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 ☪ 困龙
◎姐姐出来啦◎
从泰华殿出来时, 太阳已彻底落山。
赵锦瑟派人将清懿送出宫,内城之外,她甫一下车, 便被送上熟悉的拥抱。
“姐姐!”
清懿进去多久,清殊就等了多久。
见到清懿平安出来, 身后的碧儿、翠烟、裴萱卓等人, 俱都彻底放松下来。
众人齐心协力度过了难关, 劫后余生的滋味令人百感交集。
“都回去休息罢。”清懿看着一张张熟悉的脸, 忽然郑重鞠躬行礼,“今日之恩, 清懿没齿难忘,多谢诸位。”
“姑娘, 快莫要再说这种话, 折煞我们了。”翠烟眼圈泛红,“从前你为我们筹谋的种种, 虽只字不提,可我们都不是没心肝的人,早就铭记在心。”
“有句话我们都想同姑娘说, 从前你凡事都自个儿扛着, 收回商道也罢,把我们都送走也罢,把我们安顿得好好的, 全然不顾自己,此后万万不可如此。你是我们的主心骨,没有你, 就没有诸位姐妹的今天, 姑娘凡事当以自身为先。”
清懿沉默良久, 眸光温润:“好。”-
回到流风院,许是因为连日疲倦,清懿额头有些发烫,喝完清殊端来的药,昏沉睡过去后才觉舒服。
清殊悄悄关上房门,回头道:“好了,姐姐睡下了,你要同我说什么?”
丫鬟青萝面色有些挣扎,跟着清殊走到院中的凉亭里,犹豫许久才道:“四姑娘,奴婢想起关于项府大小姐的一些事情,要同您说。”
青萝是数年前清懿出事那次被随手救下的项府丫鬟,可那时她受刺激什么也不记得,什么也不肯说,众人只好作罢,由赵鸳领到工坊过活。如今将养这么多年,总算恢复了常人的模样。前不久还自告奋勇参与了营救清殊的事情。
清殊对她有印象,思索片刻道:“你说。”-
白日里,因为皇后颁布懿旨宣告此案审理完毕,遂将曲家一干人等无罪释放,曲府门前的封条也被揭下。袁兆远远瞧着人群里的清懿正在和姐妹们说话,于是并不上前打扰,只默默去将曲元德和曲思行接回去。
曲思行数日内了解到自家父亲和妹妹背地里一个比一个厉害,简直被这些惊雷砸得昏头。见到袁兆后他还没回神,随口邀请对方留宿,结果人家一口答应下来。
曲思行:“?”
“袁兄不回去,长公主岂不担心?”曲思行想了一个理由试图挽回。
“哦,无妨,知道我活着就行。”袁兆已经溜达去挑房间,“我看这间不错,坐北朝南,甚好。”
曲思行:“……”
好在两个光棍生活简单,并不讲究,既择定房间,曲思行也由得他去。
袁兆四处散歩,远远眺望了一眼流风院的屋檐便打算歇下。这时,院门突然被敲响,响声还略急切。
打开门,正对上清殊严肃的神情。
“袁先生,我有话要问你。”清殊利落道,“你是不是知道项连伊有系统?”
袁兆倏然抬眸,目光带着些许锐利,沉默片刻才道:“进来说罢。”
就在一刻钟前,青萝说曾听过项连伊和一个名为“系统”的东西对话,此后才被她找了由头搓磨,现在想来就是杀人灭口。
作为现代人,清殊也算阅网文无数,她很清楚“系统”是什么。这代表项连伊掌握了更高维度的力量,由此推断,多年前姐姐莫名出事且找不出蛛丝马迹,未尝不是系统的功劳。
“袁先生,我不想绕弯子,之所以想开门见山地说,是因为我看得出来你和我一样都在关心着姐姐。”清殊道,“项连伊有系统,我怀疑姐姐那次马车出事和这次商道案发,都与她脱不开关系。如果她掌握着这种超然的力量,那就必须找出应对的方法,否则就是案板上的鱼肉。”
袁兆顿了片刻,道:“我并不知系统为何物,但我听明白了你的意思。项家女,确实有玄妙之处。”
清殊皱眉,问道:“你是何时发现的?姐姐出事那次是你出手相助,倘若你早有预料,又为何不直接告诉我们她身上的异处?还有,亭离山遇到的老和尚,究竟是何方神圣?你到底知道多少内情?”
一连串的问题直指关键。
袁兆这才正眼看向这个年纪不大的姑娘。
他也算看着这个孩子长大,只记得是个活泼跳脱的性子,如今才知她原也有冷静睿智的一面,和她姐姐如出一辙。
前世,清懿的身边并没有这个妹妹,这一世,兴许是清懿改变了她早夭的命运,才让妹妹得以长大。但是清殊方才口中的“系统”,让他不由得心生疑窦。
这个妹妹,真的是原本就早夭的那个吗?
“回答你之前,还请四姑娘先回答我一个问题。”袁兆道。
清殊:“你问。”
袁兆目光藏着探究,缓缓道:“你来自何方?”
倘若是寻常人问,清殊一定会回答浔阳。
可她心里清楚,袁兆问的不是这个。
清殊怔愣数息,像是下定某种决心,平静道:“另一个世界。你可以理解为数千年后的未来。”
袁兆果真沉默了很久,可清殊却没有在他眼中看到质疑和震惊,反倒显露出一种“果然如此”的平静。
“到你了,你究竟知道多少秘密?”清殊问,“我姐姐重生了一次,那袁先生你是否也是如此?”
袁兆这回没有迟疑,直接道:“是。”
“项连伊的能力,究竟是今生才有,还是前世便存在?”
袁兆垂眸,迎着少女注目的视线,他像是想到什么,眼底闪过晦暗。
“前世便有。”
短短瞬间,清殊如醍醐灌顶。
在清殊已知的信息里,姐姐前世在后宅备受折磨,经历许多苦难,那些找不出痕迹的陷害,在此刻都有了答案。
一时间,她压抑不住愤怒,“那你既知道是项家女的手段,又为何眼睁睁看着我姐姐受苦?你既然薄情寡恩,如今又何必作出这副模样?”
袁兆眼睫低垂,无人知晓他眸中的沉暗。
随着少女一声声的指责,前世的记忆如雪花纷飞,一片一片钻入脑海。
是新婚夜莫名突然降下的长公主旨意,原本的娶妻变成纳妾,他去宗祠亲手改谱牒,手指被利刃割得鲜血淋漓,她的名字却怎么也刻不上。
从那夜陡然诡异的情形开始,他发现背后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推动着所有人走向既定的命运。
可他不信怪力乱神,更不信所谓命运安排。
两年时间里,他几乎是拼命地筹谋,完成老师遗愿后,力求在朝廷漩涡里脱身。
但是项天川似乎能料到他的每一步棋,直到变法失败,袁兆也找不出谁是叛徒。
直到某天,对方突然找上门,想要以婚约为筹码展开和谈。
那时第一次,袁兆注意到了项家女,项连伊。
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让姑娘家误会的事情,所以更不明白此女执念从何而来。
项连伊见到他时,眸光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光亮:“袁郎君可还记得我,那年我第一回进京,途中马车坏了,遇到山洪,幸得您相助。”
那时,他记得自己十分坦诚:“抱歉,不记得了。”
其实他说了假话,他过目不忘,自然记得某次的偶发善心。因为姑娘的遭遇让他无端想到清懿,举手之劳的事情,不值一提,更不想因此让姑娘误会。
项连伊的眼神却平静得有些异常:“无妨,日子还长着,郎君总会记得我的。”
袁兆缓缓皱眉。
那种诡异地被操纵感,就在这一刻重新席卷而来。
此后,一次两次三次……数不清多少次的偶遇邂逅,袁兆不是拎不清的蠢人,相反,对于男女之事,他没有寻常男子一贯的拖泥带水,更不会怜香惜玉。可对方却如附骨之蛆,让每一次的意外避无可避。
那是袁兆第一次产生疑窦——他觉得自己像棋盘上的棋子,抑或是话本里墨字写上的人物,生出自我意识,却无法违抗操纵者的意志。
在清懿问他为何如此疲惫时,他想要说出内心的怀疑,却猛然发觉……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关于命运、关于天道、关于棋子之论的怀疑,他统统说不出口!
这一刻,来自于未知的诡异尘埃落定!
好似毒蛇在暗中窥伺,被阴鸷的目光锁定后的森森寒意笼罩着他。
袁兆将自己关在无人的房间,安静思索了许久。
面前摆着棋谱,是困龙局。
从七岁起,因为找不到对手,他便喜欢自己同自己对弈,又或是挑战前辈遗留的残局。
博弈之人,玩的是心智。
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却可以在心里反复揣摩。
如果他是棋盘中被困住的龙,一举一动都在周围棋子的窥伺中,那么谁是执棋者?
执棋者的目的是什么?
倘若他是棋子,那么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棋盘吗?
那又是谁造就的棋盘?
每一次感受到意志被强行扭转,推动的结局都是以项连伊目的得逞告终。
至少可以推断,项家女拥有所谓的“神力”。
这种神力从何处获得,又为何会被赋予此种神力?她与棋盘的创造者是同一阵线吗?如果是同一阵线,他的意志又为何与项连伊相左?
倘若写话本的人一开始的设定就是袁兆与项连伊天生一对,那就不会有清懿的出现。
袁兆心中无可抑制地生出戾气。
他的情感,他的血肉组成活生生的人,而不知名的操纵者却想改变他的意志。
“砰”地一声,棋盘被掀翻在地,
他豁然起身,推门走了出去。
屋内,棋子散落,困龙不复存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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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 ☪ 重启
◎姐夫视角的前世◎
在假意顺从操纵者后, 袁兆渐渐摸清规律。
“神力”并非万能,它只会在某一个时间节点粗暴地判定结果。
譬如,操纵者下达一定要让袁兆娶项连伊为妻的旨意, 那么其中种种弯弯绕绕它都不管,只要最终目的达成。
又譬如, 他无法对操纵者下杀手, 每当他生出杀心, 意志便仿佛触碰到了禁忌, 会陷入黑暗很久。等下一次苏醒,他便会发觉这段时间自己的身体被“神力”意志掌控, 旁人发现不了端倪。
袁兆反复试探“神力”的规则,逐渐判断出, 操纵“神力”的项连伊并非万能。
这个世界既有“神力”产生, 那么也许就存在着“创世神”。
那位“创世神”与项连伊并不像一路人。
也许,这就是破局关键。
袁兆无数次地在黑暗中思考, 在规则漏洞外寻找可能存在的“创世神”。
内心压抑着无数秘密,没有人倾诉,也不能宣之于口。
唯一的慰藉是见到清懿。
只有她在身边, 袁兆才觉得自己有片刻喘息的机会。
她很聪慧, 似乎察觉到了不对劲。
袁兆却什么也不能说,只是握住她的手:“无论将来发生什么,看见什么, 听见什么,请你信我,再等一等我, 好不好?”
命运的车轮无可违背地向前滚动。
和项连伊成亲的那一夜, 脑中翻滚的意志拉扯像是将人撕碎。
阖府张灯结彩, 满眼的鲜红。
他无端地想起清懿穿着红嫁衣的模样。
轿帘被风吹开,他悄摸给她送吃的,凤冠之下是一张如画的脸,眸光温柔。
他踉跄地推开眼前的人,往门外走。
像是皮影戏中的人偶撕扯开身上的丝线,没有目的地,横冲直撞,想要撞开无形的牢笼,直到看见熟悉的小院。
昏黄灯光将人影投射在窗前,她似乎在看书,侧脸瞧着很认真,许久不曾翻动书页。
冬日夜晚寒凉,袁兆站在院外,任由冷风吹拂,心中如沸水般蒸腾的狂躁和戾气,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悉数安静下来。
他从没有一刻忘记,新婚的早晨,她看向自己时,那双通红而悲伤的眼睛。
无数次刀山火海,尔虞我诈,都比不过她的眼泪。
那是让他恨不得剖出一颗心,碾碎千百遍来赎罪的愧疚-
除了项连伊,谁也不知道,大婚之夜的新郎官在另一处小院里吹了一晚上的冷风。
这也是第一次,他公然对抗“神力”,且成功了。
回到听雨轩,袁兆撂下一句话:“那边与你井水不犯河水,别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这是项连伊掀开盖头后,听到的第一句话。
她愣住半晌,缓缓笑道:“郎君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袁兆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没有重复,转身便离去。
余留项连伊的笑容渐渐消失,衣袖中的手指掐进掌心。
双方都是聪明人,她知道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异样,而现在是表明底线,只要不触碰底线,他也不介意随波逐流。可如果触犯底线,那就鱼死网破,大不了掀翻棋盘。
良久,项连伊冷笑:“真不能小瞧了古人的脑子。”
他是最聪明的棋子,深知自己是棋局的中心,并在初次违抗意志成功后公然借此谈判。
而项连伊也确实被拿捏住了七寸,倘若对曲清懿下手,逼急袁兆,彻底做出打乱棋盘的事情,那么她也会被系统抹杀。
项连伊缓缓勾起唇角,可惜,男人不明白后宅的手段。他护得住一时,护不住一世。杀人的刀,并不一定要见血-
起初,袁兆以为自己将清懿保护得很好。
他单独辟出院子安置她,但凡送进这里的丫鬟婆子还有一应吃穿物件都是精心挑选过的。
外面的风言风语传不到这里,可他发现,清懿逐渐消沉。
袁兆不常来,因为每每出现,总是不可避免带来危机,就像府中蹊跷失踪的侍妾们,谁也找不出疑窦。
每月偶尔来一次,他总是尽可能地抛开疲惫,告诉她轻松的轶闻,或者送一些东西。
有次,皇后赏了一件极好的狐裘,清懿虽笑着收了,可袁兆敏锐地感知到她没有看上去那么开心。
应该是,这么多年来,她很少真正开心过。
私下叫来她身边的丫鬟芬儿,对方支支吾吾道:“那件银狐裘,郎君也送了一件给世子妃吗?”
袁兆缓缓皱眉,紧攥的指节微微发白。
——他从没有送过什么给项连伊。
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对方利用“神力”制造的假象还有多少呢?
心中猛然生出急切的情绪,他迫切地想要找到曾经出现过的和尚,那是他唯一想到的拥有不寻常之处的人-
清懿离他越来越远了。
是那天她带着恳求的一句“和离”,也是她逐渐黯淡的眼神,和不愿靠近的手。
袁兆意识到了这一点,可他没有任何办法,就像无法徒手抓住一道自由的风。
他说不出关于真相的任何字眼,却又不能放任她离开,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没有互相权衡的筹码,她会危机四伏,甚至无法保全性命。
最重要的,也是他最清楚自己的卑劣之处是……他舍不得。
在她提出离开时,他说:“唯独这个,不行。”
他的卑劣,他的自私,他用冠冕堂皇的保护当借口去遮掩私心,他庆幸还有这样的借口。
和那时为了保护她,想要送她走不同。这一次袁兆很清楚,如果让她走,就是山高水远再不相见的诀别。
他几乎是恳求她不要走。
再等一等吧,再等一等,他想。
江夏城的小和尚已经打听到了踪迹,再给他一点时间,总有办法的-
自此袁兆越发忙碌,他一面要操心朝堂政局,推行土地改革,壮大寒门势力为己用,以此制衡项党。另一面,他私下将所有暗卫都派去保护清懿。
即便自己万一发生不测,至少可以保全她。
所以在陷害事件发生时,袁兆没有一丝一毫疑心清懿的清白。
那些污言秽语喋喋不休,他的杀心抑制不住。
手起刀落,天地才终于安静了。
暗红色的鲜血静静流淌,蜿蜒成一条小溪横亘在二人中间。
清懿站在对面看着他,眼神淡漠。
袁兆几乎被那道眼神灼伤。
世人皆道袁郎是个光风霁月的君子。而在这道冷静又漠然的目光注视下,那层看似完好的人皮渐渐褪去,将他压抑的戾气、杀念、占有欲照得一览无遗。
隔着咫尺之距,袁兆好像看见,她眸光里倒映着地狱罗刹的面容。
知道他是一个和寻常男人没什么不同的、卑劣肮脏的小人,她会失望吗?
见到程奕,她是不是想起年少时光,是不是恍然惊觉他早就不是当初认识的袁兆?是不是在后悔……当初没有走?只是这样想想,内心的嫉妒和丑恶就悄悄占据了全部内心。
他生来贵胄,自视甚高,看似待人温和实则是个极傲慢清高的人,这世上没有人比袁兆更了解自己的目下无尘。可在这一刻,他近乎生出低到尘埃里的自卑,他害怕看见她眼中的疏离与厌恶。
床帐里,他蒙住她的眼睛,轻声问:“如果我们有了孩子,会不会好一些?”
清懿没有说话,沉默一直蔓延。
良久,只听到他极轻的叹息。
“罢了。”黑暗里,他自嘲,“用孩子绑住你,那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至少别让最后那点情意被消磨-
书上说,近乡情更怯。
初时不懂诗中意,如今到品出几分滋味。
看着院中熟悉的人影,有时是在看书,有时在弹琴,有时在画画。袁兆只是远远瞧着,不再靠近。
见她神思疲倦,袁兆特意打发人请曲思行来探望,不必提及是自己的意思。
这些年,他潜心钻营,羽翼已丰,是时候做个了断。
关于项连伊的能力,他渐渐知道规律。“神力”不可随意施为,需要冷却时间。
在陷害清懿之后,她有很长的时间不能再次使用。
而袁兆就是要趁此良机对项党发难,即便项连伊有后招也只能先用来围魏救赵,不会波及清懿。
等项连伊招数用尽,便是项党倒台之时。没有项天川,失去“神力”的项连伊的也只是一块任人宰割的鱼肉。
背后的规则不许他起杀心,可是规则不懂人心,要一个人求死不能,有无数种手段。
袁兆漠然看着棋局,突然落下一字,绞杀大龙。
届时她再想积蓄后招脱困,那个和尚也已经找到了,不日就要进京。
身为棋子又如何,手握天道,也有必须遵从的规则。
有规则,就会有漏洞。恰好,他最擅长下棋,更擅长在蛛丝马迹中寻找漏洞,一击必杀!
他计划得很周全。
再有几天,就真正自由了。那时他想,等到一切事情尘埃落定,他就将从前不能说的真相统统告诉清懿。
他将未来都想好了。按照和曲思行的计划,先是将计就计,让曲思行假装中项党圈套,被污蔑谋逆。再由袁兆为首的臣子检举项党数年来的累累罪行。
走在入宫的路上,袁兆莫名觉得心中不安,没来由地慌乱。
“殿下脸色不佳,是没有休息好吗?”下属问,“怪不得殿下疲累,我想着今日要做的事,心里都激动得睡不着觉呢。”
众人言语纷乱间,袁兆心脏跳得越发厉害,他甚至没有心情回应,撂下一句“我先回府一趟”便往回走。
那天所有人都看见一向端方得袁郎脚步惶急,最后近乎飞奔。
他到底疏忽了什么呢?他想不出来,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回去看看清懿!
寒风吹在脸上如刀割,步履匆匆踏入侯府。袁兆的神经如一根绷紧的琴弦,在看到那抹身影轻飘飘的身影倒下时,终于断裂!-
即便时隔两世的光阴,回忆起那一幕,几乎是将疤痕再次撕开,鲜血淋漓。
清殊不知什么时候泪流满面,哽咽得说不出话。
既是为姐姐受过的苦难,也有那么一丝怜悯,是为眼前这个男人。
即便是只言片语,也足以清殊拼凑出故事的原貌。她甚至不敢再问下去。
看着爱人死在怀里,世上最难言的苦,尽数被他尝尽。
那是怎样的滋味?
袁兆闭上眼,道:“不提了,都过去了。”-
真的过去了吗?
看似平静的外表之下,每一块肌肉都紧绷着,袖中的手指紧握成拳,是极力克制某种隐隐要爆发的情绪。
这是他潜意识的反应。
就像受过极重创伤的人,再次提到记忆里的恐惧表现出的扭曲和抗拒-
算无遗策的人,唯独没有算到她的爱。
袁兆以为那天的沉默是抗拒,原来是她是心灰意冷后还是愿意相信他最后一次,想要交托一生的爱。
她怀孕了。
那是他们期待很久的孩子,得知这个消息,难怪项连伊不顾项家一党的死活,也要将最后的招数用在她的身上。
看着她大口大口地吐血,鲜血染红了裙摆,也染红了他的眼睛。那一刻,袁兆想要祈求满天神佛,怎样都好,要他以命换命,付出什么都行,救救她吧,什么情爱,什么太平盛世,通通都不要了!
“我求求你,你别走,清懿,别丢下我……”他的声音发着抖,逐渐泣不成声,“我只有你了。”
十年岁月,无数风雨飘摇,在外不论遇到什么事都能扛住的人,脆弱得像个孩子。看着她在怀里没了声息,他的喉头像被一只手掐住,只能发出无谓的嚎啕,和不成声的字节。
时隔两世的江夏城里,清懿说:“你现在不甘,无非是因为我死在你怀里。”
是啊,死在他的怀里。
她那么平静地说出这个事实,袁兆却想起无数被噩梦惊醒的夜晚。
他亲眼看着爱人死亡,却无能为力。
后来的袁兆,几乎活成了一个疯子。外表完好,内里腐烂,早就死透了。
屠尽项党后,见到小和尚的第一面,他狠狠掐住对方的脖子,是要将人掐死的力道。
小和尚拍打他的手,不断挣扎:“我能……救……”
袁兆眸光阴鸷,杀心更重。
“救?”他咧开嘴笑,眼中笑出水光,“我曾经求了你,求了这世上所有的神佛,你们都不曾救她。我现在杀了你,给她陪葬吧。别着急,我自己也会去死。”
小和尚当真快被掐死,手中极力举起一个福袋。
——那日和尚送了他们福泽深厚的箴言,清懿背着他送与和尚一个福袋还礼。
针脚细密,绣着卐字纹,是她的绣工。
袁兆怔怔看着福袋,手中力道渐松。
小和尚捡回一条命,却并没有跑远,他定定看着袁兆通红的眼眶,闭眼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而后缓缓道:“袁郎君,节哀。”
袁兆的力气像被抽空,闻言只是轻笑:“小师父曾说我们福泽深厚,恩爱一生,看来你说的不准。”
听到这句话,小和尚鼻翼翕动,竟是在流眼泪,“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袁兆抬头看他。
小和尚的悲恸真切地写在脸上,不似作伪。
“你们都是我创造的人物,你和曲姑娘,本就该是我说的那样,可是一切都被改变了。”
后来,在小和尚的叙述里,袁兆渐渐明白,这个世界只是一本“小说”,也就是他们所理解的话本子。主角是心怀大志的皇太孙晏徽扬和来自乡野、不受宠的项家嫡女项连伊,讲的是他们相知相遇、携手同行,成为一代明君贤后的故事。
而袁兆和清懿、乃至其他所有人,都只是故事中的配角。
“所以,在你笔下,她应该是怎样的人生?”袁兆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和尚垂眸,“她少年艰辛,遇到你之后,渐渐开拓眼界,你们虽遇到了一些阻挠,却也一起踏过,此后……”
他原本絮絮的话语,在看到袁兆逐渐泛红的眼,声音不自觉地低沉下去,那句“此后恩爱一生”消失在喉头。
“这就是她的一生……”袁兆的脊梁仿佛被重物压弯,他捂住脸,眼泪从指缝中流出,声音沙哑地笑,“这才是她的一生。”
小和尚的眼眶湿润,哽咽道:“‘项连伊’违背主线任务,一意孤行,打乱所有的剧情,我那时不知是她,等我发现剧情彻底被改变,已经来不及了。”
小和尚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袁兆不知他是为何而伤心,只知那阵无法言说的痛苦蔓延到四肢百骸,叫人求死不能。
“就因为是棋子,就因为旁人有操纵棋局的能力,所以棋子的命就不是命?”他低低笑了一声,齿间压抑着情绪,“你们自诩有逆天之能,为了一己私欲,随意涂抹他人命格……可笑的命格,可笑……”
真相如此荒谬。
他们是命运卑贱的蝼蚁,所谓鸿鹄壮志,姻缘邂逅,不过是旁人写下的几行文字。
她是如此盼望着去看世间的大好河山,而他当年立下的宏愿,乃至于芸芸众生的千万种人生,到头来,算什么?
“我在写出你们的时候,是真心希望你们有很好很长的一生。”和尚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那次在江夏见到你们,我很开心。”
那是他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原来自己赋予了他们生命。他们是如此鲜活可爱,出现在书本之外,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灵魂的人。
“袁兆。”和尚抹了一把脸,“把你的无字白玉拿出来。”
“我有唯一能够改变结局的机会,但是需要付出代价。”
袁兆定定看着他,连代价是什么都没有问,“我愿意。”-
长阶高耸入云,袁兆一步一叩首。
耳边回响起小和尚的话,“无名山顶就是这个世界的出口,我就来自于那里。回溯时间需要力量,你要怀着诚心一步一叩首去到山巅。我会在那里等你。”
四千九百三十一级台阶,登上山巅那一刻,袁兆额角鲜血蜿蜒,浑似厉鬼。
浑浊间透着一丝清明,他用残存的理智问:“接下来要怎么做?”
不知是不是错觉,和尚的面容好似成熟许多,看上去已是二十来岁的年纪。
和尚沉默片刻,突然道:“袁兆,你要想好了。溯洄一次,只能让曲清懿重生。而你……”
“我是说,现在的你,拥有这一世记忆的你,会永远消失。那个时间里出现的‘袁兆’,是另一个你。”他顿了顿,“所以,你想好了吗?是否要用你这一世的生命,去换她的来生……”
去换一个未来没有“你”的来生。
袁兆唇角微扬,扯开一丝笑,笑意却未至眼底。
他摩挲着无字白玉,沉默很久才开口:“她拥有这一世的记忆,可以避开发生过的不幸,这就够了。”
最后两个字,嗓音沙哑得不像话。
“你甘心吗?”和尚问。
袁兆没有回答。
因为答案再清晰不过。
没有人会甘心的。
可是再如何不甘心,比起她能重活一世,顺遂过一生,就不值一提了。
良久,他闭上眼,“开始吧。”
无字白玉放置在光芒中心,猛然爆发出骇人的光圈,随即一圈一圈向周围扩散,直至去向天边尽头。
就在袁兆的身体渐渐透明的瞬间,和尚像是终于下定决心,眉宇中的挣扎化为平静,随后是一声叹息,“算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他替代袁兆的手,伸向光圈中心。
若有人在身旁,一定会惊讶于和尚在短短瞬间衰老,彻底变成一个老头。
待到光芒渐渐熄灭,才听到他自言自语:“来世,看你们自己的造化,尤其是你,醒不醒得过来,谁都说不准。”
“唉……”他发出长叹,蹒跚着走远,“谁让我是甜文作者呢,还是舍不得他们受苦啊。”-
斗转星移,江夏城的云彩和前世没什么不同。
他睁眼打量着周遭的一切,柳风在一旁小心试探:“郎君?”
神思渐渐归位,脑海中最后的画面还停留在那团耀眼的光晕。
他听见自己声音干涩:“现在是哪一年?”
柳风惊讶道:“郎君糊涂了?现下是崇明五十二年啊。”
“崇明五十二年……”他重复,旋即低声笑了起来-
江夏城楼之下,他一步步走向山匪包围中的马车。
风从旷野吹来,天光透过车帘照在轿中人的脸上,眉目如画。
他不敢泄露一点声响,连呼吸都屏住,害怕这又是易碎的梦境。
直到她半梦半醒间的一声轻唤:“袁兆。”
这一声“袁兆”,和记忆里的每一声重叠。
他才恍然,这不是梦。
“我在。”他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地下暗潮汹涌,极力压抑着,怕她察觉人皮之下的溃烂。
“我在。”他轻声重复。
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31 13:41:54~2023-12-31 22:54: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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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 ☪ 清算
◎姐妹俩过剧情啦◎
听完前世的故事, 清殊哭得眼皮发肿。
良久才想到什么,问道:“既然和尚说你们都是话本子里的人,那我又是谁?”
袁兆想了片刻, 说道:“焉知话本之外是否还有话本呢,兴许你的另一个世界, 也是个话本子, 归根究底……”
他顿了顿, 看向清殊道:“你是这个世界送给清懿的礼物, 因为有你,她过得很幸福。”
清殊听得鼻子发酸, 嘟囔道:“算你会说话,姑且认你做姐夫一号罢。”
袁兆:“……”
“对了, 你说你摸清楚了规律, 是不是意味着现在的项连伊正好是系统冷却期?”清殊想到重点,“那么我们得趁着这个机会弄她!”
袁兆眸光渐冷, 手指在珠串上摩挲,“刀早就磨好了,若不是你姐姐出事, 项党这会子已经下狱了。”
摩拳擦掌得清殊愣住, “你们高智商的人都是走一步看一万步的吗?”
袁兆撑着头,瞥她一眼,似笑非笑。
其实早在随清懿入狱时, 他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倘若清懿愿意走,那他转头就把项党种种罪证送上;她不走也无妨,不过是陪她走一遭牢狱, 阮成恩那副字画还是袁兆送到皇后手上的, 他知道皇后一定会出手。届时项党只是多蹦跶几天。
退一万步讲, 即便真的有意外发生,无非就是死在一起。
袁兆的目光落在温润的珠串上,神色淡淡。
死在一起算什么苦难?这是他上辈子求之不能的事情。
不知他内心的思绪,清殊又筹谋许久,才试探问道:“我还有一个问题……”
袁兆:“你说。”
清殊垂眸,掩饰心底的不安:“上辈子的晏徽云是什么结局?”
袁兆沉默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辞,迟疑道:“不知道。”
清殊:“不知道的意思……是他就像这次一样了无音信,还是遭遇不测?”
袁兆想了想才道:“那时和现在不同,他出征是因为叔父战死,只身前去雁门关,后来确实了无音信,但也没有噩耗传来。”
见到清殊逐渐灰败的脸色,袁兆又道:“没有消息却不一定是坏消息,云哥儿的性子我了解,他这样的人,没那么容易死。”
清殊立刻抬头:“你别咒他。”
袁兆:“……”-
做出去雁门关的决定,是清殊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如今姐姐身边有袁兆在,皇后也答应做靠山,起码身家性命得到保证。
项连伊系统冷却,短时间翻不出浪花,不等她翻身,袁兆应该已经能把她踩死。
工坊学堂过了明路,逐渐走上正轨,除了晏徽云相关的事,家里还真没有她可以操心的。
和姐姐说了自己的想法,清懿没有立刻答应。
“去那么远的地方,那边还在打仗,我怎么放心得下?”
清殊早有准备,蹲在姐姐面前,仰头道:“我和乐绫郡主一起去,淮安王府调派兵马赶赴雁门关,跟着军队,我们不会有危险。”
清懿不是执拗的人,她思索片刻才叹道:“你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姐姐不是想拦你,是舍不得你。”
“我知道。”清殊眼圈泛红,“姐姐是我最亲的人,为了你,我也会保重自己。只是……如果晏徽云真的有意外,我怕将来会后悔。”
不是除却巫山非云也,而是在接受过对方毫无保留的爱意后,要回报相同的努力和感情,才可以说不留遗憾。
清懿沉默一会儿,摸了摸妹妹的脸,轻声道:“去罢,别让自己后悔。”-
次日一早,清殊换上骑装,跟着乐绫一块儿出城与大军会合。
清懿遥遥目送,直至看不见那抹雪白的身影才往回走。
因为身体尚未养好,路过水洼差点滑倒,幸好被身后的胳膊扶住。
“昨儿的人参养荣汤没喝?”
清懿没有回头,“苦,没喝。”
昨天清殊一回来便将项连伊的蹊跷竹筒倒豆子,说个干净。
清懿何等聪明,自她拥有的系统能力,结合前世种种异样,拼凑出了完整的真相。
只是时过境迁,枯草地长不出花,她也早就没了风花雪月的心思。
感情上的事,不是像话本子里那些,误会一解除,彼此疏离的两个人立刻就能和好如初的。
清懿也不是拿乔,耍小性子。她是真的不想再同谁纠缠在一起。
见识过更壮丽的事业,谁还会拘泥于儿女情长。
袁兆深知这一点,心里却没有不满。从前世的残破,补救成今生的模样,他已经很满足。
路过城楼,正巧遇见二丫拎着饭盒,看到清懿她赶紧打招呼,“曲姑娘!”
清懿笑道:“好巧,二丫是来做什么?”
二丫脸一红,抬了抬下巴,努努嘴道:“喏,给我那口子送饭呢。”
年初,二丫和守城门楼子的新兵蛋子张大成婚了。
清懿想着要送点什么,随手摸了摸发现忘了带钱袋子。
彩袖翠烟那几个丫鬟如今都是独当一面的管事,她身边还未找到合适的人,这回只有袁兆跟在身边。
斜刺里递来一只钱袋,未经清懿的手,径自递到二丫面前。
“曲姑娘的一点心意,贺你们新婚之喜,还请笑纳。”
二丫愣了愣,旋即爽快收下。
临走时笑道:“姑娘下回路过东门口子,记得来我家坐坐,喝杯薄酒再走!还有世子殿下也一块儿来!”
看着她走远的背影,清懿笑容温和。
“现在还觉得我们活在戏台上吗?”她意有所指,“你看这世上的芸芸众生,哪个不是有血有肉。”
袁兆轻笑:“是在教育我?”
“不敢当。”清懿摇头道,“只是想反驳你先头说的谬论。真正的蝼蚁活在我们脚下,每日不知疲倦地搬运,于它而言,我们随手就能碾死它。而我们之于更上层的‘创世神’来说,也是蝼蚁。可就因为有比自己更为强大的存在,蝼蚁就没有活着的必要了吗?”
“蝼蚁尚有抗起数倍于自身重物的志气,我们为何要因为这个世界的虚无而去否定自我?”她缓缓道,“我站在哪里,哪里就是真实存在的。”
袁兆定定看她很久,勾起一抹笑:“你说得对。”
站在她的身边,他才真切地感受到活着的滋味-
休整数日,袁兆开始着手布置对付项党的事宜。
自从北境开放通商,各路商贾纷纷参与。因为皇帝这招以退为进,项党吃了暗亏。明面上雁门关通敌案被遮掩过去,与此同时,他们也失去了一条生财之道。
随着以凤菱庄为首的势力不断壮大,程善均手底下经营的商道早被挤压得失去生存空间,单靠着曲雁华在苟延残喘。
自清懿入狱后,曲雁华也被疑心,强制退出商道经营。如今扶持晏徽霖一派的财路已断绝,从而影响到军需粮草。
北燕撕毁和谈条约,夜袭雁门关,致使守将晏徽云失踪,未尝没有不是项党狗急跳墙,暗中为之的结果。
而袁兆现在要做的,就是再添一把火,烧得他们无路可退。
兵不血刃的最好方式就是让对手自取灭亡。
次日一早,一封检举项党历年来累累罪行的文书呈到御前,桩桩件件证据分明。
出头的是新科探花,那位打马游长街的裴家郎君,裴松照!
从前并不是没有这样的时刻,清高文臣嫉恶如仇,试图扳倒项天川的如过江之鲫。
可是,从数年前袁兆以王孙贵胄的身份当庭状告,结果不了了之后,群臣便不敢轻举妄动。他们读懂皇帝的信号:他并不想清算项党。
今日,老迈的皇帝捧着那封文书读了很久,在收到明确信号前,官场老油子们不敢轻易站队。
直到皇帝放下折子,沉声说了一个字:“查。”
鸦雀无声的大殿顿时乌泱泱跪了一片。
他们终于明白,这是变天了。
项党到了清算之日-
项天川入狱那日,身上还穿着一品官员袍服。他曾是当年殿试被圣人钦点的状元,做过翰林编修,当过封疆大吏,后来位极人臣。一朝大厦倾塌,却分毫不愿露出丑态。
奉旨押解他的是新晋能臣曲思行,一同来做监令钦差的是曲元德。
路过曲元德的身边,项天川突然笑了,“曲兄,没想到当年新科前三甲,竟是你活到最后。也是巧,状告我的是裴家后人,逮捕我的是你曲家人,究竟我这半生的对手兜兜转转还是你们俩。”
曲元德垂眸,仍是那副平淡的模样。
项天川看着他:“是我被雁啄了眼。以曲兄之才怎会庸碌至今?可笑我竟信你是伤仲永,泯然众人矣,谁知你是韬光养晦,只等我三十年河西。”
曲元德抬眸,眼底带着倦意,“天川兄,不是谁都想在宦海沉浮,进了官场,你我都是输家。”
听了这话,项天川伫足许久,半晌才扯开一抹笑,“是,今日输家是我,明日步后尘的岂知是何人?自我贪恋权柄那一刻起,早就注定了这个结局。”
“元德兄啊……”他突然喟叹,“崇明二十四年,你、我、裴蕴金榜题名,荣登三甲。琼林夜宴,打马游街,何等风光。”
“一个状元。”他指着自己,又指了指曲元德,“一个榜眼。”
“都不如弃官归隐的探花郎。”
最后一声叹息近乎自言自语,昔日权臣戴上镣铐,走进囚车。
项府大门在他身后关闭。
高悬的旭日落下,残阳如血,一个时代落幕。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两三章应该就收尾啦,之后会更新一点番外,但是还没想好写什么,宝宝们有特别想看的可以评论点菜哈,我看着写一点!爱大家!感谢的话留在正式完结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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