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老病死自有天定,世事无常人力难为。命数轮转真乃玄妙,猜不清透摸不详明,纵使谋定在前,自认机关算尽,亦架不住天时不与地利不逢。
在江王阖府上下都为云卿郡主的亲事忙碌欣喜时,只有两人最为忧心忡忡。元怿的心思,柳文嫣看在眼里,私下只有母女二人时,柳妃娘娘便叹道:“知道你舍不得云卿,但在她面前还是要高兴些,女儿家离家成亲嫁人总是忧虑多些的,你再这样,你阿姐便更难受了。”
“我明白。”元怿声音闷闷的,“当着阿姐的面,我会收敛。”
“元怿,你怨娘也好怪这王府也罢,事已至此,你阿姐的人生注定和你不同。”柳文嫣始终对没办法让女儿和寻常女子一般嫁人过日子心怀愧疚。
“娘,我从未怪过你,以前不会以后更不会,您别多想。”
“那你成日这般闷闷不乐,只是因为舍不得你阿姐吗?”
“阿姐……”元怿喃喃,其实别说她娘,她自己也不清楚这样究竟是怎么了。想到阿姐要离开家离开自己嫁给别人,心里就堵的难受。大抵天下有姐妹的人都是这般吧,就像那日陶依来说的,她回家去问过元恺,如果自己出嫁元恺会忧心不舍吗?得到肯定的答案,她才高兴些。毕竟陶依是一直很羡慕元怿和云卿的手足情谊。
而江王府另一个心事重重的,便是江王本人。他倒不是为着女儿的亲事,云卿的婚事对他来说大有裨益,对方人品也不错,他没什么不满意的。他的忧心,实则是在前朝之上。皇上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私下里他们都去向太医打听过,虽然皇上有意隐瞒,但他们兄弟几个谁不是手眼通天的门路,故而大限即在眼前的消息还是让他们知晓了。而他的父皇一旦到了那一天,就老三和老六现在的架势,大有山崩城摧之势。自己怎么周旋其中保得江王府上下,又不受损于此,实在是个难题。
江王思来想去,现在能做的除了两方平衡周旋,就是先将云卿的婚事办了。皇上眼看如此,一旦真有个好歹,三年国丧下来,耽误女儿青春不说,还不知要生出什么变故。当然这事自己这个做爹的不好出面,更何况他还是女方家,只能先让江王妃去找安国公夫人旁敲侧击的提提。
江王妃一开始自然是不同意女儿婚事如此仓促的,大婚备嫁品,过礼仪一年是老祖宗的规矩,别说郡主,就算是王公大臣家的女儿亦是如此。
“夫人,我的王妃娘娘,我和你说实话吧,父王现在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真有个什么,国丧三年,到时候云卿都多大了,这不是耽误咱们女儿吗。”
江王妃平日并不掺和前朝事宜,闻言一愣,“前些日子去瞧父皇,他不是身体好些了吗?”
“父皇年轻时征战耗损伤了根本,这些年又累及过度,我问过太医,恐怕回天无力,现在只是倾尽所能吊日子罢了。”江王眉头紧锁,这段时间以来他的眉间都已隐显川纹。“咱们凡事都早做打算的好,皇位之争一旦有所波及,罪不及出嫁女,总算能保下咱们云卿不是?”
“王爷,事情真到如此了吗?”
“我只是说假如,咱们为人父母就得为儿女多多考量,这个时候礼仪规矩算什么重要?”
江王一番话,换来的结果是江王妃隔日便登门安国公府。怕皇上不行了这样的话自然不好说,她倒也聪明,那话颠倒个反正,便又是一个意思。皇上近来身子不爽利,想着云卿早些成亲,也算为皇上冲冲喜。这话一处,安国公府哪敢不答应,本在几月之后开始的纳采问名,转眼便定在了下个月进行。
江王府一时之间更加忙碌。郎家这一辈子嗣并不繁盛,江王一共三个孩子,唯一的嫡女出嫁自然要十分隆重。元怿这几日在宗学告了假,连元恒也从左事军务衙门里回来,为着云卿的婚事共同操持。
“阿姐,赤金的碗具物什我都让人装箱了,底下的金叶子我看着人装的,整好九千叶。”元怿从外间走来,旁边跟着已经比桌子高的小竹子正帮她拿着记单。
“快过来喝口茶。”云卿将她拉到身旁,“小竹子也来,厨房新做的点心。”
“谢谢郡主姐姐。”小竹子如今已经七岁,一双大眼圆滚滚长得很是伶俐可爱。
云卿摸摸小竹子的脑袋,继而往后瞧,“怎么就你自己回来的,哥呢?他不是和你一起去的吗?”
“哥带人去猎大雁了,他说孙家是文官,怕孙仲和到时候掉链子,他自己先置办下,有备无患。”
云卿轻笑,“就是再文弱,总不至于连只大雁都猎不下,我看就是哥自己待着闷了,想出去打猎。”
元怿喝尽茶水,赶紧摇头。“不是的,我们回来的时候听人说大雁之礼当是新婿亲手猎下为好,不然也要至亲的手足兄弟代劳,随便找人猎下的不吉。哥担心孙家都是群文弱书生,就真随便找人打了,所以才自己去的。我们问过,新妇的至亲兄弟代劳也是好的。我武艺不如哥,不然我就自己动手了。”
云卿闻言一怔,望着元怿,心中又酸又暖。成婚对她来说除了未知的忐忑不安外,最难过的便是离开父母兄弟。她虽不是郡主中身份最尊荣耀最盛的,但一直自认是所有姐妹中过的最幸福的。
“元怿。”云卿用绢帕为她擦拭掉唇角上的水渍,温柔道:“阿姐有你们怎会过得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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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平三十八年秋,皇上病重的消息传开,突厥滋扰边陲,末州守将不敌竟接连被攻下几座边镇。消息传到京都城,皇上亲命汉王执印挂帅,亲征末州。汉王临危受命,此等关头只能仓促准备交代万一,而后便踏上了征讨兵扰之路。汉王此去一战数月未得结果,秋去冬来,皇帝身子越发不好,已近时睡时醒之间。诸皇子亲王中大皇子早逝,二皇子肃王孱弱多病已卧床多年,六皇子汉王出征边塞,故而只三皇子鲁王四皇子泰王五皇子江王与皇贵妃并四妃轮流侍疾伴驾。
这日冬至,江王从宫中回来已是夜深,却将王妃召来让其尽早做准备,明日鲁王当休,只泰王一人在,他会进宫请旨父皇为云卿赐婚以作冲喜。江王妃只让他放心,一切都准备妥当,即使云卿立时成婚,也不会仓促无措。
江王有些疲惫,他点了点头,“父皇身子可能再撑几个月,到时候云卿成了婚,咱们总算了却一桩心事。”
“唉!”王妃叹了口气:“云卿的事算是定下了,可是元恒,我听说他似乎在演武场那里,看中了个马奴的女儿,要是他喜欢收进房中做妾我也不说什么了,但这总是拒亲可不是个办法。他性子太倔,我的话根本不听,你这个当父王的得想想办法。”
江王妃本不想再为这些事打扰江王,但实在是元恒闹的有些不像话,风言风语传到她耳朵里别提多过分。自己生的儿子自己最了解,再不用些手段制止,怕是真能闹出个亲王世子求亲奴女的笑话。
“这个混账!”江王揉了揉额穴,浓眉紧拧,“明日起不准让他再出门,云卿大婚在即,他是唯一的亲哥哥,就留在王府里主持操办。”
“知道了。”江王妃跟着将他往内房里扶,“早些休息吧,看你这几日消瘦了不少。”
“侍疾又不是寻常差事,当是得尽心尽力。”
江王妃并未让丫鬟进来,自己侍候江王宽衣梳洗而后睡下。躺在床上时,夫妇二人却都辗转难眠,两人少年夫妻相伴二十余载,自是知晓对方心思。
“你担忧汉王未归,父皇那边又生变故?”夜深人静,暖帐中江王妃轻声问道。
江王闭着眼睛,眉心渐渐聚拢,“我总觉得,要出事。”
“万般皆是命。”半晌,王妃侧过身,抚上江王的手,“你已尽力,我和孩儿们都知晓,剩下的就听天意吧。若是老六不过是活得稍微安泰些,若不是,只当过得比从前小心谨慎些。总归你也是天家血脉,他们的手足兄弟。”
“手足兄弟。”江王哼笑:“最是凉薄帝王家,血脉亲缘算的了什么。”他声音苍凉,如外间呼啸北风。“睡吧。”江王收起情绪,拍了拍王妃的手,“总归我们的卿儿要嫁人了。”
这夜,江王却睡得并不踏实。翌日卯时,他早早起身换上朝服前往宫中。到达宫门外时刚刚辰时,往常这会儿宫门已开,今日却仍旧紧闭。
江王府的侍卫上前喊话,内里的守卫却只说是上头命令,他也不清楚缘由,但没旨意,任何人不得进宫。
坏了!江王只一瞬便想到了一个原因,这种他预先设想的最坏结果可能真的出现时,还是让一向持重的江王爷骇的心惊。
他,不敢吧?不!那可是皇位,没有皇子会对那个位置没有欲望,更何况是他。
“去泰王府请泰王速速进宫,就说我说的,恐有变!”江王打发了身边最得力的近卫前去泰王府,而后亲自下车,对宫门内的守卫道:“速开宫门,本王有要事请见父皇!若真有怪罪,自有本王一力承担,若是耽误了本王的事,你们有几个脑袋可赔!”
江王爷虽是出了名的脾气好,可毕竟是皇子亲王,如今这狠话撂下,守卫也不敢含糊。“请王爷稍候,卑职前去禀明上官。”
寒风凛冽,江王立在皇宫外,没人知道他此时的心情。时间渐渐流逝,他却没有再去催促,随着宫门打开,江王提了口气刚要踏进,羽林卫便列队而出,领头的乃是左领军卫唐猛。
“上峰有令,京都城即刻戒严!”
江王足下步子顿住,周身血液如同此事寒天瞬间冷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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