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年来,云卿十八岁上,江王同王妃商议后,为其定下一门亲事。对方是安国公嫡次孙,安国公两朝元老,其父有开国之功,云卿为亲王嫡女又封长宁郡主,这样的一桩亲事,外人来看实为门当户对的良缘佳配。
云卿如今已不用再去宗学,只安心在家准备些出嫁的物什绣品,元怿不忙时,便也不再外出,只在家陪着她。这日学堂休沐,陶依过午要进宫一趟,眼下趁着时间还早,先去了趟江王府。
陶依进到花园,便看到安襄。“诶,四姐也在啊?”
“四姐来和我讲讲大婚的事宜。”
安襄年初和沛国公的次子骠骑将军司马阔成了亲,司马阔少年将军戎马十载立下不少战功,是为数不多的在朝中并不站队汉王而是选择中立的武将。只是司马阔一心都在功业上,自从正妻五年前去世后便再不提续弦,这一耽搁下来到如今已然三十仍旧膝下无子孑然一身。鲁王感念司马阔的功劳,又看重将军为人,竟提出将小他十一岁的女儿安襄郡主下嫁,司马阔自然不敢应允,最后还是沛国公点的头,才定下了这门亲事。
彼时安襄郡主正和云卿于凉亭闲话,元怿坐在一旁,不知从哪里弄来个鱼竿正在荷花池边钓鲤鱼。
“我当是谁呢,原是咱们郎门女将陶依郡主啊。听闻前儿你将定远侯家的四公子打了,没想到今日还能出门呢。”安襄成亲之后,性子淡了不少再鲜少如过去那般张扬,只是说话的习惯仍旧改不了,尤其见着陶依。
“谁让他欺负老实人,该打。”陶依撇嘴,走到元怿身边,她都来这么半天了,元怿都没动弹一下。“元怿你干嘛呢?”
“钓鱼。”
“我还不知道你在钓鱼,怎么见着我也没个反应?”
“元怿那是被你缠烦了,天天宗学里见不够,回家想清静清静都不行。”
“四姐!”陶依瞪起眼睛,放在往常两个人早就你来我往互相斗起嘴来,今儿她却只是哼哼鼻子终究没说出什么。司马阔成亲半月便去往边塞换防,沛国公府是长媳当家,这位长媳原是吏部尚书的长女也是京都城里出了名的伶俐人,虽然不敢对郡主不敬,但毕竟一大家子同住一个屋檐下,以安襄的性格,恐怕是难以过的舒坦。
“好了。”云卿赶忙打断两人,问向陶依:“定远侯也是国家功臣,你怎的又把人儿子打了?”
“真不怨我,是他和人辩驳不过动手推搡,我一时看不过去顺带行侠仗义教训他两下而已,又没有真将他打伤,不信你问元怿,她当时也在的。”
被点了名,元怿才挺起背,这些日子她一直没什么精神。“侯魁和孙仲和谈论策学,说不过人家就动手,陶依看不过去才去帮忙拉架的。”
安襄装作恍然:“闹了半天原来是打了咱们未来的五郡马呀,那这事四姐可要夸夸咱们陶依了。”
“四姐。”云卿嗔怪道:“你就别跟着小孩子起哄了。”
“我可不是小孩子。”陶依坐到云卿身旁,蹙起眉显得颇为担忧:“五姐,我看了那个孙仲和,文弱书生模样手无缚鸡之力说话还酸里酸气的,被比他小的侯魁都能打的毫无还手之力,这样的男人你当真喜欢吗?”
云卿闻言不语,默默垂下眼睑似在沉思着什么。这时池中水波微动,元怿提臂一抬,钓起一尾红鲤。她将鱼钩从鱼鳃中取出,而后将鱼再次扔回到池子里。
“噗通!”
“孙仲和瞧着像是个文雅有礼的人,不过只几面之缘也看不出究竟。”元怿开口,对云卿道:“阿姐,若你并不中意,我可以去求父王,大不了向皇爷爷请旨,总不会……”她话还未说完,云卿突然开口打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我自当遵照就是。”
二人对视,云卿目光深深,看不出情绪。这门亲事说定前,她娘来找过她,讲到孙仲和从文总不会像那司马阔般扔下妻子不管,而他这人又稳重有礼风评不错,看着是个老实的,虽然相貌并不那么出众,但也断了那些花花肠子。她爹也来找过她,讲的道理才最终说服了她。安国公子孙从文者众,这就摆明江王府对兵权并不拉拢,这样鲁王和汉王两边都不会得罪,日后元恒元怿的路也能走的顺畅些。而江王没说的是,如今皇上年迈愈忌党争,他这个闲散多年的儿子,如今终于得到了重视任用。越在这个时候越要小心谨慎,元恒已然在军中挂职,云卿的亲事便一定要找位高权重的文官世家。
元怿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失了分寸,尤其还是当着安襄的面。可她到底不过十三岁,还没办法完完全全将情绪收放自如不露痕迹。
陶依察觉出姐弟俩之间气氛不太对,清清嗓子,“要是我,才不管什么父母之命,当是挑个我自己最满意喜欢的。”
这话一出,凉亭安静下来,谁都没有再出声。放在平时,安襄早就打趣她了,如今竟也没了动静,只独个坐在那里似在出神。
“姑娘家家才多大,有的没的都说。”半晌,云卿先开了口,她拉过陶依的手幽幽一叹:“陶依当是咱们姐妹里最有福的一个。”
“五姐……”
“是,父母之命不可违。”元怿再甩出鱼竿,转而望向一池静水。“不过若以后他敢对你不好,我,我和哥哥总归在,你便永远都有家可以回。”
安襄闻言眸光沉了沉,别过头去同样看向池水。云卿望着元怿的侧脸,第一次发觉,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一直被她护着的孩子,就这样悄悄长大了。
大婚虽要等到来年开春,但江王府如今已经开始置办起郡主的嫁妆,府里每日都显得喜气洋洋,可陶依却觉得不知为何,这里的气氛竟有些说不出的悲凉。
“那要是我以后嫁人被欺负了,你也要帮我出头吗?”陶依探出脑袋,凑到元怿这边。
元怿闭了闭眼整理好情绪,转过头冲陶依挑了下眉,故作轻松的语气逗趣道:“你?你要是不欺负别人,别人家都要谢天谢地咯,可别到时候咱们几个还得登门给人郡马爷家赔不是。”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陶依一巴掌拍在她后背上,打的元怿哎呦一声。
“陶依你才多大,怎的成日把嫁人挂在嘴边。”安襄手帕捂住半只眼睛,调笑道:“哎呦…”
“今日你们倒是合起伙来了。”陶依不干了,“五姐,你也不管管。”
“好了好了。”云卿舒展开眉眼,将陶依拉到身旁,“你过来安静坐下,咱们姐妹好好说说话。”
“今日便不了,我本也只是路过来瞧瞧你们,过午还要进趟宫。”
“皇爷爷这几日身上不爽利,是该进宫看看。”安襄点点头,神色颇为担忧,“皇爷爷年岁大了,你多进宫陪陪他当是好的。”
陶依瞧瞧她们,“不如咱们一起吧,正好四姐刚大婚不久,五姐也定了亲,皇爷爷见着你们一准比见着我高兴,没准沾沾你们的喜气,病都好的快一些。”
“这……”云卿还有些犹豫,陶依已然来拉她,“走吧五姐,你去了皇爷爷一准高兴,元怿也一起。”
元怿本想说不去,可听陶依又道:“我那日去,皇爷爷还说深宫冷清,如今他又生了病。”
元怿听得心里不是滋味,将鱼竿收起,“先容我去换身衣服。”
姐妹四人坐上车驾来到皇宫正好是晌午,皇上病了几日,刚刚身上好了些,见到她们来了着实高兴,当即吩咐御膳房做了几个孩子爱吃的来。
“皇爷爷,您要听话,好好吃药好好养病。”陶依被召上前,坐在皇上的龙椅一侧,糯生生的劝道。
皇帝年轻时也是位征战沙场的战王,杀伐决断铁血手腕保得黎朝三十年太平,而今英雄迟暮亦怜子多愁,小孙女几句话竟让他有些心酸怅然。
“好,爷爷听话,陶依也听话,可要健康快乐的长大。”
几个孩子陪着皇上用了午膳,皇上从安襄开始一一过问起她们近况,几人自当报喜说好,到了元怿时,皇上又将她召到身边仔细端详着,元怿虽没见过几次这位天下之主的爷爷,但还是从他眼神中感受到了一份独属于亲情的怜爱与期望。
“好孩子,好好读书习武,长大了又是我黎朝的大好儿郎。”
“是,孙儿谨遵皇爷爷教诲。”
皇上今日心情一好,竟多进了半碗饭,离开时还不忘嘱咐她们要时常来看看。
几人出得宫门都有些感慨,皇爷爷老了,这个帝国最至高无上的太阳,可能随时都要夕阳西垂。她们虽年纪不大,但都是天家子女,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座宫这个城的太平,恐怕已时日不多。
“元怿,你最近怎么了?”回到王府后,云卿将元怿叫到琅嬛阁,这几日她能明显感觉出元怿的不对劲。
“没有。”元怿下意识摇摇头,对上云卿关切的目光,顿了顿,“就是,最近骑射课,师傅要求严,有些累。”
“元怿如今大了,有心思都不同阿姐说了。”
“没有。”元怿赶紧看了一眼云卿,而后垂下眼,“想到阿姐要成亲了……”
“阿姐即使成亲也是你的阿姐,你有什么事还是可以告诉我。”
“阿姐。”元怿靠进云卿怀里,她最近已经很少表露出这样脆弱的情绪,云卿揽过她的肩,一下下摩梭着她的背。“元怿别怕,阿姐永远会护着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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