将少女娇小的身子卷进自己怀里,稳稳当当的护着她,不让她受到颠簸。

    背后被他的手背稳住,垂在面前的珠帘轻轻摇晃,衬着温润的珠光落在她眼底。

    身上的喜服红的扎眼,被他黑色的披风覆盖了一大半后,低头再看便平常了许多。浅浅轻轻吐出一口气,和着披风将自己裹紧。

    向前走了几步,萧祈转头看向张麟,他已经带着手下人将侯府的人捆了个遍,挨个扔到路边,只剩下一个公主的陪嫁丫鬟和公主府的管家还安全的站在原地。

    萧祈吩咐他们跟自己走,又对张麟道:“把花轿和嫁妆带回府。”

    “这些也带?”张麟看着一顶四人抬的花轿,还有后面几箱子嫁妆,在普通百姓眼中已经算是不错的排场,但对皇室的公主而言却很寒酸。

    花轿进门便是新娘进门,嫁妆进了夫家万一少了什么也不好分辨,通通带走最为妥当。

    萧祈冷声道:“带走。”

    说罢,他带着人马离开了路口。张麟带着一支小队在后头收拾残局。

    藏在人群中的侯府下人看着新娘被人抢走,谁没有一个敢站出来拦他一拦,只得咽了这个哑巴亏,回到侯府向侯爷禀报。

    侯府里焦急的等待着花轿上门。

    听闻下人报过来的消息后,热闹的婚宴冷了下来。

    宁远候站在前厅上攥紧了拳头,气的掀翻了桌子,大吼道:“简直无法无天了!竟敢仗着有功在身当街抢亲,我靖朝律法何在,礼义廉耻何在!”

    婚宴上的宾客们被暴怒的侯爷吓了一跳,不由得好奇抢婚的那位是何身份。

    宁妧跟着家人来参加婚宴,隔着老远也听见了宁远候的怒骂,心中轻视道:自己吃了亏才讲律法廉耻,当初逼着浅浅下嫁的嘴脸可是一张比一张丑。

    不过她也有些担心,虽然听说是有一位新封的大将军,但他应当驻守在北疆,怎会无缘无故来到京城?

    那些战场上搏出来的兵鲁子粗枝大叶又不爱讲规矩,浅浅被这种人带走可怎么好。

    担心过后,宁妧的注意力落到了前厅上,主桌那边才是真热闹。

    宁远候与淑贵妃闹起来了。

    桌上的气氛一度紧绷。

    方才这两位还为着结下一桩亲事相互巴结奉承,如今新娘子被抢了,侯府颜面全无,宁远候向来控制不住脾气,竟敢对着淑贵妃发怒。

    “今日婚事不成,贵妃要如何给臣交代?”

    三皇子护母心切,站起身来反驳道:“我们可是诚心诚意希望小七嫁到你家的,侯爷可不要怪错了人。”

    四公主也躲在谢卿杭身旁帮腔:“又不是我们派人把新娘子抢走的,侯爷有气也不该冲我们撒吧。”

    谢卿杭坐在其中,不开口也不帮腔,没心思听这些无意义的争吵,只想弄明那个将浅浅抢走的大将军是何方神圣。

    想着想着就有些急躁,都怪身边这个甩不开的荣怜月时刻都黏在他身边,不然他就能亲自去调查一番了,何至于要在这里听这些吵架的废话。

    以浅浅养母身份前来的淑贵妃是主桌上女方的长辈,开口便让儿子和女儿都安静下来,出言安抚暴脾气的宁远候。

    “侯爷不要乱了阵脚,这桩婚事由本宫做主,陛下也是点了头的,就算他今日把小七抢过去,难道能占她一世不成?有婚约在此,他迟早要把人交出来的。”

    宁远候听罢,脾气收敛了一些。

    他虽然生气,脑子却还是清醒的,知道贵妃需要他手上的兵力,他家也需要浅浅这个媳妇来传宗接代。

    “既然贵妃娘娘都这么说了,那就劳烦您去把七公主请回来,等把婚礼完完整整的办完,咱们再谈别的。”

    淑贵妃维持着脸上虚假的笑,咬牙道:“好。”

    婚宴不欢而散,宾客们纷纷离去。

    宁妧想趁乱派下人去打听,却被母亲瞪了一眼,“还嫌不够乱?”

    母女二人往自家马车那边走,宁妧小声道:“我担心浅浅,万一那个大将军对她动粗怎么办?”

    宁夫人一脸严肃:“那也是他们皇室该操心的事,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老是掺和这些外人的事?”

    “她是我的朋友,我想帮她。”

    “你也不看看你的身份,咱们这样的人家掺和进皇室的争斗里会惹上多大麻烦你知道吗?上一回你去了七公主府,第二天七公主就被打了,要是让外人知道,你还能嫁得出去吗?”宁夫人为女儿操碎了心。

    宁妧被母亲数落了一顿,不敢再言。

    宁夫人坐上马车,小声对女儿说:“皇上多日不理朝政,三皇子和六皇子暗地里斗法,眼看着京城就要易主,你帮七公主就是跟三皇子作对,到时咱们全家都没有好下场。”

    这不只是一场婚事,更是一场政治联姻,浅浅不过是一个被利用的棋子。有点儿政治头脑的人都能看出来,但所有人都装作局外人,没人会救她。

    救她就要选边站,不然就是得罪了整个皇室。这样的风险谁受得起?

    宁妧低下头,“我知道了。”

    ——

    马匹在路上慢悠悠的走了很久,在一座高大的府门前停下。

    门前的长街上人来人往,相隔不远就是热闹的夜市,附近还有京城最有名的茶楼和画坊,地段十分不错。

    浅浅抬头看过去,牌匾上赫然写着“萧府”。如此豪气的府门,比起她那个偏僻的公主府来不知道要大上几倍。

    萧祈怎么会有这样大的宅邸?

    一双纯净的眼睛里写满了好奇,萧祈低头看她一眼,仿佛看透了她的心事,解释说:“这宅子本是沈老将军的,我跟他说我要回京,他便将这宅邸送给了我。”

    浅浅止不住的惊讶:“这么大的宅子,说送就送了?”

    “也不是。”萧祈看向府门,眼神中透着一丝悲伤,“这宅邸本也是沈老将军的师父赠给他的,他没住几年便举家定居北疆,宅子一直荒着。”

    一直荒着啊……

    说的也是,府门这样气派,里面说不定到处都是杂草枯枝。

    浅浅激动的心情平复下来,才发现萧祈在她看着府门发呆的时候已经下马了。

    他在地上站稳,朝着她伸出两只手,是要抱她下来。

    浅浅看了一眼自己与地面的距离,掉下去一定很疼。不得已看向他的手,麦色的手背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疤,一直从手背延伸进袖口里,仿佛将他的手臂劈成两半似的。

    他果然受了很多苦。

    萧祈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带她走?要知道今日的婚礼背后是淑贵妃和宁远候两家势力,他将她抢走便是将他们都得罪了。

    今日的婚事已经牵连了太多了人,她不想再连累萧祈,小声道:“你收留我就是跟贵妃和宁远候作对,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还是让我回去吧……”

    她不想回去,可是她不敢拿萧祈的前程冒险。美梦做一回就够了,再继续下去,后果不是她能承担的。

    从小她就是个懂事的孩子,因为每一次任性都会被荣怜月欺负的很惨,现在她的心腹还被人捏在手里,她只怕自己逃了,晴妤她们就没命了。

    浅浅侧眸看向一旁,没能等到萧祈从冲动中冷静下来,被他拦腰抱下来。

    他手上动作很轻,粗糙的手掌拖在她后背上轻轻的将她往他身上带过去,让她把身体的重量倚在他身上。

    浅浅抬头看他,柔软的声音小声问:“你没听到我说什么吗?”

    “听到了。”萧祈老实回答,眼睛直视前方,抱着人一步一步往府门前走过去。

    浅浅有些急,轻拍他的胸膛,“那你还不快放我回去?”

    男人停在门前,抱着她轻盈的身子,低头望进那一双泛着盈盈水波的眸子,低声道:“公主不必忧心,只要有我在,就没人能动得了你。”

    语毕,张麟从身后走过来推开了府门,恭敬道:“请将军与公主入府。”

    府门大敞,面前一下子敞亮起来。

    浅浅转头看向府院中,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庭院又大又宽敞,种了许多冬青腊梅,哪怕寒冬腊月也能看到花开。

    庭院中干净整洁,目之所及的长廊房屋全都是崭新的,空气中还飘着淡淡的木香味。府里的下人们站在院中排成两排,高呼:“恭迎将军回府!”

    这就是他口中荒废了多年的宅子?

    这宅邸比她的公主府气派了不知多少倍,这些下人看起来也面善听话。浅浅觉得自己被戏弄了,她真傻,怎么他说什么自己都信。

    她嘟起嘴,问他:“你不是说宅子荒了吗?”

    “是荒了许久,我在启程回京时提前托了人来整修,半个多月的时间,没想到他们打理的还不错。”萧祈听出她语气中小小的不悦,余光看到她微微嘟起的小脸,只觉得可爱极了,嘴角勾起微笑。

    抱着她走进庭院,一边走一边解释:“自己一个人住,粗糙些也没什么,但我想着公主或许会驾临,还是收拾干净些为好。”

    闻言,浅浅心上一暖,闭上嘴不说话了。

    候在庭院中的下人有十个人,都是男子,由一位三十出头的管家管理,包揽了内外院的打扫布置、做饭和外院的服侍。

    原本该添几个丫鬟放在内院,但萧祈习惯了事事亲为,平日里又要早起练武,添几个女子反而多生麻烦,便没有让人去买丫鬟。

    “来人。”

    管家躬着身子走上前来:“将军有何吩咐?”

    萧祈吩咐他:“公主腿上有伤,需要静养,带我去最舒适的院子,让公主安顿下来。”

    “这……”管家悄悄抬头看了一眼自家主子,高大威风,他怀中……身着大红喜服的七公主,腼腆娇羞,有些看不明白。

    他垂下眼睛为难道:“将军当初没说会带女眷回来,奴才们将内院三间院子都收拾干净了,但只有主院屋里安置了炭盆,被褥也晒过。”

    “我都没关系,去厢房也可以。”浅浅小声插话。

    主院是一家之主的住处,不是外人能去的地方,即使她与萧祈相识,也不会那么没眼力见要去人家的主院走一圈。

    萧祈不答,仿佛在思考什么。

    管家建议道:“若是能稍等一会,奴才派人去西院添置些炭盆被褥,再加道厚门帘防风,到晚上就能住进去。”

    冬日里寒风凛冽,姑娘家身子本来就弱,腿上还带着伤,自然要多添置些取暖的东西为好。

    萧祈点点头,“派旁人去办吧,东西院都添置上,你先带我去主院。”

    闻言,聪慧的管家会意,吩咐下头人去做事,他走在前头为主子领路。

    再往前便是内院,张麟没有跟上去,他还有自己的事要去做。

    没一会,浅浅就发现四周没有人了,她有些害怕,不知道萧祈为什么要带她去主院,如果他累了想休息,也该先把她安置在厢房啊。

    她身上有伤,想跑也跑不掉。

    心慌的厉害,眼看着他迈进主院,浅浅终于鼓起勇气问:“萧祈,你带我来这儿干什么?”

    萧祈有理有据答:“公主需要静养,该住的舒服些。而且你身上太冷了,我怕你会生病,还是安顿在此处最稳妥。”

    少女穿着厚厚的喜服,身上裹着披风,肌肤依旧冷得像冰一样。萧祈很担心她受凉会生病,执意要让她住在最宽敞舒适的主院。

    浅浅小脸一板,“我不要。”

    “为何?”萧祈同她斡旋,走在前面的管家已然撩开了门帘,萧祈将人抱进去,卧房中温暖如春,消解了一身寒意。

    他将人放到窗边的软榻上,管家立马将炭盆挪过来,又去柜子里搬了被褥过来给浅浅盖在腿上。

    被子的重量压下来,浅浅“嘶”一声,小脸皱巴着,显然是吃痛了。

    看她痛得厉害,萧祈皱起眉来,吩咐管家去请大夫过来。

    房中没有了旁人,萧祈走到一旁卸甲,听浅浅软声劝告:“主院是给府里的主人住的,我一个外人怎能逾矩,日后你娶了妻……也不好跟人家交代呀。”

    说到后面,声音明显小了许多。

    浅浅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过问他的私事,只得再次提醒他:“我是外人,不该住在这儿。”

    软榻旁的炭盆烧的热烘烘的,上头罩了铁网防止东西掉进去,软榻尾上还有一方矮桌,上头放着香炉,飘出丝丝缕缕白雾,是淡淡的檀香味。

    卧房里很宽敞,外间放着软榻和书案,一层纱帐隔出内间,里头是床和衣柜,浅浅简单瞄了一眼,能看到内间也很宽敞。

    没有人答话,房间中有些安静,能听到炭木在噼里啪啦的燃烧。

    浅浅看向萧祈的方向,看到他正往自己这边走过来,卸下泛着寒光的盔甲后,他身上只穿着一身黑色的劲装,只在领口和袖口处有翻金的绣纹,衬得男人端庄肃穆,有镇于军前的气势。

    他走到软塌前,半跪在地上,抬头看她,眼神真挚道:“我没想过娶妻的事。”

    浅浅攥起拳头,有些恨铁不成钢,“你怎么能不想,日后你要保住前程和自己的家,就要娶一个门当户对的贵女才行……”

    这就是京城的规矩,想要安稳,想向上爬就要用利益将自己和别人捆绑在一起,最简单的方式就是联姻,也可以拜师认亲,结党营私,没有人能独善其身。

    她就是这套规矩的牺牲品。

    夕阳的余晖从窗外照进来,暖黄色的光落在他脸上,柔和了他俊朗的轮廓。

    浅浅垂眸看他,阳光照耀下,男人额前的发丝都闪着金色的光,那双眼睛一如往昔般澄澈清亮,没有沾染世俗的欲//望。

    薄唇轻启:“未来的事看不见也摸不着,我只知道现在在我面前的,是公主。”

    看得见也摸得着。

    他微笑着,抬起手来想拨开垂在她面前的珠帘,好好看一看她的脸,手伸到一半却不自然的落到一边。

    “萧祈,这样是不对的。”浅浅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脸颊一热,偏过头去,避开他的视线,“当初我把你赶走,你难道不恨我吗,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萧祈柔声答:“奴知道公主为难,心中只记得公主对我的大恩,怎会记恨公主。”

    一字一句落在浅浅心里,敲击着她脆弱卑微的心。旁人弃她如敝履,萧祈如今已经位至大将军,回了京不想着争权夺势,竟仍然拿她当主子敬着。

    这份心意,这份看重,让她怎能不为之动容?

    心跳的有些急躁,浅浅深吸一口气,“萧祈,珠冠有些重,你帮我取下来吧……”

    婚礼未成,没有拜堂也没有见过未来夫君,甚至连盖头也给他掀了,那这本该由贴身女使来做的卸钗环一事,自然也该由他代劳。

    许是被萧祈的心意给感动了,浅浅对他没有了方才的抗拒。两只小手抓着被子并在一起,静静闭上眼睛。

    半跪在软榻前的男人看她闭上了眼睛,细密的睫毛根根分明,贴在下眼睑上,衬得她肌肤白嫩柔软,吹弹可破。抹了口脂的唇泛着水润的红,像被雨淋过的红樱桃,若一口咬上去,竟然能尝到水淋淋的甜蜜。

    隔着珠帘看了一眼,萧祈觉得喉咙发堵,不由得滚了滚喉结,连呼出口的气息都变热了。

    他抬起双手,为她解下头顶的珠冠,放到一旁的矮桌上。

    头顶的重量减轻,浅浅缓缓睁开眼睛,眼前没有了那层珠帘,她更直接的看到了萧祈的表情,脸颊浮着淡淡的红晕,看着她的脸好像呆住一样。

    “你怎么这样看我……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浅浅抬手抚摸自己的脸,只摸到冷冰冰的脂粉。

    闻言,萧祈慌忙移开视线,“奴失礼了。”

    一时紧张,旧称都出来了。

    少女本就生的冰肌玉骨,面上涂了脂粉也遮不住她天生丽质,被男人盯了一会,浓妆之下的皮肤竟像是被烧灼一般,变得红通通的,甚是可爱。

    许是身子暖起来了,浅浅的头脑也灵活了许多,想起自己春日里一颗懵懂的心系在他身上,忽然觉得格外羞耻。

    他怎么还不出去?

    一直跪在这里,是有话要跟她说吗?

    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听到他开口,听着他近在耳边的呼吸声,浅浅的心也跟着乱起来,开口道:“你要我住在这里多久?”

    “我要确保你安全。”萧祈模糊着没有说具体的时间,或许要等到贵妃一派不敢再动她,又或许……让她一直住在这里也挺好……

    浅浅点点头,表示理解。

    紧接着,她把裹在身上的披风抽了出来,放在手上叠好了交给他,羞涩道:“不知道你府上有没有女子的衣物?”

    她总不能一直穿着这身嫁衣。

    “哦!”萧祈才意识到府里没有她能穿的衣裳,站起身来,“是我疏忽了,我这就叫人去买。”

    “别去!”浅浅伸手抓住他腿边的衣裳,脸上红的更厉害了。

    他府里都是男子,出去买女子的衣裳成何体统,更何况……她还需要换贴身的衣物,怎好让外人去买个,传出去还不丢死人了。

    “我府里还有些旧衣,明日让人拿过来就好,不必为此多费钱财,唔……”浅浅一手抓着他,有些力不从心。

    被冻了许久的身体因为炭火暖起来,整个身子像是化掉的冰块一样,绵软无力,她两只手撑在软榻上才勉强保持平衡,如今一只手伸出去,眼看着就要趴倒下去。

    “公主小心!”萧祈眼疾手快,扶住她的胳膊,拿了榻上的软枕来垫在她腰后。

    厚重的喜服下是她瘦弱的身子,萧祈一只手就能握全她的胳膊,仿佛再用一点力气就能折断她的骨头。

    她太脆弱了,萧祈极为小心,生怕自己伤到她。

    他为她整理被褥,宽慰道:“公主有什么吩咐同我说便是,不用心急。”

    差点出了丑,浅浅又羞又怯,小声说:“我怕你走得太快,听不到我在说什么。我又不能去追你……”

    腿伤成那个样子,她现在就是半个废人,没人在一旁扶着,动一下都很艰难。

    看她面露难色,萧祈搬了椅子来在她身边坐下,“我不走,我陪着公主。”

    浅浅看了他一眼,觉得他这副憨直的模样格外让人安心,仿佛连腿上的疼痛都减轻了许多。

    太阳落山后,卧房里暗了下来。萧祈起身去点亮烛台,没过一会儿,外头管家引着大夫走进院里来。

    管家候在门外没有进来,萧祈请大夫坐在软榻前,说:“她一直说腿疼,还请先生帮忙看一看,开服药方好让我们去抓药。”

    老大夫眯了眯眼睛,认不得眼前的女子是七公主,只知道请他过来的是萧将军,说道:“老夫不敢碰姑娘贵体,还是请将军脱下姑娘的鞋袜,将伤处露出来让老夫看一看。”

    闻言,萧祈顿了一下,看向浅浅。

    浅浅也看向萧祈,脸上一片热烫,羞得咬住了下唇,勉强说:“是右边的小腿。”算是默许了他。

    萧祈咽了一下口水,忽然有些害羞。

    他掀开被子,脱下她的红绣鞋,然后是白袜子,轻轻撩起一层又一层的红喜裙,露出最后一层白色的内裙,将内裙掀到膝盖上,沿着脚踝处将宽松的衬裤向上挽,终于露出青紫的小腿。

    男人灼热的手掌时不时的蹭到她腿上,又烫又痒,浅浅抓紧了手边的被子,转过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羞得一脸通红。

    拿惯了刀剑的大将军许久没做这样精细的活,粗糙的手指偶然碰到少女细腻的肌肤,嫩滑的触感直让他指尖像触电似的,不敢乱碰,却又痴迷那种肌肤相触的感觉,仿佛会上//瘾。

    直到伤处完全露出来,萧祈一身滚烫的血顿时冷了一半。

    他只听她喊痛便心疼的要命,见她身上有这么重的伤,眉头越皱越深。

    老大夫仔细看了一会,上手碰了一下看到浅浅的反应,叹气道:“这……是断了呀,看着不是新伤,淤血积了这么多,姑娘是怎么忍过来的?”

    萧祈坐在一旁,沉声问:“是谁干的?”

    浅浅缓缓转过头来,止住喉头的哽咽,柔声道:“你别生气,先让大夫诊完,我一会再跟你说。”

    萧祈一刻都不愿等,直接问她:“是荣行远?还是荣怜月?”

    端坐的老大夫眼神一颤:竟敢直呼皇子皇女的名讳?看来这位将军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浅浅见他已经生了气,只得告诉他:“是荣怜月,我逃婚被她抓到……然后……”

    第26章

    【本文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请支持正版,爱你们哟】

    贵妃一道旨意下来将她许给宁远侯家的傻世子,浅浅不愿自己后半生被困死在内院里, 冒险带着心腹要逃离京城,却不想谢卿杭已经在她府外布置了眼线,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旁人的眼睛。

    逃跑不成, 回到公主府还碰上闻讯前来的荣怜月,被她抓住把柄, 让手下的侍卫打断了浅浅的腿,等浅浅醒过来, 身子冻到麻木,站不起来, 才发现自己腿断了。

    “又是他们!”萧祈低吼一声。

    这群吃人的皇族,有了泼天的富贵和权力还不够,非要敲骨吸髓,让浅浅为了他们不知满足的野心牺牲一切。

    浅浅说的很小声,本不想让老大夫知道这些事, 但看萧祈情绪这么激动,她只得全盘托出, 又想着那日自己在公主府门前被荣怜月的人拖进去,不知道被多少路人看见了, 早已经传得大街小巷人尽皆知,她的尊严早已经被践踏得体无完肤, 也就不在乎这一星半点了。

    “你别生气,事情都过去了……”她小声劝他, 看萧祈生气的模样, 拳头攥的那么大, 手背上青筋都爆出来了,有些吓人。

    “我怎么能不生气,他们对你做的恶不止这一桩,不但不知收敛,还变本加厉!”拳头闷闷地砸在软榻上,没弄出动静来,却看的浅浅心中慌乱。

    果然,她只会给人带来麻烦。

    浅浅垂下头,气若游丝:“别说了,还有旁人在呢。”

    她的声音很失落,萧祈听罢,转头看向她,之前见少女因为羞愧与自责低下头,手指紧紧的攥着被褥,指节都泛白了。

    萧祈这才发现自己刚才有多失态,赶忙住口,松了拳头,平复下情绪,问大夫:“不知先生可看好了?”

    终于被注意到的老大夫有了开口说话的机会,忙张口道:“姑娘这伤应当做过接骨,我得摸一下骨头有没有长在一起。”

    浅浅皱眉道:“可是一动就会很疼……”

    老大夫摊开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若是长在一起了,就可以服药清淤血,若是没长在一起,就得重新接一次然后绑上木板固定,等长好之后再清理淤血。”

    受了伤,左右都是要痛的。

    “那,那你摸吧。”浅浅攥紧拳头,转过头去不敢看。

    她咬紧了牙齿闭上眼睛,感觉到老大夫干枯的手抚上她的小腿两人,身子不自觉的颤了一下,好疼,碰一下都疼。

    老大夫沿着淤青的地方摸上去,渐渐收紧的手掌让伤处疼痛剧烈,疼的她闭上眼睛都能挤出眼泪来,钻在被子上的手紧绷着,脸色都变白了。

    萧祈赶忙靠过去,轻轻抚她后背:“再有一会儿就好了,疼就抓紧我。”

    浅浅摇头要把他推开,额头冒出冷汗,仿佛浑身都在痛,实在难以忍受。

    身边的男人怎么推都不动弹,浅浅疼的失去了理智,脸颊靠在他胳膊上,隔着一层衣裳能感受到肌肉的弹性。拳头攥的生疼,一直紧咬着牙,脸都要抽筋了。

    “啊!”

    大夫摸到了断骨处,刺激到浅浅尖叫一声,一口咬在了脸侧的胳膊上。

    萧祈抬手抚摸她的头发,仿佛感觉不到咬在胳膊上的小口似的,一声接一声安抚她:“乖,再忍一会儿就好了。”

    在疼痛的折磨中,浅浅渐渐脱力,咬不住东西,拳头也展开了,无力的靠在萧祈身边喘息,视线都变得模糊了。

    亲眼看到她受了这么多的罪,萧祈心里又恨又气,恨不得现在就提刀去四公主府大开杀戒,可看到疼到虚脱的公主,又忍不住心疼,现在正是她需要他的时候,他怎能离开。

    萧祈从怀里掏出丝帕轻轻擦拭她额头上的冷汗,焦急的问大夫:“她的伤怎么样?”

    老大夫收回手,“啧”了一声,面露忧愁:“这样不行啊……姑娘的骨头没有长好,两节断骨还有点错位,得立刻准备接骨才行。”

    伤筋动骨不是小事,浅浅的腿受伤之后没有及时找来大夫诊治,后来待嫁,全然没有了养伤的心思,府里被荣怜月的人马把守,更是不准人随意进出,连大夫都难请进来,一拖再拖,成了重伤。

    浅浅什么都怕,怕黑怕虫也怕雷声,但最怕的就是疼。

    经过方才那一遭,她已然没了力气,软绵绵的倒在萧祈怀里,害怕的看着打开药箱的老大夫,“接骨是不是比这样还要疼?”

    大夫在药箱中翻找工具,点点头:“如果姑娘实在怕疼,老夫可以给你用点麻沸散,不过明早醒过来也还是会疼。”

    “呜……”浅浅咬着唇抬头看向萧祈,一双无辜又水灵的眼睛看得他心尖儿一颤。

    “别怕,我陪着公主。”他收紧了手臂将人往自己身上搂过来,抬头道:“请先生用药吧。”

    大夫准备好了木板和药,递过来一瓶麻沸散喂给浅浅。

    辣辣的药液顺着喉咙流进去,浅浅觉得眼前天旋地转,身子变得轻飘飘的,自己好像要飞起来了似的,可身后有一片结实的胸膛让她依靠着,身前环着一圈手臂把她箍住,让她跑不掉。

    浅浅闭上眼睛,在失去意识前隐约听到男人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公主别怕,只疼这么一回,等伤好了就不会疼了。

    已经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可听到他的声音还是会觉得心里暖暖的。

    眼前黑了下来,浅浅彻底失去了意识。

    过了小半个时辰,大夫绑好了她受伤的腿,拿袖口擦擦额头上的汗,转身收拾药箱。

    “姑娘身子太弱了,除了养伤的药要按时吃,还要好生调理,她脾胃虚寒,忌生冷,要多用温补的药物,平日里也要多进补,不然会落下病根。”

    萧祈认真听着,唤了门外的管家去拿纸笔来让大夫写药方。

    老大夫把写好的药方双手递给他,萧祈看了一眼,放在了一旁的矮桌上,抬眼道:“先生今日在此所见所闻,我不希望有第二个人知道。”

    怀里抱着昏睡过去的少女,动作轻柔,说话声却是冷的。

    老大夫正要起身离开,被这一声提醒给吓得顿在了原地,咽了下口水回道:“老夫这个年纪格外惜命,怎敢在外头胡言乱语。”

    “先生明白就好。”萧祈抱着浅浅起身往内间走去,吩咐管家送客。

    老大夫离开后,屋里重回宁静。

    冷风阵阵,从窗边呼啸而过,冬日夜里干燥又寒冷,千家万户都闭上房门,吹灭了冬夜里的灯火,钻进被窝里取暖。

    萧祈小心翼翼的将人放在床榻上,趁着好天气晒过的被褥还带着阳光的味道。

    少女柔软的身子陷进新棉的被褥中,梳在头上的发髻让她枕着的姿势有些别扭,萧祈看她梳着新妇的发髻,心里很不舒服,自作主张为她卸下发簪,解开发髻。

    乌黑的长发散在枕上,从他指缝间滑过,带着淡淡的花香味。

    萧祈坐在床边,抬手轻嗅,眼神无法控制地落在公主身上。

    躺在床榻上安睡的浅浅表情放松,粉白的小脸带着柔软的婴儿肥微微鼓起,唇上的口脂因为刚刚咬他那一口有些蹭掉了,萧祈伸出手想替她擦掉口脂,手指还没触到她的嘴唇,便被她鼻尖的呼吸烫了一下,悻悻收回。

    他这是在干什么?

    萧祈有些懊恼,看着毫无防备的浅浅,回想起初见时她面带微笑站在阳光中的模样,温柔耀眼,时常出现在他梦中。

    他想要疼爱她,想守护在她身边。

    这份感情压抑在心里让他自己都怕,万一他哪天忍不住对公主倾诉了心意……

    会吓到她的。

    能像现在这样静静地坐在她身边,哪怕只有片刻,也足够了。

    借着主仆情义的名分,他可以给浅浅她想要的一切,让她能够幸福快乐的生活,至于他的心意要放到哪儿,是他自己的事,不该强加给浅浅。

    男人轻吐一口气,为她拢好被子,解下她身上的项链耳坠手镯,随后吹灭了蜡烛,在一片黑暗中脱去了她身上的喜服。

    厚重的喜服放在手中很有分量,萧祈本想拿去烧了她,但又不敢私自处置公主的东西,值得好好的整理了,挂在衣架上。

    做完这一切,夜已经很深了。

    再没有留下的理由,萧祈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少女,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心动的感觉让他忍不住脸红,轻咳一声提醒自己要理智,旋即推门离开。

    ——

    麻沸散的效力渐渐退去,浅浅在半梦半醒中觉得腿上隐隐作痛,一直到凌晨,腿上的疼痛重到无法忽视,她皱着眉醒过来,发现自己身处陌生的房间。

    昨天发生的事一幕幕从眼前闪过,浅浅从昏沉中清醒过来,下意识在房间中寻找。

    她本该嫁人,但萧祈阻止了这一切。

    他回来了。

    不但成了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还撞停了她的花轿,把她从迎亲队伍中抢了出来,让她住在他家里。

    屋里好暖和,她身上只穿着一层内裙都不觉得冷。

    从床上坐起,环视房间两圈都没有瞧见男人的身影。浅浅有些不安,攥着裙子不知该如何是好。

    萧祈去哪儿了?

    在这府里,她只认识萧祈一个人。

    现在她行动不便,衣裳也不知道在哪,床边倒是放着一双鞋子,是昨日出嫁时穿的红绣鞋,既没完成婚礼,不好再穿这双鞋,就算勉强自己,也没办法靠自己一个人穿鞋下床。

    她好饿,嘴巴也很干,腿还隐隐作痛,浑身都难受。

    浅浅觉得很无助。

    天才刚刚亮,东院便立起了梅花桩,早起的萧祈与张麟对练,二人施展拳脚,在冬日寒冷的早晨穿的一个比一个少。

    打了一个多时辰,张麟渐渐体力不支,拉起拴在腰间的衣裳擦汗,抬手喊停:“打不动了,求将军体恤,咱们今天就到这儿吧。”

    萧祈“嗯”了一声,收起拳脚。

    练武很消耗体力,二人不出口的气都成了白雾,张麟身上只穿了件白色中衣,被汗浸湿了一片,萧祈则是直接赤着膀子,身上不见有汗,也没听他喊一句冷。

    张麟看看自己的身板再看一眼萧祈的胸肌,不由得感慨,果真有些人生来就是练武的天才,光这身腱子肉就是多少人练都练不出来的。

    他一边擦汗一边问萧祈:“将军今日为何起的这么早?”

    二人经常一起早起习武,但今天天还没亮他就被萧祈叫起来了,才忍不住问这一句。

    “没什么。”萧祈淡淡答。

    面上平静,心里却慌乱的很。一想到公主住在他府上,他就激动的睡不着觉,想早起去看她,结果起得太早,公主没醒,他才把张麟叫过来练练手。

    张麟向来打不过萧祈,不管是力气、身法还是敏捷度,他都比萧祈差了一大截,想当初在军中他算是青年将领中最出色的一批,结果遇见萧祈之后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擦干净身上的汗,渐渐觉得有些冷,张麟把衣服穿回来,开口道:“恕属下多问一句,将军把公主带过来,就不怕皇上怪罪吗?”

    这件事不光是他好奇,一同进京的几百个士兵也想知道。

    尤其是当他看见萧祈自己睡东侧院,让七公主睡主院,便更好奇了。

    萧祈没有看他,平淡道:“我若是怕死,就不会站在这儿了。”

    闻言,张麟微微一笑:“属下明白了。”

    功名都是战场上刀尖舔血拼出来的,若是怕死,怎能坐到如今的位置上。

    看张麟脸上的笑意味不明,萧祈严肃地说:“张麟,公主对我有恩,你不可轻慢她。”

    “属下遵命。”张麟恭敬回礼,抬起头又变回一张笑脸,“可否容属下回去换身衣裳?”

    “去吧。”

    张麟暗自品味着将军与公主的关系,走出东院,正要往外院去,路过主院的时候却听到里头传出细微的声音,好像在说着什么。

    昨日见过七公主的长相,张麟也觉得她长得柔美动人,格外惹人怜爱。听到公主的声音后见四周无人,便主动走进院子,贴在窗边听里面的声音。

    军中出身的人习惯了豪放洒脱,并不觉得这样光天化日听人墙根是件错事。

    “萧祈……”

    小公主的声音又软又绵,像只柔软的猫爪,一下一下挠在心上,直听得张麟一个未及弱冠的青年软了脚跟。

    他好像有些理解将军的心思了。光听到这声音,他都想去揽美人入怀,谁能不喜欢娇柔可爱,小鸟依人的美人呢?

    里头的小公主又轻唤了两声,委屈又可怜,直磨得张麟进退两难,她可是将军抢回来的人,叫的也是将军的名字,自己进去,只怕会吓坏了人家。

    张麟犹豫再三,离了主院。

    今日天气不错,太阳升起,院子里有阳光照进来,虽然依旧干冷,但阳光照在身上也足以让人心情愉悦。

    萧祈正在院子里耍枪,就见刚离开的张麟从院门外探出头来,“将军,公主好像醒了,我听到她在叫你。”

    闻言,萧祈赶忙把枪放回原处,急匆匆的就要往外走。

    张麟喊住他:“等等!将军你穿上衣服再去,别吓着公主了。”

    “哦……”萧祈随手扯了一件白中衣往身上一穿,转身进了主院。

    浅浅坐在床上唤了几声,没过一会儿就听见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就从外头被推开了。

    “公主!”萧祈撩开纱帐走进来,慌张问:“怎么了?是伤口又疼了,还是冷了?”

    他紧张的看着她,浅浅却不自然的缩起身子,她这般衣衫不整,连头发都没梳,一定很丑……都被他看见了。

    浅浅坐在床榻上,将身子缩进被子里,回他:“没那么疼,也不冷……我想喝水。”

    “好,你稍等一会儿。”萧祈走到外间,摸了摸桌上的茶壶,已经凉了。

    他赶忙走出门,吩咐候在院门外的张麟。张麟腿脚很快,没一会儿就端了一壶新泡的热茶过来。

    萧祈倒了一杯水,试了试水温后才送进内间去,递到浅浅手上。

    温热的水流进胃里,身体也跟着暖了许多。浅浅捧着暖暖的茶杯,看向自然坐在床尾的萧祈,他只穿着一层中衣,衣带都没有系好,松松垮垮的搭在身上,半敞的领口露出胸前一片麦色的肌肤,肌肉轮廓分明,蕴含着强劲的力量感。

    只偷偷看了几眼,浅浅便觉得自己脸热了,抬手拿手背冰一下脸,让自己清醒一点。

    她垂下眼睛,看向飘着热气的茶杯,问:“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萧祈一时没反应过来,看了自己身上的装束后明白她是误以为自己是起了床衣裳都没好好穿就过来了,赶忙解释说:“没有,我刚打完一套拳。”

    “你打拳只穿这些不冷吗?”

    少女的声音丝丝柔柔,听得男人心脏紧绷,喉咙好像被什么堵住似的,声音有些沙哑,“不冷,身上会出汗。”

    浅浅轻轻点头,没忍住又看了他一眼。

    视线落在脖颈上,萧祈顿时觉得被她盯着的地方热了起来,不自然的抬手捂住了脖子。

    他想跟她说话,哪怕只是听她的声音都觉得满足,可如今坐在她对面,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像个青涩的毛头小子,不知道如何讨女儿家的欢心。

    浅浅见他侧着身子,想起昨夜自己吃痛时咬了他一口,担心道:“昨晚,我是不是咬疼你了?”

    萧祈想都没想就摇头,“没事,我不怕疼,公主咬的也不深。”说着,抬手摸了下被她咬过的地方,的确没什么痛感。

    浅浅很有心理负担,自责道:“对不起,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碰上这些麻烦事。”

    “公主不要道歉,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若是我连这点责任和疼痛都承担不了,还算什么男人?”萧祈说着就激动起来,看着那张虚弱的小脸,心中保护欲更甚。

    他看着浅浅的眼睛,坚定道:“是我自作主张把公主抢了回来,合该为你的身体和未来负责。”

    对她负责?

    谁要他负责了,说的好像犯了错,要娶她似的。

    浅浅明知他不是那个意思,还是忍不住红了脸,偏过头去躲开他的视线,劝他:“你别说这种话了,让人听到,会误会的。”

    萧祈似乎没察觉道浅浅从他的话里误会了什么,只是真心实意的想让她知道自己的心,“别人怎么想我不管,只要公主懂我的心意就好。”

    他的心意。

    是拿她当公主,报答当初的救命之恩。

    浅浅知道这一点,更觉得自己心思龌龊。萧祈看她,与她看萧祈是不一样的。

    别人会怎么想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萧祈再对她这么好,她真的会误会。

    太阳渐渐升起,家家户户飘起白烟,冬日的早晨,男人们点起取暖的火炉,妇人们出门买菜。

    冬日的菜市场格外热闹,因为天气寒冷,没有什么新鲜蔬菜,多见的都是冬储的萝卜白菜,连鸡蛋都少了,但冬捕的鱼又肥又大,刚出水就因为寒冷的天气被冻上了,送到摊贩手上时还很新鲜。

    吵嚷的菜市场里,菜贩鱼贩们与前来买菜的妇人们闲聊,小到家庭琐事,大到皇室秘闻,都是人们口中津津乐道的话题。

    “听说了没有?昨天永和街上可热闹了,刚从北疆回来的大将军跟宁远候府的迎亲队伍撞在一起了,那场面真是热闹。”

    “我也去看了,到的时候没瞧见大将军,只看到街边一堆被捆的侯府下人。大将军为什么要跟宁远侯府作对啊?”

    “这还不明白吗,大将军看上人家新娘子了呗。”

    “说的也是,七公主貌若天仙又温柔可人,只可惜脾气太软了,被宁远候府看上真是倒霉。”

    “宁远候府不是善茬,难道大将军就是什么好人了?他刚回京就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敢跟侯府硬碰硬,只怕比侯府还不好惹,我瞧七公主是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公主也太可怜了,孤身一人被掳进将军府里,只怕是要被……唉……”

    被萧祈派出来买菜的张麟将这些流言蜚语全都听在了耳朵里。

    手里挽着菜篮子,是刚买的大鲤鱼和嫩豆腐,拿回去煮了给公主补补身子。

    张麟正打算再去买几斤大骨头回去让厨房熬骨头汤,一路听了不少妇人们的闲话,觉得好笑又不敢开口去澄清。

    出门的时候被将军再三叮嘱,不要引人注目,更不要惹出事来。张麟穿着一身便服,看上去跟普通的十九岁青年没什么两样,只是一张清秀的小脸惹了不少人回眸多看一眼。

    听了这些闲话,张麟自己也觉得好奇,回府的路上还在认真思考,将军对公主是不是有些关心太过了?

    公主喝水他要亲自倒。

    公主的早饭他要亲自盯着厨房做。

    就连食材也要派亲信出来买。

    最重要的,将军让公主睡主院,自己睡东院,主院可是将军和未来夫人同寝的卧房,如今将军亲事都没定,卧房里却躺了一位娇美人,别说外人觉得稀奇,就连张麟都觉得不可思议。

    报恩到这种程度,属实罕见。

    挎着菜篮子的张麟一边走着,联想方才听到的旁人的言语,生出一个有趣的猜想:难不成,将军真看上公主了?

    脑袋里生出这个想法,张麟不得不佩服自己的聪慧,这样就都说得通了。

    为了公主得罪权贵。

    众目睽睽之下抢婚。

    拳头能把墙面砸出坑来,却待公主温柔似水,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张麟轻笑一声,脚步都轻快许多。一直走到府门前,表情忽然严肃起来。

    府门前是一条热闹的街,来往的行人不少,张麟敏锐的察觉到有人混在人群中监视着府门的方向,不远处的茶楼上、路旁的小摊、甚至从门前走过的车夫。

    将军府被人盯上了。

    他们是为何而来?为将军还是为七公主?

    张麟佯装无事走进府门,将菜篮子拿给厨房后,赶忙去向萧祈汇报此事。

    主院里,一片静默。

    浅浅坐在床上看向床尾后面的衣柜,高大的男人站在衣柜面前无所适从。

    柜子里是他让人去公主府取来的衣裳,不多不少刚好填满半个柜子。

    快到中午,萧祈看着外头太阳不错,想扶浅浅到院子里坐坐晒晒太阳,有助于她的腿伤恢复,奈何第一步就困难起来,女子的衣裳精致繁复,他有些分不清。

    “穿这一身?”

    “那个短襟不是配那个襦裙,拿那件紫色的吧。”浅浅坐在床头向他那边张望,耐心的指挥他给自己拿衣裳。

    好不容易拿了一套对的过来,衣裳还没递到她手里便从裙子里掉出一块白色的“布料”来。萧祈没有多想,把“布料”捡起来,近看才发现上头绣了几朵白玉兰,精致又好看。

    刚看两眼,少女便将“布料”夺了过去藏进被子里,像只被激怒的小兔子,羞愤道:“你看什么?!”

    疑惑于她的愠怒,萧祈反应了一会,愣在原地:那是……!

    他怎么那么蠢,竟然碰了她的贴身衣物。

    萧祈赶忙侧过身去道歉说:“对不起,我不知道那是……我这就出去,你换好了衣服我再进来。”说着,逃似的离开了。

    隔着一道纱帐,里外两个人都脸红的不敢见人。

    过了一会儿,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停下,才传来少女的轻唤:“萧祈,我穿好了。”

    萧祈从桌旁坐起,拧了一把自己的手臂,感觉到疼后才走进去。

    要恭敬,不能有杂念。

    将少女从床上抱下来,为她整理好衣裳,将她放在梳妆台前。

    虽然家中没有女主人,但下人们置办家具的时候考虑到将军会娶妻,便提前买了梳妆台放在主院的卧房,东院西院都没有。

    浅浅拿着梳子自己梳头发,梳好发髻,只戴了一个简单的金簪子做装饰。

    她现在腿脚不便,做什么都很费劲,若是有个得力的女使在身旁照应着或许还好些,但晴妤她们被扣住,她又不好意思让萧祈为了她再买丫鬟,只能多浪费些时间自己来。

    萧祈也有自己的考量,他进京带的都是自己人,府里的下人也身契都捏在他手里,还算信得过,若再进外人,怕是不妥。

    等她收拾好自己后,萧祈轻松将人抱起,带她出了内院到宽敞的外院,廊下摆了躺椅和茶桌,能晒到太阳,也能饮茶小憩。

    男人坚实的手臂托着她的臀,像是抱小孩一样的姿势,能避免碰到她的小腿,但浅浅要搂住他的脖子才能保持平衡。

    这样好奇怪。

    在他家里,被他抱着走来走去。

    时不时还有下人会看到,虽然他府里很大,下人很少,但浅浅还是觉得很羞耻。但只有待在他这里才能避开贵妃和侯爷他们,她没得选。

    走到地方,萧祈将人放在躺椅上,从下人手上接过毯子来盖在她腿上,自己坐在一旁为她斟茶。

    “我让张麟去买鱼了,晚上给公主做鱼汤吃。”本是平常事,说出口就有些讨夸奖的意思。

    浅浅被他的话吸引,转过头微笑说:“谢谢你。”

    随即,她微微垂眸,试探着说:“萧祈,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不知道能不能……”

    萧祈坐直了身子:“公主吩咐就好,我一定尽力去办。”

    他这么好说话又憨直的模样,想只乖顺的忠犬,浅浅有点想摸摸他的头,但还是先沉下心来说正事:“晴妤和小福她们被抓到四公主府里去了,我已经有半个多月没见过她们了,不知道她们还好不好……”

    萧祈点点头:“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安排人手把她们救出来。”

    这么简单就答应了……

    浅浅有些感动,从来没有人会为了她去做这么多事,萧祈对她真的很好。

    鼻头有些酸涩,她轻揉两下,哽咽道:“谢谢你。”

    他掏出丝帕递给她,手掌从她颈边落下,有几根发丝蹭到了他的手背,痒痒的,心里也痒痒的。

    萧祈静静的看着她,“公主,我们之间……不必说谢字。”

    浅浅抬眸对上他的眼神,脸颊染红,软声应他:“嗯。”

    热茶还没放凉,就见张麟沿着长廊走过来,隔着一段距离望着二人,好像有什么话先说。

    萧祈注意到了张麟,转头看向浅浅,听她说:“他好像找你有事,你先过去吧。”

    萧祈点点头,“公主稍等我一下。”

    起身走过去,萧祈拉着张麟走得更远些,拐进院墙另一边,确保浅浅看不到后才问:“怎么了?”

    “我回来的时候发现外头有不少眼线,咱们府被盯上了。”

    闻言,萧祈眸底闪着寒光,沉声吩咐:“等到黄昏,带人去把他们清掉,顺便问问他们背后的主子是谁。”

    “是,属下这就去办。”张麟领命,利落地转身离开。

    “等等。”萧祈在身后喊住他。

    张麟回身问:“将军还有其他的吩咐?”

    萧祈双手抱在胸前,看着他空荡荡的手臂,问道:“让你买的鱼呢?”

    “送去厨房了。”张麟紧绷的表情放松下来,调侃似的回他,“属下在军中烧了一整年的菜,挑的鱼肯定是顶好的,将军就别操心了。”

    萧祈这才放心,摆手让他离开。

    正午的阳光带着淡淡的温度,今日无风,多了几分新春的暖意。

    街上行人多了起来,皇宫里却仍旧死气沉沉。

    一道厚厚的帘子将承乾宫与冬日分隔,里头闷热如夏,床榻上寻欢作乐的美人们揽着皇帝嬉笑,娇媚的如同吸人精气的狐狸精。

    外间有人走进来,美人们的笑声戛然而止,跪坐在榻上恭敬道:“参见贵妃娘娘。”

    走到皇帝龙床前的淑贵妃看着榻上混乱不堪,却面露娇羞,直看得皇帝心肝乱颤,打发美人们离开:“你们先下去吧,朕跟贵妃说会儿话。”

    美人们下床拾了衣服离开,淑贵妃立马软了身子倒进皇帝怀里,娇嗔道:“皇上,那刚回京的镇北大将军真是翻了天了。”

    皇帝勾着贵妃的下巴,调笑道:“怎么,那个莽夫惹了朕的爱妃不高兴?”

    “岂止是惹臣妾不高兴,他当街抢婚,把小七掳到自己府上,强盗一般,路人都吓坏了。”淑贵妃讲的声情并茂,一双含情眼无辜又勾人,“可怜了小七,本是大喜日子,就这么被拖进龙潭虎穴,以后还怎么做人啊?”

    皇帝迷迷糊糊的睁着眼睛,闷笑一声:“好了,爱妃不要慌张,既然他要小七,那就给他好了,小七又不是非侯府不可,嫁谁不是嫁呢。”

    “皇上~”淑贵妃娇嗔道,“咱们小七虽不说多金贵,也是皇室的公主,怎能配他一个乡野莽夫呢?”

    “按照爱妃的意思,是要把小七要回来?”

    淑贵妃揽着皇帝撒娇:“当然了,不把小七救出来,臣妾心里难安呀。”

    “这……”皇帝有些犹豫,脑袋昏昏沉沉的,眼睛也睁不太开,揉揉眉头,“他刚从北疆立功回来,现在老沈受了伤不堪用,朕只能指望他给朕稳住北疆,若为这些小事上同他起了争执,怕是不妥呀。”

    失去女儿与失去江山,皇帝就算再糊涂也能明白孰轻孰重。

    皇帝疲惫的闭上眼睛,轻拍怀中的淑贵妃,安抚道:“爱妃不要着急,再过几日,他来上朝,朕一定当着百官让他娶了小七,也能圆了两家脸面。”

    年假过去,百官上朝,那也要等到正月初八后,还有足足四天的时间。

    这时间她等得了,怕是年轻气盛的大将军早就把浅浅吃的骨头都不剩了,到时带回一个残花败柳,侯府的人哪还会要她。

    淑贵妃不关心浅浅嫁给谁,只担心这桩婚事断了,跟宁远候结下梁子,岂不是留了空子给皇后钻。

    她不能接受。

    “皇上~您就算不为臣妾,也要为小七想想呀~”

    酥若无骨的声音声声唤他,皇帝却听不进去了,“爱妃不要再闹了,朕心已决,这样便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事情不成,淑贵妃理理衣裳从床上起来,怒嗔道:“都怪臣妾惹了陛下不高兴,那臣妾先告退了,让几位妹妹好好服侍您吧。”

    皇帝没想让她离开,见美人要走,本想伸手挽留,勾住她的衣裙却没有力气抓紧。想张开口唤她,身体却困倦的喊不出声来,只能看她从自己手中走掉。

    走出承乾宫,淑贵妃脸上的娇羞一扫而光,眉头深皱,看了门边的朱内官一眼。

    “皇上这几天颇有兴致啊?”

    朱内官低头答:“自从服了太医院的药,皇上的身子是一天比一天精壮了,每天夜里都要召幸两三个贵人来。”

    “皇后那边没派人来过问?”

    “没有,娘娘也知道那边向来是不理人的,只怕除了国丧,没有什么事儿能惊动她。”

    淑贵妃按按攥紧了袖子,“皇上还不够糊涂,竟连我的话都不答应。”

    朱内官小声劝她:“毕竟是小手脚,做的太过,被人察觉就不好收手了。”

    不好收手?

    淑贵妃冷笑一声,抬手搭在朱内官袖口上,朱内官立马躬下身子,扶着人往外头走,被贵妃碰到的手腕忍不住的轻颤。

    一边走着,淑贵妃低声吩咐:“你是承乾宫里贴身服侍的内官,皇上最信任你,你该多为皇上考虑。”

    “还请娘娘指点。”

    “他不是喜欢美人吗?那就多给他送,让他玩个高兴。未免皇上力不从心,那些助兴的药,也给皇上试试。”淑贵妃冷声说着,嘴角勾起一丝诡媚的笑。

    朱内官恭敬应下,“奴才遵命。”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镇北大将军回京有一天了, 当时进城时闹出的大动静让整个京城都为之一震。

    为了了解大将军是敌是友,权贵们私下里都在打听他的消息,却没能得到什么有用的, 只知道他姓萧名祈,是被沈老将军提拔上来,至于出身何地, 家世如何,一无所知。

    与大将军一同回京的除了副将张麟, 还有那五百精兵,其中被将军抽调了三十人在将军府里替将军守家护院, 剩下的按照惯例被暂时安置在了城北军营中,同守卫京城的城北军一同操练。

    昨日婚事未成, 宁远候被下了面子,前去城北军营操练士兵时,故意给大将军的兵使绊子:旁人跑十圈,大将军的兵便要跑二十圈。

    真跑起来的时候,校练场上却一片混乱。萧祈的手下都是在战场上浴血奋战过的精兵, 跑得整齐又快,比起京城中安逸懒散的城北军来, 简直是狼群之于鸡群。

    宁远候自己的手下不如人,更加丢脸, 便从将军的手下中挑了人出来与他打一场,打算用这个机会立立威。

    “小人失礼了。”从人群中走出的是替萧祈统领这几百士兵的校尉, 齐峰。

    宁远候年方四十七,正值壮年, 看着眼前瘦削的青年, 并不将他放在眼中, “少做这些假惺惺的礼数,放马过来吧!”

    二人在士兵们的围观下打斗起来,齐峰身形高挑,力量不如壮年的侯爷,身形却敏捷如风,缠斗一番竟没让侯爷近身半寸,他本是弓箭手出身,一双手臂格外有力,看准机会,抓住宁远候挥过来的拳头,借力打力将人摔在地上。

    宁远候也不是吃素的,落到地上时,一个扫堂腿,让齐峰也摔到地上。

    如此打成个平手。

    齐峰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面色从容:“侯爷武艺非凡,小人甘拜下风。”

    宁远候表情沉重,费了些力气才压下胸中急速的喘息,轻咳两声装作无事,“不过如此!”

    本想立威,结果却打成了平手,甚至这臭小子还有意要给他些面子,宁远候冷哼一声,将人丢在原地,躲回营帐里去了。

    从昨日这些人进入城北军营后,便有人过来求问宁远候,想让他从这些精兵口中打听些有关于萧祈的事,宁远候也曾尝试过几次,但这些人训练有素,从不落单,仿佛铁桶一块,让他不知如何下手。

    这位出身不明,神秘又能力超群的大将军,渐渐在京城中传得神乎其神。

    有人说他无父无母,天生嗜血冷傲,杀人取乐,平生最喜欢玩弄小姑娘,瞧见谁长得娇俏可人,便把人掳到府里做那等龌龊事。

    也有人说他从底层摸爬滚打到如今的位置很是不容易,能击退外敌,保家卫国,是靖朝不折不扣的战神。尤其是他那魁梧的身姿,英俊的面容,不知有多少女子只在路上见了一眼骑马经过的大将军,便芳心暗许。

    白日里,有不少女子装作路人从将军府门外走过,只盼着能再见大将军一面,只是眼看着太阳都要落山了,也不见大将军出门。

    黄昏时分,外头街上的行人渐渐少了,在茶楼里呆了一天的客人从楼里走出来,路边的小商贩抬着担子拐进小巷子。

    那客人行至人少的窄巷,身后无声无息,突然有人从身后困住他,定睛一看,竟然是被人包围了。

    张麟从墙上跳下来,从腰间摸出匕首,贴着中年男人的脸拍拍,问道:“盯着我们府一整天了,这是要回哪儿去啊?”

    眼线有些心慌,做他们这行的,被监视对象看到了脸便成了废子。

    “小兄弟这是何意啊?我不过是在茶楼听书,瞧着天黑便往家赶,若哪里得罪了小兄弟,还请高抬贵手。”

    张麟眉头一挑,轻松道:“你如今被我们瞧见了真容,那怕回去主家也得不到重用了,说了实话,我还能留你一命,不然……就只能送你去跟那些不识相的一起去见阎王爷了。”

    “你什么意思?”

    “我们盯住的眼线没有二十也有十几个了,我家主子下了命令,也让你们黄泉路上有个伴。”张麟一边说着,匕首渐渐挪到了男人的脖颈上。

    冰凉的触感在冬日格外刺骨,男人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吞了一下口水。

    入夜,气温骤降。

    将军府中肃穆安静,守夜的士兵轮流换岗,站在寒风岿然不动,一切井然有序。

    府邸虽大,住的人却不多,唯一亮堂的便是热火朝天的厨房和正准备用晚饭的后厅。

    裹了厚厚冬衣的厨子在厨房里烧着灶火,时不时打开锅盖瞧一下里头的汤水。将军再三嘱咐过,给公主用的吃食一定要用心做,火候不能过了,分量也不能太大。

    三个厨子照看着三口大锅,一口里头煮着鲤鱼豆腐汤,一口熬着骨头汤,还有一口做日常的炒菜。

    忙活好一会后,将饭菜盛出,让下人送去后厅。

    后厅上,浅浅正在与萧祈对弈,一脸认真的研究如何落子。落下棋子后,偷偷抬眸看对面同样认真的萧祈。

    他思考的模样专注凝神,睫毛下深棕色的眸子深邃悠远,像月明星稀的夜空下倒映着月光的湖水,浅浅静静看着他的眼睛,高挺的鼻子,微抿的薄唇,不知不觉间好奇这样一张英俊的脸摸上去会是什么触感。

    男人的身体高大又强壮,浅浅只记得依偎在他怀里时,感受到的结实又有弹性的肌肉,但他的脸却白白净净,皮肤好像也很光滑。

    如果拿手指戳在他脸上,会是硬邦邦,还是软乎乎的呢?

    “公主?到你了。”萧祈抬眸提醒,打断了浅浅天马行空的思考。

    “哦!”她赶忙垂眸,紧紧盯着棋盘,拿起一子落下,“我下这儿吧。”

    尽管她想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奈何萧祈早已将她异常的举动都看在眼里,一边落子,不经意问道:“公主……刚刚出神了?”

    “嗯,想着想着就出神了……”浅浅下意识回答,话说出口就懊悔自己口不择言,赶忙移开话题,“对了,怎么一下午都没看到张麟?”

    听到她问张麟,萧祈果然没了兴趣,平淡答:“他出去办事了。”

    浅浅中午时看到他们两个避着她去谈事,只是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又想起自己中午曾经跟萧祈说过晴妤的事,小心追问:“是你让他去救晴妤她们吗?”

    “也算吧。”萧祈没有抬头。

    “什么叫也算?”浅浅疑惑不解,问出口又觉得自己话多了,萧祈答应帮她已经是很给她面子了,她还这样追问不休,他会不会觉得她很多事啊?

    浅浅小声补充:“是我多言了,我只是好奇,并不是质问你,你不跟我解释也没关系。”

    怎么越说越乱似的。

    总是在他面前出丑,好丢人。

    垂在桌下的一只手羞愤地抓紧了裙子,视线落在棋盘上,不敢看他。

    “我没有要瞒公主的意思。”萧祈看她软软脸颊浮上红云,不自觉呼出一口热气。

    落下棋子后耐心同她解释:“我刚刚回京,有人派了眼线在暗中盯着我,所以我让张麟去……打探一下,是谁在背后监视我。至于晴妤她们,我让另外的人去处理了,公主不必着急,一有消息,我就会告诉你的。”

    “嗯。”浅浅微笑着抬起头来,“你这样尽心帮我,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都是我应该做的。”萧祈看着她的笑脸便觉得自己也被她的心情感染,心里洋溢起喜悦,讨赏说:“公主若想给我奖赏,便让我这一局吧。”

    浅浅看向棋盘,她已经被困住了,再下几子也不能挽回败局,是萧祈赢了。

    她不解道:“可是你本来就赢了。”

    萧祈微笑道:“多谢公主赏赐。”

    他就要这个呀?浅浅被他逗笑了,歪头看他:“傻不傻呀,你明明可以要些更好的,比如让我欠你一个人情,或者是我仓库里的宝贝。”

    “这样就很好。”萧祈笑着将棋子分出来收好,眼眸从她身上掠过,轻声补充,“有公主在这儿就很好。”

    正笑着的浅浅听了他的话,乌黑的眼睛闪着灵动的光,渐渐收敛笑意。

    他这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有她在就好?难道他不打算把她放回去了?

    正要开口问他,就听外头下人走了进来,在门边禀报:“将军,公主,可以用饭了。”

    萧祈刚好把棋盘收拾好,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走吧。”

    看着他伸过来的双手,浅浅有些生疏地抬起手来沿着他俯下来的手臂向上扶住他的肩膀。

    她的身量很小,萧祈一只手臂就能将她从后背到前胸环住。粗糙的大手从后背托住她的身子,另一只手避开膝盖,托在大腿下,这样能避免挪动她的小腿。

    萧祈不费什么力气就把人抱到桌边,轻轻放下,自己则坐在她身边,为她舀汤夹菜。

    “公主多吃些,腿伤才能好得快。”

    “嗯。”看着满桌子的美味佳肴,浅浅被香味勾得口水直流,但也不好意思在他失礼,客气道,“这是你家,你先吃。”

    用早饭的时候她就劝过,萧祈点点头,自己先动筷,就当是替她尝尝味道。

    冬日天黑的早,刚用过晚饭,外头天便全黑了,夜空中没有一丝云彩,月亮又高又冷,深蓝的天空干净的能看得见每一颗闪动的星。

    城北军营中刚刚结束晚练,士兵们换下盔甲进营帐休息。

    营帐中,齐峰挑了四个人起来,“你们跟我走,将军来命令了。”

    几人换好夜行服,趁着夜色朦胧,偷偷出了城北军营,路上,一人开口问道:“校尉,我们这是要去哪?”

    齐峰一边认路,一边回答他:“去四公主府一趟,救几个人。”

    冬夜里,四公主府灯火辉煌,华丽的霄灯挂满了院子,地上铺着南方扬州运来的青石板,连一盏小小的地灯都雕刻的精致无比,整个府院无处不透露着奢华与富贵。

    书房里点着鹅梨香,薄如婵翼的纱帐后,驸马爷坐在书案后专心批改文书。

    书案旁边的椅子上,四公主倚在椅背上盯着驸马细看,随后甩了鞋子,抬脚踩在书案上,娇气道:“驸马,我腿好酸。”

    谢卿杭看都不看她一眼,淡淡道:“你身边不是有女使吗?让她给你揉揉,我还有公务要处理。”

    荣怜月转头瞪了一眼身边的女使,又转脸过来撒娇说:“驸马,天都黑了,你的公务还没做完?不然我跟哥哥说一声,让他给你换个清闲的职位,省得你整日如此操劳。”

    谢卿杭坐得端正,依旧不抬头,“为官者食俸禄,俸禄取之天下百姓,我若贪闲,岂不愧对于百姓和皇上的信任。”

    冠冕堂皇的回答听得荣怜月耳朵都起茧子了,她烦躁的摆弄脚掌,踢掉了谢卿杭刚改完的几本文书。

    见谢卿杭依旧没有反应,荣怜月站起身来不高兴道:“你就为了你的官职百姓着想,怎么就不想想我呢,我嫁给你有小半年了,你睡书房比睡卧房的日子还多,这样下去,咱们什么时候能有自己的孩子啊?”

    女子尖锐的声音听在耳朵里实在吵闹,谢卿杭叹一口气,无奈的揉揉太阳穴,“公主不要闹了,我真的很忙,请公主先回房吧,我明日再向公主谢罪。”

    “你……”荣怜月被气的很了,大声道,“谢卿杭,你以为你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吗,竟敢冷落我?要不是我为你谋划,你哪有今日的风光!”

    “公主。”谢卿杭语气平平,听不出什么情绪,“我现在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三皇子能顺利做上太子之位,你若觉得这是小事,那我便随你回房,误了这些事,三皇子怪罪下来,你可以亲自去跟他解释。”

    一搬出牵涉到她的利益事,荣怜月便住嘴了,她再骄横也知道太子之位对哥哥有多重要,站起身来,咽下这口气,走出门去。

    出了门,凛冽的寒风吹到脸上,依旧吹不灭她心里的怒火。

    “本宫这辈子都没对人这么好声好气过,他竟然敢这么冷落我?”

    身旁服侍的女使安抚道:“公主别生气,等驸马忙完公务,还是能跟公主好好说话的。”

    荣怜月眉头紧皱,“我总觉得奇怪,他像是心里藏着事不跟我说。”

    嫁给谢卿杭这半年,除了府上多了个男人之外,荣怜月没察觉到任何变化。谢卿杭对她没有体贴和温存,更是连话都说不上几句,每日都在忙他处理不完的公务。

    嫁人之后是这样吗?

    女使安慰她说:“这是因为三皇子和皇上器重咱们驸马,交托了他许多重任,只有驸马在前朝得用,公主您才不会失了尊贵啊。”

    “是这样吗?”

    荣怜月不太明白。

    她从小看着母妃在父皇面前争宠,稍微撒个娇就能惹的父皇又疼又爱,怎么她在谢卿杭面前撒娇就一点用都没有呢?

    成亲之前见他还会有些少女的心动,如今日日都见,竟觉得乏味了。

    一路走去主院,路过园门时瞧见园子外头乱哄哄的,几个侍卫在外头跑来跑去,像是在抓什么人。

    荣怜月正在气头上,走出去抓着一个坐倒在地上的侍卫问:“发生什么事了?”

    侍卫慌张道:“公主当心,有一群歹人闯进府里来了!”

    荣怜月抬手给了他一巴掌,吼道:“什么歹人,你把话说清楚,这可是本公主的府邸,谁敢在此撒野!”

    被扇了一巴掌的侍卫在疼痛中找回了神智:“他们一行有五个人,顺着墙根摸进来的,奴才出来巡夜,他们抓住奴才问七公主的那四个女使关在哪里,问完就走了。”

    荣浅?

    一听到七公主,荣怜月眉头皱的更深:被陌生男人掳走了还不老实,竟敢上门来抢人?真是反了天了。

    知道小七如今身在将军府,荣怜月又被淑贵妃嘱咐了不要轻举妄动,等她处理小七的事,荣怜月才老老实实的待了一天,没想到小七的人先找过来了。

    让他们在自己府里作乱,就是打她的脸,荣怜月怒道:“来人,来人啊!”

    正在各处追捕“歹人”的侍卫听到公主的声音赶忙聚过来,“公主有何吩咐。”

    “把所有的侍卫都调动起来,给我把院里院外都看紧了,我倒要瞧瞧是谁敢从我眼皮子底下把人抢走。”

    荣怜月施下命令后不久,前来救人的一行人就在外院被拦住了。

    二十几个侍卫将他们团团围住,几人身上背着受伤的女使,不如来时那样潇洒,环顾四周寻找突破口。

    匆忙赶来的荣怜月质问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从我手底下抢人!”

    齐峰抱着身上带血的晴妤,抬抬手将人抱得更稳,虚弱的晴妤无意识的搂紧了他的脖子。

    他转身与荣怜月对视,光明正大道:“将军说了,七公主在我家将军府上住着不舒服,需要几个贴心的女使去照顾,这几个女使本就是七公主的人,合该让我们带回去,不知四公主有什么理由要留下她们呢?”

    “本宫要留人还用跟你们这些贱民交代理由吗?”

    齐峰气定神闲,面对发怒的荣怜月不卑不亢,说话条理清晰,“据小人所知,她们已经脱了贱籍,是正经的良民百姓,公主无故囚禁她们,闹上公堂也是您的错,不如让小人将他们带走,将军也不会追究此事。”

    不是荣浅派来的人,是镇北大将军?

    荣怜月的气消下去一半,母妃和哥哥提醒过他,萧大将军有十万兵权在手,不能轻易跟他对碰,但今夜是她被闯了家门,怎能轻易咽下这口气。

    “他胆大包天,我算是小瞧他了!”

    齐峰又问:“四公主意下如何?”

    荣怜月把手一甩,“本宫从来不跟别人谈条件,想把人带走,就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说罢,二十几个侍卫一拥而上,庭院中顿时乱做一团,挂在廊下的霄灯被打落,火花落在地上烧着了一片干枯的草坪,路上的地灯也被踹碎了几只,一地狼藉。

    眼见五人越战越勇,女使小心翼翼地将荣怜月往后护,步步后退,一不小心踩到了烧着的草坪,冬衣厚重,烧了有一会才察觉身上的热度。

    后背发烫,荣怜月转头去看,自己的外衣已经被烧穿了一个大洞,“啊!着火了!”

    燃烧的碎布从身上剥落下来,吓得她赶忙脱了外衣扔在地上,接连脱了两层才把火星从身上扔干净。

    趁着混乱,五人中唯一空着手的士兵替四人打开了一道缺口,掩护他们先行离开,随后自己也跳墙逃跑。

    “给我追!”荣怜月尖叫着,在冬夜里被冻得瑟瑟发抖。

    外院的吵闹一点也没影响到书房里的谢卿杭,他坐在书案前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文书。

    事情并不着急,他只是借此躲开烦人的荣怜月。偶尔听到外头传来的尖叫声,他也懒得抬头去听,任他们在外头胡闹。

    总归这里是四公主府,又不是谢府,有再多麻烦事也轮不到他去管。

    看着跳动的烛光,谢卿杭轻叹一口气。

    如今他已经做到了侍郎的位置,有状元的美名,也成了三皇子的左膀右臂,父亲的罪证已经被处理掉,他所有的愿望都已经实现了,但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

    若是当初娶的是浅浅就好了。

    她一定温柔可人,体贴入微,不像荣怜月这样趾高气昂,咄咄逼人。

    想到这里,谢卿杭暗暗觉得可惜:浅浅被大将军抢走了,在他府上过了一天一夜,怕是已经丢了清白。

    远在城南的将军府里熄了后厅的灯,管家点亮了主院的灯笼,没一会就见将军抱着七公主走进来。

    浅浅身上穿了厚厚的雪裘,被包的像个大号的糯米团子,从白绒绒的兜帽里露出一张白嫩的小脸,看着空荡荡的主院,有些心慌。

    她今晚要自己睡了,在这么一个陌生的地方,身边还没有晴妤。

    昨夜用了麻沸散,药效没过想醒都醒不过来,今天要神智清醒着自己睡,想想那又大又宽的卧房,她就害怕——万一有鬼来吃她怎么办?

    浅浅坐在男人手臂上,不安的搂紧了他的脖子。

    感觉到环在脖颈上的手臂收紧,萧祈以为她怕掉下来,也收紧了手,安慰她:“别怕,不会摔下来的。”

    感觉自己被小看了,浅浅嘟起嘴,“我没怕这个。”

    说话间就走进卧房,萧祈轻车熟路地将人放在床上,为她雪裘挂起来,然后……

    男人的手指停在她腰间,浅浅赶忙捂住腰带,脸红道:“我,我自己来。”

    萧祈站起身来转过去,脸上有些热。

    脑海中抹不去方才所见,少女的细腰不盈一握,领口露出的雪颈脆弱白皙,还有那微微凸起的柔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公主是个娇柔的小娘子,他这样的粗汉,不该造次。

    男人站在她面前,转身背对着她,高大的身影把面前的烛光都遮住了,浅浅躲在他的背影里,解了外衣放在床边,扯了被子遮在胸膛前。

    身上还穿着一身白色中衣,哪怕给他看见也没什么,反正昨晚已经被他服侍着脱过一次衣裳了。

    可浅浅觉得很害羞,不想被他看见自己衣衫不整的样子。

    躲进被子里,浅浅才小声说:“好了。”

    萧祈应声转过身来,将她脱下的衣裳叠好放在床尾,扶着她躺在床上,为她盖好被子。

    事情都做好后,萧祈左右看看没什么需要准备了,便叮嘱她早些睡,转身要离开。

    “你先别走。”浅浅叫住他,一双小手从被下冒出来抓住被沿。

    萧祈停住,转身:“还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浅浅支支吾吾,看着燃烧的蜡烛,担心它会熄灭,然后房间里就会变得一片黑,这里好空,她不想一个人待着。

    “我现在睡不着,你能不能跟我说会儿话?”小鹿时的眼睛祈求的看向他,萧祈没有犹豫多久便搬来了凳子坐在床边。

    他端正坐着,身体朝向她,姿态放松,“公主想听什么?”

    “我想听……”浅浅认真思考着,被外头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咚咚咚。”

    浅浅看了一眼门外,灯笼的光将人影印在门上,他好像很着急。

    萧祈也转头看过去,转过身来有些抱歉的看向浅浅。

    浅浅主动开口,乖巧道:“应该是来找你的,你先过去吧。”

    萧祈有些内疚,公主好不容易主动留他一次,他却坏了这么好的氛围,“今天事多,公主稍等我一会儿。”

    “我没事,你先忙正事吧。”浅浅很懂事,知道萧祈是大将军,一定有很多事要忙,虽然心中有一点点失落,但也只是一点点,没有不高兴。

    萧祈站起身来走去外间,打开门就见张麟一张着急的脸。

    拉着人走到院子里问:“事都办妥了?”

    张麟喘着粗气点点头,他不但办好了将军交代给他的事,还顺带着捎来了齐峰那边的消息,急匆匆用轻功跑过来,气儿都喘不顺了。

    “眼线已经清干净了,盘问了几个,说是三皇子和贵妃那边的,倒有一个跟他们都不同,口供也对不上,我顺着扒他好一会,发现他跟皇后身边的人有过接触,不知道是不是……”

    三皇子来盯着倒无可厚非,不过向来没什么动静的皇后也派人来盯着,倒是让他有些吃惊。

    “人呢?”

    “都杀了呀。”张麟耸耸肩,顿了一下,表情有些僵硬,小声说,“是不是不能让公主知道?”

    闻言,萧祈眸光冰凉,只淡淡道:“对,这事你办的很好,但切记不要让公主知道。”

    张麟还算理解,深闺里养出来的女子一般都害怕这些打打杀杀的,尤其是这软软绵绵的小公主,要是被她知道将军背地里做的事儿,只怕是要吓晕过。

    稍微顺了会气,张麟又说:“齐峰那边也已经办妥了,只是四公主的人追得紧,他们不敢往这边来,暂时躲了起来。”

    “嗯。”萧祈点点头,“救到人就好。”

    他看着张麟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问道:“还有别的事?”

    张麟想了想,说:“我刚刚从房顶上跑过来,看到厨房那边还烧着火,应该是给公主的药要煮好了。”

    药!

    萧祈突然想起来,着急说:“我怎么给忘了?”公主最怕吃苦的东西,他竟然忘了带糖过来。

    张麟眨眨眼睛,不明白他在急什么。

    萧祈没工夫跟他解释,走进卧房同浅浅道:“我回院子一趟,一会儿就回来。”

    浅浅懵懂地点点头。

    他走之后,房间里突然寂静下来,浅浅躺在被窝里无所事事,露出手指数屋里的蜡烛,一、二、三……数到十的时候看到了纱帐外头偷偷摸摸探头进来的张麟。

    “你在看什么?”浅浅隔着纱帐问他。

    被发现的张麟愣在原地,尴尬道:“没什么,我就是来逛逛,现在就出去。”

    本想偷瞧一眼小美人,没想到被抓了现行,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了。

    “先别走,我有话要问你。”浅浅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纱帐外头的张麟,像是发现了一罐新酿的甜酒,他就是个没被发掘的宝藏!

    被她喊住,张麟还真就乖乖留下不走了,好奇道:“公主要问我什么?”

    浅浅兴致勃勃,从床上坐起来问他:“你和萧祈是怎么认识的?”

    “将军没跟你说过吗?”

    闻言,浅浅有些失落,抱着被子小声嘟囔:“没有,他从不跟我说他自己的事,我也不好意思多问。”

    她想了解有关萧祈的事,在他离开京城的九个月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怎么成了大将军,又为什么会回来。

    在他身上有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有时候浅浅觉得她和萧祈之间隔着一层窗户纸,明明抱着的时候靠的那么近,她却不知道萧祈在想什么。

    “要是跟别人,我可也不敢说。”张麟靠在房柱上,眉头一挑,“但如果是公主想知道,我就有一大堆要说的了。”

    “为什么?”浅浅小声问。

    张麟直率道:“因为将军信任你啊,而我又信任将军,以咱们三个的关系,告诉你的话,将军应该不会生气。”

    “那你快告诉我吧。”趁着萧祈还没回来,她得多听一些。

    “嗯……从哪儿说起呢?”张麟认真思考一会儿,打了一个响指,“就从将军来参军的时候说吧——”

    四月初,萧祈离京,走时全部的身家就只有一个包袱,里头装着浅浅赏给他的衣服鞋子,还有他在公主府做侍卫领的月钱,不过白银几两,除此之外,还有一把价值连城的宝剑,是公主送给他的。

    出京城不久后,他买了一匹马,背着包袱去北疆参军。

    萧祈刚进镇北军就越级成了沈将军手下的副将,一开始有许多同级的副将不服气,暗地里找萧祈的麻烦,没多久就为他的用兵之道折服了,再有不服气的,就用拳头讲道理。

    张麟便是被萧祈“驯服”的副将之一,又听道理又接拳头,吃了好多苦头才服气。

    如此过了数月,萧祈成了沈将军最信任的亲信,连招兵买马的重任都交给他去做。渐渐的,萧祈在军营中立起了威信,也有了一批自己的亲信。

    入秋时,边疆突起战乱,沈老将军带兵支援前线时被敌军围困,身受重伤,镇北大营中群龙无首,萧祈自作主张带了两百精兵前去救人,带着老将军突围后,将人送去了临近的苍州治伤。

    危急之时,大营中几位将领互相之间都不服气,等着沈将军回来定夺决策,却得知沈将军重伤,回来主持大局的是萧祈。

    萧祈得到了沈将军亲授的将军令,迅速整顿人马,指挥战斗。仅用几天时间便扭转战局,随后几个月连战连胜,收复失地,将敌军赶出边界线外。

    刚入冬时,从京城送来了封赏的圣旨,萧祈接任镇北大将军一职。

    “当时我们将军可风光了,我还想着他能成家立业,长久的留在北疆,也算是在家乡延续家族香火,结果他却执意要回京。”说到此处,张麟疑惑地“嘶”了一声。

    京城有什么好的?规矩那么多,人也那么多,不如北疆宽敞辽阔,随性洒脱。

    听他说了这么多,浅浅不由得钦佩起萧祈来,她早就觉得萧祈是将帅之才,现今年少有为,真令人欣慰。

    回味张麟的话,浅浅问他:“你说萧祈的家乡在北疆?”

    “对啊,公主不知道吗,我家将军是益州萧氏出身。”张麟脱口而出,说完才发觉,这个好像不能说。

    他赶忙捂上了嘴,只盼着小公主对当年的旧事知道的不多。

    浅浅知道的的确不多,只是暗暗觉得有些耳熟,益州萧氏……?

    不能让她再继续想下去,张麟赶忙岔开话题,“那个,公主还有什么别的想知道吗,我还知道我家将军喜欢……”

    “你们在说什么?”

    冷冰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惊得张麟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哑然失声。

    这么高大的一个男人走进来竟然一点声音都没有?要把人吓死了。

    浅浅坐在床上对着外间的萧祈解释:“没说什么……只是随便聊聊。”

    萧祈看向张麟,冷冽的眼神如同蛰伏的野兽,仿佛下一秒就要张开血盆大口将他活吞了。

    张麟知道将军的拳头有多硬,果断诚实道:“公主想知道我和将军在北疆的事,我就跟她说了点。”

    萧祈有些不悦,公主什么时候跟张麟关系这么熟了?

    他冷冷的甩了一个眼刀过去,张麟立马会意,“那个,你们聊,我先回去了。”说完就一溜烟跑了。

    萧祈关好房门,撩开纱帐走进内间,看到浅浅正坐在床上,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好像是因为刚刚跟张麟的对话变得心情愉悦了不少。

    他觉得心情很奇怪。

    明明看到公主开心他也应该替她开心才对,但他却很后悔,还有点生气,刚刚不应该离开,给了张麟钻空子的机会。

    能在公主身边陪她说话,让她高兴的人该是他才对。

    都怪张麟这个不老实的臭小子。

    看他坐在自己面前表情凝重,浅浅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指戳在他紧皱的眉头上,试探道:“你生气了吗?”

    萧祈稍微偏过头去,赌气道:“没有。”

    “明明就是生气了。”浅浅嘟嘴道,“我没有让他进来,我们隔着纱帐说话的。”

    “我不是为这个。”萧祈转过脸来看她,心里酸酸的。

    “那是为什么?”浅浅一脸单纯的看着他,眼神天真纯净,像只乖巧的兔子。

    萧祈心里别扭的紧,哑声道:“公主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能不能不要找别人……”

    听到他的肺腑之言,浅浅眨了眨眼睛,懵懂道:“萧祈,你是吃醋了吗?”

    威震四方的大将军纠结着攥起了拳头,在少女明亮无瑕的眼神中,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哦,两只懵懂的小可爱,还有一只傻der

    第28章

    【本文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请支持正版,爱你们哟】

    浅浅一早就觉得萧祈像一只大狼狗,静静站着的时候看上去很凶, 但只要稍微跟他说句话就能发现他是个老实又贴心的好男人。

    他这样乖乖点头的模样好温顺。

    浅浅忍耐不住内心的温柔,伸出手去摸在他头顶,男人的长发束在脑后, 高高的马尾蓬松顺滑,她的小手轻轻在他发顶抚摸, 微笑道:“我只是跟他说了几句话,心里最信任的还是你。”

    萧祈抬起头来看她, 眼神中露着几分怨气,吃味道:“你与他认识才几天, 也能与他说的上话?”

    这话问的浅浅也反思起来,昨天她还坐在花轿上等着嫁进侯府,哭得眼睛都肿了。

    这才过了多久,她便离了那些噩梦,安安稳稳的躺在床上, 手里还轻揉着萧祈的头发,轻松惬意。

    或许是因为有他在身边, 又或许是因为他府里没有那么多束手束脚的规矩,浅浅来到这里后几乎没有过戒备心, 哪怕被他抱在怀里,也丝毫不担心他会有什么坏心思。

    他可是萧祈, 数次救她于危难之中,简直就像她梦里的大英雄。

    浅浅腼腆的笑着, “可能是因为张麟是你身边的人, 性格也很好, 我觉得他很亲切……所以并不怕他。”

    说着就见男人脸上黑云更重,像只发现自家主人摸了别家狗的大狼狗,浅浅怀疑他从这里出去后就会去把张麟训一顿,赶忙安抚他:“我是因为信任你才想跟他说话的,不要吃醋了。”

    她在这府里本就是个外人,若是因为她的只言片语闹的萧祈与部下不和,就是她的过错了。

    “那……公主也跟我说说话,说些没跟他说过的。”萧祈试探着开口,声音低哑。

    吃醋的感觉很奇怪,他嫉妒张麟能大大方方的跟公主胡诌八扯,恨不得揍他一顿解解气,但心里却更多的渴望浅浅能多依靠他一些,多看重他,给他更多的肯定。

    抚在发顶的小手动作很轻,萧祈却无法忽视那若即若离的触碰。

    他想起了公主发烧的那一夜,迷迷糊糊间握住了他的手,一夜都没有松开。

    身着素衣的公主就坐在面前,乌黑的长发散在肩上,衬得她肌肤雪白,眼睛明亮有神,少女本就生的粉嫩可爱,小小一团缩在被子里格外惹人怜爱。

    许是回忆起旧事让萧祈有些心潮澎湃,他喉咙发干,抬手抓住了抚在他头顶的小手。

    白衣下露出的手腕纤细白嫩,萧祈一只手掌就将她手腕轻松扣住,麦色的肌肤上隐隐凸起青筋,磨出粗茧手掌贴在她肌肤上,触感有些粗糙,但让少女更加无法忽视的是他掌心灼热的温度。

    寒冬夜里,外头吹着冷风,屋里烧着炭盆维持温度,但身边的男人却像个大火炉,无论哪里都是热烘烘的。

    浅浅体质虚凉,在冬日时常手脚冰凉,温凉的手腕被他一握便像浸在了滚烫的热水里,又热又痒,仿佛有一团火从他掌心烧进她的血液里。

    因为他突然的触碰,她的心跳猛然加快,只觉得被他握住的地方快要被烫化了。

    好害羞。

    在心情变得更奇怪之前,浅浅从他手中把手抽回来藏进被子里,盯着绣花精致的被面羞道:“说话就说话,别突然抓我的手啊……”

    以萧祈的力气,很少有人能从他手中逃脱,可他舍不得握紧她,怕捏痛了她,才叫她轻易逃脱。

    手心里空了,火热的温度散去,萧祈找回了理智,羞愧不已。

    他这是发什么疯,怎能对公主动手动脚?

    当初因为一时冲动对公主失了礼,那一巴掌虽然不疼但还是让他心有余悸,像现在这样能和她坐在一起说话聊天已经是奢求不得的幸福了,他怎能再越界,让她害怕。

    看着缩在被子里的公主,萧祈自责低头:“对不起,我下次不会了。”

    浅浅本没有要怪罪他的意思,听他主动道歉,反而觉得是自己反应过度了。只是被抓了手腕而已,可是……他为什么要抓她的手?

    难道是……

    浅浅眼睛一亮,主动问他:“萧祈,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摸你的头?”

    一般来说,有权有势的男人都很在意自己的面子,萧祈一个号令三军的大将军却被她摸了头,是觉得丢了面子才不高兴吧。

    “没有,我很喜欢!”萧祈脱口而出。

    男人一双眼睛真诚恳切,英俊的面容专注的凝视着浅浅,看着看着就羞了,骨感的手指不自觉的勾了勾自己的衣裳。

    萧祈感觉脑袋迷糊了似的,只要在公主面前就没办法认真思考,总说些奇怪的话。

    要是她误会了怎么办?

    静静的等待着浅浅的反应,就见她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嘴角扬起明媚的微笑,轻松道:“没想到你喜欢被摸头啊,那我就放心了,我还以为你是讨厌我碰你才抓我呢。”

    萧祈立马接话道:“公主想怎样对我都可以,我绝不会讨厌公主。”

    闻言,浅浅笑意更深,“你人真好。”

    越看他越觉得像只大狼狗,一脸高兴的样子好像能看到他背后的大尾巴了。

    不过,想对他怎样都可以?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浅浅很乐意揉揉他的脑袋,然后还要摸摸他的脸,戳一戳他的睫毛……

    视线顺着思绪向下,从男人的下颌到脖颈,然后没进锁骨下结实的胸膛。

    他穿衣服的时候看不出身形有多么壮,反而在腰带的勾勒下显得身材精瘦,肩宽腰窄,比起那些身形瘦削的书生才子更有安全感,有一种野性的粗犷美。

    那紧实的胸膛又硬又热,靠在上面能听到男人沉稳的心跳声,她心里也会感到很踏实,不知道正面抱上去会是什么感觉……

    浅浅很少有机会近距离接触郎君们,见到他们也只是远远的观赏,只当他们是山是水,从不会起这些不可说的心思,但萧祈就在她面前,她能听到他的呼吸声,感受过他的体温,还听他傻憨憨的说那些玩笑话,惹得她胡思乱想。

    怕也只有萧祈会同她这样聊天,说说笑笑,蛮有意思。

    浅浅从不可说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对上男人认真的面庞,从他始终端正的坐姿和澄澈的眼神中,浅浅发觉他好像不是如她所想的在“说笑”。

    “你是认真的?”浅浅歪了一下头,有些疑惑。

    “我不会对公主说谎。”萧祈神情严肃,仿佛坐在面前的不是浅浅,而是一尊神像,他说的话不是朋友之间的聊天,而是对着自己敬仰的神祗发誓。

    这话的分量有些重。

    浅浅渐渐收敛了笑意:真要让她做什么都可以,那也太没规矩了。

    她小声规劝:“萧祈,你可以不用对我这么好。”

    萧祈面露忧心:“我哪里做错了吗?”

    浅浅轻声道:“倒也不是做错了,但你现在毕竟是大将军,手底下管着这么多人,让我留住在府上已经很不合规矩了,再对我这么好,只怕旁人会误会……哪怕你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也不要让手下看轻了才好。”

    在将军府呆了一天一夜,浅浅没有出府门也听不到外头的风声,但她也能猜到外头会传什么闲话,肯定不会是好话。

    人人都长着一张嘴,她管不了别人爱说什么,但萧祈的亲信和手下却是将他们二人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万一被他们误会,怕会影响到萧祈。

    萧祈认真思索了一番,“公主是说张麟?”

    浅浅点点头,“也不光是他。”

    闻言,萧祈轻松的吐了口气,笑道:“公主不必多虑,我手下的兵都是底层出身,对这些条条框框并不在乎。张麟原先是个厨子,进军营做了一年伙夫后才转成校尉,现在也不懂礼数,哪怕误会了,也不会有什么的。”

    他们都是从北疆来的,思想和习惯跟京城的百姓不一样,是她先入为主了。

    浅浅抬手拍拍自己的脸:“也对,是我想太多了。”

    卧房里的蜡烛烧了一截又一截,两人聊了小半个时辰,这段时间,厨房里的药也熬好了。

    夜风吹拂着灯笼微微摇晃,照在路上的光影时停时动,下人端着热气腾腾的药汤往主院来,送到院外就见一人正扒在院墙外朝里面张望。

    房间里的烛光将二人的身影映在窗户上,他们一会儿侃侃而谈,一会儿静静对视,张麟趴在墙上竖着耳朵听,只听到个大概。

    他本是乖乖离开的,但害怕将军会等公主睡着之后跑到他院子里揍他,才偷摸过来听二人的墙角——将军那么在乎公主,他若是能偷听到两人之间的小秘密,那就是得到了保命的护身符啊。

    在寒风中偷听了好一会,鼻子都要冻住了,依旧坚持不懈。

    他们两个没聊什么秘密,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越听越没意思。

    按照张麟的猜想,将军该是喜欢公主才对,有这样独处的好时机不耍点手段勾一勾美人心真是可惜了。

    不自觉为将军的憨直叹了一口气。

    耳边有脚步声渐渐靠近,张麟警惕的转过头去,对上了端着药走过来的家丁,一个地下,一个墙上,面面相觑,有些尴尬。

    张麟一个潇洒转身跳下墙来,理了理衣裳清咳一声:“来送药?”

    家丁点点头,好奇道:“大冬天的,您趴墙上不冷吗?”

    “你懂什么,小爷火气大得很,就得要冷风吹一吹才舒坦。”张麟挺直了腰板,说着就打了一个喷嚏。

    家丁憋着笑,“看来您这火气散得挺干净了。”

    “怎么那么多话。”张麟揉揉冰凉的鼻子,从他手中把托盘夺过来,“我进去送就行了,你回去休息吧。”

    “多谢小将军。”

    张麟猛然炸毛:“小什么小,爷十九了!”

    家丁顺着他点头:“是是是。”

    踢走了家丁后,张麟端着药走到卧房门前敲门,药碗里飘出来的热气冲到脸上,浓浓的苦味熏得他脸都皱巴了。

    听到将军在里头传唤后,张麟走进去,停在纱帐前,“将军,公主该吃药了。”

    坐在床边的男人起身,走到他面前来抬手撩开纱帐,脸都没露,把药碗接过去后冷声道:“出去候着吧,用完了药再叫你进来。”

    张麟眉头一皱,刚才在外头趴的骨头都冻凉了,好不容易进屋里来暖和一会儿,竟然还要被赶出去。

    他笑着求道:“将军让我在这儿等不成吗?外头多冷啊。”

    隔着朦胧的纱帐,萧祈背对着他侧过身来,压低了低声道:“你不是喜欢偷听吗,去外头继续听吧。”

    “额……”张麟僵在了原地,像只被抓了尾巴的老鼠,赔笑说,“我其实也没那么喜欢偷听,这不是想多了解了解将军和公主吗。”

    讨好的话没能进萧祈的耳朵,反倒惹了他不高兴,冷道:“公主不用你了解,出去吧。”

    听到这语气,张麟就知道自己又触了萧祈的逆鳞,赶忙认怂,“那我出去了,您跟公主慢慢聊。”

    默默来默默走,张麟关上房门,抱着托盘打喷嚏。

    不由得在心里怨上两句,以为把他赶出来就能独占公主了?六岁孩子都比萧祈会讨小姑娘欢心,就萧祈那耿直的脑袋,只怕下辈子也得不到公主的芳心。

    房间里,浅浅捏着鼻子喝下了一碗药,苦得五官都拧在一起,闭上眼睛忍耐。

    唇边伸过来一小块硬石子样的东西,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公主,吃块糖。”

    浅浅眼睛都没睁开就张嘴把糖含进嘴里,闭上嘴唇后,秋梨糖在口中化开的香甜瞬间把苦涩掩盖,五官舒展的浅浅忽然意识到,刚刚嘴唇好像碰到了什么,软软的,热热的。

    她睁开眼睛,面前什么都没有,转头看向萧祈,他正端着空了的药碗往外走,留给她的只有匆匆背影,还有微红的耳尖。

    是错觉吗?

    萧祈走到门外,将药碗递给张麟,“送去厨房,你也早点去休息,别乱折腾了。”

    “嗯,好。”张麟感觉自己要被冻傻了,接了东西后老实离开。

    张麟走后,萧祈没有立刻转身回屋,而是把门缝关小后,在外头站了一会儿。

    他觉得身体好热。

    面对着空荡的院子,他靠在门边发呆——刚刚,碰到指尖了。

    公主的唇好软,好小。

    明知道是公主的无心之举,他却按耐不住心里的激动,唇瓣碰到指尖的触感,仿佛是春日里一片轻盈的花瓣被微风吹落,轻轻从他指尖滑过。

    感觉今晚上都睡不着了。

    今夜不见月光,夜风虽冷却并不强劲,灯笼的火光将庭院照亮,照着院中的孤身一人。

    他在寒风中深呼吸,微微扯开领口想散去一身热气,那一点朱唇的轻碰却像丢下了一颗小小的火星,在他心里烧起燎原大火。

    燥//热难耐。

    ……

    远在城北,四公主府外院的火终于被扑灭了,荣怜月站在被烧成乌黑的走廊外,从头到尾被淋成了落汤鸡,又气又冷。

    那群歹人不光把人抢走了,打斗之中,摔落的灯笼还把她外院给烧着了,不光是她价值连城的衣裳,还有她的头发!

    被风吹过来的火星落在了她发尾,还好下人发现的早,一桶凉水浇过来扑灭了她头发上火,不然她杀人的心都有了。

    活了十几年,第一回 受这样的气。

    爹爹是皇帝,母亲是贵妃,哥哥是未来的太子,像这般尊贵的女子,向来是让别人吃苦受委屈,今天大将军找了她的麻烦,这事儿就别想善了!

    荣怜月抬手抹掉脸上的水,满身的火气不知道往哪里撒,忽然想起自己府上还有一个驸马。

    府里来了外人随意进出,外院还着了火,光救火就花了小半个时辰,期间竟然没见谢卿杭露过一次面,他难道是个聋子吗!

    “谢卿杭!”荣怜月走进内院,毫不犹豫踹开书房的门,看见他还坐在这里,火气更盛,“外面都闹成什么样子了,你竟然还看得进去。”

    她走到书案前,一手扯掉他手上的文书,大手一挥,把桌子上的东西全都扫了下去。

    谢卿杭坐在原地看着她撒泼般的举动,眼中尽是无奈。

    荣怜月站起身来委屈道:“那些没规矩的东西从我府里抢人,还放了把火,你看看我的头发,我的衣裳!”

    谢卿杭站起身来,走到一旁去将文书一本一本拾起来,声音清冷道:“早知今日,公主何必要扣押那几个女使呢,何苦为了几个奴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向着我还是向着那个姓萧的!”

    “我谁也不向。”谢卿杭把文书摆回原处,在她面前站直了身子,一本正经道,“现在的头等大事就是为三皇子增加筹码,让他坐上太子之位,只要三皇子权位稳固,公主何愁处置不了那位萧大将军?”

    荣怜月伸手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口,恶狠狠道:“你想让我咽下这口气?”

    “小不忍则乱大谋,何况此事是公主有错在先,真闹大了你也要受罚,不如忍下这一时,日后再一起算账。”谢卿杭目光淡漠,轻轻拨开她紧握的手。

    荣怜月摇着头松开他,像是崩溃了似的,竟然流下眼泪来。

    “我是你的妻子,我受了委屈,你连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只会跟我说这些利益权衡的道理,这些难道我不懂吗?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你的妻子,还是公主?”

    她一边喊着一边哭,在人前的尊贵高傲荡然无存。

    谢卿杭看着她,眼中不带什么情绪,“我做这些都是为了咱们两家好。”

    荣怜月抹着眼泪质问他:“我真的看不懂你,你从前待我那样温柔,现在却变得冷冰冰的,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谢卿杭冷声道:“公主若是觉得我这个驸马做的不好,大可以向贵妃娘娘请旨,我们两家和离。”

    闻言,荣怜月更崩溃了,随手拿了柜子上摆的花瓶往他身边甩过去,瓷瓶打在他身上炸开,咚的一声,门边的女使都吓了一跳。

    “我问了你这么多,你一句都没有答,还敢跟我提和离?”

    谢卿杭揉揉额头,深呼吸一口气,微笑着走向她,伸手把人搂在怀里,“对不起,是我的错。”

    被抱住的荣怜月稍微冷静了些,“你是真心认错吗?”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谢卿杭眼中依旧冷漠,皮笑肉不笑,故作深情道:“我这些日子操心的事情太多,你是我的妻子,该体谅我才对。我是太在乎你了,怕你觉得跟了我受委屈才一时冲动说和离。”

    “真的?”

    “当然了,我如果不爱你,怎会在圣上面前求亲呢。”谢卿杭在她耳边蛊惑,“你是被萧将军给气坏了,才来找我撒气,我没有怪你还站着让你打,都是因为爱你啊。”

    “嗯……”荣怜月也觉得这一切都是大将军的错,擦干净眼泪说,“那你明天跟我出去一趟。”

    “去做什么?”

    荣怜月狠厉道:“这口气我咽不下,我一定要让姓萧的好看。”

    “好。”谢卿杭由心的微笑起来。

    这正合他的心意。

    转眼已到深夜,闹腾了许久的四公主府安静下来,驸马爷难得同公主回房休息了,下人们收拾着内院外院的残局,默默无言。

    寒风吹着厚重的乌云飘到京城上空,明亮的星辰被遮掩在云后,夜色越发深重。

    将军府里的灯笼熄了一大片,只有主院还亮着一片,房间里的蜡烛换过了新的,依旧明亮的燃烧着,外头的灯笼把院子照得明亮。

    浅浅还是睡不着。

    萧祈是把她哄睡了才走的,但是她只睡了两个时辰便醒了过来,看着屋里屋外空荡荡的,心里慌的厉害,闭上眼睛也睡不着了。

    “呼——”浅浅抱着被子艰难翻身,明亮的眼睛看向外头,隐隐看见窗外站了个人。

    她心底一惊,但下一秒就认出来那是萧祈。

    除了他,再没旁人能长得这么高了。

    这么冷的天,他站在外面不冷吗?

    他该回去睡觉才对,为什么要守在她窗外……浅浅想起了春日里,因为她怕黑,萧祈无论刮风下雨都会守在她身边。

    可现在已经是冬天了,他怎么那么直脑筋。

    浅浅想起身去让他休息,刚刚用手撑起身子,发出的轻微声响便引得窗外的男人转过头来。

    浅浅意识到,他是为了让她能安心睡觉才守在那里的。

    她赶紧闭上眼睛。

    等她睡着,萧祈就会回去了吧——这样想着,浅浅很快就睡着了。

    或许是因为知道外头有人为她守着一道门,浅浅睡得很安稳,一觉睡到天亮。

    ——

    清早起来,头顶乌云漫天,早过了天亮的时辰,天空依然昏暗。

    朱红的宫门刚开,四公主的车驾便进了宫,直直的奔着郦坤宫去了。

    暖阁里,荣怜月趴在淑贵妃腿上委屈道:“母妃,那个姓萧的太不是东西了,他竟然派手下闯进我的府里,把我家闹得鸡犬不宁!”

    淑贵妃可怜女儿受了委屈,怒道:“皇城根天子脚下,他竟敢做出这种事?”

    荣怜月气道:“他不把我放在眼里,就是不把您放在眼里,不把您放在眼里那就是对父皇没有半分敬畏之心,无召回京还带了自己的人马,野心昭昭天人可鉴啊!”

    越说越吓人,就差把“意图谋反”几个字挂在嘴边了。

    淑贵妃抚着女儿的背劝她止住:“好了好了,这种话你也敢大声吼出来,不怕传到外人耳朵里说你非议当朝大员?”

    “母妃,你怎么也向着他说话。”荣怜月小嘴一撇,拽了一缕头发递到母妃面前,“你看,昨天他手下的人在我府里放火,烧了我两件苏绣衣裳不说,连头发都给我烧掉一截,儿臣真是没脸见人了。”

    淑贵妃眉头越皱越深,“他这般放肆,是铁了心要跟咱们对着干了。”

    “谁知道他心里向着谁,难不成故意跟我们作对去讨皇后和六皇子的欢心?”

    “奇怪呀,没听说他跟皇后那边走的近。”淑贵妃抿唇思考,抬头问一旁的贴身内官,“派过去的眼线呢,昨天还能听到信儿,怎么昨天晚上一点消息都没有?”

    内官低头道:“奴才也不知道,昨晚没收到消息,奴才今天一早便派人出去查,现在还没回来。”

    派了那么多眼线去监视就是为了能实时掌握大将军的动向,从旁人口中查问不出他的消息来,只能从他身上下手。

    为了这么一个突然回京的大将军,淑贵妃几乎将手下得力的眼线都派了过去,没想到如此不堪用。

    “一帮没用的东西。”淑贵妃怒拍桌子,直觉得从那姓萧的进京以来,她便事事不顺。

    一旁荣怜月撒娇说:“母妃,你跟父皇说说,让他好好惩治那个姓萧的,不光是替儿臣解气,也是为哥哥扫清障碍啊,万一姓萧的真和皇后他们有勾结,咱们以后可就难了。”

    说起皇帝来,淑贵妃脸上格外凝重。

    “你父皇的意思是不要跟萧将军起争执,我昨日去问过,他态度很坚决。”

    荣怜月紧追不放,“昨天是昨天,今天不一样了,姓萧的不光是毁了咱们和宁远侯府的亲事,还派人闯我的府门,数罪并罚,再怎么也能判他个十年八年。”

    女儿在耳边吹的风,淑贵妃多少都听了进去,不由得深思起来。

    她本想着再等等,等皇帝的身体彻底垮了,能任她摆布之后再做决断,但那还要再等些日子,而当下,萧将军不知道还会有什么动向,万一影响到行远,就坏了。

    得上门去探探他的底细。

    淑贵妃站起身来,“走,咱们去趟将军府。”

    荣怜月赶忙站直了身子,面露笑容,“母妃威武!”

    天气阴沉,快到中午也不见太阳,冷风一阵接一阵,空中云海翻滚,仿佛蓄足了整个冬天的水汽,不知何时会倾斜下来。

    长街上十分热闹,冬日里卖热食的铺子开了许多,滋滋冒油的炙羊肉,新鲜出炉烙饼子,还有香甜的桂花糕,刚从蒸笼里拿出来,热乎乎的香气飘出几里远。

    冬日越冷越要吃暖身的热食,张麟站在蒸笼的热气里,被糯米糕的香味馋得流口水。

    他又被将军打发出来给公主买吃的。

    好在这回将军有了点良心,另外给了他一些零散的银子让他也能饱饱口福。

    吃饱喝足后,买了公主最喜欢吃的莲花酥和桂花糕,顺道去买了两坛上好的桃花酒,一坛上交,一坛私藏。

    时到正午,浅浅与萧祈在花厅里侍弄几盆花草,到了午饭时间,二人一同享用张麟带回来的还冒着热气的糕点。

    浅浅吃到甜食就觉得开心,吃的饱饱的坐在椅子上消食,突然开口问:“北疆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啊?”

    萧祈看了她一眼,微笑了一下,转头看向窗外阴沉的天空,“那里有宽阔的草原也有一望无际的荒漠,春天的时候戈壁滩上开满了野花,下起雨来到处都雾蒙蒙的。”

    那是他最熟悉的地方,随口说起来都是浓浓的乡愁,“北疆民风淳朴开放,以壮为美,不管是生活还是情感,都野性粗犷,人们直率憨厚,邻里之间互帮互助,感情都很好。”

    “哇,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地方啊。”浅浅惊叹着,一脸向往,“我从没出过京城,还以为天下人都和京城里的人一样。”

    “从没出过京城?”萧祈转头看她,“皇帝每年不是都要去南方避暑吗,你没去过吗?”

    浅浅摇摇头,“没有。”

    小的时候,父皇说她年纪太小不能远行,再长大些母亲去世了,淑贵妃说她身子太弱不能久坐马车,所以一次都没去过。

    住在深宫里的那些年,她一直期盼着能出宫立府,可以在自己家里自在的过日子,结果出了宫也没能逃脱别人的掌控。自由,对她而言太奢侈了。

    有时候抬头看看天空,觉得苍穹甚广,在广阔的苍穹之下一定有着壮丽的山河,而她却没有机会去看一眼。

    “日后公主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都带你去。”萧祈心疼的看着她,读懂了她的心事。

    浅浅轻笑一声,“那我想去北疆看看。”

    “可是那里风沙很大,还常有战乱,不如我带公主下江南?”

    浅浅看向窗外,昏暗的天色下,干净整洁的庭院显得格外好看。她腼腆的微笑着:“江南也很好,但是……北疆是你的家乡,我想看看你生活过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

    闻言,萧祈心中微动。

    是感动,也有忧虑。

    她都知道了?知道他的家乡在北疆,他的出身,他的家族,还有他的爷爷……

    萧祈不知道张麟跟浅浅说了多少,自己更不敢主动去问,这些旧事本也没理由瞒着她,只是他自己心里放不下,张不开口。

    正当他出神之时,坐在对面的浅浅微微皱眉,唇边溢出了一声轻呼,“唔……”

    “怎么了?”萧祈瞬间回神,走到她身边半跪下身来,“动着伤口了,还是开着窗子太冷了?”

    浅浅轻轻摇头,小声道:“我觉得肚子有点疼……”

    “怎么会疼,难道是吃坏肚子了?”萧祈担忧起来,一定是张麟买东西的时候没用心。

    “不是吃坏肚子的痛,好像是……”浅浅咬住唇,把余下的话堵在了口中。

    还没到日子吧?

    浅浅有些懵,那种事儿都是晴妤帮她料理的,她只记得上一回才过去二十几天,应该没那么快才对。

    女儿家的私事怎好对一个大男人讲,浅浅立马改口,“应该没事,是我吃太饱了。”

    看她眼神躲闪,萧祈起身道:“身体有不适不能马虎,我叫人去请大夫。”

    “真的不用了。”浅浅拽住他的袖子,想方设法转移开他的注意力,朝他张开手臂,“你抱我去前厅吧,我给你煮茶,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少女灵动的眼神可爱的像只温顺的小兔子,萧祈犹豫了一会,看张开的手臂向他求抱,心智忍不住动摇了。

    手臂穿过她后腰,将人轻松抱起,服软道:“若是哪里不舒服了一定要告诉我,不要忍着。”

    浅浅乖巧点头。

    二人同去前厅,走到庭院里却听府门那边乱哄哄的,还没来得及赶过去查看情况,便见一衣着华贵的妇人带着身着羽林卫服饰的人杀过来。

    走在最前头的便是淑贵妃与荣怜月,慢悠悠跟在后头的谢卿杭看见被大将军抱在怀里的七公主后,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羽林卫拔出长刀将二人团团围住。

    “你,你们!简直无耻!”

    像是撞破了见不得人的丑事,淑贵妃拨开羽林卫,冲上来抬手就要打到浅浅脸上,落到一半的手被萧祈抬手抓住。

    被这么多人闯进家门,萧祈面不改色,单手抱着浅浅,问道:“你们这是带兵闯进我家,还想对我的公主动手吗?”

    一边说着,收紧手掌,皮娇肉嫩的淑贵妃立马疼的花容失色,叫喊着“哎呦哎呦”,羽林卫要上来动手,萧祈甩开贵妃,那娇柔的身子立马摔倒在羽林卫身上。

    没想到萧祈敢对贵妃出手,荣怜月直接愣住了,回过神来赶紧去扶母妃。

    仰着头叫嚣:“你这个胆大包天的恶徒,昨夜派人闯进我家门,今天竟敢对当朝贵妃动手,难道你是活腻了吗?”

    转过头连带着浅浅一起骂,“你个小贱人不老实去嫁人,竟然在这里偷人,好你们一对奸夫□□!”

    被同父异母的姐姐毒骂,浅浅如梗在喉,默默转过头去趴在萧祈肩膀上,搂紧了他的脖子。

    她不想见到他们,也不想听他们的话。

    萧祈抬手帮浅浅把兜帽带上,遮住了她的脸,隔着兜帽轻轻拍她的头,在她耳边低语,“别怕,没人能把你带走。”

    作为回应,浅浅把脸颊往他脖颈上贴过去,轻轻“嗯”了一声。

    萧祈滚了下喉结,从腰间摸出一颗石子,对准身后的屋顶弹指飞出去。

    紧接着,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从身后的屋顶后冒出来,他站起身,摸摸被打中的脑袋朝着院子里喊,“都已准备妥当,只等将军下令!”

    语毕,府门嘭一声关上,四周墙上屋檐上站起一片黑压压的士兵,对着闯入院中的羽林卫拉开了弓箭。

    淑贵妃大惊失色,怪不得刚才闯进来的时候那么容易,竟中了他的圈套!

    没心思同他们浪费时间,萧祈抱着浅浅朝前厅走去,面前有一羽林卫抬刀要拦,长刀还没落下,萧祈迅速出脚踹到他小腿上,吭哧一声,挡在面前的人瞬间跪了下去。

    萧祈停步,回头道:“贵妃不愿意走,是要我亲自送客?”

    作者有话说:

    什么叫瓮中捉鳖呀?(战术后仰)

    第29章

    【本文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请支持正版,爱你们哟】

    京城的安逸繁华消磨了权贵们对外部的危机感,着眼于内部相争, 勾结新贵,铲除异己,只为谋取更多的利益。

    久而久之, 权力渐渐聚拢在世家手中,就连春闱中榜的前三甲也是世家子弟。世家依附皇室, 皇室又利用世家巩固自己的地位,造成阶级固化, 众人墨守成规般遵守着约定俗成,不会让权力落在旁处。

    突然到来的镇北大将军在京城这潭死水中激起了千层波浪。

    淑贵妃抚着自己已经红肿的手腕, 愤恨的看着眼前人。

    向来入京的新贵都要乖乖接受世家的招安,偏偏眼前这个让人捉摸不透,不向任何一家示好,也没有显露出自己的欲望。这样的人,实在可怕。

    来之前本以为他是个好色之徒, 贪图荣浅的美色才当街抢婚,今日一见, 那大将军将人亲密的抱在怀里,丝毫不顾及旁人的眼光, 而胆小懦弱的荣浅在他们面前竟然主动搂了大将军,二人私相授受, 竟是已经勾结到一起去。

    淑贵妃打着“救回七公主”的旗号带人闯进将军府,想着已然过去了两个夜晚, 大将军的新鲜劲儿也该过了, 哪怕交出来一个残花败柳, 她也能带回去给宁远候一个交代。

    所有的谋划都在萧祈的圈套里不攻自破。

    “萧将军,你这是要谋害本宫吗?”

    淑贵妃扶着女儿的手站稳,面对着数倍于自己的士兵,心中不免慌张,却也要在女儿女婿面前维持身为长辈的尊严。

    “守家护院而已,疯狗闯门,口出狂言,杀了便杀了。”萧祈背对着她,言语冷的没有温度。

    经历过边疆战乱的萧祈最瞧不上这些靠剥削民脂民膏才活的滋润的权贵不想着为百姓谋划生计,满脑子都是钱权,脂满肠肥,贪得无厌,不知满足。

    若不是手上还抱着浅浅,怕吓着她,他早就一刀给他们个痛快。

    富贵半生的淑贵妃哪里听过这样骇人听闻的威胁,凶巴巴道:“你敢!”

    “我为何不敢?贵妃无端带人闯进我府中,已是犯了靖朝律法。”萧祈冷声道,“难不成靖朝律法只袒护权贵,我这个北疆回来的粗人便用不得?”

    淑贵妃轻咳一声,一本正经道:“本宫带人上门是为了带走荣浅,她是我们皇室的公主,早已定了夫家,你将她抢过来戏耍,难道靖朝律法里有可以强抢女子一说吗?”

    被提及的浅浅默默闭上了眼睛,在寒冷的冬日躲藏在温暖的雪裘里,依偎着男人结实的臂膀,两耳不闻身边事。

    这些人闯进来无非是为了两件事,一要带她出去给侯府一个交代,二便是趁机打探萧祈的底细。

    浅浅知道自己在他们眼中只是个可以随意摆弄的物件儿,一点也不想跟他们离开。

    她抱着萧祈,是对他愿意保护自己的感谢,也是想寻求安全感。

    侧脸靠在他颈窝中,浅浅不由得心生期盼——虽然她总是被人抛弃的那一个,但会不会真的有这么一个人愿意一直守护在她身旁?

    天下之大,她还会遇到很多人。浅浅相信自己会遇到懂她爱她的真命天子。

    可现在,她开始期待。

    那个人会不会是萧祈?

    男人的声音响在耳边,沉稳从容,不露惧色,“七公主是我府上的贵客,我回京便见她遭人胁迫,心有不忍将她接来府上小住几日,怎么就成了抢婚戏耍?”

    他的眼睛静静的凝视着浅浅兜帽下露出的一小块儿肌肤,是脸颊上凸起的软肉,又白又嫩,看着便讨人喜欢。

    萧祈抬手帮她把脸遮严实,在外头呆的久了,衣裳若透了风,只怕公主要受凉。

    心里想着要照顾好公主,一会儿还要陪她去煮茶,口中说出的话在警告闯入府中的疯狗。

    “贵妃娘娘长了一张巧嘴,可千万别再说那些污言秽语,脏了您的嘴也脏了我的耳朵。”

    淑贵妃光鲜亮丽了几十年,今日却被这粗蛮的将军羞辱,又羞又气,恨不得上去甩他一个巴掌,却又忌惮着满院的弓箭手,不敢轻举妄动,只狠狠的冲着浅浅下命令。

    “小七,跟我走!”

    浅浅不答。

    一片诡异的寂静后,淑贵妃越发下不来台,斥骂道,“你真是胆子大了啊!忘了我怎么教你的吗,我们皇室的公主要有忠孝礼义,今日你若是不跟我走,事情传扬出去,你后半辈子就都毁了。”

    慷慨陈词仿佛真在为浅浅着想一般,站在贵妃母女身后的谢卿杭借机插话。

    “七妹妹同我们回去吧,人心难测,这位萧将军今日敢用弓箭对准我们,难保他哪天喜新厌旧将你弃之不顾,到时回头可就晚了。”

    他紧张的看向浅浅,真怕她什么都不顾也要留在将军府里。

    侯府世子是个傻子好摆弄,浅浅就算嫁进了侯府,他也还有机会能博美人一笑,若是她留在大将军身边,那他想得到她,怕要难于登天。

    人人都有私心,谢卿杭借着贵妃的话挽留浅浅,“你了解他吗,知道他是什么人吗?如此轻信外人,疏远家人,就不怕以后在这儿吃了苦,也没人能帮你吗?”

    这样的话劝那些被诓骗误入歧途的女子都是好话,但对浅浅而言,哪里有的值得信任的家人呢。

    她并不理会谢卿杭的话,却有些动摇。

    她有自己的府邸,并非无家可归。她是靖朝公主,这样不清不楚的住在萧祈家里,的确对他们两人都不好。

    萧祈是镇北大将军,必不能在京城久留,迟早要回到北疆去,寻一个北疆女子成婚,若被人得知他在京城曾与她同住数日,他未来的妻子一定会难过的。

    浅浅不希望因为自己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更何况萧祈对他那么好,她也该为他和他未来的妻子着想。

    不如就借此机会,回公主府去。

    生出这样的念头,她小心翼翼张口,用只有两人能听得到的声量唤他:“萧祈……”

    少女的语气谨慎中带着试探,萧祈没有给她把话说完的机会,沉声道:“不许走。”

    三个字像沉重的石头一样压下来定住了浅浅的心,叫她打消了一时的慌张心思,乖乖的答了一声“嗯……”。

    萧祈在浅浅身边许久,知道她是个天性纯洁善良的姑娘,因为乖巧懂事而被礼教束缚其中,但是有他在,就不会再让浅浅被人摆布。

    他抱着人转过身来,呵斥淑贵妃:“道义礼法是用来约束自身的,而不是你们拿来要求七公主服从的借口。”

    这一转过身来,众人得以看见他的正脸,深皱的眉头,狠厉的眼神中毫不掩饰的杀意让人毛骨悚然。

    荣怜月细细端详着,渐渐觉得大将军的长相有点熟悉。

    这个人……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坐在高位的王孙贵族脚下踩着数不清的奴仆与平民百姓,更不会正眼去瞧一个低微的侍卫,眼看过去快要一年,模样早就记不清了,荣怜月想了半天才有个大概的轮廓。

    萧将军,萧侍卫……

    荣怜月灵光一闪,惊叫道:“母妃,我想起来了,这个人是去年宴会上那个戏虎的官奴!”

    此言一出,淑贵妃和谢卿杭也跟着回想起来,当初浅浅身边是跟着一个皇帝赏赐的官奴。

    起初淑贵妃派人在七公主府里监视,还得知那官奴与浅浅走得很近,后来她派过去的人因为办事不得力被浅浅赶走,淑贵妃也没有对一个不受宠的公主太上心,便不再多管,竟不知那官奴什么时候离了京,跑到了北疆去,再回来便成了镇北大将军。

    怪不得他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抢走了荣浅,原来是狼子野心,早有预谋!

    像是抓住了什么了不得的把柄,荣怜月一改方才的沉默隐忍,开口大放厥词。

    “姓萧的,你身为下人,竟然对自己的主人心怀不轨。荣浅,你竟也愿意委身给一个官奴,真丢我们皇室的脸!”

    萧祈有些烦躁。

    这些人像疯狗一样在他的院子里叫嚣,实在惹人心烦,想来是没见血,才不知道害怕。

    他抬起手,动了动手指。

    屋顶上张麟看到命令,挥下手臂指挥士兵,三支利箭瞬间射出,一支一支逼近躲在羽林卫保护中的荣怜月,最后一支稳稳的扎在了她裙尾上。

    荣怜月尖叫一声,“啊!”用力去扯自己的裙子,可那羽箭像是长在了地上似的,怎么都拔不动。

    护在身侧的羽林卫掏出刀来将她的裙尾砍断才解了她一时之困。

    “母妃,他要谋杀我!”

    从小生活在温室里的荣怜月不知道害怕和服软,受了威胁仍旧不知道闭嘴。

    淑贵妃却没有立刻应下女儿的话,一脸凝重地看着眼前的大将军。在荣怜月认出他是那个官奴后,淑贵妃越看他越觉得面熟。

    姓萧,因罪被充为官奴,还有叫人无法忽视的武力与治军手段,活脱脱像极了几年前的那个罪人。

    可是……那一家子嫡系都已经死光了……难道他是从地府爬出来的不成?

    天顶的乌云越发厚重,黑压压的沉下来,忽起阴风从院中吹过,吹动贵妃头上繁复的发饰,风过后,一阵冷意袭来,从头到尾将淑贵妃凉了个遍。

    压下心中的慌乱,淑贵妃上前问他:“你是益州萧家的?萧毅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爷爷。”萧祈淡淡答。

    闻言,淑贵妃眼神变的惊恐,脸上涂满脂粉也掩饰不住神情的倦怠,“不可能,萧毅的子孙都已经死绝了……你是想借着他的名头收买人心?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看着淑贵妃意料之外的反应,萧祈嘴角勾笑,“对当年的事,贵妃娘娘好像比我还清楚啊。”

    “你……”淑贵妃眼神躲闪,侧过身去,“今日暂且放过你,下次就不会这么简单了。”说着便要带人离开。

    荣怜月不依不饶,她今天请母妃过来是给她出气的,反而自己受了一肚子气,她抓住淑贵妃的袖子撒娇说,“母妃,咱们带了这么多人,为何不跟他拼一拼,不一定会输啊!”

    “你给我住口!”淑贵妃抬起肿痛的手扇了女儿一巴掌,“走!”

    荣怜月被这一巴掌打蒙了,眼睛泛红,忍下心中的怨念,跟着淑贵妃一起出去了。

    羽林卫一边警惕着一边往外退,谢卿杭故意走得很慢,落在后面,转头问萧祈:“你为什么一直抱着她?”

    萧祈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直到所有的羽林卫都退去,张麟从房顶上跳下来,重新布置人手守住将军府各处门,走到府门外,看着来时气焰嚣张的众人如同丧家之犬灰溜溜的逃走,直忍不住想笑。

    虽然听将军说过公主的家里人都是些享惯了富贵的恶鬼,今日一见,果然嘴脸可怖。

    明明公主那么可爱善良,这一群所谓的“家人”却凶恶虚伪,他们怎么配做公主的家人呢。

    送走了不速之客后,萧祈抱着浅浅走进前厅,给她倒了一碗热茶,喝下暖暖身子。

    在炭盆边暖了好一会儿,浅浅才缓过来,手里捧着他递过来的热茶,一边轻抿着,偷偷抬眼看他。

    平时看他他高大英武,只觉得他长了一张相貌,这个时候再看,竟能从他眉宇间看出征战杀伐果决的魄力。

    方才他运筹帷幄,与淑贵妃对峙时从容有理,在冷风里抱了她那么久,手臂依旧坚实有力,连动一下都没有,天底下恐怕再找不到第二个比他更可靠的男人了。

    从前因为他的陪伴和守护而心动,今天看到了萧祈作为将领有勇有谋的一面,浅浅对他多了几分佩服和仰慕。

    果然还是喜欢他……

    心底萌动的情感像糖一样在心底融化,感觉甜甜的,痒痒的,像喝了桃花酒一样醉人。

    虽然他以后会回到北疆成家立业,但她现在偷偷喜欢他一会,应该没关系吧。

    喜悦在心中蔓延,少女嘴角勾起笑意。

    男人正在她面前摆茶具,浅浅有意无意看过来的视线叫他不由得紧张起来——刚刚是不是太凶了,张口闭口打打杀杀,会不会吓到她了?

    “公主?”试探着喊了她一声。

    “啊?”正偷看的浅浅被他突然的轻唤吓得一个哆嗦,心虚道,“怎,怎么了?”

    萧祈看到她受惊的反应,心里咯噔一下,抬手将茶盒递给她,“要煮茶吗?”

    “嗯。”浅浅松了一口气,接过茶盒。

    茶盒里装的是上好的雨前龙井,浅浅轻轻打开,捏了些茶叶放进紫砂壶里,用一旁刚烧好的热水冲泡,洗茶过后,再一次冲进热水静静等待,看茶叶在水中起伏,慢慢舒展,水中冒出的热气也带上了淡淡的茶香。

    坐在对面的男人将茶杯递到她面前,低声道:“你别怕我。”

    “我没怕你。”浅浅抬眸看了他一眼,接过了他手上的茶杯放在自己的茶杯旁边,微笑道,“我觉得你很好。”

    萧祈眼眸中微微闪光,只被她夸一句“你很好”,便心情愉悦的不得了。

    “有些事我没有告诉你,因为是我的家事,而且牵扯到了你的父皇……但是我不想再瞒着公主了。”趁着心里这股冲动劲儿,萧祈同她坦白说。

    茶壶在炭火上煨了一会儿,茶香四溢,浅浅用毛巾捏了壶柄,为二人倒了两杯茶,动作优雅。

    双手将他的那份递过去,轻声道:“谢谢你愿意信任我。”

    少女软嫩的脸笑起来格外可爱,萧祈看着她微笑的模样,心脏也变得柔软。

    过去对他而言是无尽的不甘和折磨,他本想把这些事都烂在心里,但他还想拥抱未来,有公主在的未来。

    深呼吸之后,萧祈对她讲述了他的家族,益州萧家的兴衰。

    萧家祖上几辈在北疆世代守卫边关,一直到萧毅那一辈才攒下了一份基业。

    萧毅年轻有为,二十多岁便成了军中将领,四十多岁时与另外几个文臣武将一起辅佐当时的太子登上皇位,也就是现在的皇帝。

    成为辅佐皇帝的功臣后,萧毅在外开疆扩土,用了十几年平定北疆的战乱,与西北一众小国签订和平协约,换回了靖朝西北未来五十多年的和平。

    过完六十大寿后,萧毅卸任,带着家眷回京养老,不再过问军务。不过半年,萧毅便因各种理由被人弹劾,说他铺张浪费、不敬皇帝、子侄嚣张、目无法纪。

    为了平息谣言,萧毅只得将仅留在身边的几个子侄都送去北疆,府邸换了一个又一个,宅子越来越简朴,这才堵住悠悠众口。

    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一年后,有人在他府中搜出了黄袍和诅咒皇帝的巫蛊,皇帝震怒,下令抄斩萧家,嫡系男子全部斩杀,嫡系女子充为军妓,支系萧姓成为官奴。

    可怜萧祈的父亲身在北疆,刚下战场便上刑场,连句辩解的话都没有,血溅当场。

    萧家从此没落。

    时年,萧祈只有十三岁。

    他本是爷爷最器重的孙子,被爷爷带着在京城生活过一段时间,随后便因为官员的弹劾,和堂兄弟一起又被送回北疆。

    皇帝的圣旨传到益州时,萧祈正在姑父家中与姑父一起研习兵法,兴起之时,到了晚饭时间萧祈仍不愿归家,姑姑便让表兄去萧府说一声,顺道给萧祈的母亲送了些她新做的糕点。

    表兄这一去便没再回来。

    直到晚上官兵来姑父府上抄家,萧祈才知道表兄代替他死在了萧府中,而他借用表兄的身份活了下去,同姑姑姑父一起被充为官奴。

    为奴七年,萧祈在不同的权贵府中辗转,直到与白虎一起进京,遇见浅浅,才结束了这灰暗的岁月。

    一壶茶已经喝干了,浅浅见他表情淡然的说着当年的事,心中泛起感伤。

    原来她从不了解他,不知道他过得那么苦。从小被当做继承人培养,有这样好的天资和头脑,却只能屈身为奴,被折损尊严,麻痹五感,他是怎么撑过来的。

    她抬手摸摸他的头,安慰道:“你现在做了镇北大将军,重振萧家,你家人的在天之灵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萧祈缓缓闭上眼睛,任她抚摸自己的头,表情释然了许多,“家族覆灭之后,我一度浑浑噩噩的过活,本想着就这样了此残生……”

    他睁开眼睛,直视浅浅,脸颊微微勾起笑意,“但是我碰到了公主,是你给了我活下去的意义,给了我作为人的尊严,从那时起,我就下定决心。”

    他的眼睛如同闪耀着星辰的夜空,一眼望进去,灵魂便沉溺其中,犹如被他勾了心魄一般,浅浅无法移开视线。

    “余生,奴以公主为尊,绝不会再让你受一丁点委屈。”

    一番肺腑之言如同宣誓效忠,不但语气郑重,甚至用了身为奴才时才用的卑称。

    男人的声音近在眼前,低沉又充满磁性,在耳边久久挥之不去。浅浅被他的真性情感染,又感动又羞愧。

    萧祈对她这么好,她受之有愧。

    哪怕二人已经没有了主仆关系,他仍旧把她当成主子尊重爱护——如果他知道被他捧在手里的公主对他怀着那种男女之间的心思,一定会失望的吧。

    浅浅用微笑掩盖了心里小小的落寞,轻揉他的头发,“好好,我知道了,我会安心住在你这里,一直等到风平浪静。”

    也就是太子之位定下的时候。

    虽然那个时候对于浅浅来说也不一定安全,但对萧祈而言,他不会在京城留太久。

    现在权贵们暗地里忙着太子之争,皇帝又久久不理朝政,所以萧祈无召回京已经两日都没有人提议处置,等到初八官员入朝,必然有人会提此事,日后朝中局势稳了,他定然是要回去北疆的。

    或许是一个月,也有可能是三五个月,再长一点,浅浅就不敢想了。

    她转开话题问:“所以说,这个府宅曾经是你家的产业?”

    萧祈点点头,“我爷爷年轻的时候收了很多徒弟,有人弹劾他铺张浪费,他便把这宅子送给了身家不多的沈将军,沈将军知道我的身世后,便将这个宅子转送给了我。”

    兜兜转转,最终物归原主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浅浅笑着看他,忽然感觉身子有些不适,把手收了回来。

    小腹泛起一阵酸痛。

    忽然有一股热流流下,浅浅意识到那是什么,赶忙并拢了腿,害羞的侧过头去,慌张道:“萧祈,你能不能让人去公主府带个丫鬟过来?”

    “怎么了?”

    “我……我不舒服……”浅浅不敢有大动作,她腿上有伤换衣服本就不方便,万一再弄脏了身上,清洗起来更是麻烦。

    看她小脸颦蹙着,萧祈紧张地站起来:“哪里不舒服,需要找大夫吗?”

    “不是找大夫的事,是……”浅浅羞于启齿,只能委婉的形容,“就是女子长大了都会有的那个……”

    “什么?”萧祈一脸不解。

    这都听不出来,简直是个木头脑袋!

    浅浅又急又慌,催促他:“哎呀,我跟你说不清楚。你快去公主府带个丫鬟过来,我快不好了。”

    一向温顺的公主哪曾有过这般急躁,萧祈感觉事情不好,忙稳住她,“你别着急,我这就叫人去。”

    他掀开门帘走到外头找人,“张麟,张麟!”因为太着急,声音比平时大了不少。

    闻声而来的张麟从旁边墙上跳进来,身姿如同猴子一样灵活,小跑到他面前,“诶,在呢在呢,将军找我什么事儿啊?”

    萧祈皱眉道:“公主身体不舒服,你快去七公主府找个丫鬟带过来。”

    张麟不解,疑惑道:“什么病啊,有您照顾还不够,还得专门找个丫鬟过来?”

    “我也不知道,她好像肚子疼,还说是女子都会有的。”萧祈眉头紧锁。

    “哦——”张麟瞬间明白,松了一口气,“我当什么事儿呢,公主是来月事了吧。”

    “月事……”萧祈回想起公主慌张羞怯的表情,说提此事吞吞吐吐的模样,恍然大悟,懊悔的直拍脑袋。

    他真是傻,竟然追问她这种羞人的事。当初怎么就没想到这些呢,府里下人照顾的都是男子,公主是个未出阁的少女,定然有他照顾不到的地方。

    回过神来赶忙催促张麟出去办事,转头就见张麟不老实的探头到窗边往里面张望,萧祈抬手按住他的肩膀往后推,“瞎看什么,不许看!”

    张麟后退两步站稳,双臂抱在身前,摇头道:“将军护着公主不给人看,结果人家来月事你都不知道。”

    萧祈被他说的脸都羞红了,“少说这些没用的,快出去办事。”

    “是。”张麟无奈道,说完了便从正门离开,调了辆马车,奔去了公主府。

    萧祈站在门外,外头的冷风迎面吹来,脸上的热度久久没能褪去。空中乌云阴沉,他心里却羞得很,不知道要怎么进去面对浅浅,想了一会就觉得自己还有事要去做。

    他叫来了管家,犹豫了一会儿,吩咐道:“我出去一趟,你在这儿照看公主,千万小心,不能马虎。”

    管家恭敬俯身,“将军放心。”

    交代好后,萧祈从侧门出了府。

    话分两头,张麟驾着马车来到了公主府外,隔着院的距离就看见府门外有几个眼线守在那里,暗处不知道藏了多少人在守株待兔。

    惜命的张麟径直路过,没能进七公主府,但自己还要回去交差,便想到,齐峰昨天晚上救出来的人不就是公主的女使吗?

    干脆到齐峰那里要一个过来送回将军府交差就成了。

    说干就干,张麟将马车停在一个隐秘的角落,飞身上墙,踩着屋顶上的瓦,看着繁华的京城只觉得眼花缭乱。

    不知踩了多少个房顶,眼见着风越来越大,张麟终于到了地方,落在一家民宅里,走到主屋前敲敲门,“在吗,我有事找你。”

    民宅里很安静,主屋的门从里头拉开,藏身在此的齐峰现身,见来人是张麟,让他进屋来。

    “有什么事?”

    张麟张望主屋,除了齐峰没看见旁人,直接问他:“你昨晚救回来的那几个姑娘,她们身体好些了吗?”

    “没那么好。”齐峰拿起门后的刀轻轻擦拭。

    张麟诉苦道:“公主身体不适,将军让我带个人回去照顾她,如果实在没有,我就只能去买一个了。”

    “倒还有一个能走的。”齐峰起身出门,“你等一会儿,我把她带过来。”

    过了一会儿,齐峰带着一个微胖的小姑娘走进来,张麟见了人,上下打量着:“怎么看着那么小?公主说过之前贴身照顾她的是一个叫晴妤的,是她吗??”

    齐峰摇头,“晴妤不行,她后背的伤太重了,自己都起不了身,更别说照顾别人了。”

    小福站在原地看着陌生人,虽然不认识他是谁,但知道齐大哥是救了自己的好人,主动道:“让我去照顾公主吧,公主最喜欢吃我做的饭了。”

    齐峰把人往他面前推了一下,冷声道:“把她带走吧,她伤的不重,吃的还多,我托人照顾他们已经很累了,还要天天给她多做一份吃的。”

    “对不起。”感觉自己被嫌弃了,小福低头道歉。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能吃是福。”张麟瞪了齐峰一眼,一把把小丫鬟拉到身边,“小爷带你去将军府,天天吃好吃的。”

    突然跟男子近距离接触,小福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这位活泼的哥哥此沉默寡言的齐大哥要好相处一些,扬起小胖脸笑着同他道谢:“谢谢哥哥。”

    第一回 听到旁人叫他哥哥,张麟顿时感觉自己成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开心应她,“诶!”说着,拉着人就往外走。

    齐峰在身后嘱咐:“她腿上还有些淤青,别忘了回去的路上买点药给她擦。”

    张麟回头,一双眼睛审视着钉在他身上,“你看人家腿了?”

    “不是我,是……晴妤告诉我的。”齐峰清咳了一声。

    “哦……我知道了。”张麟好像看出了什么,意有所指的点点头。

    进到将军府中时,刚到下午,张麟把小福送进浅浅的卧房,交完了这桩差事,从房中退出来,总算能偷一会儿闲。

    卧房里,主仆两人抱头痛哭。

    小福与浅浅年纪相仿,都是孩子心性,抱着浅浅大哭,“公主!奴婢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公主了!您的腿还好吗,四公主下手真是太狠了。”

    浅浅轻拍她后背,“我的腿伤已经有起色了,你呢,你们还好吗?”

    “我们被抓过去之后,四公主三天两头叫人教训我们,晴妤姐姐她们护着我,替我受了好些打,现在还在养伤,不能过来看公主。”

    士兵白日里都是要回军营的,只有齐峰军职高一些,比较自由。

    现在四公主的人仍旧在暗地里搜捕她们,要把他们捉回去继续做要挟浅浅的把柄。若没有十足的把握,一露头就会被抓到,所以齐峰那边打算等到晚上,或者三个女使伤势减轻后再转到将军府里来。

    在主仆二人互相倾诉时,外头有人推门走进来,小福转头去看,就见萧祈拨开纱帐走进来,“啊,是萧大哥。”

    浅浅轻轻点了她一下,“现在要叫他大将军了。”

    “哦——齐大哥说派人救我们的将军,就是萧大哥啊!”小福一脸崇敬。

    浅浅疑惑:“齐大哥是谁?”

    萧祈答她:“齐峰是军中校尉,和张麟都是我的副手。”一边说着,偷偷从衣裳里掏出什么东西,放在了梳妆台上。

    “公主您不知道,我来的时候可害怕了,外面都传您在将军府里受苦了,我还以为你给人欺负了……”小福看看公主,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你们聊,我先回去了。”萧祈刚来就要走,小福面露疑惑,浅浅却拉住了她,不让她多问。

    了解了公主如今的处境后,小福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萧侍卫是怎么成了大将军,但有人能护着公主,让公主能不再受委屈,她就高兴。

    ……

    晚饭过后,萧祈吩咐张麟给小福安排住处,他则抱着公主回房。

    将人放在床上后,萧祈俯下身给她盖被子,似是不经意地问:“小福回来了,公主晚上也能睡得安稳些了。”

    躺在床上的浅浅噗嗤一笑。

    萧祈直愣愣的看向她:“我哪里说错了吗?”

    “不是说错了,只是……”浅浅抓着被子盖住自己半张脸,埋在被子里说,“小福睡觉会打呼噜,睡得也早,叫都叫不醒,我一般不会让她贴身服侍。”

    萧祈略带担忧的面容舒展开来,给她掖好被角,微笑道:“那公主早点休息。”

    “嗯,你也早点睡。”

    浅浅闭上眼睛,听着男人走出去,然后是关门的声音,紧接着,他的脚步声在庭院中渐行渐远,消散在风中。

    不知睡了多久,忽起的夜风吹动窗户,沉闷的声音响在耳边,一下一下,越来越重。

    浅浅猛然惊醒,一头冷汗。

    肚子好疼,她懒懒的躺着不愿动弹,下意识看向身边,没有人,转头看向窗外,立在屋檐下的身影孤寂挺拔,不知何时来,也不知何时走。

    他怎么又……

    浅浅抬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被外头的风声吵的心慌意乱,怎么也睡不着了。

    风吹的那么大,庭院里的灯笼依旧亮着,为她驱散黑暗。

    浅浅不傻,她知道那是萧祈为她守着那些灯火,昨夜也是,她甚至不知道萧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今夜,他又要守到什么时候呢?

    他对她好的太过,让她越来越分不清界限在何处。

    少女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思绪纠结:万一她习惯了他的好,越来越不知足怎么办?要是萧祈离开的时候能把她也带到北疆长住就好了,不光是北疆,只要和他在一起,哪里都好。

    外面风那么大,把他吹出病来怎么办。她想让萧祈健健康康的长命百岁,不要像她一样虚弱多病。

    越想越睡不着,她攥紧了粉白的小拳头,张口对着窗边说,“萧祈,外头冷,你进来睡吧。”

    语毕,立在窗外的人影微动一下,没有回应。

    浅浅嘟起嘴来:“我知道你听见了。”

    良久,男人的声音合着风声在窗外响起,“公主睡吧,我在这守着就成。”

    浅浅有些委屈,她每一次想任性,都会被萧祈拒绝。但这一回,她非坚持不可,“你要是被冻生病了,我会难过的。”

    “可是……”萧祈靠在屋檐下,站直了身子,进退两难。

    屋里传出来少女软糯的声音,带着还没睡醒的朦胧感,渐渐有些失意,“你若是还听我的,就进来吧。”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本文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请支持正版,爱你们哟】

    她不喜欢一个人呆着。

    世上这么多人,浅浅却总觉孤独, 照顾他的女使们并没有念过几年书,她们也过得很苦,哪怕知道浅浅的难处, 也对此无能为力。

    没有爹娘护着还要被人排挤欺负,浅浅一边长大一边习惯这些事, 可以忍气吞声也可以默默承受。

    她在夹缝中长大,向往头顶清澈蓝天中的暖阳, 哪怕无法得到,也默默祈祷自己能被人善意对待。她温和待人, 因为知道被人苛待的委屈,也期待能够遇见独属于自己的一抹暖意。

    曾经相信过的两个男人,父皇,谢卿杭,曾经给过她温柔, 让她期待未来会更好,却都毫不犹豫地将她弃在身后。

    她越来越迷茫, 不敢奢求明天会变得更好,随波逐流, 任人摆弄。

    从什么时候开始,记忆里那个坚实的背影越来越清晰, 在每一个孤独漆黑的夜,给了她一点温暖的慰藉。

    如同溺水的人想紧紧抓住救命稻草, 浅浅也想抓住萧祈, 想牵他的手, 也想抱着他。但是她害怕自己深陷泥潭,早已无法逃脱,她伸出手去,会把萧祈也拉下水。

    听到男人的拒绝后,浅浅越发觉得自己贪心不足。不舍得他在寒风中吹坏了身子,却还贪心的奢求他陪在自己身边,不要离开。

    只今夜一次,等到明天,她一定做一个懂事的公主,绝对不会再犯这样的糊涂。

    “你若还听我的,就进来吧。”

    声音落定,外头男人没有立刻应答。

    浅浅心凉了一截,他一定觉得她是在说梦话、疯话,没出阁的姑娘竟然让一个成年郎君进自己的房里,果然像荣怜月骂的那样,是她不知羞耻。

    她一边自我谴责,一边缩紧了身子,心里泛起酸涩,不知道明日要如何面对他。

    如果不喜欢他就好了,那样,她就能像看待普通人一样看待他,不会妄图接近他,就不会那么难过。

    伴着烛火晃动的光影,渐渐湿了眼眶。

    “吱——”门从外头被推开,强劲的风从打开的门缝里灌进来,冰凉刺骨,将温暖舒适的房间吹凉了一半,也将炭盆里的火吹得更旺,跳起几个火星子来。

    男人迈进来,转身将门关好。

    屋里的风落定,急促燃烧的炭火晃悠两下后恢复正常。少女的心却在听到迈进来的脚步声后停滞了一刻,那一瞬间,她仿佛忘记了呼吸,全部的注意力都定在了一件事上。

    萧祈进来了。

    他愿意和她一起过夜?

    心脏激动的跳动起来,胸腔里扑通扑通的,两只手去按都压不住那汹涌而出的情感。

    一时间不知该庆幸萧祈是个木头脑袋,还是该感慨自己竟然有勇气让他进来。浅浅转头看向纱帐外寻找他的身影,在朦胧的光影中,看到他坐在了软榻上。

    浅浅努力翻动身体,侧身躺着,更方便看到他,同时为自己的行为辩解:“你不要误会,我让你进来是怕你在外面受冷。”

    一开始的确是这么想,但被他拒绝之后还要坚持,便是带上了私心。

    男人端坐在外间的软榻上,隔着一道纱帐,目不斜视,“我知道,是我脑袋一根筋,差点辜负了公主的好意。”

    他站直的时候像挺拔的大树,宽厚的背像一堵坚实的墙,坐下的时候一丝不苟,哪怕是在自己家里,动作也不放肆,端方持重,赏心悦目。

    浅浅侧躺着看他,心安又高兴。

    这不是他们初次一起过夜。

    上一次她淋了雨,发烧迷糊,脑子不清醒才自作主张牵他的手,回想起来,他的手那么宽大,而自己的手那么小,竟也能让他老老实实地让自己抓着。

    浅浅觉得自己很幸运,能遇见萧祈这么好的人,愿意保护她也包容她的任性。

    她心里暖暖的,整个人慵懒的舒展开,看着外头的身影,慌张的心也定了下来。

    坐在外头的人没有放松警惕,眼神定定的看向前方。浅浅看他那么紧绷,趁机劝他:“其实你不用每天都过来为我守夜,你如今是大将军,平日一定有很多要忙的事,还是好好休息吧。”

    萧祈紧张的攥着衣袖,两只手放在膝盖上,听到她的声音,脊椎便仿佛有电流窜过,让他越发清醒。

    公主长得可爱,但终究不是小孩子了,她已经到了可以成亲嫁人的年纪,是未出阁的女子。萧祈明白自己走进来意味着什么,但他还是进来了。

    他没有办法拒绝浅浅。

    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每日与公主亲密无间,已经犯了男女有别的大忌,萧祈深知自己该自省才对。可他却想着再进一步,妄想着能在她心里占着一席之地。

    身为奴仆不该有这样的心思,可萧祈不觉得他和公主是“朋友”,宁愿做她的忠仆,成为值得她依靠的臂膀,也不想与她在“朋友的距离”中渐行渐远。

    想和她有更深的羁绊,成为对她而言很重要的人。

    心怀贪念,身体再端正紧绷也骗不了自己,燥热的喉咙仿佛被炭火烤干,他尽力压低了声音,回答她:“若是公主睡得不好,我也难眠。”

    闻言,纱帐后面的小公主眼波流转,羞涩垂眸,“那你也睡吧,别干坐着了。”

    听了公主的吩咐,萧祈抬起手来开始解衣带,浅浅隔着纱帐看到他的动作,害羞的捂住眼睛,“你要干什么?”

    “公主不是让我睡下吗?我得将外衣脱了……”萧祈有些不知所措,他是哪里做的不对了吗,怎么听着公主的声音有些害怕似的。

    尽管萧祈在外打仗的时候时常不脱衣裳就睡,但卧室里这么暖和,他穿的这么厚,睡不了一会儿就会被热醒。

    浅浅意识到自己大惊小怪了,她躺在别人的房间里,让人进来休息,偷看人家,还不让他脱衣裳,实在说不过去。

    隔着纱帐,她只能朦胧的看到男人的身影,知道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劲装,看他的手扯着松了一半的腰带,脑海中便不自觉的去想,那衣衫下会是怎样一副精壮的身体。

    从小学到的礼数告诉她这样看人家,对着人家想入非非是很没有规矩的,可她又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

    喜欢的人在眼前,谁能忍住不多看两眼。

    更何况她也不能长久的和他在一块,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分开。开心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浅浅想珍惜能和他相处的时间。

    她咬了咬牙,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对他说:“你……你把烛火熄了再脱吧。”

    男人顿了一下,有些不解:“可是公主不是怕黑吗?”

    “我现在不怕了呀。”浅浅看着他,视线缓缓往下落,落在了烛光照下的他的影子上,腼腆道,“因为有你在……”

    闻言,端坐在软榻上的男人缓缓侧过身来,看到了纱帐后一张面向他的小脸,不知看了他多久。

    萧祈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脱衣裳被公主瞧见了,虽然隔着纱帐看的没那么真切,但还是不妥——是他粗心大意了。

    他站起身来,将外间的烛台吹灭。

    外头的光亮暗下来,黑暗伴着男人的脚步向她逼近,浅浅却不觉得害怕,反而有些期待,看着他抬手拨开纱帐走进来,浅浅立马垂下视线。

    两人之间的距离一点一点拉近。

    “若是公主不习惯,我再把烛火点上。”萧祈走到床前看着她,温柔道。

    “嗯。”浅浅小声应答,视线却落在他身后,身旁的烛光在他身后照出一个长长的影子。

    如果能藏在他的影子里就好了,可以一直跟在他身后。天黑的时候,四周黑黢黢的,影子也跟着融进黑暗中,将他包围。

    她也想抱他。

    可是她的手臂不长,长得也不高,比他要瘦小很多很多,就算张开手臂也环不住他的胸膛。

    视野中的光亮一一熄灭,直到房间中完全暗下来。萧祈走去了外间,浅浅只能听到窸窸窣窣的脱衣声,她闭上眼睛,格外放松。

    听到他躺下的声音后,浅浅也准备睡下,却听到外头传来他的声音,关心道:“公主,为什么会怕黑?”

    浅浅没有睁开眼,微微皱眉,答他:“天黑了会有鬼从地里爬出来,他们会把我抓走吃掉。”

    人害怕什么都不新鲜,萧祈关心她是不是遭受过什么才忍不住问出口,却得到这么一个孩子气的回答。

    “谁跟你说的?”

    “小时候照顾我的嬷嬷。”

    “她怎么会对你说这种话?”萧祈很疑惑,照看皇室子女的乳母都毕恭毕敬,生怕哪里出了差错丢了命去,为何那嬷嬷要吓唬公主?

    浅浅轻声说:“母亲走了之后,父皇让淑贵妃抚养我,但是她照顾荣怜月没有时间管我,所以就派了一个嬷嬷来照顾我。”

    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胆子就很小,经常哭哭啼啼的,来照顾她的嬷嬷为了省事,便总要吓唬她,不让她在夜里哭闹,久而久之,浅浅越来越胆小,眼泪也越来越多。

    她很少跟人说起自己儿时的事,可是和萧祈在一起让她很安心,想要把藏在心里的话都跟他说一遍。

    “那都是她们说来吓唬你的。”萧祈的声音沉稳清晰,“真的有鬼也不用怕,有我挡在外面,绝对不会让她们伤害到你。”

    “嗯。”浅浅微微一笑,只觉得现在是她十年来最幸福的时刻。

    精神渐渐放松,浅浅有些犯困,却舍不得闭上眼睛,害怕这只是一场梦,等她醒过来,萧祈就不见了。

    “萧祈?你睡着了吗?”迷糊的声音低低唤他。

    闭上眼睛的男人应声答:“没。”

    又是沉默,昏暗的房间里只有跳动的火焰在无言的燃烧。

    浅浅困的眼皮打架,看向一片膝黑的房间,没有看到人影,又喊了一声:“萧祈?”

    萧祈睁开眼睛,耐心问:“怎么了?还是睡不着吗?”

    浅浅打了一个哈欠,慵懒道:“不是睡不着,我就是想问问你还在不在。”

    男人嘴角微微勾起,“我在。”

    浅浅放心的闭上了眼睛,她知道萧祈不会对她说谎,她要好好睡一觉,等明天早上醒过来,还能再看见他。

    屋外狂风大作,黑云压城,浅浅却不再感到害怕了。

    冷风卷席着几片雪花飘落,后半夜,京城各处寂静无声,漆黑的民坊中找不到几盏明灯,一队人马从巷子中跑过,马蹄声轰然而至又瞬间离开。

    骑在马上的人面色紧张,仿佛要去的地方是个凶险之地。

    跑在最前头的人衣着精致,保暖的冬衣用了罕见的长绒棉,是只有皇室才用得起的珍稀物件。男人一脸沉重,眼中的冷僻与他青年的面容很不相符。

    跟在身旁的下人为他指路,“在向前两里。”

    一行几人在河边停下,冬日的河面上结了厚厚的冰,冰面上有几人围着一个窟窿,正从里面往外捞东西。

    再走近些能看到冻硬的河岸上摆放着几句泡过水被冻僵了的尸体,还在河面上的几人从窟窿里往外拖的,也是尸体。

    来到河边,荣行远下马来,奔着河边走过去,问道:“打捞完了吗?”

    忙碌的人中有一人抬起头来回话,“下头好像还有两具,请三皇子稍等。”

    荣行远面色沉重,看着逐渐被打捞上来的尸体,气得直攥拳头。

    被沉在河中的尸体正是淑贵妃派人去寻找的消失了的眼线。这些人昨天晚上就失联了,一直今天下午,河边有个孩子踩上冰面玩闹,一不小心掉进了冻上的窟窿里,前来救人的百姓发现了窟窿里的尸体,当即吓晕了几个过去。

    百姓们去府衙报了案,事情向上呈到了荣行远那里,他派人过来调查后发现这些事淑贵妃那边的眼线,赶忙压了下来,让府衙那边草草结案。

    趁着天黑,他派人前来打捞这些尸体,要赶在天亮之前处理掉。

    被拖上来的尸体几乎都是一刀封喉,杀掉他们的人定然训练有素。为了防止尸体随着水流乱飘,凶手还在他们腿上绑了石头,沉在水底,等人发现。

    □□裸的挑衅。

    镇北大将军回京的时候,荣行远并没有过于关注此事,既然是进了京,那大将军早晚要选边站,被抢走的七公主是养在淑贵妃名下的皇女,大将军想平定此事也好,真想要了小七也好,都免不了要和他打交道。

    只要能打交道,就可以相谈利益得失,不愁拿不下一个年轻的将军。

    荣行远盘算的很好,直到听了母妃身边的内官来告诉他白日里他们前往将军府发生的事,如今又亲眼见了这些尸体,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了。

    镇北大将军现在哪一边都不站,跟他们这边闹得不愉快,和六皇子那边也没有什么接触,甚至没有几个人见他出府。

    他回京来到底想要什么?

    越是看不透一个人,越是会感到不安。尤其是在这种时候,皇帝眼看着就不行了,太子之位还没定下来。

    原本只要同宁远候结成亲家,荣行远就有七成把握拿下太子之位,这下半路突然冒出一个萧祈,毁了他和宁远侯的关系不说,还神神秘秘的让人捉摸不透。

    真是该死。

    监督着他们把所有的尸体都打捞上来后,荣行远给了手下令牌,让他们把尸体拉出城去找个空地烧掉。

    “记住,要做的不留痕迹。”

    “皇子放心。”

    眼线被杀这事,对荣行远的影响更大,一定要悄无声息的抹掉。

    事情如果爆出来,死者的身份会被查实,一定会牵连到他和母妃身上,萧祈顶多是落一个防卫过当的罪名,而他们私下监视朝臣被对方发现不说,眼线还被对方通通处理掉了,实乃滑天下之大稽。

    皇室的颜面,他身为三皇子的权威,不能因为这几个死了的眼线受到影响。

    夜风很大,几人被吹的眼睛都睁不开了,费力地将尸体放上拖车,骑上马,迎着狂风向城门的方向走去。

    荣行远在原地站了一会。

    身边人问他,“事情已经处理好了,皇子不回去吗?”眼看着就要下雪了。

    荣行远思索一番,眉头不解,“一个罪臣的子孙,得了权势和兵力后,会干什么呢?”

    “复仇,还是说……谋朝,篡位?”手下小心翼翼的答。

    这也正是荣行远担心的。

    他现在不但要与六皇子相争,还要提防着萧祈。或者说萧祈才是最危险的,太子之位争的只是一个正统的名,若是连王朝都被人篡夺了,做太子还有什么意义。

    寒风吹在脸上打的生疼,荣行远没忍得多久,骑上马回了住处。

    积压了一天一夜的乌云在混乱的狂风中翻滚,波诡云谲的京城,降下了一场大雪。

    漆黑的深夜,一片一片六棱雪花飘落下来,点缀了寂静的夜空。狂风在黎明前停下,雪花在地面上积起来,伴着从天边浮起的鱼肚白,积得越来越深。

    天边第一缕阳光被云层遮掩在身后,天空渐渐亮起,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落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将视线所及各处都染成纯洁的白。

    屋里暖暖的,浅浅睡足了醒过来,身上格外舒坦。

    她打了个哈欠,从被子里伸出手来在半空中划拉了两下松松身体。自从腿受伤了之后,连大动作都做不了,身体都僵了。

    扶着床沿坐起身来,下意识的去抓放在床尾的衣裳,够了两下没够到。

    浅浅深呼吸一口气,满足了劲儿压下腰去伸出手,却有一人走过来,从床尾拿了衣裳放到她手上。

    那人站在身边挡了大半的光线,浅浅愣了一下,缓缓转过头去,看到了衣着整洁的萧祈。

    两人面面相觑,浅浅率先扬起笑容,惊喜道:“你真的没走啊。”

    早上刚醒过来就见到他。

    好开心!

    浅浅仰着小脸看他,看他明亮干净的眼睛,高挺的鼻子,还有看上去很滑的脸颊,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被盯久了的萧祈有些脸红,哑声道:“公主穿衣裳吧,我出去等你。”

    “好。”浅浅乖巧应下。

    等他走到外间后,浅浅开始穿衣裳,一边穿着,想起了昨夜小福帮她收拾身上残局的时候,在梳妆台上发现的月事带。

    平常这些东西都是女使们买来给她用,但昨天却凭空出现在她屋里。进过她房间的人就只有小福和萧祈,小福说不是她买的,所以一定是萧祈带过来的。

    浅浅有一点不开心,他手下的人都是男子,这种贴身的私密东西让陌生男子碰过,怎么想都觉得膈应。

    原本她没想多问,但是昨天晚上和萧祈聊了那么多,觉得两个人关系近了不少,便大着胆子问他:“放在梳妆台上的那个,是你让人去买吗?”

    等在外头的萧祈顿时警觉起来,紧张问:“我买的不对吗?”

    听到他的回答,浅浅反应了一会。

    他说他买的?

    他买的……还碰过……他怎么知道要去哪里买这个?

    瞬间一股热流冲上脑袋,浅浅懵了。如果她能照镜子,一定能看到自己涨红的脸,半张着小嘴,短暂的失语了。

    这种贴身的东西,就连父兄都要避嫌不能碰,萧祈却亲自跑去买来给她。

    他是傻还是真的不知道要避嫌啊?

    浅浅捂住脸半天没说话,几次深呼吸后总算平复下情绪,对着外头说话,又羞又气,“你现在在京城这么惹眼,特意跑出去一趟就为了给我买东西,让人知道了,我以后怎么做人啊。”

    听她好像生气了,萧祈慌忙解释:“你不要担心,不会有人知道的。”

    出门的时候故意避开人,买了东西用刀威胁过,又拿了银钱堵嘴,办事滴水不漏。

    “真的?”浅浅信了他。

    “我办事有分寸,你放心。”萧祈柔声安抚她,“不会让别人知道的。”

    两人之间的气氛稍微缓和下来,外头院子里传来了小福憨憨的声音,朝屋里大喊:“公主,您起来了吗?”

    浅浅赶忙揉揉脸蛋,呼出一口气后才对着窗外说:“嗯,你进来吧。”

    小福手上端着热水盆,推开门走进来,把水盆放在架子上,抖了抖身上的落雪,转头要进去伺候公主,去迎面撞见了萧祈,愣了一下,行礼道:“见过大将军!”

    萧祈还没从方才的情绪中回过神来,没有过多关注小福,摆摆手让她进去,“嗯,你去照顾公主吧,我先走了。”

    看着男人从房里走出去,小福脸上的表情渐渐放大,走近内间,一脸惊诧:“公主,大早上的,将军怎么会在您的房里?他什么时候进来的?”

    她明明起的很早啊,来的时候庭院里的雪整洁一片,也没见到有别的脚印,大将军来得比她还早,难不成他会飞,能做到踏雪无痕?

    被心腹问了,浅浅也不好意思说谎,低头羞道:“他昨晚睡在这儿了。”

    “啊!?”小福有点不可置信,走到床前细细看她,忧心道,“怎么会这样呢,大将军看着不像是个登徒子啊,怎么干出这种事儿。公主你没事吧,他有没有欺负您?”

    “他怎么会欺负我呢。”浅浅抬手摸摸她的头,“是他知道我怕黑,所以晚上过来帮我守夜,恰巧昨日夜里风大,我才让他进来睡。”

    “原来是这样?”小福脑袋简单,也没多想,扶了浅浅起来,帮她洗脸。

    落雪的清晨格外宁静,浅浅坐在梳妆台前,透过半开的门缝看外头一片洁白雪景,心情格外愉悦。

    是因为雪,还是因为人呢?

    他才离开没一会儿,浅浅就开始期待同他一起去用早饭了。

    外头雪下的很大,如鹅毛般落下,将视线中庭院的背景都模糊了。

    主院外,下人们早早起来扫雪,清出一条主路来方便行走。

    趁着下雪天趴在被窝里偷懒的张麟被萧祈拽起来习武,好梦被扰,张麟烦闷无奈,没忍住戏弄了一句“属下可不像您一样有小美人作陪,能睡的安稳”,随后被按在雪地里,爬都爬不起。

    将军府外,长街上也热闹起来。

    商户们开门做生意,先清扫了路上的积雪,支开摊子,大锅里翻滚着热气腾腾的汤底,蒸锅里是新鲜出炉的包子,火炉里烤着肉火烧,香味儿飘出半条街去。

    民坊间的烟火气在不同的主街上燃起来,融化了积雪,雪下的越大,小摊上的热气便越盛,早起的人们出门,开始一天的忙碌。

    隔着肃穆的宫门,里头是另外一番景象。

    朱红覆雪的宫墙下,一脸疲惫的宫人低头扫雪,身旁有贵人经过,他们还要停下手上的活计侧过身去给人行礼。

    淑贵妃一夜没睡好。

    今早一醒来,她就盛装打扮去了承乾宫,走进门,桌上酒壶空空,龙床之上却没有美人作陪。

    淑贵妃心下疑惑:之前才让人给他用猛药,昨晚也听内务府说他又召幸了两个贵人,怎么不见人呢。

    走到床榻前,见皇帝从床上坐起,淑贵妃立马委屈巴巴的扑过去,趴在人怀里做出一副委屈可怜的模样,“皇上,您要给臣妾做主啊。”

    皇帝脸色发白,咳嗽两声才问:“爱妃又有什么事啊?”

    “臣妾昨日去将军府要把小七请回来,没想到将军竟然敢对臣妾动手。”说着抬起手来送到皇帝眼前,拨开袖子露出被捏的青紫的手腕。

    白净的手腕上留下几块丑陋的淤青,皇帝心疼得直摇头。

    淑贵妃趁势继续告状:“不光是他一个人目无王法,连带着把小七也教坏了。臣妾可怜她一个人被大将军囚在府里欺负,本想救她出来,结果她竟然理都不理臣妾,从前教她的礼仪廉耻,竟全都给忘了。”

    皇帝眉头一皱,本着苍白的脸色更加难看,气道:“小七这孩子是越长越歪了,从前那么听话,现在是越来越不听管了。”

    感觉皇帝的情绪被带的差不多了,淑贵妃娇柔道:“皇上,您可知道大将军是什么人?”

    皇帝疑惑:“他是何人?”

    “他亲口承认,他是萧毅的孙子!”

    “萧毅?”皇帝感觉头有点晕,呼吸不畅,一时间想不起那是谁。

    他对付过的人太多,真要挨个记下来,一本书都写不完,曾经做过的事如今再回想起来,好像已经是上一辈子了。

    淑贵妃趴在皇帝身上,勾着头发道:“就是当初那个被抄家灭门的萧毅。”

    皇帝努力回想,总算有了点记忆,“朕想起来了,多亏有爱妃,帮朕铲除了萧家。”

    淑贵妃忧心道:“当时不知出了什么差错,竟然让他的亲孙子逃脱了。如今萧祈卷土重来,手握重兵,难保他不会对皇上出手啊。”

    “照爱妃的意思,是要如何?”

    “斩草,除根。”淑贵妃一边说着一边在皇帝的胸膛上画圈圈,感受着那迟缓的心跳,她便压不住心中的喜悦,微笑起来。

    “不妥。”皇帝义正言辞的拒绝了她。

    “朕需要人替朕镇守边疆,哪怕不是萧祈,也要是其他人,镇北大将军的位置总要有人坐,不能轻视他,也不能过于看重。”

    皇帝为了巩固皇权,已经铲除了太多心腹。萧祈正是劳苦功高的时候,如果皇帝现在砍了他,不管是明里暗里,还是有什么别的罪名。都会让人觉得皇帝忌惮功臣。

    同样的手段用一回两回是偶然,再用第三回 就会暴露。

    如果旁人都觉得替皇上守江山是个吃苦受罪还不得好的差事,那前线将士人人自危,哪还有人会替他卖命。

    淑贵妃生在富贵的京城,边疆的苦处是见不着也想象不到,哪里懂得这些道理。

    她眼里只有京城的繁华和皇宫里的富贵,目光所及最远的就是自己的儿子做皇帝,除此之外,什么守疆戍边,体恤百姓,与她有什么干系?那都是下面人该考虑的。

    见皇帝并不想主动处理萧祈,她话锋一转,“可是皇上,让小七不明不白的留在他府上,咱们皇室的颜面怎么办呢?”

    皇帝耐心道:“朕说过要让他娶了小七,这样一来,他就从萧氏子孙成了我们荣家的女婿,化解世仇不说,还能让他忠心于朕。”

    “这怎么能成?”淑贵妃不自觉放大了声量,让小七嫁给萧祈,那以后这夫妻俩不得踩到她头上去吗。

    “有什么不能成的,他是镇北大将军,迟早要回去北疆,就算他想长久地留在京城,他的部下也不会答应。”皇帝筹划着不费一兵一卒便让萧祈服从他,说话声略显疲惫,。

    设想倒是挺好,可淑贵妃怕的是萧祈不会为了美人放弃江山。皇帝一心沉迷酒色,可不代表所有的男人都愿意为了女人折服。

    在皇帝这边说不通,淑贵妃只能另想计谋。

    心里再不满,也要装出恭敬的模样附和,“皇上英明,都是臣妾担心小七,才慌乱无章了。”

    “爱妃明白就好。”皇帝微微一笑,又咳嗽两声。

    照顾皇帝服药后,淑贵妃走出来,正要问问朱内官有关皇上的私事,就见台阶下走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面无表情的少年走到门前,拱手道:“给贵妃娘娘请安。”

    守在门边的宫人门齐齐行礼:“参见六皇子!”

    来人正是六皇子荣连城。

    面对跟自己儿子争夺皇位的对手,淑贵妃瞬间警惕起来,讽刺道:“哦?六皇子难得到承乾宫来呀。”

    少年面不改色,“娘娘说笑了,父皇身体欠佳,我身为父皇的嫡子,自然要在父皇面前尽尽孝心。”

    淑贵妃冷笑道:“六皇子真有孝心该多去皇后面前走走,皇上病了这么些天,也不见她来看望一二,倒叫本宫都甘拜下风啊。”

    她进宫这么多年,独得皇帝恩宠。什么皇后嫡子,通通不放在眼里。

    荣连城只比浅浅大一岁,如今也只是个没长开的少年,神情却淡漠,没有少年人的精神气。

    “母后身体一向不好,她不能做的事,自由我这个做儿臣的代劳。我该进去看望父皇了,娘娘慢走。”荣连城没有再跟她废话,从她身边绕过,走进承乾宫。

    一副傲慢的模样,看了真叫人生气。

    回宫的路上,淑贵妃想起来还是忍不住生气,“真生病的时候没见多少人来瞧,眼见着一天垮似一天,倒是都上门来装大孝子了。”

    身旁的内官应和道:“他再怎么装也比不上咱们三皇子啊。”

    “对,谁都别想跟我儿子争。”

    淑贵妃冷声说着,一脚踩在刚刚落下的雪花上,走过的地方,留下一串污浊的脚印。

    大雪未停,清扫出的路两旁又落一层新雪。

    将军府里,下人们里外忙活着,路过外院时,都忍不住朝院子里张望一眼。

    亭子附近那一大片雪没有清扫,身着黑金外袍的大将军抱着一团粉嫩的毛绒绒,站在亭子外赏雪。

    毛绒绒的雪裘里伸出一双白嫩的手腕,如同温润的白玉,搭在了盛开的梅花上。

    艳红的梅花开在洁白的雪中,花蕊中点缀着几点暖黄,散发着淡淡的花香。少女眼中含星,摘下一朵花,发出咯咯的笑声。

    萧祈抱着少女,任她将红梅带在他耳后,看着她开心的笑颜,便觉得人生无憾。

    “哎呀,雪花落在我眼睛上了。”

    浅浅两只手上都拿着花,哪一个也舍不得松开,闭着一只眼,等萧祈来救急。

    萧祈轻笑一声,抬手轻轻蹭去落在她睫毛上的雪花。手指无意间碰到少女柔嫩的肌肤,温热细腻的触感,叫他爱不释手,大着胆子轻轻捏了一下她脸颊的软肉。

    浅浅呆呆的看着他,脸颊染上红晕,羞道:“你做什么捏我的脸?”

    “我……”萧祈不知要如何解释。

    浅浅把花别在他兜帽上的绒毛里,两手抱在胸前,理直气壮道:“哼,我也要捏你的。”

    作者有话说:

    和对的人在一起,会变得越来越可爱。

    小可爱们520快乐呀,希望大家都能找到对的人,拥有一段甜甜的爱情(狗头叼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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