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学学堂里上一次有组织集体逃课,老夫子想了想,也没想起来哪位王爷小时候这么有号召力,干出过这种事。
助学匆匆忙忙跑进来:“先生?”
“人呢?人都哪去了!”
“不,不知道啊。我今儿肚,肚子疼就出去了一会儿。”
“快去找!”
宗学学院坐落在皇城旁,从宗学学府后门出来正是护城河西正对西京门大街的路,绿柳成荫树丛茂盛,此时一群六七岁的娃娃正蹲在树丛里一扑一跳。要不是这群娃娃一个个穿着绫罗打扮讲究,就凭这动作和手上脸上的泥污,和京郊外讨饭的小叫花子也没什么区别。
元怿蹲在树旁,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看一圈周围全蹲在草丛里认真捉蛐蛐的同学们,元怿忽然觉得,也许是这个世界疯了。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丰泰楼和斗蟀馆联合举办了一次斗蟀大会。斗蟀馆摆了一排蛐蛐在丰泰楼外,几个小厮敲锣打鼓连比划带吆喝,宣传的好不热闹。这一幕被正巧路过的陶依瞧见,隔天她便来学堂讲起这事,元怿听了只感慨一下现在酒楼生意不好做,真是花样繁多什么招数都能想出来,谁成想下一刻陶依就站到了椅子上宣布自己也要参加。
当时元怿坐在旁边,看着站在椅子上可能还没先生高的陶依,脑子里不知怎么的,浮现的都是昨晚她读史记里面的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周围的同学各个面面相觑,蛐蛐他们这里没几个养过,都不太会玩。
“有什么难的,就找个头大的,凶猛好斗,声音洪亮的。”小郡主发话。
“我今儿回家就让我爹给我买。”豫郡王的小儿子当下响应。
“不用,我知道哪里有好蛐蛐,你们都跟我去,现在咱就走。”
别看陶依才来半年,已然成为启蒙学堂里领袖级人物,小郡主振臂一呼,其他人纷纷应和。
元怿还想劝劝,被几个宗室的堂表兄弟你一言我一语说的插不上话,陶依始终拉着她袖口,想不走都不成。等回过神来,人已经蹲在了护城河边上。
真像一场梦啊。
“元怿,你蹲一下,我要上去。”
“我蹲着呢,就没起来。”元怿还有些恍惚,等后背爬上个人,她才惊呼:“你要干什么啊?”
“起来起来,站起来。”陶依本来想踩在元怿肩膀上,但看她瘦胳膊细腿的模样,还是决定趴在她背上,“我的蟋蟀王刚才跳树上了。”
元怿艰难站起身,牙缝里挤出自己的疑问:“你确定,蛐蛐能上树?”
“能蹦那么高,一定是蟋蟀里的威武大将军!”陶依抱着树干一点点往上爬的时候,元怿觉得自己刚才一定还没醒,怎么能让她上树!
“陶依你下来!”
老夫子被助学搀过来时,差点两眼一黑没晕过去。半大点的娃娃趴在丈高的树上,下面是一群娃娃拍手助威。老夫子应该是眼睛花了没看清楚,下面的不光有助威的,还有急着往下劝准备接人的。
“你慢点,别爬了,快下来!”元怿已经开始在腿上绑铅袋练轻功了,这树她能上,但实在是树干太细,她怕自己上去了陶依再从上面掉下来。
“郡主啊!你快下来呦!”等老夫子走到近前看到这半大的娃娃是谁后,这次真是要彻底两眼一黑。
“哎?”陶依爬上去才发现自己的飞天大将军搞错了,这确实不是蛐蛐。一只蚂蝗虫子趴在树上正对着她鼓眼。小郡主沮丧了,而让她更沮丧的是她好像下不去了。
“元怿!”终于感觉到害怕的小郡主紧急求救。
“你别动。”元怿左右看看,拽过豫郡王世子,“巡城司的守卫就在前面,你去找两个轻功好的来。”
“哦哦好好好。”
飞上去容易,可是将陶依抱下来,她就不敢保证了。这个高度一旦有什么,就她俩这小身板非得把腿摔断不可。
好在豫郡王世子动作还算快,巡城守备将军亲自带兵前来,又亲自把小郡主从树上“接”了下来,这场小意外才算过去。
不过意外虽过去了,风波还在。
第二日,几乎半个京都城里都知道了陶依郡主此次壮举。元怿倒是没回家说,不过还是被她爹叫过去嘱咐她好好读书别胡闹。宗学院长亲自登门汉王府,汉王爷如何赔礼,如何追着小女儿施家法未果就不用说了。不过事后,汉王妃还是将陶依叫到自己跟前教导了一番。汉王手握重兵又是皇上嫡子,陶依在众家郡主中荣恩最盛地位最尊,就是她那几个庶出的公主姑姑也是比不过的。越是如此越应谨慎小心,不管站的多高,下面总有看不到的阴影处,你不知道从那儿射出的暗箭究竟多冷多伤及要害。汉王是带兵打仗的人,这些事她不得不替他操心。
那之后,整个启蒙学堂被罚抄写学规,陶依也老实了几天。眼看斗蟀大会临近,她却只能被家里严格看管,别说抓蛐蛐,就是去瞧瞧热闹怕也是不能了。
“陶依。”斗蟀大会前一日,元怿趁着先生没来,偷偷塞了个小木罐给她。
“这是什么?”陶依打开看了一眼猛然盖上,无精打采了好几天的人顿时瞪亮双眼,“你哪里弄来的?”
她爹严禁她玩这些不着四六的东西,连带着告诫所有同学的老子,不准跟着她胡闹,以至于她自己不受自由,连带着平时跟她关系不错的几个都被约束。
“我昨晚偷偷抓来的,你要是想去明天我可以带你出去,但你得听我的,不准瞎跑胡闹。”元怿住的院子靠近山林,抓些蟋蟀斗虫什么的不是难事。这几天陶依都恹恹的,她便想着带她出去玩玩开心一下。
“成!你带我出去,我什么都听你的。”
第二日下晌放学,元怿以带陶依去江王府温习功课的理由将人带上了自家的马车。
“陶依,下学还读书?”这话骗骗外面的管家下人就罢了,云卿这种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她就没见陶依在学堂之外的地方碰过书。
两个小家伙对视一眼,一左一右扑到云卿身边。
“五姐姐~”“阿姐。”
“你们俩干嘛?”事出反常必有妖。
“你带我们出去逛逛吧,我要闷出病了。”
“婶母不让你到处乱跑,你得听话。”
“五姐五姐好五姐,我就出去一会儿,不然你看着我?我保证不会闯祸的。”
“阿姐,就这一次,不会有事的。”
最后云卿架不住两个小家伙软磨硬泡,跟着一起来到丰泰楼。元怿带着陶依挤进去时,斗蟋大会已经快进入到尾声。
“哪有这么小的孩子来玩这个的,你还是个女孩儿。”云卿跟在她俩后面,用团扇半遮着脸,这地儿直让她觉着乌烟瘴气。
“女孩儿怎么了,又没人规定这只能男孩儿玩。”陶依满不在乎,吩咐跟着自己同来没办法甩掉的护卫道:“给我报上名,本,本小姐也要参加。”
“郡,小姐,我们还是回府吧,老爷不让您单独出门。”
“我是单独吗?看到哥哥姐姐在吗。你们就悄声跟着,再废话我可跑了。”
护卫无奈,这地方小郡主真要作起妖再有个什么,他们的脑袋趁早不用要了。
护卫前去报名时,酒楼看门的本想拒绝,却被管事一把扯到后面,马车驶过来他就注意到了,上面可挂着王爷府的灯饰。
“哎呦,小姐公子里面请,里面请。”
“你去安排一下,本小姐的黑将军也要参加。”
“小的这就去,楼上有雅间,几位小贵人上座。”
陶依的黑将军虽然勇猛,但却没经历过训练,只将管事找来陪她玩的几个托儿打败后,就败在了这次比赛冠军热门人选手下。
“重在参与,图个乐呵。”元怿拉过她,“走,咱们去瞧瞧谁是蟀王。”
斗蟀馆的老板为了方便看客观战,在酒楼门口搭建了个斗蟀台作为最后一场比赛的场地。买了酒楼雅间专座的客人,打开窗户往下看不仅能瞧得清楚还不用和人挤在一处,喝着茶就把比赛看了,高兴了还能直接从窗上撒赏。想来前些日子的噱头搞的足,到了决赛时,下面台子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元怿她们坐在雅间里往下瞧,陶依对刚才打败自己的那只蟋蟀押了宝,拿过钱袋子就往下撒钱。
云卿笑她:“不是刚才赢你时的气性了,还说要踩死人家。”
“那时不是输了生气吗。”
“现在气消了?”
“消了,它要是赢了,我的黑将军就是并列第二,也不算丢人。”
“你倒是聪明。”
元怿同她一起趴在窗栏上,斗蟋蟀什么的她不感兴趣,但外面人声鼎沸的热闹劲她还挺喜欢。
丰泰楼斜对面是一说书的茶馆,此时楼上同样聚满了人。不过它的二楼可不是一间间包房雅间隔开的,整个大厅没遮拦,一个窗户里挤出来十几颗脑袋也是有的。
楼下两只蟋蟀你来我往撕咬焦灼,楼上的看客同样热情高涨。僵持不下时,斗赢黑将军那只蟋蟀突然跳起一口咬断对方的后腿。这一下奠定了胜局,周遭人群暴起叫好声。就在这时,却听咔嚓一声,对面茶馆的二楼木窗突然断裂,几个挤在最前面的看客当下从楼上掉了下来摔的口吐鲜血昏死过去。街市上顿时炸了锅,不知谁喊了句:“死人了!”尖叫声哄闹声瞬间此起彼伏,刚还围着的人群骚乱起来,刚还挤在一起的人开始左跑右撞,一时间更多的人被推搡倒地。
“怎么办?”
眼看下面场景越来越混乱,这时候得赶紧出去通知巡城司。陶依急得大喊:“你们都别动,别到处跑!不准推搡!”下面早乱成了一团哪里还能听得到。
“你们知道这里有别的出口或街道吗?”
“回小公子,酒楼后门是通向小巷的,出口不在这条街上。
“你从后门走,速去通知巡城司的人来维持秩序。”
“是。”
外面有跑上楼的动静,元怿让另一个护卫将门拴好。下面的踩踏混乱还在继续,刚开始只倒了几个人,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地下起码躺了几十个人。突然,陶依指着一处喊起来:“那有个婴孩儿。”
三人望去,街边不远处横七竖八躺着几个人,其中红软袄包着的可不就是个小婴孩吗。旁边还有个妇人正一点点往这里爬,奈何地上的人和血刺激到了人群,加上来往推搡拥挤,惊惧混乱使然他们便更加顾不得脚下。
眼瞅着那孩子险险被踢倒,惨剧就在眼前,元怿一脚踏上窗台,在屋内几人的惊呼声中,从丰泰楼二楼纵身跳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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