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思鹭是被松球的电话叫醒的。
她睁眼的时候觉得自己睡姿有点奇怪, 不过也没多想。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应了几声,听见对方说出发时间提前半小时, 让她快点下楼。
靠。
姜思鹭扶额缓了缓,从床上爬了起来。起身的时候觉得气味不对,又侧过脸深吸一口空气——
怪了,这段一柯身上的味道是会发酵还是怎么,一晚上过去没淡,反而还浓烈起来。
这屋有古怪。
简单洗漱了下,她拿着洗漱包回了自己房间。段一柯已经离开了,走之前还帮她把乱丢的行李整理进箱子。姜思鹭站在原地愣了愣, 只觉得头痛。
他能不能有一些分手的自觉。
外面还是很热, 她又找出身白T短裤, 穿好了去扎马尾。纵然动作已经很快,看了看时间,还是来不及吃早饭了。
也不怪她, 谁让突然要早走半小时啊。
姜思鹭拖着行李出了房门。
下楼办了退房, 出门的时候, 看到门外停了两辆车。一辆是段一柯和笋仔的, 另一辆是个保姆车,应当是剧组派来的。
司机看她站在旁边, 和她打招呼:“编剧老师吗?”
姜思鹭点了下头, 对方就帮她把行李搬去后备箱。关上后备箱的门后, 又去前面给她开车门,说:“这车也接了另外一家酒店的人, 辛苦挤一下。”
剧组里做什么的都有, 灯光, 道具,摄像,免不了有大烟枪。姜思鹭一上车就闻着股浓烈的烟味,定睛一看,才发现副驾那位正吞云吐雾。
……没点素质。
不过都不认识,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尽量往车后排走。
好不容易落座,才发现最后这排的窗户是封死的。烟味夹杂着汽油味,真是让人□□。
好怀念酒店房间里。
酒店房间那个味道真好闻。
姜思鹭掩住鼻子,生无可恋地往座位上一歪。低头看手机,是松球给她发消息:“
[你上车了吗?片场出了点事,我和顾冲先过去了。]
姜思鹭回复:[上了,剧组的车。]
字刚打完,车门外忽然闪过个高挑人影。姜思鹭这角度看不清晰,只觉得对方路过车门后,又退了两步,退到门口,然后把半掩的车门推开了。
她抬起头。
男人戴着口罩,身子半探进车门,右手撑着副驾驶的座椅,看她的目光很不爽。
姜思鹭:……
下一秒,段一柯朝她歪了下头,说:“下来。”
车里其他几个人刚才还昏昏欲睡,这时候突然都醒了,顺着段一柯的目光往后看,看到了坐在保姆车最后排的姜思鹭。
她被看得坐立难安,进退两难。
看她没反应,段一柯手一撑,直接进到车里。他个子高,低着腰往过走,伸手就来拽姜思鹭手腕。
别人目光看着,她也不好抗拒得太明显,但心里又不愿意,几乎是半推半就被拖下了车。段一柯拽着她往自己车边走,她感觉保姆车里的视线看不到了,手狠狠一抽。
没抽走,倒把段一柯拉到自己身边。
两个人气息骤然靠近,她压低声音,咬牙切齿。
“你松开我!”
“松开你干吗?”段一柯冷冷看她,“放你回那车里吸二手烟?你不让我抽烟,吸别人的倒是挺积极。”
说话间就到了车外,段一柯把车门打开,示意她进去。
姜思鹭站在门口不动。
他说:“你想自己进还是我动手?”
……………………
混蛋流氓大反派!
姜思鹭简直是受气包一样坐上了车,抱着手臂紧靠车门。顿了顿又转头,大声喊:“我行李在那车上!”
段一柯把门一撞,回身就去保姆车那边取。等了一会,后备箱传来“咣当”一声,是他把她行李拿过来了。
后备箱关上,车门又被打开。姜思鹭余光见他低身坐进来,然后伸长胳膊去副驾驶拿东西。
“早饭没吃是吧?”他说,“赶紧。”
她别过头:“不吃。”
“不吃一会儿又低血糖,又晕。”
“那就晕,晕了就不用看见你了。”
段一柯没声儿了。
等了一会,他把那早餐放到她身边,声音有些疲惫。
“行,那你自己在这吃。我去和他们坐那保姆车,你这一路都不会看见我。”
这是……
这是干什么呀。
姜思鹭把目光收回来的时候,段一柯已经下车了。她看着他朝那保姆车走过去的背影,白T恤勾着肩膀轮廓,里面感觉都有点空荡了,光靠骨架子撑着。
她急急降下车玻璃,手指抓着车窗框,喊:“你回来。”
段一柯顿住脚步。
他回身看她。
两人隔着清晨的薄雾相望。
她到了广州就没正眼看过他,看他的时候他又总戴着口罩。刚才下车得急,口罩半挂在耳朵上,她分手后第一次真正看清他的脸。
才半个月没见,他好像成熟了一些。眼神稳了,棱角也莫名硬朗起来。眼底下有片阴影,感觉昨晚没大睡好。
姜思鹭避开他的目光,轻声说:“你别过去了,我吃。”
她手指摸索来装着早点的纸袋,拆开,里面装着几个虾饺。吃了一口,身旁车门响,是段一柯坐了回来。
他好像有点困,仰着靠在座椅上,朝她的方向偏过头,把眼睛闭上。姜思鹭又看了一眼他的黑眼圈,把吃的咽下去,问:“你昨天没睡好啊?”
睡个屁。
你在我怀里躺了一夜,我凌晨回对门才睡了半小时。
段一柯没睁眼,“嗯”了一声 。
然后就听见这位姑奶奶发出若有所思的声音:“怪了,我昨天睡得挺好,我这个月都没睡这么好过。广州这地儿很适合我。”
段一柯:…………
啊我到底为什么喜欢这个魔鬼。
***
《狮子》的故事背景是90年代,城市里还没那么多高楼大厦。剧组多次选址,最后把拍摄点主场景定在佛山城郊一处古村。村里有祠堂,有古老的河道,有鳞次栉比的岭南建筑群……
几乎和书里的那个世界重叠了。
唯一的问题是这地方离佛山市区将近一个小时。拍摄时间很紧,顾冲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路上,从演员到工作人员都在村子里就地住下。
分配过后,除了女主演觉得条件实在不行住回了城区,其他主创和主演都被安排进了一栋早年空下的职工宿舍。
宿舍楼下一个大院子,种着遮天蔽日的大树。一楼几间空办公室被剧组分归不同部门干活用,二楼一排并行的房间,住人。
也没故意安排,反正姜思鹭又和段一柯住隔壁。搬行李的时候,她站在门口看了他一眼,脸上有种放弃治疗的绝望。
院子不大,挤挤挨挨地停着剧组的车。放下东西没多久,姜思鹭就收着松球叫她的微信:
[走,开工了。]
头一次参加筹备期,姜思鹭心里也没什么底。去的路上大概听了下,她的工作还是改剧本,但和之前坐在工作室里的创作又有所不同。
之前和顾冲、松球开会的时候,大家会对拍摄场景有很多理想化的想象。但是真正落实到拍摄时,很多设计都会被推翻——大部分时候,最终的拍摄场景都和主创的理想化场景相去甚远。即便能找到,但如果距离太远、或者拍摄成本太高,就又会因为预算被否决。
编剧在筹备期的主要工作就是,跟着导演去到剧组最终确定的拍摄场景,根据现场的实际情况来修改和设计剧本——用松球专业点的话说,就是“带着场景概念二次创作”。
仅仅一个下午,姜思鹭就跟着导演组走穿了这个小小的古村。好消息是,这地方不少场景和剧本里的设计高度吻合,节省下许多修改时间。
兴奋归兴奋,但一回房间就瘫了。
楼下还在喧哗,是导演组挑灯夜战。姜思鹭在床上趴了一会,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她就知道,来人是段一柯。
于是无奈地爬起来。
打开门,对方抱着手臂,倚着身后半人高的铁栅栏问她:“吃夜宵么?”
“村里还有夜宵啊?”
“没,笋仔开车买回来的,”段一柯说,“买多了,我和成远吃不完。”
姜思鹭探头看了看隔壁,闻见一股令人着迷的味道。
晚饭吃得匆忙,她今天又消耗大,还真有点饿了。而且……而且成远也在,那应该,也不算他俩单独……
于是收回目光,应道:“吃,你等我换身衣服。”
她换了件深色的宽松T恤,扎到短裤里。怕头发吸味,又盘了个丸子在脑后。
后颈落下几缕碎发,她懒得别了,抓了两把就往段一柯房间走。
成远看见她就想起立逃脱,被段一柯一把按回去。地上支开个小桌,段一柯把自己坐的矮凳丢给姜思鹭,然后拖了箱可乐过来坐着。
妈的他怎么坐纸箱都那股劲劲的。
姜思鹭收回目光,拿了串豆腐啃。
成远开始不说话,结果看姜思鹭自己都没尴尬,也就放开了。两个男生聊了会儿天,姜思鹭大概听出来,他们之所以提前进组这么久,就是要训练舞狮的事。
那么高的梅花桩,就算有替身,近景也得自己上,出了事可不是闹着玩的。又说了几句,成远开玩笑:
“操,我怎么觉得给你拉坑里了。这电影拍完了,别给我摔个半身不遂。”
“呸呸呸,”姜思鹭赶忙抬头,“你干吗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快找块木头摸摸。”
桌子是塑料的,凳子也是塑料的,床头是铁的,一时半会还真找不着木头。段一柯起了下身,从腰里掏出块木牌,递到成远跟前:“摸吧。”
“你这随身带了些什么古怪玩意?”成远笑道,掰起来看了一眼,“这雕得也忒丑了,你从哪买的,被骗了吧?”
姜思鹭顺着他的手望过去,神色一下有些恍惚——他手里攥着的是她在东阳雕的那块“平安”的木牌。
段一柯都没看她,冲成远说:“你懂个屁……你别给我摸油了。”
成远结结实实翻了个白眼。
又吃了几口,放在桌上的电话忽然响了。
姜思鹭还当是自己的,看了一眼才发现亮屏幕的是段一柯那边的。来电显示是笋仔,段一柯接起,“嗯”了几声,无奈道:“行,车钥匙呢?”
那边又说了几句,他把电话挂了,随即站起身。
“挡着别人车出门了,”他说,“笋仔有点事,我去挪下车。”
姜思鹭点点头,目送他出门。再回头的时候,看见成远望向自己的目光很复杂。
她差点被嘴里那半口叉烧噎着。
“干吗啊?”
“看你俩奇怪,”成远摇了摇头,拿起筷子来夹菜,“人家是貌合神离,你俩是貌离神合……你快别折腾他了。”
姜思鹭没说话,只是瞥了眼自己手上刚掉干净的痂——底下的新肉刚长出来,她竟然就有点记不得当时摔得有多疼了。
折腾。
像谁没被折腾似的。
成远和姜思鹭是真没什么交情,纯粹站在段一柯角度说话。见她不应声,还有点不高兴了。
想了想,手往裤兜里伸,把手机拿出来了。
“哎,”他喊,“我给你听个东西,你别告诉他啊。”
姜思鹭抬起眼,见他点亮屏幕,在相册里翻。
“什么啊?”
“你等会儿,我找呢。”
时间线往上一路滑,滑到半月之前。成远又抬头看了看,确认段一柯一时半会回不来,手指移到一个三分钟的录屏上,点开了。
姜思鹭不由自主地凑过去。
“没声儿啊,”她等了一会,抬头说,“你开声音了吗?”
“来了。”
下一秒,一道熟悉但沙哑的声音从成远的话筒里传出来。
“我真是死的心都有了。”
姜思鹭:……
成远捂着左半张脸,很没眼看的样子:“喝多了。”
对面是玻璃杯落下的声音,段一柯咳了几声,继续说:
“我哪对她不好啊?我什么脾气你知道吧,我冲她发过一次火吗?”
“我上辈子欠她多少她这辈子这么折腾我啊?”
“导演这几天还夸我演得好,夸我演出了绝望感……我能不绝望吗?打电话电话不接,发消息消息不回,还特么在朋友圈给路嘉点了个赞?操。”
姜思鹭:……
成远去捂右半张脸了。
段一柯说着说着就带哭腔了。
“她凭什么和我分手啊?那不是她先喜欢的我吗?不是她先让我去和她住的吗?抱也抱了,亲也亲了,说不要就不要了……我看她根本就是逗狗呢。”
“她摔成那样我也心疼啊,她又没和我说。千里迢迢赶回去,还看见她和那个傻逼男的……妈的我到现在都不知道那傻逼男的叫什么,就叫他傻逼男的吧。”
姜思鹭:……
话筒里“咣当”一声,感觉是杯子碎了。
成远:“高潮来了。”
姜思鹭还是头一次听见段一柯哭,之前顶多是见他眼圈红下。
“她凭什么这么欺负人啊?以前追我的人海了,不都挺拿我当回事的吗?我就上心这么一次,她就是仗着我喜欢她……”
哽咽。
“我现在根本没法睡觉,做梦都是她追我车后面跑。你说那天我怎么就没下车看一眼啊?这过个生日怎么就这样了?到底怎么回事啊!!”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成远猛然抬头,眼疾手快地退出视频,然后把手机揣回裤兜。
段一柯从门外走进来。
他把车钥匙往桌上一扔,长腿一屈,坐回可乐箱上。拿过饮料喝了几口,才觉出气氛不对。
抬起头,姜思鹭和成远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段一柯:“……怎么了?”
不知为何,姜思鹭对他态度突然变得挺好。
“热么?”她说,“我那有手持小电扇,我拿过来给你吹吹?”
段一柯:……?
三个人都在,夜宵很快吃完了。除了姜思鹭的神色若有所思,别的倒是没什么异常。
收拾干净残羹后,三人各回各屋。
老式宿舍装不了空调,只有个风扇在旁边卖命地吹。可惜气温高到一定地步,风扇的作用就很有限了。皮肤上细密的出了一层汗,发丝黏在脖颈上,让人心烦气躁。
更何况……
更何况那录音反复的在姜思鹭耳边响起,让她更加辗转。
“她凭什么和我分手啊?那不是她先喜欢的我吗?不是她先让我去和她住的吗?抱也抱了,亲也亲了,说不要就不要了……我看她根本就是逗狗呢。”
“她凭什么这么欺负人啊?”
“她就是仗着我喜欢她……”
段一柯,我欺负你了吗?
姜思鹭的手在夜色里摸上自己的指节,继而摸了摸自己的膝盖。
她以前没摔得这么狠过,不知道人身体自愈的速度竟然这么快。这才几天啊,痂掉干净,新肉也长好了,连那天追车的记忆都不太清晰了。
狐狸踩到陷阱下次都会绕着走。可人……大约就是这么个不长记性的物种吧。
她叹了口气,去摸手机。刚碰到就感觉到振动,垂眼看去,是段一柯的消息。
[睡了么?]
她侧躺在黑暗里,回复:[还没。]
[你屋里有蚊子么?]
蚊子?
姜思鹭静了静,感觉没听到什么蚊子的动静。
[没有。]
[那是你没听见。]
[……]
[我这有蚊香,你要么?]
黑暗里的姜思鹭:……
你还挺迂回。
他都没等她回复,下一秒,门响了。姜思鹭整了下衣服坐起身,甫一开门,见段一柯站在夜色里。
他们这职工宿舍虽然只有两层,但也是村子里难得的高建筑。近处是树影,远处是鳞次栉比的岭南古建,头顶是星空月夜——
姜思鹭在心里狠狠唾弃自己:能不能别这么容易心动!
低下头,眼前是段一柯递来的蚊香片。
她接过,说:“我当是电的。”
段一柯:“这地方上哪给你买电的去。”
“那我没火啊。”
“我有。”
她退了一步,对方进了房门。
两个人蹲到窗台底下点蚊香。
她也不想开灯,就借着窗外月色和他点。火苗从打火机里窜出来的一瞬间,火光勾勒出他的轮廓——
压低的眉眼,高挺的鼻梁,线条凌厉的下巴。
分明是个情冷的长相,偏偏睫毛长。垂眼的时候,细密的阴影打下来,就显出许多温柔。
姜思鹭抱着膝盖看他,对方忽然转了下眼神。
目光相对,她心里漏跳一拍。
他也不躲避,眼神直直地撞她心口。直到打火机“咔哒”一声灭了,光源从他指尖渡去鲜红的燃点,他的轮廓才隐没在黑暗中。
然后他站起身,轻声说:“睡吧。”
作者有话说:
本章看点:
a.段哥爆哭视频曝光;
b.点蚊香心动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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