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寄凡胸口传来一阵窒息之感。
他垂下眼眸,假装没有听见仙君的这句话,伸手为她输送灵力。
颜如昭由于被幻境压制了修为,刚刚在那样的情境下使出万剑阵,靠的是她体内强大的神魂。但阵法成型后,同样对她造成了巨大的反噬。
谢寄凡此时心中已经顾不上想任何事情了,他怀里抱着陷入昏迷的颜如昭,她柔软的身躯靠在他的手臂上,头垂在他的胸口。谢寄凡犹如捧着一尊易碎的琉璃,连灵力的输送也不敢太过迅速。
周围乱糟糟的人群像是和他们形成了一道结界一般,没有任何人看见他们的存在。
“师尊,师尊……”谢寄凡一边用灵力给她治伤,一边轻声唤她。
怀中的仙君像是听见了他的呼唤,手指微动,谢寄凡连忙握住,然而在触碰到她指尖的那一刻,他突然头脑空白,陷入一片迷雾之中。
和之前被紫雾蛇的毒气袭击不同,这次的迷雾并没有任何杀伤力,而是轻柔地将他包裹,好像要传送到什么地方去。
……
颜如昭其实在进入幻境前,就早有心理准备。
在前两段幻境中,经历考验的是谢寄凡,他看见了自己幼时被抛弃、少年时被欺辱的回忆。
而对于颜如昭而言,她虽不知道幻境最终要带她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作为凡人时曾经经历过什么,但这段回忆,她却记得清清楚楚。
她从天元泉出来后,修为便持续大增,直至今日,她在修真界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事实上,到了颜如昭这个位置,能激起她激烈情绪的事情已经不多。
她大多数时候都心境平和,三千年的闭关更是让她不问世事。
但在三千年前,却的的确确发生了一件让她痛恨至极的事情。
颜如昭在离开天元泉后,便独自一人历练,她是个符修,却自学了剑法,凝霜剑从她记事起就跟着她,这也让她吸引了很多剑修的注意。
岑溪就是其中一位。
他作为岑家最年轻有为的剑修,在当时风头无量。他的本命剑停云那时还很稚嫩,刚刚有了剑灵的意识,但这足以让他修为大增。岑溪为了继续提升剑法,便四处寻找剑修对手打架,以至于没人愿意和他交朋友。
在遇见颜如昭之前,他还没有败过。
颜如昭那时刚在天元泉中窥见了上界一角,对修炼这件事没什么指望,每日过得有些浑浑噩噩。她不知道自己的修为到了什么境界,甚至如果不是凝霜剑跟她跟得紧,她可能连自己的剑都要丢掉。
颜如昭是在一家酒肆里遇见了岑溪,她每日喝得醉醺醺,抱着剑在附近四处游荡。岑溪离开岑家地界出门历练,见到带着剑的人就要比试,颜如昭便成为了其中一个。
两个人一触即发,打得昏天黑地。两个人一个是剑痴,一个是醉鬼,动静差点儿没把酒肆给掀翻。
颜如昭虽然醉了,却仍能稍稍压制住岑溪,就在她即将结束这场闹剧时,另一个人加入了进来。
——那人是酒肆老板,名叫巫颐。
岑溪当时还是贵公子做派,收剑震惊地问道:“兄台是何人?何故加入战局?”
巫颐怒发冲冠:“去你娘的,你们砸了老子的店,老子要给你们点颜色瞧瞧!”
三个人一团混战,最后还是颜如昭这个醉鬼占据了上风,而巫颐的实力更是不弱。
没想到在这个小酒肆中,竟有高人卧虎藏龙。岑溪立即想要和他们结识,还歉意地要补偿巫颐店铺的损失。
最后巫颐敲.诈了他一大笔灵石,颜如昭顺带着也让岑溪包圆了自己的酒钱。
等颜如昭睡了三天三夜酒醒后,才发现巫颐对她的剑术很感兴趣,而岑溪也为了等她一直住在酒肆中。
三人这才算正式结识。
巫颐是蛮荒之地打拼出来的侠客,各种奇门外道都略通一些,还特别精于算卦,他说他卜了一挂,算出他们三人命中有缘分,合该搭个伙过日子。
颜如昭无处可去,岑溪好不容易交到朋友,干脆就留了下来。后来他们才知道,酒肆处于鱼龙混杂之地,不少精怪灵兽常出没,常有混迹江湖的修士打了怪去黑市卖钱,巫颐这是给自己寻了两个免费打手。
颜如昭那时还跑去质问他,却被巫颐戳着脑门,恨铁不成钢地说道:“这是给你找点事做!不然每天喝得醉醺醺的,哪有点女修的样子,你的凝霜剑法还练不练了?!”
听了他那番话后,颜如昭这才心虚地戒了酒。
其实,那些钱巫颐都存着,一部分用来装修小酒肆,一部分他给岑溪买了青玉簪子和禁步,这个名门出身的家伙最近手头拮据,连君子之风都顾不得维护;剩下的他拿去给颜如昭买了带有追踪术的新剑鞘,凝霜剑再也不会动不动找不到主人了。
时至今日,那剑鞘还留在颜如昭的袖中乾坤中,而那青玉簪子,岑溪更是日日佩戴。
后来在这酒肆中,他们又收留了几个同样无处可去的修士。
在集齐了体修,符修,剑修等等修之后,岑溪便提议,他们可以自创宗门。
岑溪出身名门,自小就被寄予厚望,而建宗立派这件事,自然很了不起,是足以让岑家给他在祠堂建个塑像的那种成就。
这群人中,除了岑溪,大多都是身怀绝技,却穷途失道之人。岑溪提出的未来很是诱人,说不定还能让他们名垂千古。
没有人拒绝。巫颐和颜如昭也是一样。
颜如昭看着那些人的面孔,熟悉又陌生,她想,当初踌躇满志的他们一定想不到,后来会发生怎样的事情。
她的神魂漂浮在自己的躯体之外,又回到了登仙殿。
巫颐被玄明和断月押着,跪在地上。
他是和魔界勾结的主使之人。
颜如昭看着他,目光复杂。
他是颜如昭和岑溪的第一个朋友,他们相识最早,交情也最深。
是他把颜如昭从每日酗酒的泥潭中拉了出来,后来每日陪她一起练剑,连凝霜剑谱都是在他的帮助下完成的。
可现在,他身上缚着捆仙绳,跪在殿内的阴影处,神色晦暗不明。
而颜如昭却站在高台之上,沐浴着穹顶的天光,如同一位降下判罚的天神。
行刑之人是鸿蒙。
他是现在的几位长老中最年轻的一位,当时还是一个山头上的小小掌教。他对巫颐痛恨至极,用处刑剑将他捅了个对穿——“就是你害得玉罗门至此,罪孽这般深重,下辈子只能转世做个畜生!”
巫颐死了。
他的金丹飘出体外,渐渐变得透明。等金丹消失后,他便会坠入轮回。
颜如昭却用容器将金丹收拢起来。她说:“与魔界勾结,残害仙界同僚,怎可给这种人留下转世的机会?”
一旁的岑溪闻言,命令道:“将他的骨头拆了,制成骨铃,挂在登仙殿内,以后让所有入门弟子来此祭拜,叫他们时时警醒和魔界勾连的后果。”
……
颜如昭闭了闭眼。
所以……她怎能不恨呢?
她在进入天元泉之前的记忆是一团混沌,而在从天元泉出来之后,她因为得窥天道而浑浑噩噩。她忘记了自己的来处,无暇追究,又失去了自己修炼的目标——毕竟她已经看见了修者们飞升后的景象,他们只不过换了个场地继续强者为尊、勾心斗角。
颜如昭以为巫颐和岑溪是她的救赎,是她人生的转折,她以为他们可以将玉罗门发扬光大,从此被篆刻在修真界的大能名单之列。
是魔界毁了这一切。
这是她几千年的岁月中,唯一一次感到这般锥心刺骨的痛恨。
魔物狡诈恶毒,让宗门陷入动乱,让她失去挚友。
从此之后,颜如昭在芙蓉仙山闭门不出,一待就是三千年。
一声幽幽叹息,颜如昭渐渐转醒。
一切不过是幻境造出的心魔,那些回忆都远去了,此刻的她,因为遭受灵力反噬而躲进了自己的灵府内。
“师尊!”
颜如昭醒来之时,听见的是谢寄凡焦急的呼唤。
“……你,你怎么在我的灵府内??”颜如昭瞪大了双眼。她甚少失态,但她此刻却无比震惊。
因为谢寄凡不仅在她的灵府中,他、他还覆在她的身上,二人以一种交.合之态面对着面,颜如昭甚至可以感受到他肌肉的绷紧。
她因遭受反噬,浑身无力,而少年比她高出不少,两人的凡人躯体完全不对等。颜如昭被他紧紧地压在怀中,谢寄凡温热的呼吸扑在她颈侧,染上了一片粉红。
“唔……你起来呀……”她试图轻轻地推他,然而手却完全没有力气。
“师尊,我、我控制不住自己。”谢寄凡模样看起来像是要哭一般,他显得比颜如昭还要窘迫,耳根已经全红了,“我想用灵力为您疗伤,可不知为何进了您的灵府。我刚刚才醒过来……我动不了自己的身子。”
颜如昭无奈地叹气。
她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了。
这傻子输送的灵力过多,她的神魂依赖上了他的灵力,干脆将他拽进灵府,进行一种更方便快捷的疗伤方式。
俗称——神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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