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起,黛玉每天都会请香菱到紫霞院来。
这事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不知怎么就在府中传得沸沸扬扬的了,几乎全府的人都知道林姑娘跟谁都不亲,就跟香菱亲得不得了。
宝钗出门向贾母、王夫人一流请安,总免不了被问及香菱。
让宝钗也不禁对香菱高看了些。
“香菱姐姐,你可爱读书?”
这日,香菱又来守着黛玉绣袍子。
黛玉一边绣着一边随口和香菱闲谈。
两人如今已经相熟,香菱也不藏着,点头说:“喜欢读的,只是只能读些浅显的,稍微难了就不懂了。”
“香菱姐姐教我这些日子,我学会许多,不如我教姐姐读诗吧。”
其实黛玉的女红并不差,只是装作不懂。
故而香菱只一提点,她总能很快反应过来,引得香菱频频称奇。
她本就爱读书,尤其羡慕姑娘们出口成章,但却不好提,只得违心说话。
“姑娘聪慧,一学就会,我怕我过于蠢笨,误了姑娘时间还学不会。”
黛玉嫣然一笑,“岂会有学不会的?”
她知道香菱爱读书,而且一点也不笨,也不等她再说话,转头道:“雪雁,你去书房将王摩诘、杜工部、李太白和陶渊明的诗集都拿来。”
雪雁应下去了。
黛玉看得分明,香菱是很期待的,她笑着刺了一针,又道:“读诗的话,就从这几位入手是最好的,多读几首,不会作也能吟。”
香菱实在忍受不了诱惑,应道:“多谢姑娘,姑娘花样绣得极好,我倒似乎没什么可教的了。”
黛玉看着自己手中的袍子,做这袍子时,她也是真的想送给父亲,故而十分认真,挑不出什么错来,这是正常的。
“那姐姐就当陪陪我,我早已习惯了香菱姐姐同我一起绣,你走了我会不习惯的。”
她这么黏着香菱,让香菱有些不好意思,满脸羞意地点了点头。
雪雁很快把诗集拿了过来。
黛玉随手递了一本给香菱,“姐姐先读两首,读完跟我说说你是什么感受。”
香菱依言拿起书看了好半晌,她才声音低低地说道:“这王摩诘的诗还挺有意思的,姑娘瞧这‘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1’一句,虽然觉得这‘咽’、‘冷’二字用得有些怪,但是却一下就能想到那样的场景了。”
说着她抬头露出有些陶醉的神情,就好像畅游在那场景之中。
“山泉滑过嶙峋怪石,发出低低好似呜咽的声音,夕阳落在山间,余晖被松树遮挡,到处是一片清冷之色,好像我整个人都跟着这山景一起,该入睡了!”
香菱说得有些激动,眼神中的欣喜掩盖不住,见黛玉盯着自己笑,这才低下头来,轻声问道:“姑娘我可是说错了?”
黛玉摇头,“香菱姐姐说得极好,诗中正是这两个字最为出色,而且王摩诘也最是擅长在诗中体现画面之感,而且王摩诘参禅,所吟之事多给我们心境空明之感,你瞧这几句,也是差不多的意境。”
说完她仍觉不够,又道:“香菱姐姐是极有天赋的。”
一句话又夸得香菱面颊有些发红,说道:“多谢姑娘。”
“这几本诗集你便带回去,有时间就看,不明白的记下,来问我便是,下次我可考你。”
黛玉对香菱非常温柔,这样一副严师模样倒是让香菱不惧反笑,应道:“是,姑娘。”
“那我们今日便先到这儿吧。”
“诶,姑娘,那我就先回去了。”
等她回到梨香院,日常向宝钗汇报。
“姑娘今日教我读诗,说要谢我教她女红。”
宝钗看了她手中的几本诗集,不甚在意,只随口问道:“她要教你你便应了?”
“不是,我本是怕自己愚笨,谁知林姑娘并不在意,姑娘,我可是做错了?”虽然宝姑娘时常眉眼带笑,但香菱总有点怕她,就跟见到贾家太太一样。
“你多虑了,再者你哪里就笨了?想学便学吧。”
“多谢姑娘。”
待她下去,薛宝钗才对薛姨妈道:“妈,你说她为何对香菱这么好?”
薛姨妈也很费解,摇头道:“她每日就是在绣袍子,倒也看不出有什么别样的目的,但却好像真把这丫头当亲姐姐了一样。”
“是,可能是真有眼缘,我们以后便对香菱好些,卖她个面子,她心多,也免得她说我们针对她。”
薛姨妈心中点头赞同,随即又道:“我听说她父亲近日闹着要辞官还乡,正与你姨父他们闹着不愉快呢。”
“辞官,她父亲不是巡盐御史吗?那官听说很……”宝钗看着薛姨妈没说完,但是两人都明白是什么意思。
那官是很能捞到好处的。
“也正是这样,你姨父他们也才会和他闹不愉快吧,谁不是瞧着这么大块肥肉呢?我听你姨妈的意思,他们想让林姑娘和宝玉结亲,也是这个原因。”
宝钗怔了怔,“那他若是辞了官,那他们就成不了了?”
“当是如此。”
确实,此时大半个贾府都在为这事儿焦心。
要说以贾府的财力也不至于逮着点利益不放,但这利益却是盘根错节影响到了各方,如今形势越发不好,自是不想就这样放弃。
故而贾母又把黛玉唤到了跟前。
黛玉麻木地来到贾母院里,就看到宝玉在贾母面前说笑,他们见她来了赶紧招呼她过去。
于是就又是黛玉问安,贾母问今日吃的什么菜,近日看的什么书云云。
她怎么问,黛玉便如何答,一句多言也没有,言行举止之间都写着不想言语。
但是贾母却不依不饶,话题转了几个弯就又转到了林如海的身上。
“丫头,我听说你父亲要告老还乡,带着你回姑苏?”
黛玉眼皮子抬了一下,看着她眼神淡淡地应道:“回老太太,正有此事,我父亲身子不好,姑苏清净,娘亲也在那边,正适合父亲养老。”
“胡说!你父亲年纪轻轻养的什么老?姑苏是清净,可你想过吗?你们回去了,你父亲没有半点官职在身,还有什么好人家来找你提亲?”
又来了,翻来覆去就是这几句话,黛玉的耳朵都听起茧子了。
她突然笑了笑,笑得天真,“外祖母,您这样说好像那些人都是因为我父亲官职才想与我成亲一样,外祖母先前说让我嫁给宝哥哥难道也是因为这个吗?”
贾母一怔,“你这小冤家,又胡说!你倒是忘了宝玉为你痴了的那段日子了?”说完看了看宝玉。
果然宝玉也很紧张,连忙道:“是啊,林妹妹,我是真想一直林妹妹在一起,和那劳什子的官职有什么关系?”
“若是没有关系,那宝哥哥可愿与我回姑苏?”
“啊!”贾母突然呻丨吟了一声,捂住胸口竟像是犯了心症,“啊,快快,快扶我回床上躺着去,哎……”
她装得挺像,不说后面这话黛玉就信了。
但就算不信,她依旧跟在她身边,一起进了内室。
“你……你们都下去吧,宝玉留下来陪陪我。”她躺在床上,一手还捂着胸口像是很难受的样子。
“外祖母真的没事吗?黛玉去帮你找大夫来看看吧。”
贾母摇了摇头,“不必,你先出去吧,我歇歇就好。”
见她执意如此,黛玉行了一礼转头走了出去。
贾母看着她的背影,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动作了。
那边林如海也十分郁闷,他竟没想到辞个官竟这么麻烦,二舅哥每日来他面前念叨,让他都有些怀疑自己的决定了。
但想起上次黛玉说的话,又把怀疑收了回去。
他实在是受不了贾政的疯狂游说,只能跑到黛玉的院子里躲避。
谁知黛玉又被贾母叫走了,他也有点恼,这些人怎么看得这么紧?
“父亲喝茶。”
黛玉一回来就见林如海坐在厅里发怔,看到自己父亲这样子,黛玉有些心疼又有些好笑。
林如海叹息一声说道:“你真不考虑宝玉那孩子吗?那孩子还来看过我几回,我瞧着也不像他们说的那么混。”如果有机会早日定下来也省了那么多的麻烦。
这也是林如海一直怀疑的原因之一,在他看来,宝玉家世人品都还不错,他听了先前宝玉犯痴的事,想来是真心喜欢黛玉,若是在外面去找,不一定能比宝玉好。
虽说他家的人目的不大纯,但只要宝玉是真心待黛玉,似乎也不是不行。
但是黛玉的态度异常坚决,只摇头,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照这样看来,我瞧着他们不会罢休,你若想全身而退,只怕必须得找个合意的人先定下来,才能真正让他们放弃。”
闻言黛玉都快被气笑了,何至于斯啊?
她竟要被逼着说亲。
也幸得父亲这样信任自己,如若不然,自己孤军奋战该有多难?
“父亲,我有一个计策,不知能不能行?”
收到林如海疑问的目光,她凑上前去在林如海耳边轻声说了几句,惊得林如海瞪大了眼。
“这怎么行?若是被他们知道,那我们两家就彻底……”彻底闹掰了。
“父亲。”黛玉严肃地道,“他们明知我们不愿意同他家结亲,他们明知你想辞官,他们可曾考虑过我们的感受?”
“你先隐瞒身份悄悄打听着,如果不合适,大不了之后多给点银子,打发走便是了。”
林如海思忖片刻,终是点了点头。
“我去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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