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姝姝求生第四十一天

    何院首只知有毒香, 却不知这种传自番邦的毒香到底是什么。

    “臣先前所提,正是这毒香,要想研究具体, 臣还需回京查阅典籍。”许是因为有了眉目,何院首说话总算不像刚才那般沉重,也有了几分底气。

    司祁看了他一眼, 并未多言。

    落染被带走, 之后一切审问皆交由阿布去处理,围观的太医们被敲打过, 熟知谨言慎行的必要, 诺诺行了礼,匆匆退下。

    无人注意处, 一个人悄无声息地从人群里退出去, 相熟的太医正好瞧见:“刘大人你这是去哪,不一起回了吗?”

    “突然有些闹肚子, 容我去方便一下, 你们先走。”

    ……

    贵妃重病, 行宫之游只得提前终止,太后等人也不打算再留,酷夏接近尾声, 等回宫就算热,最多再有一个月, 天气也该转凉了。

    行宫里的贵人们分三批离开, 打头阵的是前朝大臣们,后面是宫里的人和各位诰命, 最后才是宫婢和各家仆人。

    司祁着急回宫, 赶路就匆忙了些, 他还顾及着太后不宜长途奔波,就分出去一半的护卫,他和贵妃的车架先走,太后和其他妃嫔慢一步,而且还有那么多大臣和诰命陪同,怎么也不会出事。

    林姝姝再次恢复清醒时,她已经在马车上了。

    贵妃没有单独安排车马,而是直接进了皇上的御驾,紧跟着的马车里全是待命的太医,应对各种突发情况。

    这般安排,说好也好,说不好也有不好。

    华清宫的宫人们虽然常常面对皇上,但同处一架马车,还是有着十足的压迫感的,一路下来基本不怎么说话,坐在马车角落里,随时等着吩咐,不过这一路也不常用到她们。

    比之落梅落萱她们的不自在,林姝姝可就舒坦多了。

    皇上的车驾,要比贵妃的马车大一倍还要多,车厢内有专门处理奏折的桌案,如今被换成了一张小榻,左侧一抬手就是小茶几,右边是几个接车厢底的长椅。

    最前面还摆了一张小屏风,防止有人上来,惊扰了贵妃。

    通俗一点,便是简易版的现代房车。

    伺候的宫人就在长椅上坐着,司祁嫌人多拥挤,只留了落萱和落梅候令,阿布则彻底失宠了,被赶去前面赶车。

    等到了晚上,落萱和落梅去后面的马车休息,司祁就靠在车厢上小寐片刻。

    贵妃就不一样了,贵妃受宠,独占一张小榻。

    没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林姝姝偶尔清醒时,也会感叹自己妖妃祸国,但是在贪恋软乎乎的小榻,也就闭嘴不多说。

    林姝姝自认是个感恩的,皇上待她好,她就要投桃报李,隔两天就邀请司祁一起睡,只无一例外都被司祁拒绝就是了。

    上回跟司祁同乘的时候,林姝姝还晕着马车呢,实在顾不上四处张望,这次虽然也不太舒服,但清醒之际,却不再觉得头晕,难得有精神到处瞧瞧。

    “皇上,那是什么呀?”林姝姝侧躺在小榻上,手指一动,就能拽到司祁的衣袖。

    司祁这两天已经习惯了,直接循着她的视线去看,这一看却是乐了:“姝姝眼睛倒是尖。”

    他起身把角落里的东西拿来,是一个巴掌大小的烛台,上面的蜡烛通体透光,无需点燃,就能日夜长明。

    “底下人昨天刚送来的,也不知在哪寻到的,珊瑚夜明珠,除了可照明,握在手里也能清凉,原本是想给你拿着把玩的,现在不太合适。”

    “等哪天朕给你寻一块暖石,做成差不多的样子,再送你。”

    林姝姝还一句话没说呢,就凭白得了一块暖玉的承诺,而她只是觉得那边红澄澄的荧光奇怪,哪那么多想要不想要的心思。

    不过,送上门的好东西,哪有拒绝的道理。

    林姝姝眉眼弯弯,软软地应了一声:“好。”

    此时正是半下午,林姝姝中午是睡过去的,难免觉得肚子饿,揉了揉自己的肚子,也不说话,就眼巴巴地瞅着司祁,目光似有似无地往旁边瞟。

    小茶几上摆了些点心,茶水是放在茶几底下的小柜子里的,中午送来的是瘦肉粥,咸香咸香的,林姝姝难得有食欲,闻到味道更是觉得嘴馋。

    司祁这些天可是善解人意,此时却跟聋了瞎了似的,看不见眼巴巴期待着的目光,也感觉不到一直被动的衣袖,偏要逼到林姝姝说——

    “皇上疼疼臣妾吧。”说完,她的小指滑到司祁指尖上,欢快地碰了碰。

    正说着,她俏皮地眨了眨眼,作交换般说:“等我好了,就给皇上炒茶吃。”

    “……”司祁顿时装不住了,反手将冰凉的指尖攥进手心里,温声问,“想吃什么?再熬一碗咸粥来好不好,要不要尝尝凉糕,榛子磨成粉做的,朕问过太医,可以吃。”

    饿着的人听什么都是美味的。

    林姝姝不挑,甚至还能点个菜:“前天吃的松茸蛋羹也好吃。”

    “好,都给你备着。”

    车上点的粥蛋很快就送上来了,还有一小碟凉糕,而除了这些,最让林姝姝开心的,当然还是因为没有那些苦涩的汤药了。

    反正不管是谁开的药,连着喝两三天也不见起效,不说林姝姝,就是司祁都嫌烦了。

    再请和院首来看过诊,索性把所有药都停了。

    说来也是奇怪,之前一天三顿药的时候,贵妃的过敏症状不减反增,把药停了两天后,脸上的红疹却是消下去不少。

    司祁难免想到上回也是相似的情况。

    之前林姝姝发热,药里却被人加了一味苦茶子,莫名与其他药性相冲,幸好及时发现,才免了酿成大错。

    这般想着,司祁就叫人把最近的药都查了一遍,幸好,这回没有出现同样的状况。

    宫人将粥和蒸蛋摆好,司祁就叫她们退下了。

    落萱和落梅下去准备热水,林姝姝手里塞了一块凉糕,咸粥和松茸蛋羹则留给司祁喂。

    大概是享受得次数多了,林姝姝越发心安理得起来,一口粥一口蛋,觉得腻了就啃一口凉糕。

    一顿饭吃了小半个时辰,听起来挺长,可实际一看,粥碗和蛋羹里都没少多少,一半都没吃下去。

    司祁没多说,只是吩咐下人:“将剩下的温着,等贵妃什么时候有胃口了再送来。”

    交代完毕,他还要净手,正好落萱她们也回来了,拿着湿帕子给林姝姝擦干净手嘴。

    林姝姝还靠在小榻上,目光一直跟着司祁走,若不小心对上目光,就弯弯嘴角,等对方转回头去,她再继续面无表情的盯着。

    说实话,她是从没想过的,还能见到司祁如此……贤妻良母的一面。

    午夜梦回,她甚至都会觉得自己莫不是精神错乱了,可紧随而来的闻声问候,叫她切身体会到,这些天所经历的都是现实。

    如果说这也是做戏的一部分,只能说皇上可真是辛苦了。

    不待林姝姝多想,司祁收拾好坐回来,便是回程的路上,他也不见得有多清闲,这几天总有奏折送来,此时就是随手翻了两本奏章。

    他的态度看着比较随意,看着公务还能说些闲话。

    “先前便是你愿意来行宫的,此般玩得可好?”司祁问。

    林姝姝把玩着手中的串珠,竟还歪着脑袋认真想了会,才缓缓摇了摇头:“要是能多留段时间,兴许能玩得更好些。”

    司祁忍俊不禁:“等明年吧,再来。”

    “等回宫看何院首能不能尽快找着医治的法子,若是你好得快,下个月有场秋猎,朕便带你同去,给你烤刚打的兔子吃。”

    秋猎呀,听起来还是蛮好的。

    只是林姝姝想到的:“皇上,秋后大选,是不是也要快了?”

    本闲趣的话题一下子陷入沉闷,司祁错愕地看过来,完全想不通她为何会提到大选。

    片刻沉默后,司祁轻笑一声:“什么大选,朕有贵妃不就够了。”

    “好了,不说这些了,姝姝尽管安心,只要你不愿,谁也进不来宫里,也无法分走朕对你的宠待,别操心了。”

    他眉眼平和,仿佛并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多让人误会的话。

    林姝姝见他不欲多言,也就没继续提,打了个哈欠,困意不知不觉涌上来。

    她这些天睡得太多了,却并非真的困顿,只是受不住想睡。

    司祁有意让她多清醒一会,就常拉着她说话,不拘话题,什么都能聊两句。

    眼看着林姝姝头一歪,又要睡过去了,司祁捏了捏她的手腕:“姝姝这一病就这么久,之前罚你写的大字也都耽搁了。”

    林姝姝本昏昏欲睡,闻言瞬间清醒了片刻。

    她动作迟缓,除了睁眼睛速度些,其他动作都带着股慢吞吞且不紧不慢的味道,她撇撇嘴,满心满脸都是不情愿。

    不过她没有直接说不行,而是婉转的,迂回的,乃至老生常谈的——

    “我都这么可怜了,皇上都不能疼疼臣妾吗?”

    “还剩好多字,求求皇上,就不要写了吧。”

    “阿祁,疼疼姝姝吧。”

    作者有话说:

    司祁:……疼疼疼!命都给你

    补昨天的,晚上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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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章 姝姝求生第四十二天

    车马疾行七日, 终于抵达皇城。

    京中留守的官员早早得了消息,派出羽林军肃清道路,建南大街空无一人, 只皇家车马通行,且有皇上吩咐,马车赶得极快。

    留守官员于宫门前跪迎, 司祁只露了一个面, 就回到马车里,直接进到宫内。

    他和林姝姝的马车是第一个抵达皇宫的, 华清宫的宫人也在候着了, 热水汤池都备好,等娘娘沐浴更衣出来, 当即就能喝上暖呼呼的银耳粥。

    而给皇上备的, 是最解暑不过的清凉绿豆汤。

    林姝姝下车后只走了两步,脚一软, 差点歪倒在水塘里。

    司祁被吓了一跳, 可不敢叫她自己走了, 叫了两个宫女在旁边护着,他则是将人抱起来,又把那两只细长的胳膊环在自己颈间, 低声说一句:“抱好。”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虽然换了个姿势, 但林姝姝已经习惯了, 听话地把人搂紧,没走几步, 就开始打哈欠。

    她不想直接睡, 就强撑着上下眼皮, 小声跟司祁说话。

    “皇上,我想先沐浴再回房间,好几天没沐浴了,怪不舒服的……说来我是可以沐浴的吧,鲜牛奶就不放了,我很快就出来。”

    在行宫的时候,林姝姝自过敏后就再没有进过汤泉,要不就是侍女给她擦擦,要不就是在屋里摆一个浴桶,行宫的汤泉都是活水,不定有没有其他不恰当的物质。

    华清宫的汤池也很大,但是人工引的热汤,多注意着点,基本不会出问题。

    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里,林姝姝最是喜欢宫里的热汤池子了,睡前泡上半个时辰,一整天的乏累都能消解,一夜好梦。

    “听见了?去问问何院首,贵妃可能入汤池。”司祁转头交待一句。

    远行回宫,入殿门时是要熏艾草的,不过因着林姝姝满身红疹,这一步也给省去了。

    虽然这边已经一个多月没有主子,但宫人们是一点不敢怠慢,屋里提前燃过香薰,后又打开窗子散味儿,能嗅到些许香气,但又不会惹人厌烦。

    林姝姝被放回床上。

    不得不说,经她精心布置的大床,只时碰上,整个人都是舒坦的。

    林姝姝喉咙里发出很舒服的咕噜声,翻了个身,扯过床头的软被,在下巴处狠狠地蹭了几下,方才消减她对大床的深沉思念。

    司祁只看了片刻,就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外面有宫人来报,说林相并其他几位大人给皇上请安,请皇上稍作休整,欲于两日后当面与皇上汇报近来政况。

    司祁往外走了几步,剩下的对话林姝姝就听不见了。

    因着这场病,叫她许久没顾上林丞相和林媛,也不知上回林媛闯祸后,她是被如何处置的,不过她没收到旁人回禀,林媛性命至少无虞。

    这点得以保证后,林姝姝就没那么着急了。

    只不知林丞相急着见皇上,又是在打什么主意。

    她正寻思什么时候回林府一趟,就听熟悉的脚步声传来,还带着一股令人味蕾大震的咸香,探头一看,果然是她最喜欢的老鸭汤。

    “娘娘,奴婢听您要回来,早早将老鸭汤煲在案台上,就等您进门,让人喝一口热汤呢!”

    至于夏天喝热汤是否合适,对于习惯了贵妃两天一小病三天一大病的宫人们来讲,这完全没有一点毛病。

    林姝姝只好爬起来,接过汤碗,小口小口抿着咸鲜的鸭汤。

    说来也怪,她多次被司祁喂东西,本该习惯受人照顾的,可当落梅要喂她喝汤时,她却无端打了个哆嗦:“我自己来就好。”

    等司祁回来,她已经把热汤喝了小半碗。

    宫人问皇上是否也要来一点,司祁一口回绝,只饮了一碗冰镇绿豆汤,聊以解暑。

    没过多久,去问何院首的小太监也回来了,何院首说可,林姝姝就没了其他忌惮,赶紧招呼人给她备好浴后的衣裳,一溜烟往后面跑。

    虽然她跑动的速度,甚至比不上旁人走路的速度。

    但看贵妃面上的潋滟绯红,以及逐渐粗重的喘息,司祁在后喊道:“慢些,别跑。”

    林姝姝沐浴后就直接歇下了,司祁只留了一会就离开。

    当天晚上,回宫的其他车马也陆陆续续抵达皇宫,各宫忙碌着,太医院的太医们身负重任,也早早到岗,根据院首大人的描述,翻阅整整十七台书架的医书。

    之后几天,各宫主子们仍在休整,司祁前朝后宫两头抓,前朝诸事不提,后宫从落染到相关涉事人员,没有一个侥幸逃过的。

    倒是林媛因祸得福,阿布瞧她实在有些蠢笨,而且查来查去也没有重要信息,总算信了她那天摔倒真是意外,最后赏了二十板子,又送去华清宫了。

    大概是看皇上动了真格,还有贵妃旧病缠身的紧迫在,前后半个月,总算让落染吐出一些有用的东西,而何院首那边也传来消息。

    域外有毒香,唤吸明,若与决明子想混,可除药效,反增病症。

    太医们开药总喜欢添一味决明子,奇效没有,可也是大错不错的药材,谁知就这么一点习惯,被有心人抓住了,险些害死贵妃。

    查出吸明存在的时候,在场太医无一不是满身冷汗。

    何院首环顾左右,严肃说:“也是给大家一个教训,给宫里的贵人们看诊,可容不得得过且过的心思,稍有不慎,你死了无所谓,别牵连了你家人师门。”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有意思的是——

    吸明本是域外特产,十几年前传入大景,曾在江南地带风靡一时,只因单用吸明时,点燃一个时辰以上,可引人入幻境,所见皆所思。

    可是白日做梦的大好东西。

    既然吸明曾在大景盛行,便是很容易得到的毒香了,结合着落染的口供,叫人迷惑许久的东西,终于能够穿成一条线。

    而这条线的终点,则连在端妃身上。

    此番结果,司祁没有隐瞒,每当得知一些情报,都会第一时间告诉林姝姝。

    林姝姝本是受害者,这时听着那么多关系线,竟有种看悬疑片的感觉,连连惊叹:“原来还能这样!”

    虽然这些调查结束,司祁已经认定了背后主使。

    但为了不冤枉好人,他还是决定当面问个清楚。

    后宫妃嫔犯罪,审问的活儿一般交由内侍司处理,其内设隳室,专门用来安排受审的妃子。

    但因为司祁对他的后宫不上心,妃子们有力气都没地方斗,自然也少了许多纠纷,内侍司只用处理些宫女太监,已经好些年没处置过犯错妃嫔了。

    至于那些荒废多年的冷宫,早两年就被皇上拿去修校场,虽然所有人都想不通,在皇宫里修校场是个什么操作。

    如今端妃行事有了错处,司祁也没启用内侍司,而是寻个了旁的借口,把端妃请去寻雅轩,寻雅轩在皇上寝殿与后宫之间,往常也见皇上和贵妃过去吃茶,并不会叫人觉得贸然。

    只这回不一样的是,除了司祁和端妃在,林姝姝也被安排在屋里的一个小隔间里,拉开屏风,只要她不发出声音,任谁也发现不了。

    端妃正高兴着,来了就笑吟吟地给皇上煮茶:“皇上今儿怎么想起传臣妾来了,臣妾可是好些日子没见您了,之前在行宫的时候,臣妾还以为能跟您多说说话,谁知贵妃娘娘染病,竟让皇上挂心甚久。”

    “当然,臣妾并不是说娘娘不好,只是觉得皇上辛苦,说来也巧,臣妾新学了一种按摩的手法,太后娘娘试过几次,觉得还不错,不然臣妾也给您按按吧。”

    司祁挡住她伸来的手:“不急。”

    端妃表情一顿,但很快调整过来:“好,都听皇上的。”

    “这茶似是煮好了,请皇上尝尝,臣妾烹茶的手艺如何,若是不好,还请皇上给臣妾留点情面。”端妃捂嘴笑着。

    司祁很给面子地接过茶盏,稍微尝了一点:“不错。”

    “其实今儿找你过来,是想问你点事。”

    “皇上要问什么?臣妾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端妃敛了面上的笑意,很正经地说道。

    司祁点头:“朕记着,雅楠幼儿时曾在宫里住过几年?”

    雅楠就是端妃的闺名,只她入宫后,就鲜少有人叫了,司祁也是头一次这么喊。

    只一瞬间,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端妃好半天才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擦干净眼泪:“是,难为皇上还记得,臣妾刚出生时,是在宫里住过两年,也陪了您两年。”

    她似是想起旧事,话多了些:“臣妾记着,是先皇与家父约定,为臣妾和皇上定了娃娃亲,可惜臣妾福薄,不如贵妃娘娘讨人喜欢,不过臣妾能入宫,也是很满足了。”

    “是,朕记着是有这么一回事。”司祁说着,却是话音一转,“如此说来,雅楠可曾怨过,贵妃抢了本属于你的位子?”

    端妃面色一变,正欲辩驳,却被匆忙赶来的阿布打断。

    阿布脚步匆匆,直接凑到司祁跟前,附耳耳语,随着他语速加快,只见司祁的脸色也愈发难看起来。

    “此话当真?”他问。

    阿布恭敬道:“不敢有半句虚言。”

    就在一刻钟前,阿布意外问出,之前贵妃发热,药中那位莫名出现的苦茶子,就是刘太医放进去的,当时正是有端妃帮忙打掩护,才没查到他身上去。

    刘伯良,同和一年入太医院,拜郝副院首门下,后随师潜心医术,前年起独当一面,可为宫中贵人们看诊,偶有皇令,还会外出给几位深受皇恩的大臣夫人们诊脉。

    按理来说,能入太医院的,皆要经受上下三代询调,不容分毫差错。

    可万事无绝对,谁也保不准会不会出现一个漏网之鱼。

    不出现还好,一旦有了端倪,便是大半个太医院的人都要受其牵连,这皇宫里的,有几个能容许不定因素存留的,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司祁眸中神色不明,他沉默半晌,敲响桌面:“去,传刘太医觐见。”

    话音刚落,只听啪一声脆响。

    原来是端妃慌乱中打翻了茶盏,滚烫的茶水溅在她手腕上,当即引起几声惊呼。

    作者有话说:

    姝姝:哇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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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姝姝求生第四十三天

    司祁仿佛没看到她的失态一般, 冷静地唤宫人来给端妃擦拭,取了药膏,安静等在旁边。

    端妃好不容易收拾好了, 眼眶还红着:“臣妾失仪,惊扰了皇上,都是臣妾的不是。”

    “无妨, 没伤到就好。”司祁给她递了一杯热茶, 没等端妃高兴,便继续刚才的问题:“雅楠还没说, 对贵妃心里可有怨?”

    大概是收拾好了情绪, 端妃苦笑一声:“臣妾万不敢欺瞒皇上,要说没有怨, 那都是假的。”

    “但臣妾也知道, 不管您是真心喜欢贵妃,还是有其他迫不得已, 臣妾只是一个小小女子, 如何能左右九五之尊呢?臣妾早是想开了, 臣妾对皇上早是倾慕,此生此世能长伴您左右,便是大幸。”

    “皇上, 臣妾怨,也不怨。”

    她说得情深款款, 最后露出一个释然的笑。

    倘若不知端妃近年来私下所为, 司祁恐怕真要被她给骗过了。

    他点了点头,稍作沉默, 又说:“雅楠就没想过, 若是没有贵妃的存在, 或许你才是掌管后宫的人,如今少了许多,就真不觉得遗憾吗?或者是想争取一二?”

    “不论你如何想的,尽管可以说出来,这里只有你和朕,宫人们也不敢乱说话,别怕。”

    在端妃的印象里,她是从没有机会同皇上私底下说这么多话的。

    林相摄政,林家独大,这几乎是所有人都心知杜明的。

    见惯了皇上对贵妃的纵容和偏爱后,多少妃嫔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实在酸得厉害了,拉一两个心腹,难免猜忌两句——

    贵妃得宠又怎么了,谁知道皇上是真喜欢,还是为林家所迫。

    端妃刚才就有试探,再听司祁的话,简直是印证了她数年的揣测和祈愿,叫人如何不激动?

    巨大的喜悦下,她忽略了所有突兀和不合理,哪怕竭力抑制着,眉目间还是泄露出一抹喜色。

    “臣妾——”

    “臣妾不敢妄言,只臣妾甘愿为皇上驱使,若是能帮上您的忙,臣妾就是死,这辈子也值了。”

    端妃还算谨慎,没有□□裸地摆出她的欲望。

    司祁没有继续执着这一个话题,转而问道:“依你看来,贵妃是个什么样的人?”

    贵妃是个听不得任何坏话的人。

    几年相处下来,司祁比谁都清楚。

    或许是被林姝姝这段时间的温顺所迷惑,哪怕贵妃就在不远处的隔间里,司祁也敢多问这么一句,甚至有些恶劣地想见到,贵妃听了旁人评价,该是什么反应。

    谁知他未能如愿,端妃虽是厌恶贵妃之极,可也只会暗戳戳的内涵几句:“贵妃娘娘……娘娘家境优渥,自小饱读诗书,于诸事见解上,想来也与我等是不一样的。”

    “虽然娘娘有时手段狠厉了些,应该也是有缘由的吧。”

    司祁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似嗤似蔑。

    两人没说几句,刘伯良便被带来了,见到人的那一刻,端妃无端眼皮一跳,心里刚出现没多久的高兴,蓦然化作焦虑。

    对于外臣,司祁可就没有面对时女人那么好说话了。

    他使了个眼色,自有阿布上前朗声说:“刘大人可知罪!”

    刘伯良心下一惊,保持着跪姿:“皇上明鉴,臣愚钝,不知皇上所指,求皇上明示!”

    阿布又厉声道:“刘大人,事到临头还敢嘴硬,可知欺瞒皇上乃是大罪?”

    他一挥手,早在外面准备的侍卫进来,还拖了陷入半昏迷状态的落染,等阿布拿银针在她后颈扎了一下后,落染缓缓恢复清明。

    阿布说:“将你所知如实道来,皇上兴许还能饶你一命。”

    听见皇上二字后,落染猛地打了一个哆嗦。

    端妃在旁边恶狠狠地看着她,她却浑然未决,盯着自己已经血肉模糊的双手,吐出第一个字后,话语流畅了许多。

    “……奴婢奉端妃娘娘的命令,潜伏在贵妃身边。”

    经历了半月的折磨后,落染宛若行尸走肉,她将所有的事一一道来,除了她与端妃,也包括刘太医与端妃。

    “端妃娘娘发现刘太医与贵妃有血仇,便与刘太医联手,娘娘提供药材和毒香,刘太医借机激发毒性,神不知鬼不觉,叫贵妃病死。”

    “娘娘承诺,日后贵妃病逝,就送刘太医出宫,绝不牵连到他。”

    司祁问:“刘太医与贵妃有何仇怨?”

    “好像是……刘太医有个妹妹,街上冲撞了贵妃,被当众赏了巴掌,回家没几天,又被未婚夫家捉奸在床,没过多久,就自尽了。”

    落染不堪重伤,说完最后一句话就晕了过去,她身上的血腥味很重,司祁觉得不适,就叫人先把她带走。

    “找个太医给她看看,万不可就这么去了。”

    等落染被抬走,再看剩下两个人,三头对面,端妃辩无可辩。

    扑通一声,端妃跪坐在地上,她面上隐有颓败之色,不禁呢喃:“皇上刚才不还说——”她可以同贵妃争一争的吗?

    直到这一刻,她才恍然明觉,原来皇上刚才问了这么多,并不是真对她青眼有加,而是连番下套,想听她亲口说,对贵妃有多少憎怨的。

    她喉咙里仿佛被塞了什么,卡的她难受。

    而刘伯良自知死到临头,却是什么都不怕了。

    “就算真给她下毒,那又如何?”刘伯良面上浮现一抹癫狂,“她害我亲妹,我定要让那毒妇血债血偿!”

    “只可怜我那薄命的妹妹,年纪轻轻为人所害,便是去了,仍深陷流言蜚语,连挚爱的未婚夫都将她抛弃,被家族视为耻辱,死后都不得安宁!”

    刘伯良乃家中庶子,刘家世代为医,相传祖上也曾有人入太医院,但那已经是极久远的事情了,几十年过去,刘家早就没落,在当地也只能称作衣食无忧,远算不上富庶。

    刘家三房,皆在祖传医馆中坐诊,刘伯良和他嘴里的妹妹,皆是二房妾室所出,家中人丁兴旺,家财却只是一般,而几个老爷又偏要学人家嫡庶之见,本事没多少,毛病多。

    一个不受重视的庶女,不光得罪的贵妃,还与外人有染,随便哪个名头,都让家里人羞愧不已,少不得各种闲言碎语,以及数不清的偏见和羞辱。

    最终,刘家小妹不堪受辱,投湖自尽,却不想便是去了,仍要被父亲剔出族谱,尸骨葬身荒野,要不是刘伯良考入太医院,一跃成为家里地位最高的那个人,恐怕连妹子的尸骨都迁不回家。

    即便如此,在小妹离世后,他的母亲身体也每况愈下,这几年被他拿各种药材吊着命,但身骨早不如以前,且每日以泪洗面,不知何时就要驾鹤西去。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还享受着无尽的荣华,在宫中呼风唤雨,高傲不可一世。

    同样是人,凭什么!

    这些事发生的隐晦,但并不是无迹可寻,刘伯良涕泗横流,诉说着他家人的悲哀,司祁无法分辨出真假,使了个眼色,示意阿布去求证。

    等刘伯良说够了,大部分事情也得到了解答。

    端妃也好,刘太医也罢,都与贵妃有私怨,同一个仇人,为何不能联手。

    两人一个有权,一个有机缘,要不是司祁对林姝姝多有上心,还真不能保证在她毒发前发现一切。

    “端妃可还有话要说?”司祁问。

    端妃痴痴的笑了两声,两行清泪蜿蜒而下。

    再看刘伯良,司祁又问:“你说你那妹妹是贵妃所害,可有证据?”

    “小妹性子腼腆、与人为善,只与贵妃有过冲突,而且她最是听话,从不见外男,如何会与人……不是贵妃肆意报复,还能是谁!”

    刘伯良能力有限,根本查不出什么,但在他看来,贵妃睚眦必报,哪怕当众罚了巴掌,肯定还不解气,小妹与人有染,也一定是贵妃安排强迫的。

    端妃和刘伯良双双被带下去,司祁静坐在桌前,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耳边响起细微的声音,回头就见林姝姝从隔间里走出来,她受不得风,今日出门带了件披肩,披肩顶端带着毛领,将那张清隽的小脸围成一团。

    林姝姝体寒,但也架不住夏日这种穿法,在隔间里坐了这么久,额头上扶着一层薄汗,眼尾不知怎么的,也有一点点不太明显的赤色。

    四目相对,司祁问:“姝姝可有辩解?”

    “臣妾……”林姝姝忽然语塞。

    她并不知贵妃往日作为,甚至在她的想象中,贵妃是作是坏,但怎么也不会和人命有所牵扯。

    直到刘太医的出现,给了她当头一棒。

    刚才刘伯良说话时,林姝姝浑身都是冰凉的,她几番看着自己的手指,一双手细腻莹白,圆润的指甲被修剪得整整齐齐,底下是建康的粉色。

    而她看着这双手,眼睛里却浮现片片血色,她恍惚能听见有少女在耳边哀啼尖叫,凄厉喊着憎恨。

    她头痛欲裂,双手只能撑在桌面上,借此支撑摇摇欲坠的身体。

    伴随着脑海中炸响的轰鸣,她忽然见到——

    漆黑阴暗的地牢中,浑身是血的宫人被吊在刑架上,贵妃站在一步远处,手中的长鞭淌着血滴,嘴角濡着寒骨的笑。

    长鞭被丢在地上,贵妃扭着纤细的腰肢,伸出沾着血的手,忽然掐住刑架上那人的脖颈,红唇轻启:“小贱|人……”

    眼前一黑,所有画面悄然湮灭。

    林姝姝知道,那是本属于贵妃的记忆。

    皇上招来侍卫,将刘太医关押,端妃软禁在宫中,随后外面就陷入沉寂。

    林姝姝在里面坐了好一会,总算等到腿脚不再发软,她扶着墙壁,脚步蹒跚地走出去,被司祁质问的这一刻,她并不觉得恐慌,反而意外觉得轻快。

    许久沉默后,她双膝微曲,时隔多日,重新跪在司祁跟前。

    司祁瞳孔微缩,张了张口,却没说出什么。

    又是一阵沉默后,司祁终于开口:“既如此,贵妃就歇在华清宫,短时间内不要出……姝姝!”

    不等他将话说完,跪在桌前的身影突然虚晃一下,然后就直直地往侧面偏倒。

    司祁已经用了最快的速度,仍没能把林姝姝扶住,一声闷响后,林姝姝脑袋磕在地上,司祁冲过来把她扶起,才发现她脸色煞白,鼻尖上挂着一颗豆大的汗珠。

    林姝姝双目紧闭,嘴巴里发出急促的喘息。

    她双手紧握,因为过于用力,正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可不管司祁怎么喊,都无法让她睁开眼睛,甚至都掰不开她死死掐在一起的双手。

    司祁用力把她抱起来,快步冲出去:“快!传太医!”

    作者有话说:

    回家啦!

    开始努力变粗变长(假装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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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章 姝姝求生第四十四天

    “贵妃娘娘这是气急攻心, 又心有郁结,方才受不了冲击,一时昏倒过去, 臣已为娘娘施诊,再有片刻就能醒来。”

    何院首退出内室,又说:“恕臣多嘴, 贵妃娘娘本就体弱多病, 身骨较旁人更弱些,如今一是娘娘身上余毒未消, 二是临近夏秋换季, 臣不敢保证,娘娘是否还会重症, 只能尽力温养着, 尽人事听天命。”

    司祁本是受了刘伯良的影响,对林姝姝心有芥蒂。

    但经历了这么一回惊吓, 听见何院首所言, 连连点头认同:“何大人说的是, 贵妃这身子骨着实是弱了些,何大人若无事,不如就搬来华清宫吧。”

    “之后小半年, 多看顾着些,有什么需要的药材, 太医院没有的就报上来。”

    何院首前不久才知道, 他们太医院出了纰漏,他已经做好被罢官遣返的准备了, 谁知皇上还愿意信任他, 他忙不迭跪下, 一时间老泪纵横:“臣——”

    “定不负皇上所托,保娘娘圣体金安。”

    何院首退下去给林姝姝煎药,这些日子来,给贵妃的药都是由何院首一手操办的,从开药方抓药到煎药,就这样,送到贵妃跟前还要再检查一遍。

    司祁目送他离开,又召来落梅:“去准备些好消化的吃食,贵妃已经一上午没吃东西了,再准备些温水,等她醒后用。”

    “是,奴婢这就去。”

    等安排好这些,司祁回到里面,谁知一进去,就发现林姝姝已经醒了。

    林姝姝转头看来,四目相对,两人不约而同的静默一瞬。

    最终还是司祁先开口:“如今感觉好些了吗?”

    “还好。”林姝姝问,“我这是怎么了?”

    “何院首说你是受了刺激,一时气急攻心,晚些他会给你送些凝神静气的药来,记得饭后喝下。”司祁简单解释了下。

    可是,等他一语毕,林姝姝又不说话,屋里很快陷入到一种奇妙的安静中。

    直到司祁问:“姝姝有什么话要跟朕说吗?”

    林姝姝反问:“皇上想听什么?”她有些刻意地转头,视线落到头顶的梁木上,给外人看着,就难免有些心虚躲避了。

    只一瞬间,司祁忽然没有了继续追问的欲望。

    在司祁看来,不论刘伯良所说是真是假,林姝姝总要为自己辩解几句的。

    一个人,面对杀人的指控,便是真记不得往事了,总该对此提出质疑,矢口否认也好,撒泼无赖也罢,总不该一句话不讲。

    林姝姝表现得太冷静了,乃至有些出乎意外的超脱,也不知她是真的不在乎,还是有恃无恐,又或者有旁的什么想法。

    司祁不知道,他也不想猜。

    “罢了,朕有事,先走了,等贵妃什么时候想跟朕说话了,再派人传话吧。”

    说完这些,他不等林姝姝反应,转身大步离开。

    就在司祁离开没过多久,只听皇上调度的羽林军将华清宫前后宫门全部把手,有些容易翻墙的地方,也有人看着。

    虽然皇上没有下令,但明眼人都知道。

    继端妃之后,贵妃娘娘也被禁足了。

    太后得到消息是已经是一天后了,彼时司敏也回了公主府,太后思量许久,还是抵不住心头的担忧,派人请皇上过来。

    谁知良嬷嬷回来说:“娘娘,皇上说这两日政务繁忙,恐分不出时间,还请人多担待,等过几天,一定来您殿中赔罪。”

    到底是没时间,还不不想见?

    太后愣了愣:“好,哀家知道了。”

    其实到这里,司祁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但太后不死心,还是让良嬷嬷往华清宫走一趟,毫无意外,在宫门口又被拦下了。

    良嬷嬷回去后,跟太后相顾无言。

    林姝姝并不知外面的风云,她稍微能坐起来了,就把落梅落萱落晴她们几个都叫来身边:“你们谁知道,之前本宫在宫外,跟一个平民姑娘起了冲突,还当众赏了巴掌,可记得是怎么回事?”

    根据刘太医所言,她和对方起冲突时,已是贵妃,既然是入宫后发生的事,就只能问宫人了。

    但让人失望的是,几人皆是摇头。

    只有落晴知道一点:“娘娘,奴婢只听落染提过两句,是三四年前的事了,说您在外被人冲撞了,可落染没多说,其余的奴婢就不知道了。”

    “其他人呢?”

    长久的沉默后,结果不言而喻。

    林姝姝这两天睁眼闭眼全是噩梦,不知真假,但无一例外,里面的主人公,贵妃,或者是曾经的她,全都在担任一个恶人的角色。

    明明之前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就连皇上待她的态度都有改观。

    怎么就突然——

    沾上人命官司了呢?

    她实在不知道贵妃做过什么,就连为自己辩驳都没有底气。

    她感到难以言喻的颓然,甚至有些破罐破摔的意思。

    落梅虽反应稍慢,但也知道她们是被禁足了,见娘娘神色不虞,凑近宽慰:“娘娘还请不要太忧思,不论发生什么,总有解决办法的。”

    林姝姝小声嗯了一句,翻身躲进被子里,之后不管谁喊,都不给任何回应。

    就这样过了两天,华清宫终于有人出去了。

    “劳烦侍卫大哥帮忙通传,娘娘想见皇上一面。”

    看守的侍卫早得了嘱托,闻言没有任何犹豫,当即去前朝,等司祁一下早朝,见了来人后,没过多停留,转身就进了后宫。

    等司祁抵达华清宫后,林姝姝已经换了身素净的衣裳,跪坐在床上,撑着下巴,双眼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贵妃叫朕来做什么?”司祁无端出声。

    林姝姝被吓了一跳,仓皇转头,好险没有扭到腰。

    等她平复好情绪,先是浅浅一笑:“好久没见皇上了,臣妾这不是有些话,想跟您说说。”

    司祁颔首表示听到了。

    看他此时的态度,可是比之前冷淡了太多,好在林姝姝并不在乎这些,坦坦荡荡地说了两句近况。

    听见贵妃说这两天身子又好了点,司祁总算抬头。

    只见林姝姝脸上的红疹褪得差不多了,这场持续了近一个月的过敏,可算是接近尾声,他无可抑制地感到两分轻松。

    “挺好。”司祁又问,“还有其他的吗?”

    “其他的——”

    “皇上,刘太医说……”林姝姝面露难色,后面的话有些说不出口。

    司祁也不催促她,就站在几步远的位置,阳光从窗子里照进来,在他身后散下一大片阴影,连带着遮住他的全部表情。

    许久之后,终于听见林姝姝继续道:“皇上,我想亲自去看看。”

    “去哪?”

    “去刘太医家中。”林姝姝脸色白得发亮,为了显起气色,她特意点了点口脂,遮住了唇上的暗青色。

    “我想不起之前的事情了,只是我有些不敢相信,我会是那样……草菅人命之辈,这真是太可怕了,我想自己去看看,去见见刘太医的母亲。”

    “阿祁,我会遮掩好我的身份的,绝不会让那位夫人发现。”

    她语带哀求,怕司祁不答应,往前膝行两步,最后跪坐在床沿,小半个膝盖都伸出去,总算能拽到司祁的袖角:“可以吗,皇上?”

    林姝姝仰起头,久睡后的眼睛里还含着两分朦胧,等那纤长细密的睫毛收拢在一起,莫名有几分脆弱和胆怯。

    司祁眉峰微拢,他忍不住靠近,抬手扶住林姝姝的肩膀:“坐回去。”

    他的目光自林姝姝露在床外的膝盖上扫过,总害怕她整个人跌下来,见她不动,声音重了几分:“退回去,坐好。”

    “皇上?”林姝姝一时间没能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听话地往后退了些,换了个姿势,改跪为坐。

    如此,司祁的脸色才好了点。

    “你去刘太医家做什么?”

    “我想听听刘夫人的说法,又或者我想了解一下,那位刘姑娘的生前,其他的……抱歉,皇上,我还没想到。”

    林姝姝苦于真相,实在没了别的办法,就想去刘家看看。

    贵妃在外的名声响亮,但也不是谁都能见到贵妃真面目的,就像那刘家,普普通通的医药世家,若不是机缘,怕这辈子都没机会见到宫里人的。

    林姝姝再三保证:“皇上信我,我不会让刘夫人受惊的,不该说的话,我也会斟酌着,保证不叫刘家人再收刺激。”

    坦白讲,司祁并没有想阻拦的想法。

    说起来有些惭愧,在得知贵妃兴许沾染命案后,他的第一想法竟不是要借机发挥,反而有要为对方开脱的心思。

    若不是被林姝姝过于平淡的反应气到,或许贵妃这几天的禁足也是没有的。

    他假模假样地思考片刻,在林姝姝饱含期待的目光下,矜持地点头:“好,朕答应你。”

    “你想何时出去?”

    “越快越好!”

    刘家就在京城中,虽不在内城,但马车快些,也是能当天去当天回的。

    不管是林姝姝还是司祁,其实都是存了点急迫的念头,见对方都没有异议,索性将时间安排在当天。

    出行的车马依旧是司祁准备的,林姝姝带了面纱,又换了身寻常百姓会穿的衣裳,辞别皇上,就急匆匆离开了。

    只待正午,马车就停在刘家家门口。

    等落萱说明来意,门房的小厮顿时收起笑脸,眉眼间多了几抹嫌弃,但好歹是来见刘大人母亲的,他也不能把客人拒之门外。

    最后只能冷漠地走在前面,一路带林姝姝她们到最里面的一个院子里。

    推门进去,院里的葡萄架下坐了一个粗布衣的老夫人,屋里的下人听见动静赶紧出来看了一眼,见不是刘大人,翻了个白眼,又躲回屋里去。

    林姝姝只一眼就看出,这是奴大欺主了。

    她无意多生事端,命落萱她们在门口守着,和屋子相连的门口也守了人,防止旁人把不该听的东西听去。

    做完这些,她才走到老夫人身前。

    老夫人患了眼疾,耳朵也不如之前灵敏了。

    她只知道身前有个人,能朦朦胧胧的听见对方开口,但对方长得什么样子,在说什么话,却是不清楚的。

    林姝姝说了两句就发现这一点,看着老夫人弯着眼睛温婉笑着的样子,她忽然有些自卑,甚至有点无地自容的感觉。

    “夫人跟我讲讲您吧?”她放开声音,大声说道。

    因着她是凑在老夫人耳边喊的,老夫人总算听清了这句话。

    她已经很久没跟人聊过天了,自从女儿去世后,她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眼泪流得太多,连着眼睛也哭瞎了,耳朵也聋了。

    她听不见也看不见,就只能拉着下人说话,说她苦命的女儿,说那杀千刀的贵妃。

    说得多了,大家都听的不耐烦了。

    好不容易来了个人,愿意听她讲话,老夫人是极高兴的。

    她甚至都不去想跟前的是谁,拉着对方的手,开口第一句就是:“我那苦命的女儿,就是被那杀千刀的贵妃给害了——”

    老夫人的神智已经不清了,瞧着有些疯疯癫癫的,但许是年轻时的良好教养,让她便是痴傻了,也不会做出一些失礼的行为。

    林姝姝没在意老夫人对她的辱骂,足足听了一个多时辰。

    然而,老夫人所说,与刘太医怨恨的,并没有太多差别,而且老夫人说话颠三倒四,重复的话能说上好多遍,说的最多的一句——

    贵妃该死。

    贵妃该死不该死的,林姝姝无法断言,她只想问:“您怎么就知道,是贵妃下的手,害了您的女儿呢?”

    无奈老夫人听不见她说话,回答仍是那一句:“贵妃该死!”

    直到太阳西斜,再不回宫恐怕就无法在天黑前回去了,林姝姝只好暂时作罢,唤落萱她们回来,给刘夫人留下几盒补品,悄无声息地离去。

    整个过程中,林姝姝没有见到任何旁的刘家人。

    刘夫人的院子无人问津,她竟成了唯一的过客。

    从刘家出来后,林姝姝的心情几乎跌至谷底。

    马车从小巷里缓缓驶出,却被迎亲的队伍拦住,唢呐声震耳,还有喜婆的吆喝。

    林姝姝叫马车稍作避让,然后就靠在窗边,正想闭目小憩一二,忽然听见看热闹百姓的谈话。

    “王公子可是好福气,娶到尚书家的女儿,往后可要步步高升喽!”

    “也该王公子好运了,王公子的前未婚妻不检点,跟旁的男人苟合,被发现了还自尽,王公子不计较也就罢了,还为那偷人的未婚妻守灵三年,这种好男人,可不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王公子?

    林姝姝心头一动,她若记得没错,刘小姐的未婚夫,好像也是姓王。

    作者有话说:

    姝姝:咸鱼被迫支棱

    来了来了!还好赶在12点前写完了orz

    先浅更4000,明天努力再多点!

    第45章 姝姝求生第四十五天

    “落萱跟上去, 看能不能混进喜宴里。”

    大婚的吉时多半是安排在清早或者晌午,林姝姝还是头一回听说,有在傍晚迎亲拜天地的, 她直觉有问题,但又没办法亲自跟上去探查。

    眼看迎亲的队伍已经接近尾端,她当机立断, 直接取下头顶唯一的发钗, 塞到落萱手里:“王家门第不高,应当会有商贾参加喜宴, 你拿这钗子去, 看能不能找人带你进去。”

    “进去后也不用做什么,就多听听多看看, 能打听到什么算什么, 尤其是那些有关刘小姐的,全部要记下, 另外, 万事以自己安全为首要。”

    “等喜宴结束后你就去林家, 明天我再出来接你。”

    “奴婢知道了。”

    幸好出门前几人都换了衣裳,免了再麻烦更换着装。

    落萱把头发打理好,双手交握在身前, 看着就像一些大户人家的婢女,她又机灵, 把这事交给她, 林姝姝也算放心。

    不过她还是分了一个随行的护卫,要是发现有什么不对, 就赶紧护着落萱出来。

    做完这些, 她没再耽搁时间, 叫赶车的人加快速度,回宫第一件事就是再去找司祁。

    司祁在南书房同大臣议事,林姝姝心里着急,索性等在外面,她没有在门口等着,而是去了侧面的石桌旁。

    等了大概小半个时辰,里面的大臣终于出来了,几人凑在一起议论着什么。

    林姝姝不经意间一抬头,正好跟云添对上的目光对上。

    “……”好家伙,身上还背着命案呢,怎么又撞上旧情人了。

    饶是林姝姝心态再好,也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她下意识地笑了笑,起身正想去南书房,可一转身,又看见司祁站在书房门口,面上没有一丝表情,也不知在那站了多久,又看了多久。

    林姝姝是彻底走不动了,腿一软,一屁股坐回石凳上。

    好在司祁没让她多等,他主动走了过来。

    而议事的臣子们远远给贵妃娘娘行了个礼,也很快离开了。

    司祁走过来:“姝姝在看什么?”

    “没看什么呀。”林姝姝打死不承认,“我刚回来,坐车有些头晕,连带着眼睛也是花的,看什么都看不清楚,刚才那几位大人也不知道有谁……”

    不给司祁任何质疑的机会,她话音一转:“不过这不重要,皇上,我想查一个人,我怀疑刘小姐的死,可能跟那个人有关系!”

    时隔数日,她终于有了两分底气,敢为自己辩驳两句:“皇上,我觉得我是没有杀人的,我不敢,也没有那个胆子。”

    或许还能加上一句,更没那个脑子。

    林姝姝好歹给自己留了点面子,便是骂蠢,也只在心底骂了几句。

    至于到了司祁跟前,她垂眸使劲挤出两滴眼泪,模样害怕极了:“阿祁,我没有……”

    话音刚落,她头顶多了一只手,司祁的声音极为明显温和了许多:“好了,你想查谁,朕去安排。”

    “回去好好休息吧,只要你说不,朕就信你。”

    这一天下来,林姝姝实在耗费了太多心神,忽然得了一句信任,便是知晓如今处境多半是因为司祁才有的,还是莫名有一瞬间的委屈。

    那本是伪装的眼泪蓦然滚烫,砸在司祁手背上,让他不禁一颤。

    “别哭。”他哑声说,心念一动,倾身凑上去,一点点帮她将眼尾的泪花吻掉,“有朕在,不会有事的。”

    林姝姝因心神恍惚,并未将这逾矩的行为放在心上,虽觉得眼下热热的,但也未多加在意,不过一睁眼一闭眼,就将司祁的举动忘了个干净。

    至于皇上彻夜未眠,一面交待底下人去探查消息,一面回味今日那柔软的触感,此番种种,皆不在林姝姝考虑范围之内。

    转天清早,林姝姝醒得极早,她原本是想再出去一趟的,但司祁接过了后续所有,让她在宫里好好休息。

    他派人把落萱接回来,又去华清宫当着林姝姝的面,叫落萱将昨日打听到的一一说来。

    原来那王公子单名一个超字,曾是京中有名的浪荡子,几年前刘家未婚妻自尽后,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沉稳下来,直到去年被尚书大人看上,将家中庶女下嫁于他,并许诺助他在朝中占据一席之地。

    没有什么过于深入的内容,但一个浪荡子,回头是岸也就罢了,还能被尚书看上,这本就是极不合理的。

    “好,本宫知道了,你下去休息吧。”林姝姝说道,旋即去看司祁。

    司祁接过话来:“朕已经派人出去了,再等等,很快。”

    说曹操曹操到,两人才简单用过早膳,昨天晚上派出去的人就回来了。

    那位王公子办事并不妥帖,留了无数证据,就差大大咧咧摆在人前了,只是刘家小姐先与贵妃有嫌隙,京中府衙不敢深究,才将此事糊涂过去。

    要不说贵妃倒霉呢,上赶着帮人背锅。

    王家前几年出了一位四品京官,在这高官遍地的京城里,着实算不上什么大户人家,但对于还是平头百姓的刘家来讲,已经是极大的高攀了。

    刘小姐和王公子的婚事是十年前定下的,这几年两家往来不多,王家才发迹,刘小姐的父亲就带人上门了,开口便是要求履行婚约。

    王家心梗,但婚书是在衙门备过案的,由不得反悔,两家争执两月,王家只能把婚事闷头认下,而在这个过程中,刘小姐愿意与否,根本没有任何人听取她的想法。

    两家婚期定在半年后,刘家几次设宴,想请未来姑爷来家里,跟女儿培养培养感情,王公子来倒是来了,但每次都拉着一张脸,没一点好脸色。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四个月才有改善,眼看婚期接近,恰逢花朝节,王公子和刘小姐相约出行,不料街上人多,两人不慎走散了。

    刘小姐在望断桥冲撞了贵妃,贵妃又未隐瞒身份,不给她人任何赔礼道歉的机会,直接就把人给打了。

    刘小姐和贵妃起了冲突,又被当众处罚,在场的人不少,哪怕刘家千方百计想隐瞒,这事还是传到了王家耳朵里。

    之后又是好一通闹,刘家抓死婚约不改,王家一门心思想毁约。

    王超前几年交了许多狐朋狗友,原本就想趁着花朝将刘小姐踢出婚约的,意外被贵妃扰乱,但就算耽搁,也是几天的事,与王超原本的计划并不冲突。

    甚至有了贵妃在前,便是刘小姐死了,衙门碍于贵妃威名,也不敢深入查探,可不正助他一臂之力。

    王超这回是彻底没了顾虑,叫提前安排好的男人潜入刘小姐房中,只待第二天清早,捉奸在床,容不得对方任何辩驳。

    后面发展一如他所料,刘家小姐不堪受辱,投河自尽。

    而王超假意消沉,在外人嘴里得了好字,几年后改头换面,搭上尚书家的大船,余生尽是风华。

    至于贵妃本人,打人于她实在是家常便饭,打完就忘了,直到刘小姐身死,她也再没打听过与对方有关的消息。

    甚至白白替人背锅,也在情理之中。

    若非端妃和刘太医双双被发现,那无辜惨死的刘姑娘,怕此生不得洗清冤屈。

    整件事情就是这样的。

    王超谋害未婚妻,其罪无可逃脱,但要说刘小姐的死跟刘家人没有丝毫关系,林姝姝也不这样认为。

    林姝姝得了应允,去牢中见刘伯良,她带了昨晚去探查的人,叫对方将所查到的一一说来,面对失魂落魄的刘大人,她问:“当初刘小姐与王超定下婚事,刘大人不也是高兴的吗?”

    刘家多少人劝刘小姐对未来夫婿伏低做小、小意讨好着,除了那位眼瞎耳聋的老夫人愿意尊重女儿的想法,便是作为亲哥哥的刘大人也说。

    “你嫁过去就是享清福了,哥也能受益诸多。”

    当所有人都在逼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孩,在这个时代完全找不出第二条出路,刘小姐便是知道未来夫婿看不起她,她也做不出任何反抗。

    直至被人污蔑,至死不得清白。

    林姝姝对刘伯良已生不出半分怜悯的心思,临走前,她只道:“刘大人,你妹妹的死,你一点不无辜。”

    刘小姐生时,他想着卖妹求荣,等妹妹死了,便是口口声声说着报仇,其中占多少真心呢,他可敢说,不是因为端妃予他的利益——

    “你为妹妹报了仇,也为本宫除去心头大患。”

    “你已在太医院留名,来日本宫增你黄金万两,名利双收,岂不美哉?”

    此事毕,王超被收押入狱,杀人偿命,刘伯良谋害贵妃,按律处死。

    端妃被褫夺封号,降为美人,打入冷宫。

    其母家来找皇上要说法,被司祁丢了一折子证据,最后只能灰头土脸地离开。

    而后宫其他人尚不知发生什么,只见到当朝第一个被打入冷宫的妃子,一时间人人自危,夹紧尾巴轻易不敢生事。

    在司祁着手处理一干人等的时候,林姝姝也没闲着,她以落萱的名义,将刘家那位疯傻的老夫人接出去,在京郊置办了一处不大的宅子,又请了人,照顾其终生。

    也算对当初贵妃当众责打刘小姐的一点补偿吧。

    端妃和刘太医合谋谋害贵妃一事后,司祁借机好是清理了一番宫廷,那些来历不明的全部赶出去,太医院也重新做了一遍调查。

    除此之外,华清宫特设太医院分院,何院首亲自驻守,确保每次贵妃生病,都能第一时间得到妥善治疗。

    又过一日,贵妃禁足给解了。

    不仅如此,皇上还赏了大批绫罗绸缎、珍奇异宝,一连数日,夜夜留宿华清宫,贵妃风头一时无两。

    前后不过几天的时间,这般变化简直看呆了所有人。

    皇上有多少次留宿,就有翻倍的被撕碎的帕子丢出各宫,还有许多管事的下人们,暗自感慨幸好没搞什么看人下菜碟。

    殊不知,被众人羡慕着的贵妃本人,这两天过得实在不太好。

    洗清了身上的嫌疑后,林姝姝很是心情畅快了两天,她甚至都想着,以后要是再遇见什么黑锅,她一定先反驳,再找证据。

    别问,问就是贵妃蠢笨,除了嚣张跋扈些,肯定没脑子害人。

    可这份高兴没维持多久,就被司祁打断了。

    司祁大概是心中有愧,各种好玩意不要钱似的往华清宫送,每天除了早朝和接见大臣,其余时间不是在华清宫,就是在去往华清宫的路上。

    林姝姝懒于接待,但又不得不被提溜起来。

    端茶倒水还好,最讨厌的还要伺候笔墨,墨块研磨起来累死个人,一下午伺候下来,两个手腕都是酸的。

    等到了晚上,司祁看她不舒服,总会帮她按摩双手,谁知道了第二天,又是故事重提:“姝姝可有时间帮朕研墨?”

    “……当然有时间。”林姝姝心里的小人已经被踹了好几脚,小人背后写着笔走龙蛇的两个大字,上书司祁。

    要是只身体累些也就算了,林姝姝还要应付皇上时不时想起的:“是朕对姝姝不够信任,伤了姝姝一颗心,都是朕不好。”

    “皇上怎么又这样说,我才没有一点责怪的意思呢。”她故作娇嗔,没人注意到的地方,又翻了个白眼。

    外人只道贵妃圣宠无人可及,却没见到贵妃的满心泪流。

    要说这般形势下,唯一让林姝姝感到欣慰的,大概就是司祁每晚留宿,都会很自觉的分榻而眠,主动去那寒酸的小榻上。

    即便如此,三天后,林姝姝彻底演不来了。

    司祁又一次带着折子过来后,却见他批阅奏章的桌案旁没了熟悉的人影,他问:“贵妃不在吗?”

    “回皇上,娘娘……还睡着。”落梅小声回道。

    “还在睡?”司祁心里咯噔一下,“可是生病了?昨晚到现在就没醒过吗,可有找何院首来给贵妃看诊?算了,朕去看看。”

    说完,他径自走进屋里。

    落梅剩下那句——

    娘娘早上起来吃了一碗白玉粥、两块玉子糕,又去门口晒了半个时辰的太阳,估摸着您该下朝了,才回屋睡下。

    她不敢说,又怕皇上问。

    落梅想了想,招呼上其他姐妹,低头悄悄退出去。

    于是等司祁见了贵妃本人,左右看不住她哪里不舒服,想找宫人来问问,看了一圈也没找到伺候的人。

    林姝姝整个人都蜷缩在薄被里,只露出一张因为久睡而红扑扑的小脸,被碰到了,还不耐烦地甩出一个巴掌,不偏不倚正好拍在司祁下巴上。

    “走开啦!”她语调绵软,明明是不耐烦的,偏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娇媚。

    司祁:“……”应该生气,但气不起来怎么办。

    一刻钟后,皇上从屋里退出来,面无表情的,周身萦绕着凉意。

    落梅只是进来拿个杯子,正好被司祁逮到:“等等。”

    她脚步一顿:“皇上有何吩咐?”

    下一刻,就听皇上问:“你们娘娘什么时候睡下的?”

    “是、是……”

    “嗯?”司祁不带什么感情的轻哼一声,屈指敲了敲桌面,看似波澜不惊,可一双漆黑的眸子死死盯住落梅,其中锋芒,教落梅再说不出半句谎话。

    “回皇上!娘娘是半个时辰前才睡下的!”

    半个时辰前,皇上才下早朝,特意拒绝了几个求见的臣子,就是因为昨日听贵妃提了一句“宫外桥头下的豆腐脑好香”,想带贵妃出宫玩一天。

    司祁笑了,眉目舒展,但随便谁来看,都看不出半分高兴:“去,把你们娘娘最喜欢的那把躺椅,给朕搬过来。”

    作者有话说:

    姝姝:你要对我的小宝贝做什么!

    戒备.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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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姝姝求生第四十六天

    身为帝王, 司祁时刻都要注意着自己的言行。

    他已经记不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了,许是他被立为太子后,又或者是荣登大宝后, 人前人后,他再无一点松懈时间。

    之前他就多次见过太后和林姝姝一起,一人一个躺椅, 在太阳底下优哉游哉地轻晃着。

    他也是人, 他也会心生倦怠,见了旁人躲闲, 偶尔也会有艳羡。

    但不管如何心思, 司祁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也能享受到贵妃专用躺椅。

    对于偷懒躲闲的家伙事, 林姝姝向来上心, 司祁已经短暂体验过柔软大床的触感了,如今上了躺椅才发现——

    没有最好, 只有更好。

    林姝姝几次调整她的躺椅, 按着她和太后的喜好, 分别请绣娘做了软垫,还在椅臂上加了放杯子的圆托,椅背上添了靠枕。

    不过一张简单粗糙的躺椅, 硬是被她装点得比睡觉的床还要软和舒坦。

    司祁才躺上去片刻,就黏在上面不想离开了。

    “皇上, 这是今天要批阅的折子……”阿布搬来十几份奏章。

    谁知司祁直接摆手:“放去桌上吧, 朕小憩片刻,先不急, 给朕拿个毯子过来, 就找贵妃常用的。”

    “对了, 看着点贵妃的动态,要是她醒了,尽快叫醒朕。”

    得益于常在华清宫留宿,司祁在这边也是有专用的被褥的,但他是发现了,便是皇上专供的绸缎绣品,也比不上贵妃给自己精心挑选的。

    诺大一个后宫,什么不是他的,便是用用贵妃的躺椅毯子,又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没有问题。

    司祁这般想着,却莫名有点心虚,睡前再三叮嘱阿布:“一定要在贵妃出来前叫醒朕。”

    “是,奴才晓得了。”

    如此,司祁安然入睡,在本该辛劳处理政务的时候。

    阿布兢兢业业践行着皇上的吩咐,可他却忽略了,林姝姝睡醒后很少会直接喊宫人进去,今天不巧,她睡得口渴,急着下床喝水,便直愣愣地走出来。

    直到背后响起一道幽幽的声音:“阿布公公,皇上这是干嘛呢?”

    阿布被吓了一跳,回头正好对上林姝姝那张睡意未消的脸,他被吓得磕巴半天:“睡睡睡、睡——”

    “睡觉?”

    “……不是娘娘您听奴才解释!”阿布心里着急,说话就没顾及到音量,他正慌里慌张地跟林姝姝狡辩呢,另一边,司祁也有了苏醒的迹象。

    司祁缓缓睁开眼睛,等看清对面的两人后,身体不受控制地僵了一下,而这时,林姝姝也看了过来。

    输人不输阵,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至少表面看来,司祁是没有一点弱势,他不紧不慢地坐起来,却不打算从躺椅上下去。

    他坦坦荡荡地同林姝姝对视,开口说:“姝姝这躺椅——”

    “不错,朕挺喜欢。”

    林姝姝面色大变:“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倒也没什么意思,朕就是在想,能不能在寝殿里也放一张躺椅,姝姝这张就挺好,正好你睡着床,想来也用不到躺椅的。”

    林姝姝受不了了,三两步跑到司祁跟前,深吸一口气,然后蹲下:“皇上说什么呢,臣妾便是睡着,也不是经常呀,其他时间不是常用到躺椅的。”

    “皇上是遇见什么烦心事了吗?要不然我再给皇上准备一张新躺椅,咱们一起用。”

    司祁笑了,面色柔和,偏偏仍是没有从躺椅上下去的意思。

    “倒也没什么,只是朕听说,姝姝听说朕要下朝,赶紧回屋睡下了?”

    此话一出,林姝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再看男人笑眯眯的眼睛,只觉里面全是嘲讽和恶劣,偏她还不敢大大咧咧地说“是”,就只能眨巴着一双无辜的眼睛:“阿祁误会我了吧。”

    “是吗?”司祁不置可否,“那不重要,朕晚点就把躺椅搬走了,等贵妃什么时候睡够了,要用到了,再来找朕要吧。”

    “我已经——”

    司祁打断她:“姝姝说什么傻话呢,朕来了你才睡,你去看看其他妃嫔,有哪个跟你似的,要不是你困极了,肯定也不舍不得放弃陪侍的时间,大上午的睡觉吧?”

    “……”林姝姝无话可说,心里有气,趁着低头小声嘟囔了一句,“小气吧啦的男人。”

    “嗯?”

    “没什么!”林姝姝闭嘴,不高兴地爬上软塌,眼巴巴瞅着司祁,就这么盯了小一刻钟的时间,也不见他自觉起开。

    她额头往榻上一磕,彻底认清态势。

    司祁虽是逗她,但也没维持太久时间,看林姝姝摊在软榻上,没一会就问:“想出宫吗?”

    林姝姝想也不想:“不了不了,我在宫里躺着……”

    “朕同你一起去,去吃你说很香的豆腐脑。”

    林姝姝拒绝的话一下子卡在喉咙里,她慢吞吞地从软榻上爬起来,拔着脖子往外面张望,似是不敢置信:“出去……”

    “带你出去玩。”

    司祁话音刚落,林姝姝顿时坐直了,她大声回答:“去!皇上圣明,皇上真好!”

    她正襟危坐,表情甚是正经,仿佛前不久还小声念叨“小气吧啦”的人不是她似的。

    司祁忍俊不禁,从躺椅上下来,迎着林姝姝不解的目光,用力在她发顶按了一下,毛茸茸的触感叫他眸光不觉一暗:“还不快去换衣裳。”

    “哦——”念在将要出宫玩的份上,林姝姝没有过多计较他的动手动脚,扬声把落梅叫进来,找了一身不显眼的素色裙衫,又叫落梅给她梳了个简单的发髻。

    林姝姝的动作很快,司祁才把较着急的折子做好批注,她就出来了。

    她在旁边还等了一刻钟,见皇上收笔,忙不迭凑上去,探头问:“我们是要走了吗?”

    “是,现在就走。”司祁出宫就简单多了,把外衫一换,当场就能走。

    皇上和贵妃出宫算得上是临时起意,但就算这样,该安排的护卫也是紧赶着安排好了,先不论街上有多少便衣打扮的护卫,只两人身后跟着的,就不下十个人。

    林姝姝虽然也自己出来过,但带的护卫还没有此时的一半多,而且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前所未有的强烈,饱含戒备的目光不时从她身上略过,叫她浑身不自在。

    “怎么了?”略显温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知何时,司祁抬高手臂,单手揽住她的肩膀,随后往自己的方向一带,两人就成了半拥着的姿势。

    林姝姝并不隐瞒:“我以为微服私访是只带几个人的,没想到要安排这么多护卫,阿祁,你不觉得有许多人盯着我们吗?”

    司祁的比她更敏感,但这么多年下来,他也习惯了时刻被人盯着。

    就像现在,林姝姝只知明处的人,却不知还有很多暗卫藏在各处,只要是皇上在的地方,都少不了暗卫相护。

    司祁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觉得不舒服吗?”

    “有一点。”林姝姝沉吟一二,“但还可以忍受。”

    毕竟有司祁跟着,她也不敢任性,见司祁有心把跟着的人减少一部分,她还出言拦了下:“还是不要了,跟着也没关系,我会习惯的。”

    涉及安危问题,还是小心为好。

    司祁没再坚持,而是先去了一家成衣店,给林姝姝挑了一顶带面纱的帽子,以此削减一些视线。

    此番出宫,皆是为了陪林姝姝玩的。

    司祁没有安排任何行程,等吃过桥头的豆腐脑,后面的路程就由着林姝姝随便走。

    林姝姝之前出宫是从没有在街上下过车的,好不容易亲自参与到熙攘人群中来,积极性空前强烈。

    街头巷尾,不管是卖吃食的,还是小摆件的,只要不是人太多,她总要凑上去瞧瞧,还用司祁的银两给他买了一个简陋的荷包。

    林姝姝扬着一张明媚的小脸:“阿祁喜欢吗?”

    司祁摸着手中粗糙的布面,迟疑半晌,终于还是违心回答:“喜欢。”

    一整个下午,林姝姝看遍了前后两条街,中途还围观了一场男女混合双打的武戏,起因是熊孩子偷了他爹娘辛苦攒下的一两银子,尽数买成饴糖,送给了邻居家的小美,可把爹娘给气坏了。

    司祁见了,还点评两句:“胡闹,是该打。”

    他在说那个挨揍的孩子,可目光却是盯着林姝姝的,叫她心尖一颤,不觉保证说:“我不胡闹,我听话。”

    就这样走走停停,时间到了傍晚。

    司祁不打算回宫了,在街上找了家名声不错的酒楼,安排了包厢,又点了他家最有名的醉蟹。

    林姝姝嫌剥蟹麻烦,只肯吃些不用挑刺不用吐骨头的,司祁拿她没办法,说教了两句后,却是将她身前的整蟹拿过来。

    林姝姝咬着筷子歪头,很快就见剥好的蟹肉落入碗中。

    “吃吧,蟹子寒凉,你只可吃一只。”

    林姝姝不知道他为何自己剥蟹,明明门口就有随行的宫人,但她那不甚灵敏的第六感紧急上线,叫她没把话直接问出来。

    盯着不断落入碗中的蟹膏蟹黄,林姝姝恍惚有一种在跟皇上约会的荒谬错觉。

    直到把一整只螃蟹吃干净,她才猛晃了晃脑袋——

    真是疯了。

    “怎么了?”司祁问。

    “没事!”林姝姝假笑,反手给司祁夹了一筷子排骨,“阿祁吃,很香的。”

    吃完晚饭,今天也玩的差不多了,其实再晚一点还有夜市,但为了不在宫外过夜,只能放弃到夜市看看的想法。

    司祁见林姝姝情绪低落,握住她的手,悉心安慰道:“等过段时间我们再出来,在外面过夜,你想玩多久就留多久。”

    不管这话是真是假,至少现在听起来,还是挺让人高兴的。

    林姝姝露出小脸,白花花的小牙一龇:“好耶!”

    如此,两人上了马车,循着来时的路,一路回去皇宫。

    从外面玩了一天回来,林姝姝的心可见得野了。

    外面喧哗的闹市比之后宫实在有意思了太多,就算只是坐在一边观看市井,林姝姝都能看好些天,何况还有许多她感兴趣的小玩意儿。

    司祁说差人去给她买来,林姝姝皱着眉拒绝:“才不要,就是要自己看自己买才有意思。”

    就像许多男人不理解女人逛街的乐趣一样,司祁也不能理解,同百姓在街上摩肩擦踵人挤人有什么好的。

    但看林姝姝喜欢,他也没扫兴,只大饼一张张得画:“再等等,等忙完这一阵,朕就陪你出去。”

    这种话说一次两次还行,说的多了,林姝姝也不上当了。

    过了一开始的新鲜劲,她又躺成咸鱼,借着司祁不能兑现诺言的歉意,她可算把躺椅要回来,隔三差五去太后殿里,饮茶吃点心,恢复了一贯的生活方式。

    与此同时,仁寿殿后面的小房间里设了两张牌面桌,偶尔会有其他后妃过来,凑上两桌打打牌,小日子过得也算有趣。

    九月初十,皇室秋猎。

    秋猎事宜早在行宫时就开始安排了,此时由礼部和兵部联合操办,御林军做最后的检查,再三保证无纰漏,才将整场秋猎流程呈交御前。

    今年秋猎与往年略有不同,往年秋猎多是为了放松,世家子弟一同参与进来,骑马射箭,扎营野炊。

    而今年参与秋猎的人员从根源上有了改变,除了极少数的几个世家子外,其余人大多出身军营,也有新晋的武生员,少了几分玩闹,多了些正经比试的意味。

    会有这般变化,只因此次秋猎,乃是明年开春武比的演习。

    大景边陲一直不算太平,尤其是西边的西狄国,十年前战败签订协约,随着协约即将到期,西狄也越发不安分起来,隔三差五派兵骚扰,大有协约到期即开战的意思。

    待明年开春,西狄会来朝觐见,按照之前的惯例,少不了文武比试,文比司祁是一点不担心,但武比还是要让他心里有个底儿的。

    西狄国民擅战,能出使大景的,更是万里挑一的勇士,司祁虽不太看重比试结果,但好歹也不能让己方输得太难看了。

    正好借此次秋猎,也让他看看这一代的儿郎。

    秋猎安排在京郊龙虎山,山下方圆百里已设好驻军,山上野兽也做过初步驱赶,那些容易伤人的凶手尽赶到山顶,再用铁栏围起来。

    等皇上带人过来,秋猎范围就只在半山腰,那边存留的野兽数量多,但个头都不大,更看重狩猎者的敏感度和反应力。

    经过两个多月的安排,秋猎如期开展。

    去往围场的队伍分成三部分,其一为皇上圣驾与前朝大臣,其二为世家子弟和其余兵将,最后则是得了恩典伴驾的后宫嫔妃及诰命夫人。

    毫无疑问,林姝姝也在此列。

    作者有话说:

    皇上牌大饼:等着,朕给你烤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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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章 姝姝求生第四十七天

    此番秋猎, 司祁要在意的事多,就没带太多后妃。

    贵妃算一个,嘉毓公主算一个, 还有个张贵人,只这三人就够了。

    贵妃伴驾,这在所有人预料之中, 可太多人想不明白, 张贵人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司祁他们走得早,也就不知道, 便是太后都对这个张贵人起了兴趣, 连着好几天都在打听,这是何妨人氏, 如何入了皇上的眼。

    岂不知, 其实司祁也不知道,这位张贵人是何许人也。

    按照他原本的打算, 这回秋猎只带林姝姝一人就够了, 要是怕人说闲话, 就把司敏给带上,省得那些老头子们又说贵妃恃宠生娇,旁人都不跟从, 只贵妃闹着伴驾。

    谁知出行前一天,林姝姝主动提出:“不如把张贵人也带上吧, 皇上忙着, 我也有人说说话。”

    “说话?”司祁对此表示狐疑,贵妃竟然也有不睡觉, 主动找人说话的时候。

    左右不过是添一驾马车的事, 司祁犯不着过多计较, 没多想,点头应下了。

    林姝姝提起的这位张贵人,说来也是缘分。

    当初她头一回碰见群妃请安,帮张贵人解过一次围,这事她本没放在心上,但张贵人也不知是感激还是怎的,后面明显对她亲近了许多。

    张贵人性情温和,轻易不会出自己的寝殿,偶尔去给太后请安,总会带点自己做的荷包,一开始只做着太后的,后来就多了贵妃的一份。

    到了给贵妃请安的时候,她也常带些好吃的好玩的,自己做的,算不得贵重,但胜在心意。

    这么一来二去的,林姝姝对她印象就深了几分,相较其他妃嫔,也多了两分熟稔。

    只是不知为何,张贵人最近情绪不大好,几回在人前走神,林姝姝还意外见过一回她藏在林子里哭。

    上回去行宫避暑,张贵人就没有跟着,既是又有了外出散心的机会,林姝姝索性带她一个。

    如此,秋猎的队伍里才有了张贵人的一个位子。

    张贵人也明白,她能伴驾并非皇上青眼,全赖贵妃娘娘记挂,临行前一晚,她顾不得收拾行装,连夜给林姝姝赶出一副护甲,预备着娘娘骑马没有合适的装备。

    虽然她的担忧完全多余,但林姝姝也承了这个情,最明显的,便是前往龙虎山围场的路上,她总会邀着张贵人和司敏来她的车上,随便聊两句,拉进一下彼此间的感情。

    一晃眼,车马抵达龙虎山脚下。

    山脚下已经布好营地,众人抵达后即可按照分配的帐篷整顿休息。

    宫里来的女眷只三位,皆安排在皇上右侧方的位置,在往外,则是依次围着文臣及家眷、世家子弟、军营官兵。

    林姝姝的帐篷距离司祁已是最近的,但就算这样,司祁从他的营帐里出来,也要走上半柱香的时间,方可抵达贵妃居所。

    抵达围场第一天,当晚于猎场外大设宴席,贵妃与皇上同位,正好方便了司祁将桌上所有酒盏都扒拉他那一侧。

    做完这些,他又从阿布那里拿来另一个瓷壶:“喝着个。”

    林姝姝犹疑着给自己倒了一杯,靠近一闻——

    “是鲜牛乳。”司祁说道。

    林姝姝往底下一看,司敏和张贵人跟前都是果酒,包括其余她能看见的诰命夫人们,多多少少也斟了一小盏清酒。

    唯一同她相同待遇的,是一个刚满十岁的小姑娘,刚喝了一口牛乳,就扯弄起她娘的衣裳,脆生生说:“娘亲,囡囡长大了,想喝甜酒。”

    不等林姝姝开口说话,只听司祁又小声道:“无妨,不会有人发现的。”

    这是被人发现的问题吗?

    林姝姝只觉自己受到了羞辱,刚想将牛乳推开,司祁仿佛提前预料到什么,不慌不忙地看了她一眼:“何院首。”

    “……”狠狠被拿捏住了。

    林姝姝没能说出一个字来,最终只能捧着巴掌大的小碗,别人喝酒她喝奶,别人吃肉她喝奶,等所有人贺皇上万岁时,她还是在喝奶。

    好不容易等晚宴结束,林姝姝饭没吃多少,反是将两壶牛乳喝了个干净,走起来肚子里咕噜咕噜的,全是液体在晃荡。

    只意外的是,当天夜里她睡得极香。

    转天刚睁眼,林姝姝就将落梅喊来:“昨天宴上的牛乳……不然每天睡前都准备一杯吧。”

    “对了,如果可以,这种小事就不用告诉皇上了。”

    落梅捂着嘴偷笑:“哎,奴婢知道了。”

    秋猎将持续半月时间,抛除前后两天赶路,还剩下十三天,前三天多是参赛者熟悉场地,后十天则分成两部分。

    三天肉搏比试,七天进山狩猎。

    借着秋猎的由头,司祁暂时不需要再处理奏折,闲来无事,就带上林姝姝四处转转,捉两只山鸡野兔,全程自己处理。

    两人手艺算不得好,烤出来的肉表面上一层黑漆漆的炭黑,但把外皮剥掉,留下的肉汁水丰盈,鲜嫩无比。

    反是林姝姝头一回见他弯弓搭箭,更是头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百发百中神射手,几次惊讶得张大嘴巴。

    司祁只在旁轻笑,收揽了所有赞赏。

    林姝姝看得眼热,闹着要学射箭,可那半人高的弓只拿起来就费大了劲,短短半个时辰,她两只手都充血通红,勾弄弓弦的手指上留下一条清晰的勒痕,仿佛再一用力,就能破开。

    司祁再也不敢让她碰弓了,哄着将弓箭拿回来,又同她保证:“朕叫人给你打一把比较轻的弓,等回宫再教你。”

    林姝姝又吃下一张大饼,光顾着手疼了,也没心思再跟司祁计较。

    不管旁人这三天在做什么,反正司祁和林姝姝是玩了个尽兴,司祁来过龙虎山围场无数次,却从没有一回像这次充满期待。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抵达围场第四天,搏斗场开幕。

    搏斗场设在山后,左右各有一座高台,其中一座是文臣观赏的,另一座则专供皇上所用。

    然而直到林姝姝和司敏都在高台上落座,也不见司祁的身影。

    张贵人这两日身体不太舒服,今日就没有过来。

    过了大概一刻钟,搏斗场的围栏大开,参与今日搏斗的子弟列阵入场,但让所有人震惊得起身的,当属打头阵的那人。

    ——是司祁。

    司祁今日打扮大有不同,他身后的将士子弟们大概是早被通知过,并未因皇上的到来而乱掉,反而昂首挺胸,竭力将最好的一面展示给所有人。

    至于高台上,林姝姝已然看得目瞪口呆,不自觉间,她手里的帕子已经被拧成十几股,双膝紧紧并拢在一起,呼吸都放得平缓了许多。

    自司祁下场,她的眼睛再没有移开过分毫。

    林姝姝见惯了司祁谈笑风生的模样,也有幸见过两次他在臣子前的赫赫威严,却没想到,当这人脱下龙袍,换上粗衣短打,好像一瞬间变了个人似的。

    他双臂上都绑了护腕,双膝上也加了护膝,衣衫下另有护甲,背手立于场外,在一众相同打扮的兵将中,仍旧鹤立鸡群、截然出众。

    先不论那些朝臣的反应,反正林姝姝是呆住了。

    她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当司祁褪去外衫,将两袖撸至肘上,摘去发冠,脱掉往日威严,那是毫不输于任何一个将士的飒爽与意气。

    她甚至有一种荒唐的想法——

    是那宫墙将他禁锢束缚,困于一城。

    林姝姝心脏的跳动越发剧烈,她隐约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可又不敢深究,静默良久,转身背过头去,再不敢往下方看一眼。

    司祁注意到她这边的动静,满心疑惑,正想找人问问贵妃是怎么了,转头才发现,今日他下搏斗场,特意把随从的太监们甩在后面,如今想找人都找不到。

    不及多想,锣鼓震天,战鼓擂起,比斗正式开场。

    搏斗场比试不设任何顺序,有意者尽可上场,以车轮战的形式,待场下人挑战,连胜十场者可晋级下一轮。

    一声震吼,一个两米高的壮汉跳上比武台。

    “末将西北大营第三军百户李武,可有人应战!”

    底下的人正是斗志昂扬的时候,当即有人应战,跳上台去,不浪费任何口舌,当即搏在一起。

    比武搏斗,这在许多文臣眼中,是极不雅且粗鲁的行径。

    但若是皇上下场,说法就该变了——

    “皇上文韬武略,实乃我大景之幸!”

    “看我大景儿郎,英姿勃发,少年英才,待他日西狄来朝,定可威震蛮夷,彰我大国国威。”

    “多亏了皇上圣明,三年前设武生院,方培养出如此多矫健儿郎……”

    林姝姝在旁边的高台上,听着隔壁的诸多议论,只觉十分有理,连连点着头,偏头对司敏说了一句:“他们说得对。”

    一场场的比斗过去,场上搏斗激烈,有些失手的,更是被人抬着下去的。

    司祁始终没有出声,林姝姝也就跟着放心些许。

    谁料她这颗心才落下去不到半刻,只见司祁上前半步:“我来。”

    再看台上那人,身高八尺,面容凶恶,手臂上的肌肉隆起,浑身热汗,且已经连胜八场,林姝姝记着他的介绍——

    去年新晋武状元。

    作者有话说:

    姝姝的小心脏:扑通扑通扑通扑通p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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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8章 姝姝求生第四十八天

    林姝姝反手抓住司敏的手腕, 极度紧张之下,说话的声音都变了调子:“皇皇皇——皇上他!”

    她可不想年纪轻轻就做太妃,凄凄惨惨地给先皇守陵。

    想到这里, 她的脸色更添几分惨白。

    而这看在司敏眼里,显然就是贵妃娘娘对皇兄过分担忧的表现,她莞尔说道:“皇兄功夫很好的。”

    “娘娘您看着, 皇兄可厉害了。”

    有司敏在旁宽慰, 林姝姝的心弦总算没有先前那样紧绷着了,但仍觉担心, 不知何时站起来, 双手扶在身前砖墙上。

    而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台上的两人已试探着交起手来。

    司祁身量偏高, 至少同林姝姝站在一起时, 要比她高出多半个头去的。

    但当他站在新晋武状元霍震煜对面,却莫名变得渺小, 臂上薄而紧实的肌肉也有些不够看了。

    霍震煜出身武将世家, 自幼受父亲操练, 七岁起每年都会在军营中历练四个月,十六参加武科,一举得获武状元。

    又是一个眨眼, 只见霍震煜的动作倏尔迅捷起来,腿风凌厉, 化掌为拳, 同时向司祁攻去。

    台上的文臣只知他们陛下自幼习武,多少会些拳脚功夫, 却从不曾见过皇上动手, 便是到了此时, 也只以为皇上是兴起,底下的人陪着练两招,陪着皇上过个瘾,也就罢了。

    直到看见两□□脚对撞,司祁不及其力,只能暂避锋芒,匆忙退后两步,那些看戏的大臣们才发觉不对。

    “哎这——”

    那些絮絮叨叨的议论全没了,从上到下,无一不是紧盯着台上的两人。

    连战八场,霍震煜也只是呼吸急促了些,并不见乏力,一套铁拳虎虎生威。

    司祁学的多是些戳人死穴的招式,对着日后要器重的武将,显然不能下狠手,开始就只能避让着,再仔细观察对手的破绽。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外行人看不出台上的态势,但有些眼力好的,能看出台上已经过了上百招了。

    霍震煜渐有不支,就在他不经意间的一个晃神,司祁蓦然发起攻势,手刀紧擦着霍震煜的侧颊而过。

    就在霍震煜偏头躲闪之际,司祁右腿疾出,正好踢在他小腿处,紧跟着就是剧痛袭遍全身。

    司祁已然抓住时机,趁着霍震煜躲闪的时候,接连出手,几次踢打在对方软肋处,不会造成永久性损伤,但足够疼得人失神,

    霍震煜自认铁骨,仍挡不住皇上的攻势,连番后退后,终于抵不住膝弯处的刺痛,轰然倒地。

    整个搏斗场陷入长久沉默,一时间,只能听见台上两人粗重的喘息。

    司祁将双臂双腿上的护甲卸下,虚空甩了甩腿脚,然后朝霍震煜伸出右手:“起来。”

    下一刻,只听兵甲摩擦声响起,在场武将不约而同跪地拱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参拜声响彻云霄,隔壁高台上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诸多大臣已想不起旁人了,开口闭口全是“皇上”,赞其威武,道其英姿。

    再看比武台上,霍震煜翻身跪地,同时伸出右拳放至司祁掌心之上:“末将誓死效忠皇上!”

    司祁轻笑一声,回眸睥睨,不经意一抬头,正好撞进一双充满了热忱的眸子里。

    林姝姝双手交握在一起,双唇微张,一双漂亮的眼睛中,尽是最强者的崇拜,还有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司祁心口一跳,忽而感觉到一股比比武得胜更胜一筹的欢欣。

    他叫众兵士起身,因他下场,霍震煜此番比试不算,若能再胜两场,则晋级。

    说清楚这些,他再也等不急啦,反身大步离开,直奔不远处的高台而去。

    有人瞧着霍震煜精力不济,欲捡漏,匆忙上了场,谁知接下来两人,没有一个在他手下讨了好处的,霍震煜是累是疼,但这并不妨碍在同僚手下取胜,再由监官大声宣告——

    “恭贺霍小郎君晋级!”

    另一边,司祁终于登上高台。

    他尚未来得及更换衣衫,有小太监递来帕子,他也只是匆匆擦净额头上的热汗,然后就迫不及待地走到林姝姝身侧。

    司祁轻咳两声,总算压抑住心头涌动的情绪,他故作平静:“姝姝以为,朕的功夫如何?”

    林姝姝不答,只是抬头仰视着他,默默盯了好久,就在司祁快要坚持不住时,噗嗤一声笑出来。

    “皇上好生威风。”她软声说道,站起身来,将位子让给司祁。

    等对方坐下了,她没有在旁边落座,而是取了一条新帕子,拿温水浸过,捻起一角,按在司祁额角处。

    她另一只手按在司祁肩膀上,稍微附身,在司祁身后低声耳语:“臣妾为皇上拭汗。”

    不给司祁任何拒绝的机会,她的指尖缓慢移动,不知是不经意还是怎么,小指正好在司祁耳尖滑过。

    “……好了!”司祁忽地攥住她的手,不由分说地把人拉到前面。

    他的声音稍带沙哑,正想呵斥两句,忽然对上林姝姝无辜的面容,她问:“皇上怎么了?”

    “……没事。”

    话虽如此,后面整场比试,他始终抓着林姝姝的手腕,面无表情地盯着下面,让旁边想议论皇上与贵妃关系的人,半天没敢说出话来。

    林姝姝完全看不进后面的搏斗了,心念一动,悄悄将手指塞进司祁掌心里,然后左右上下不停晃动。

    等司祁受不住手心里的痒意,怒目看来,便是林姝姝璀璨里带着点狡黠的笑,到了嘴边的话被迫吞回去,他好半天才说出一句:“别闹。”

    林姝姝只当听不见,安生了没一会,又开始搞小动作。

    一整天的比试下来,底下的将士们酣畅淋漓,台上的司祁却饱经忍耐之苦,监官才说结束,他第一个起身,拽着林姝姝直接回了营帐,呵令内侍们把好门,谁来都不见。

    旁人不知皇上此般为何,但被迫瞧了一下午皇兄皇嫂小动作的司敏:“不用准备晚膳了,我饱了。”

    营帐内,林姝姝被甩到床上,直到两边帘帐都被放下来,她才察觉到危险。

    男人倾身压来,铺面而来的压迫感叫她不自觉吞咽了口口水。

    司祁问:“姝姝今日玩得可高兴?”

    “……还好。”

    林姝姝说着,忽然想起司祁臂上的肌肉,也不知她哪根弦不小心歪掉了,她目光不断下移,略过男人的鼻翼、薄唇、喉结,最终停留在对方胸前。

    司祁察觉到诡异的沉默后,只能随着她的目光往下看。

    只见他抬头又低头,低头又抬头,仿佛不敢相信,贵妃所看的位置。

    随着林姝姝再次吞咽口水,司祁恍然惊醒,他猛地直起身,不觉后退半步,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又过片刻,他终于受不了了,转身大步离开,留下林姝姝懵了半天,不知想到些什么,低声呢喃道:“不会吧……”

    这一回,林姝姝大概是真把人逗弄过了。

    之后一连两天,她再没有见过司祁的面,搏斗场还在继续,司敏和张贵人每天都会到场,但司祁再未露过面。

    只是每天晚上都会有不同的野味送到贵妃帐前,或是断了腿的野兔,或是几只还活蹦乱跳的鲫鱼,还有一只半人高的小鹿。

    送猎物的士兵如实交代:“这是皇上亲手打来的,请贵妃娘娘慢用。”

    除了猎物,厨子们也跟着一起来的,问就是皇上交待,请贵妃娘娘享用。

    林姝姝再怎么吃,也不可能独自一人吞下一只兔子几条鱼一只小鹿,只能率先尝了第一口,把剩下的分给其他人。

    三天后,搏斗场结束,最终拔得头筹的正是霍震煜,后面两名分别是来自北疆大营的将士,一个千户一个副将。

    第四天,围场打开,狩猎场开始。

    司祁总算出现了,但并不只有他一人,他身后还跟了一个面容看着很是熟悉的男人。

    林姝姝两天没见他,却没少想,多半是那日搏斗场上的画面,以及对方落荒而逃时红透了的耳尖。

    她先唤了声“皇上”,下意识地忽略掉另一人。

    另一人不甘寂寞,只好自己说:“几年不见,娘娘连末将都给忘了?”

    林姝姝惊疑转头,司祁提前帮她解释了一句:“姝姝前段时间摔到了头,忘了许多东西,不记得你也是正常。”

    说完,他才给林姝姝介绍:“这是你二哥,林澜。”

    可林澜不还在北疆吗?

    许是看出她的疑惑,林澜说:“待明年四月,正是我回京述职的时间,恰逢西狄来朝,索性将时间提前了些,也叫手下的兵参加下秋猎,看能不能给皇上贡献几个精兵悍将。”

    而事实证明,他带来的人确实不错,搏斗场前十中,有一半都是来自北疆大营。

    如此,林姝姝就了解了。

    她随口问了句:“二哥怎没参加搏斗呢?”

    却见林澜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哈哈哈开什么玩笑,我这小身板还跟人搏斗,等着被皇上教训吗?”

    说完,他用肩膀撞了司祁一下:“皇上说,是也不是?”

    作者有话说:

    皇上使劲戳着铜镜:不争气不争气你可真不争气!

    怒.jpg

    再短小下,明天双更orz

    又到一年高考时,一眨眼我都毕业了hhh

    祝高考的学子们旗开得胜,金榜题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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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章 姝姝求生第四十九天

    看林澜与司祁相处方式, 并不像林姝姝想象中那般疏远恭谨,反而透着股难以言喻的默契。

    她满脑袋疑问,又不敢当面问出来, 偏偏这时候,司祁开始有意无视她的表情,只能叫她压下全部疑虑。

    “今日狩猎场开幕, 姝姝可要同朕一起?”司祁问着, 不知是不是林姝姝的错觉,她总觉得对方说话语气生硬了许多。

    她有意跟从, 便没深究, 点头应好。

    在林姝姝心里,皇上参加围猎, 大多也就开场猎一只提早准备下的公鹿, 彰显出皇上神威就好了。

    围猎同搏斗不一样,搏斗场上再怎么变化, 到底是人为可以操控的, 而进了围场里面, 一晃眼就能把人跟丢,底下的臣子们再怎么不靠谱,也不敢让皇上进去的。

    谁知司祁转头就吩咐随行的内侍:“既然如此, 去将贵妃的狩猎服取来,伺候贵妃将衣裳换了。”

    “是, 娘娘这边请——”

    林姝姝还想问什么, 可司祁已经同林澜说起其他事,她听了一耳朵, 也是关于北疆大营的, 为了避嫌, 她只好先走一步。

    需要更换的狩猎装在围场外的帐篷里,是专门给皇上用的,轻易不会有人进来,狩猎服繁琐,林姝姝只自己穿了里衣,外面的则由落梅落萱帮忙,上襟下裙,仿照皇帝的狩衣来做的。

    大奉建国百年,春猎也好,秋猎也罢,还从没有后妃跟着进围场的,司祁随提早嘱咐了一句,但底下人也来不及在两天内设计出一套适合贵妃穿戴的狩猎服,思来想去,只能仿着皇上那份,将尺寸改小,再适当调整行带位置。

    为了方便,林姝姝将一头青丝束在一起,在脑后绑起一个高马尾,随便拿了支银钗固定,碎发便散着不管了。

    即便如此,等她再出去,已经是小半个时辰后了。

    狩猎服与将士的兵甲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除了材质略有不同外,其余设计基本相似,就连手腕脚腕上的护带都是相同的,而内里的护甲则是由皇上私库所处。

    林姝姝身子偏纤细,看着弱不禁风的,狩猎装也有些撑不起来,但因绑了马尾,一眼看来,多少是有些英气在身上的。

    林澜已先一步离开,只司祁等在外面,见林姝姝出来,他微微颔首,意味不明地道了句:“不错。”

    林姝姝也不知不错在哪儿,刚想问,司祁竟又是先走一步。

    她无法,只好默默跟在后面,不知不觉中蹙起眉头,盯着司祁的背影,张张嘴,小声念了句什么。

    围场入口就在不远处,左右有士兵开道,皇上贵妃到场,也宣告着本次围猎正式开始。

    林姝姝能参加秋猎,皆是因为有司祁带着,司敏和张贵人就没那么好待遇了,两人远远在后面看着,张贵人性子腼腆,只在司敏同她搭话时说两句,其余时间多是不声不响。

    司敏看林姝姝着装甚是眼热,巴巴地瞧着,可良好的教养让她提不出想要的话来,只能抿着唇,一点一点抠弄自己的手指。

    她轻轻叹息一声,却听耳边响起一道略显陌生的声音。

    回头一看,林家二公子一身戎装:“参见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可是有烦心事?若公主不嫌弃,末将可护公主入围场,于外围散散心。”

    ……

    围猎开场,一如林姝姝所料,宫人将皇上的弓箭取来,只见司祁弯弓搭箭,伴随着弓箭的破空声,一阵欢呼声响起,地上接连响起三声重物掉落的声音。

    林姝姝这时才看见,原来是三箭齐发,直冲半空中的雁群。

    哪怕那些鸿雁是被人一齐放出去的,能一次打落三只,也不是常人能做到的。

    要不是早见过司祁的准头,林姝姝敢肯定,她定是会没出息地惊呼不已。

    司祁将弓箭交还给宫人,薄唇轻启:“且看我大景儿郎,各显神威。”

    话音刚落,尘土飞扬,马蹄声震耳,诸多将士蓄势待发,不过片刻,围场外就空了大半。

    等所有人都进了围场,剩下的人才有动作。

    文臣及各位诰命只是来走个过场的,又或者入场的人中有自家子弟,就到后面找个位子坐下,看第一个收获猎物的能否是自家孩子。

    司敏随着林澜进去了,张贵人小坐片刻,就回自己帐子了。

    余下林姝姝和司祁绕去马场,挑了两匹马。

    司祁看林姝姝又挑了一匹小白马也没说什么,只是挥挥手,叫人把他先挑的那匹黑马带下去了。

    片刻,林姝姝回过头来:“皇上,我挑好了!”

    她有点小兴奋,匆匆交待了一句,就小碎步跑到漂亮的小马前。

    她挑的是匹小母马,才一岁半,性情温顺,见她伸手,还主动凑上来蹭了蹭。

    林姝姝正思考着如何上马,只觉颈后一阵温热,突如其来的触感让她下意识的瑟缩,同时快速闪躲。

    司祁想捏她后颈来着,不料贵妃反应如此之快,心头稍感惋惜,但这并不妨碍他正色着,风马牛不相及地提了句:“贵妃可知矜持二字?”

    林姝姝皱着眉:“约莫是知道的。”

    “那就好。”司祁忽然凑近,几乎一字一顿,“朕希望,姝姝能知矜持,懂矜持,人前马上,多多少少注意些。”

    不等林姝姝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司祁转身上马,动作轻巧,不过眨眼间,他已在马上端坐。

    林姝姝:“这马……”不是给她准备的吗?

    司祁拉紧缰绳,将马儿控制在手中,然后递出一只手去,躬身向下:“来。”

    林姝姝顿时晓得了,连带着皇上刚才那番没头没尾的话也明白了,难怪这人又是矜持又是注意的,原来是要与她同乘,又害怕那日帐中一幕重现。

    她一时有些无语,搞不懂一个大男人,怎比她还要扭捏。

    但另一方面,她又有些无法明言的窃喜,眼珠一转,不觉计上心来。

    “有劳皇上啦!”林姝姝笑着,将手递上去。

    很快,她身体一轻,林姝姝尚未回过神,她背后已出现明显的温热,便是隔着猎服,两人的体温仍透过去,互相传递着。

    她赶紧收拾好情绪,第一时间将双手环到后面,正好能将司祁的腰腹圈起来,再先发制人:“我好怕掉下去!”

    “……不会掉。”在林姝姝看不到的地方,司祁整个人都是僵直的,

    曾几何时,他只觉贵妃的触碰叫人厌烦,何曾想过有天,他竟会因林姝姝的靠近而手足无措,甚至生出某些异样的心思。

    他清了清嗓子,主动扶住林姝姝的腰肢,道一声“坐稳”,一拽缰绳,马匹飞奔而出。

    到底是要顾念着安全,司祁没打算往深处去,且在他之后,还有数十御林军跟着。

    等进了林子里,司祁慢慢松开缰绳,一点点教着,叫林姝姝来控制白马:“对,就是这样……别怕,朕在后面呢。”

    “往左面拉缰绳,低身——”

    “就跟上次教你的一样,随你心意来,不会有事的……”

    上回两人去狩猎,林姝姝有过骑马的经验,只是那时有司祁在下面牵马,她只学了学驾马的姿势,这回换成她上手操作,难免有些胆怯。

    然而耳边的声音沉稳温润,让人莫名心安。

    过了开始的手忙脚乱后,林姝姝逐渐有了经验,动作间也少了些生疏,摸索出点心得。

    她心下一紧,竟一拉缰绳,又将速度提高了许多。

    司祁感到惊讶,但没有说教,只是由着她玩闹,偶尔帮忙控制一下方向,避开杂乱的枝丫。

    七天围猎,入场者身边都有帮忙收拾猎物的内侍,打到的猎物挂上牌子,由内侍送出去,记上数量,就可以交给厨子们料理了。

    九月天稍热,死了的猎物没办法久存,抓紧料理了,还能防止浪费。

    而在围猎结束前,基本不会有人提前出围场,因为一旦出场,就没有再入内的资格了。

    围猎结束后,以猎物数量为基准,排出先后名次,若有谁打到大型猎物了,则另有赋分。

    既然其他狩猎者不会提前出围场,林姝姝和司祁也入乡随俗,什么身后玩够了,什么时候再出去。

    而在这个过程中,司祁也多次弯弓搭箭,他不拘猎物大小,半人高的成年公鹿也要,巴掌大小的鸟雀也要,留下自己吃的,剩下的也送出去。

    于是,守在外面的大臣们不时听见马匹奔腾声,紧跟着就是内侍的大声传报——

    “皇上猎野鸡三只!”

    “皇上猎母鹿一头!”

    “皇上猎……”

    大家都是有见识的人了,闻声也波澜不惊,最多是转头跟同僚称赞一句:“皇上圣明。”

    先不谈猎场外,围场内部,林姝姝两人也曾撞见过其他参赛者。

    而这么多人在场内狩猎,不过两天时间,外围就看不见什么动物了。

    林姝姝和司祁商量后,决定往深处走走,不求狩到多少猎物,好歹不能饿肚子吧。

    他们后面的御林军已经换了四批,原本的小白马也换下了,只从头到尾,两人都是同乘一匹马,林姝姝自觉马术有所精进,提出想自己试试。

    谁知司祁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他义正言辞:“不行,林子里危险许多,朕不放心。”

    “哦——”林姝姝应了一声,假装忘记了男人前两天的刻意躲避。

    大概是习惯成自然吧,两人单独相处得多了,司祁也摸索出一套让他舒服的相处方式。

    他想同林姝姝亲近,但又不想亲密,犹犹豫豫的,在碰与不碰之间反复横条,偶尔牵牵手,他嘴上不说,面皮上却是掩不住的欢愉。

    林姝姝也不挑破,因着她那点私心,甚至还似有若无地主动一二。

    就像现在,两人要往林子深处走,林姝姝就松开了缰绳,由司祁掌控,她自己又不肯安安静静的,随手抓一把树叶,往天上一撒,落得两人满头叶子。

    “皇上看,好漂亮诶!”

    “……”司祁实在看不出哪里漂亮,敷衍地应和两声,“好看好看。”

    你高兴就好。

    林姝姝又说:“能跟阿祁一起欣赏,这一定是我这辈子最高兴的时候。”

    “……嗯。”司祁手指一紧,“你喜欢就好。”

    林姝姝假装感觉不到腰上忽然收紧的力道,时有时无地跟他聊着天,无人注意处,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到了半山腰,为了防止再无猎物,司祁想着先打几只兔子,注意着不伤到要害处,还能圈起来养几天。

    林姝姝没有意见,只跟在司祁后面捡漏,他们碰见一窝小兔子,林姝姝一时心软,就放过了兔子一家。

    护卫的御林军都散到周围,本是想帮皇上探查道路的,谁知脚下大地一阵震动,与之响起的,还有慌乱之极的呼喊:“皇上快走!”

    话音刚落,对面的林木忽然断裂,仓皇逃窜的御林军从中出现,而后两人高的黑熊腋露出真面目。

    听见动静的人已经全部赶了回来,但左右不过十几个人,其中还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妃,对上一头丛林霸主,压力倍增。

    司祁来不及追究为何半山腰会出现黑熊,第一时间下令:“所有人,走!”

    林姝姝呼吸全乱了,她腿脚发软,站在原地完全动弹不得。

    司祁余光扫见她的状态,一咬牙,只能以身试险,把黑瞎子往相反的方向引,同时大喊:“保护贵妃!”

    有两个羽林军已经负伤,为了防止血腥味引来其他大型动物,忍痛将伤口扎起来,匍匐着躲到树木或者石头后面。

    剩下几个分出一部分去保护林姝姝,剩下的一部分则远远缀在司祁周围。

    现场一片混乱,司祁根本没有时间指挥,以他为首的,不断在林子里绕圈,将黑熊耍的团团转,不知撞断多少树木。

    跟着司祁的御林军想上前,又怕将黑熊激怒,只能时不时骚扰一下,尽量分担皇上的压力。

    “快去叫人!”饶是司祁,在没有适手兵器的情况下,也不敢跟黑熊硬碰硬,只好叫人出去求援。

    在几人的通力合作下,总算有其中一个掏出黑熊的追击。

    这头黑瞎子活了不知多久,一身皮毛又厚又硬,射出去的箭根本伤不到它,反而因为再三骚扰,叫它越发狂躁起来。

    有人性子急了点,一咬牙,竟提着刀直接砍上去。

    “吼——”那刀正好砍在黑熊腋下,黑熊奋力一甩,直接将人打飞,撞到树才重重摔下。

    本就不多的人又少了一个,便是司祁也皱起眉头,他说:“不要再动手了,尽量避开正面冲突!”

    几人或左或右地避着,黑熊被惹恼,怒吼一声,忽然奔着一个人冲去。

    司祁瞳孔骤然紧缩,只见黑熊直冲的方向,林姝姝正被其他人护着逃开,他顾不上其他,只能虚空一踏,借着冲力先一步越过黑熊。

    “躲开!”他大喊一声,从天而降,将林姝姝直接扑到,但也恰好避开被黑熊击飞的树干。

    “吼——”

    匆忙间,林姝姝伤到了脚,她脸色一白,因为剧痛,连呻|吟都发不出来了。

    司祁不曾发现她的意外,正想把她拉起来。

    而就在这一瞬间,林子里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四五个黑衣人从林子里跳出来,或拿弓箭,或拿刀戟,他们甚至无视了狂怒中的黑熊,不要命一般奔着司祁冲来。

    “狗皇帝拿命来!”

    箭矢迎面而来,司祁抱紧林姝姝往侧面一躲,下一刻,另一个人已经拎着到披上来。

    剩下的御林军自顾不暇,紧急之下,有人以身挡熊,总算让其余人脱身,前去帮助皇上。

    刺客人不多,可架不住都是不要命的。

    黑熊的嘶吼犹在背后,还有同僚的哀吟,一人帮司祁当下利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长戟紧跟着刺过去。

    司祁始终不及起身,就只能狼狈地躲着,看见迎面刺来的长戟,他一咬牙,迅速背过身去,将林姝姝整个护在身下。

    林姝姝从来不知道,原来兵器入肉的声音如此刺耳。

    鲜血自伤口处喷涌而出,滚烫的血珠溅到她脸上,她只觉眼前一片血色。

    司祁因右肩受伤,动作不觉慢了半拍,而就这眨眼的功夫,一支箭从侧面射来,正中他的左肩。

    双臂接连受伤,他双手无可控制地失力,就只能由着林姝姝从他怀里挣出去。

    五个刺客倒下了三个,剩下两人也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司祁余光瞥见脚边的砍刀,盯着冲来的刺客,脚下用力,狠狠踢在刀柄上。

    “唰——”凌空飞起的砍刀直插胸口,对方瞪大眼睛,轰然倒地,至死仍不瞑目。

    只剩最后一人,以及一头因接连受伤而彻底陷入癫狂的黑熊。

    司祁正想挣扎着站起来,呼听林间传来:“护驾!来人呀,快护驾——”

    数不清的人从林子里窜出来,留在围场外的驻军还未赶到,此时赶来的,全是入场狩猎的士兵或世家子弟。

    而在最前拉满长弓的,正是霍震煜和林澜,两人一左一右,专门打造的长工拉满,玄铁箭矢飞出,直直入了黑熊双眼。

    “吼吼——”

    一把染血的长戟紧随其后,锋利的戟尖插进它的脖颈,震天嘶吼后,黑熊轰然倒地,它身体不住痉挛,却无法重新站起。

    再回头,司祁右肩上的长戟已经被他生生拔出,他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不过喘息间,他膝盖一软,重新跪倒。

    便是到了这种时候,他还记着身下的林姝姝,使劲扭了一下腰腹,避开现成的肉垫,重重摔在地上。

    作者有话说:

    司祁:实不相瞒,朕已经开始期待贵妃的谢礼了

    二合一,差了一千明天补

    第50章 姝姝求生第五十天

    围场外援兵姗姗来迟, 等贺将军带人赶到时,黑熊已咽气,最后一个刺客因及时卸了他的下巴, 半死不活地留了一命。

    剩下几个已经死掉的刺客被贺将军带走,受伤的御林军也各自妥善医治。

    唯有伤情最严重的皇上,叫一众人好半天拿不定主意, 本来还能向贵妃娘娘请教一二的, 哪料林姝姝比司祁还不如。

    司祁还能撑着最后一口气,有气无力地交待了:“叫何院首来, 莫要让旁人接近贵妃。”随后眼睛一闭, 彻底不省人事。

    而林姝姝早在司祁跌倒的那一瞬就昏了过去,只有指尖死死揪住司祁的衣角, 旁人想将她拽开, 却是半天掰不开手指。

    最后还是林澜提出:“不然把皇上的衣袖割断吧。”

    底下人依言行事,然而衣袖刚断开, 本是昏迷过去的贵妃宛若受了什么刺激, 眼尾不住溢出泪花, 小声呜咽着,凑近了才能听清,她原来是在小声喊着“不要”。

    等把司祁的另一面衣袖塞进林姝姝手心里, 她的啜泣倏尔止住了,一行人面面相觑, 走也不是停也不是。

    最后实在无法, 只能将皇上贵妃安置在一起,赶紧到山下营地, 放在同一张床上, 然后叫来所有随行太医, 于床左右,分别给二位看诊。

    林姝姝身上并没有太严重的伤,她只是受了惊吓,心力交瘁之下,一时半会缓不过来罢了。

    何院首帮她将扭伤的脚腕包扎好,手臂和小腿上的擦伤上好药,端详片刻,放弃了继续包扎,只在空气里晾着。

    然另一边,剩下几个太医看着皇上的伤势,半天束手无策。

    好不容易等何院首给娘娘看好了,赶忙把人请过来:“大人,皇上肩部失血过多,且伤口内有铁屑,臣等不好处理。”

    “皇上许是受了黑熊碰撞,胸口青紫积淤,臣等不敢挪动,还请大人赐教。”

    “皇上……”

    司祁身上的伤远比明面上看着要严重,只嵌进伤口深处的铁屑,就让一帮人好生清理了多半天。

    等把伤势较轻的御林军喊来,刚才在林子里一片混乱,各人仓皇逃着,也不知道皇上有没有被黑熊伤到。

    保守起见,只能暂时避免移动,等给司祁前后上了夹板,这才能放心清理其他伤处。

    何院首眼神不好,就举着灯台在侧,一点一点地教学生清创,长时间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在场的太医换了个遍,总算将皇上肩上的铁屑全部剔出去了。

    伤口清理到一半时,林姝姝就醒来了。

    底下的宫人本想请她去旁边休息,可林姝姝根本不同意,她抱膝坐在床脚,一动不动地盯着诸位太医,再从缝隙里窥见司祁。

    何院首给他服用了麻沸散,效果却不如想象中那般好,司祁还昏迷着,但有人碰到伤处,也会不受控制地痉挛。

    林姝姝亲眼看见,手指长的镊子钻进血肉里,在其中用力拨动,好半天才能夹出一小片细碎的铁屑。

    司祁意识不明,几次疼得弹起来,又被喊进来的侍卫按下去,从头到脚,不给他半分动弹的余地。

    这般场景只是看着就眼热,何况是亲身经历呢。

    等把右肩的伤口处理好了,左肩的箭矢更难。

    箭上有倒刺,死死地抓在肉上,拔出只会将创面扩大,百般无奈之下,只好将箭从肩膀上贯穿,箭尾被血浸透,叮得一声坠在地上。

    何院首的速度已经很快了,快速上好伤药,然后徐拿着专用的针线,将伤口缝合,包扎,再固定。

    一切水到渠成,倘若忽略掉司祁身上身下的泥污和血渍,未尝不可夸赞何院首医术之精湛。

    而此时——

    林姝姝死死咬着牙关,藏在宽大衣袖下的手颤抖不停,指甲快要印进掌心,她只觉心口一阵阵抽疼。

    待太医退下,不过一晃眼的功夫,再回头,只见贵妃娘娘凑到了皇上身边,两人紧紧贴在一起。

    林姝姝小心翼翼地避开司祁身上的所有伤处,又小心翼翼地把对方的手指握到手心中,半晌长长舒出一口气,紧跟着就是豆大的泪珠,宛若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砸个不停。

    落梅以为娘娘是受了惊吓,准备了安神的汤药,谁知林姝姝看也不看,反而哑着嗓子说:“去打一盆热水来。”

    “啊?”落梅不解,问她是做什么。

    林姝姝之后就不肯出声了,自然也没有回答。

    片刻后,落梅把热水端来,林姝姝探出半个身子去,把床头的绸缎用热水浸透,她抽抽搭搭的,眼泪还没擦干净,就这么模糊着视线,笨手笨脚地给司祁擦拭手脚。

    先擦脸,露出俊朗的面容,可林姝姝一眼看见他煞白的唇色,好不容易将要止住的泪又一次决堤。

    要问司祁是什么叫他这么快醒来,贵妃的人造小溪一定要占最大功劳。

    他清醒的时间不长,只困难地抬着手,给林姝姝擦了擦眼泪,低声说了句:“别哭,我没事……”

    等到了晚上,司祁不出意外地发起高烧,在外值守的太医们又是换纱布又是煎药,直到天蒙蒙亮时,方才等到皇上热度稍退。

    在此期间,林姝姝寸步不离,拿着温帕子,每隔一炷香的时间,就给司祁换一块,或者拿自己冰凉的手心贴在他小臂上,低声碎碎念着什么。

    因伤势过重,司祁足足睡了三天,让所有人跌破眼镜的,便是贵妃跟着守了三天。

    张贵人和司敏先后来过,是想接替林姝姝的活,在皇上旁边照顾一二的,林姝姝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但不管是谁在,她都不肯走。

    整整三天,她彻夜不眠,只在正午人多的时候小睡两个时辰,防止晚上熬不住,没办法在司祁发热的第一时间发现。

    几天下来,众人只觉得贵妃娘娘瘦了一圈,林姝姝也没什么心情梳洗打扮,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其余就实在没心思了。

    直到司祁彻底清醒,他睁开眼睛后,先是感受了一下身体各处的伤情,然后才往四周看。

    在看清林姝姝模样的瞬间,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看见的:“姝姝?”贵妃一改往日娇俏,可怜兮兮的,活像个刚死了丈夫的小寡妇,眉眼低垂,一身素白衣衫,难免让人往不好处联想。

    林姝姝才从何院首那里得了肯定,何院首说:“皇上伤口已无大碍,只需好生养着,多半不会出差错了。”

    几日提心吊胆,长久提着的心可算落下去。

    林姝姝无法想象,若是因为她,害得司祁因此出什么问题……她担不起这个责任。

    她给司祁倒了温水,又帮他调整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忙活了半天才坐下来,她细声问:“皇上觉得好一点点了吗?”

    司祁没办法点头,便说:“好一点点了。”

    “皇上疼吗?”林姝姝的声音又低了一度。

    司祁故意学她:“皇上不是很疼。”

    却不知这句话戳到了林姝姝哪里的痛楚,话音刚落,她的眼眶倏地红了,不过顷刻,她已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疼。”林姝姝一双漂亮的眼睛被揉得通红,两只手背皆是湿乎乎的,眼泪顺着指缝漏出来。

    司祁看得心疼,又有些哭笑不得:“朕还没喊疼呢,你怎就这么娇气?朕叫人给你拿些止疼的药来,你不许多吃好不……”

    “我是替你疼!”意外的截断之语,叫他骤然失声。

    林姝姝磕磕巴巴地说:“我替你疼,皇上,我替你疼好不好……呜你要是觉得疼,你就咬我,我帮你分担好不好?”

    说着,她把手伸出去,手腕放在司祁嘴边,保证他一张嘴就能咬住。

    林姝姝也不知是哪里难受,她听不得司祁这种无甚在意的话语,情绪失控,竟一头扎过去,整张脸都藏进司祁掌心中。

    滚烫的泪珠很快在手中蔓延,司祁手腕颤了颤,却没把手缩回去,而是由着她发泄,好半天才低声哄了一句:“乖,我不疼。”

    “莫哭了,姝姝可真是……哭得我心都碎了。”他调侃一句,眸子里的情绪奋力翻涌。

    难为司祁这个时候还能抬起手,他捏住林姝姝的下巴尖尖,却不能多大的力气,全靠对方配合,才叫林姝姝整张脸蛋露出来。

    他费劲地抬起头,又用手把林姝姝往下带了一点。

    司祁弯了弯眼睛,指尖在她唇上仔细描摹了一遍,见她没有抗拒的情绪,终不再忍耐。

    双唇相碰,皆带温凉。

    不知过了多久,司祁身体脱力,脑袋摔回床上,他问:“讨厌吗?”

    林姝姝整个人都呆住了,她木木地摇了摇头,怕表达不清似的,还偏要补充一句:“不讨厌。”

    耳边响起一声轻笑,司祁闷闷地笑着,动作间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疼得他一龇牙,再不敢妄动。

    林姝姝定定地看着司祁,后知后觉地脸上一热,但她也只是抿着唇,不曾后退半分,甚至在几度迟疑后,愣愣地问了句:“还要继续吗?”

    作者有话说:

    皇上:亲一下,不过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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