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怿躺在担架上还在想一会儿怎么从太医院逃出来,官兵把她抬到门口时,云卿的惊声呼喊将她吓回了神。
“元怿你怎么了!”实在不怪云卿能吓的快魂飞魄散,元怿的月白袍子上腰腹以下全是血,看起来别提多瘆人。
“阿姐我没事。”元怿赶紧起身,“血是贼人的,我就是有点累了。”
“元怿这次可是立下了大功,今日天色已晚,你们都早些回去休息吧,我一会儿让太医去给她瞧瞧。”
“不用了六哥,我没事,回去睡一觉就好。大晚上别劳动太医了,家里也有医官。”
“也好,咱们先回去吧。”
此时已是后半夜,三更梆子敲响,陶依刚还吵着让元怿讲讲她捉老贼的事,可等真上车没一会儿便眯着眼睛犯起困来。
这一夜,实在惊险。
大理寺如何料理犯人,又将赵小姐送回家医治已是后话。他们几个被贼人所掳这事定然是瞒不住的,云卿和元怿回到家时,王府正堂里,江王和王妃坐于堂上,元恒坐在一侧,连元怿她娘柳妃娘娘都在里面静坐等候。
两人甫一进门,几人全部起身,江王妃扑过去将云卿搂在怀里左看右瞧,嘴里阿弥陀佛的念叨:“天神菩萨保佑,我家卿儿安然无恙。”
柳妃娘娘倒是没扑过去抱住元怿,实在是这一身的血太过骇人,她被吓着了。“元怿你怎么了?”
“娘我没事,这不是我的血,是贼人的。”
江王也被这一身血污吓了一跳,听到不是元怿的才放下心,转而去看云卿。
“今日多亏元怿,不然我们怕是要遭殃。”云卿见她娘转而去瞅元怿,赶紧出言说道。
“你们也是,几个孩子,掺和这些做什么?有事不知道回家说一声。”
“哥,你又没比我大多少。”
元恒一啧声,指着云卿道:“明日就给你找婆家,等你出嫁了,看还这般作。”
江王妃闻听竟回头瞪了一眼儿子,“你着什么急!我和你父王都还活着呢。我就这一个宝贝女儿,你们休想草草嫁了她,云卿的夫婿我要亲自挑选。”江王妃揽着云卿,“娘亲不望你嫁什么世家豪门,定给你选个万里挑一对你好的老实人,没那些花花肠子无端招蜂引蝶的。”
这话一出,在场之人都有些尴尬,江王清清嗓子,瞪了元恒一眼。这小子是真不会察言观色,江王妃因着他说的婚事已经骂过一次,铺路垫脚的难听话都说出来了,还不知道迂回着些。
元恒耸眉,只得跳出来赔不是:“母妃我就这么一说,您别动怒,云卿确实到了该指婚的年纪,我就这一个妹妹,自然要为她着想。”
“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父王母妃给你说了多少人家的女儿你都瞧不上,也不知想要什么天仙人物。”一提这个元恒果然吃瘪不说话了,他不爱文弱的闺阁小姐,偏巧武将家又没有适配的女子,婚事竟这般耽搁了下来。
元怿在旁瞧着这一幕,江王妃跋扈霸道,她是怕她的,但却着实恨不起她。王妃并不是恶毒之人,当年他爹还是五皇子时,簪花相送,娶得京城第一美人,夫妻恩爱多年也是一段京都佳话。但她爹毕竟是皇子王爷,不可能只有王妃一人。她记得她娘讲起从前往事的时候说过这一段:昔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到如今竟要姬妾成群,若是真心相爱,哪会不介怀。
“好了。”江王发话,而后瞧了瞧元怿,“让医官看看,别有什么没察觉的伤势。”
“是,父王。父王,今日……”
“今日太晚了,有什么明日再说,都回去休息吧。”江王摆摆手,元怿还想再说,她娘赶紧扯下她衣袖,“走吧。”
江王府这边还算和谐,鲁王府的气氛便没这么轻松了。
元恪高高兴兴的被他爹单独召见,以为是要夸赞他讨贼有功,没想到进来后他爹向他询问过当时详细情况后,沉默片刻只问道:“元怿没杀他?”
“没有啊,我看到那贼人虽然中了一刀但是扎在腿上不碍事。”元恪回忆着当时情状,随即摇摇头:“元怿才多大,怎么会杀人。”他一说完,鲁王便狠狠瞪了他一眼,元恪一噎立时闭了嘴。
居然没杀他……铁核桃在手里反转来回,鲁王眯起眼睛,“你觉得元怿此子如何?”
“元怿?挺好的啊,老实听话。就是话不多,我也不知道她那脑袋瓜里成天都想着什么稀奇古怪的,不过她这人还是仗义的也还良善。”
鲁王瞧了一眼自己这小儿子,淡淡道:“出去吧。”
“哦,是,孩儿告退。”
元恪躬身行礼,退出去关门时,听到他爹幽幽一叹:“老五,倒是养了两个好儿子啊。”
元怿回到自己的清安居,柳文嫣找来干净衣裳给她换下,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系衣带时便稍稍使了劲。“你刚才那般看着王妃,是羡慕云卿的婚事了吗?”
“没有,这有什么可羡慕的。”元怿轻笑,眉间郁郁不减,“我只是,想到阿姐要成亲了……”心里就像是有什么堵着,说不出的闷。
“你别怪娘,若你是个丫头,王爷和老夫人都不会上心,当年我们母子俩可能真的没活路了。”
“娘,你恨王妃吗?”
“以前恨,慢慢便就淡了。王妃现在也一样,以前王爷同哪个丫鬟多说几句话,那丫鬟回头都要受罚,你看现在,她是不是也淡了许多。”
元怿愣了下,想来,似乎真的是这样。
“人心都是肉做的,冷的时间长了就难热乎起来,可心毕竟是心,又不是铁打的,软了一次,也难再硬起来。王妃本质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她当年就是太爱王爷了。”
“娘,你爱父王吗?”
展被的手一顿,“你父王,他是天之骄子。”
元怿沉默下来,柳文嫣收起她换下的衣裳,“早些休息吧,以后不许再做这样危险的事。”
“让娘担心了。”
“睡吧。”
转身出去时,坐到床边的元怿忽然再次开口:“娘,那你爱我爹吗?”
柳文嫣驻足,回头对上女儿似有困惑的目光,微一愣怔。“小孩子家家的,怎得成日将爱不爱挂在嘴上了,快睡吧。”
那夜,元怿一个人躺在床上,绷着的神经放松下来,加上身体上的疲累感,本应很快睡着的她,却久久未能入眠……
翌日晨起,天光大亮。元怿看了眼天,太阳已经高悬空中,定是错过了上学的时辰。她急忙蹬上靴子跑出去,刚穿过内堂,她娘的声音便传来,“风风火火的,哪里去?”
“娘,您怎么没叫我?上学都迟了。”
“你父王派人去告了假,说今日你和云卿都在家歇着,让不用叫你们。”
听到不用去学堂,元怿才放下心。策堂里的讲学先生是位文武双全的国士,她可不想让先生觉着自己骄纵逃懒。
吃过饭,元怿坐在书桌前将窗户打开,望着窗外的竹林出神。忽听外间噪杂响动,不多时,她娘急急进来。
“娘,怎么了?”
柳文嫣只冲她招手,“快来。”下一刻,几名仆从侍女涌入清安居。“给世子爷贺喜了。”
元怿愣住,就在这时外间有人传道:“小公子,快来接旨。”
“娘怎么回事?”元怿懵着被人群簇拥而出,王府管家正在外躬身等候,她娘跟在她身边断断续续说了几句大概,却着实让她惊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江王府正殿大堂,内监总管杨公公正和江王妃说着什么,元恒云卿则分别站在下首两侧。元怿进去的时候,云卿赶紧将她招过来,江王妃回头只淡淡看了她一眼,面上仍旧是方才微笑着的模样。
“这位就是小世子爷吧?”杨公公眼尖,见着她来立时作揖奉上笑。江王妃在旁接道:“是,元怿,来。”第一次被王妃这样温柔对待的元怿更懵了,一时之间竟停在原地没动。云卿将她推过去,那内监微一颔首,而后从旁边的匣子中取出圣旨。“既然都到齐了,还请王妃世子郡主听旨吧。”
黄绸龙纹卷展开,元怿只看了一眼便跟着跪下,耳边是那公公尖利的嗓音,念着这道改变她命运的旨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江王长女云卿,懿淑之德,明善柔则,着赐号长宁郡主,赐邑长宁郡。次子元怿,睿明英勇,仁孝忠德,着封世子,承郡王爵。钦此。”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恭喜世子爷郡主娘娘了。”
“多谢公公。”
江王妃打赏了宣旨内监,又吩咐下人准备宴席,待遣退众人只剩他们几个时,江王妃才走到云卿身旁,一把拉过她的手,“如今可好了,有了这样好的封地,又是御赐郡主号,各家郡主里也就陶依有这待遇。”
“母妃你忘了,陶依和我们一起去的。”
“那又怎样,我只管我女儿出息。”江王妃是真高兴,连带着看元怿都顺眼了许多。“今晚上设宴,你们母子一同前来吧。”
“是,王妃。”
“也是让元怿知道知道规矩,过几日世子朝服送来了,还得一起进宫谢恩。”
元怿从出生起就没进过几次宫,至于宫宴,刚开始还小后来大一些便推脱身体不适,想来皇上真见到她也记不起有这么个孙儿。
“谢王妃。”柳文嫣脸上看不出丝毫喜色,江王妃瞥她一眼,扶了扶发髻,“以前人都客气,称呼一声小世子,我看你们也乐得答应。如今倒真成了世子,反而这番做派起来。儿子出息没有当娘的不开心的,这样苦丧着脸是给谁看呢。”
“娘。”云卿又去拉她娘的衣袖,江王妃微翻白眼,转而笑脸相对:“今日你最大,来,告诉娘亲,有什么想要的?”
“娘亲安康高兴,我就知足了。”云卿很是会哄她娘,果然江王妃刚还上扬的眉眼又翘了几分。
柳文嫣并未多说,行礼过后带着元怿退出去时,云卿喊住她,“柳娘娘,我给元怿做了套新衣裳,想着过两日送给她的,一会儿烦劳您差个人来我院子取吧。”
“多谢郡主。”
元怿抬起头,云卿冲她眨眨眼睛,刚还翻腾不知如何的心忽然便安定下来。
回到清安居,柳文嫣刚还努力平静的面容算彻底维持不下去了。“这可怎么是好啊!”
原想着做个不出彩的默默庶子,总不会有人注意到,以后她去求江王给元怿谋个远缺,去外乡随便出任个闲差,便不用这般提心吊胆,谁成想一朝竟变成这样。
“车到山前必有路,娘,您别愁了。”元怿倒是看的越来越开,“小竹子这两天怎么样了?”
小竹子是她那年在集市上救回来的女娃,元怿也托阿姐去找过,却并没有那孩子父亲家人的消息,她们便一直养在院里跟着嬷嬷做些事。
“好着呢,能吃能睡,院里属她没烦心事。”
“让她去趟阿姐那里,把衣裳取回来吧。”
云卿素来疼她,小竹子这名字还是她取的,让小竹子去还能吃顿好点心。
“唉,云卿这孩子当真心善。”柳文嫣不知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但愿她能嫁得个好夫婿吧。”
元怿腰上坠着的荷包正是云卿亲手为她绣的,摸着荷包上的海棠花,元怿有些出神,“阿姐如今有我和哥哥,料想以后的夫家也不敢对她不好。”
“还没怎么地,世子爷的派头倒是先有了。”轻点下元怿的额头,柳妃娘娘叹了口气:“元怿啊……”
“娘,我这样挺好的,这世道男子过活总比女子过活要来得容易,也更逍遥自在。如今我又有爵位傍身,咱们母子便有了指望和出路,至于那些婆家夫婿,并不重要的。”
“可纵使如此,到了年纪还是要成婚的,到时候又该如何是好?总不能随意给你娶个媳妇,那不是害了你们俩一生。”
“父亲左右是于皇位无缘的,来日若是六叔登基,我同陶依和元恺素来交好,细细编个理由,元恺不会为难我,陶依还会为我说情,若是天子都不管,父亲也不好说什么的。”
柳文嫣听了女儿这话,半晌无言,最后所有心思百转也只能化作一声幽幽之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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