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后的第二日,京都城中落雪纷纷。乾阳宫外,江王站在门口,四周数十名羽林卫守在其旁。
戒严京师,无非几种情况。而眼下外敌被汉王拦在末州城外,内里又没有起兵造反的逆贼,便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国丧……江王不敢再想下去,这时宫门缓缓打开,走出来个太监,他抬眼去瞧,似乎是父皇身边的侍墨太监。
“王爷,贵妃娘娘有请。”
“贵妃?我问你,父皇怎么样了?他不是在寝宫吗,你们带我来乾阳宫做什么?”
“王爷,您还是进去问娘娘吧。”
那太监摆明只是个传话的,江王便没再同他多说,独自步入内殿。内殿此时空无一人,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属实不正常。
“贵妃娘娘?”
贵妃背身立在龙台前,听到他的声音继而转过身。江王借着光亮看她,见她面容憔悴神色倦怠,似乎是受了什么刺激。“儿臣拜见贵妃娘娘,不知娘娘唤儿臣前来有何事?”
“江王来了,本宫记得你出生那年你母妃难产,当时还是本宫带人去瞧的,那场景今日想来仍让人心悸感慨。”贵妃声音虚浅,似有悲伤凄惶之意,说罢深深叹息:“唉!今日我便托大承情,唤你一声延祈。”
江王自然知道,而且知道的要比她以为的多。当时是皇后娘娘下令派还是慧妃的她前来照看,之后又将自己的贴身嬷嬷派来,总算他才能平安出生。“承蒙娘娘照拂,延祈一直铭记于心。”
“好,今日咱们娘俩就敞开天窗说亮话。我少时便跟了你父皇,这么多年风风雨雨,有他在我总算有个主心骨。”
“娘娘,父皇他到底怎么样了?”
“你父皇,今日清早,驾崩了。”贵妃说完便泣不成声,江王一瞬如同五雷轰顶,即使已经预料过,但亲耳听到这个消息还是难以承受。
“怎么会?怎么会!昨夜我走时,父皇还,父皇还好的啊?”
“太医说你父皇是内虚亏损,这样拖着每一天都是煎熬,皇上可能是想着早日……”贵妃说不下去,掩面哭泣起来。
江王只觉一阵阵血涌入太阳穴,“父皇在哪里?我要见他!”
“先皇,停灵于太极宫。”
江王转身欲走,贵妃却再次开口:“你三哥正守着他,你父皇,留下遗诏,说鲁王稳重敦厚,可托大任,延祈,你可要多帮帮你三哥,别辜负了你父皇的一片心意啊。”贵妃话说的断断续续,边说边抽泣,但要说的重点却一字不落。
江王只觉一阵眩目,贵妃并不是皇上钟爱之人家世又不显赫,只因为是第一个诞下皇子的妃嫔才得以晋升。只可惜她福薄,大皇子薨世早,她便甚少再出来。皇后崩世后,一直以为她在后宫修身养性,却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鲁王那边。
到底是他三哥好手段。
走到太极宫这一路,江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袋里将眼前情况一一摆开。昨日明明还算好的父皇没道理一夜之间就不行了,昨夜是老三侍疾,还有传位的遗诏。从来没听说过父皇留有传位诏书,怎么好端端的就传给了非嫡非长的老三?
太极宫乃承办大型典仪之宫,历代帝后崩逝亦在此停灵。正殿外,江王没有急着进去,而是回身后望。宫院深深一眼望不尽头,他进来的时候所有守卫都被留在了宫外,而现在的宫内,肉眼可见的羽林卫应当都是鲁王的人。至于京都城外的巡防营,司马阔这个女婿,没道理不帮着他这位岳丈。
时也,命也。
太极宫内,鲁王已然披麻戴孝换上了丧服仪制,此时正跪在大行皇帝灵柩前守孝。
仅仅一夜,局势便天翻地覆。江王进来时,有太监伺候其更换丧服。江王任由他们为自己除冕换服,而后一言不发地跪到灵前。
还是鲁王先开的口:“五弟,父皇走了,以后只我们兄弟了。”
“三哥,父皇怎么好好的就走了?”
“父皇的身子你不是不知道,太医院有详细的记档,父皇是内虚过度,好在走的时候还算安详。三哥知道你伤心难过,但父皇已然驾崩,我们兄弟,还要帮他撑住啊。”
鲁王语气悲伤话语诚恳,江王闻言闭了闭眼。“还请王兄通知泰王汉王,父皇驾崩之事,需尽告天下。”
“不可。如今边关战事吃紧,这时候告知如此噩耗,岂不是让延禩分心。至于延礼,你不是已经让人去通知了吗?”
那句话,本是他不该说的,鲁王敢走到这一步,一定会做好万全准备,整个京都城怕都已落入他的手里。汉王远在千里之外,家眷又尽在京中,只怕有心亦无力回天。
江王缓缓俯身倒地,跪在皇帝灵前,哀嚎出声。
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到底他们都不如他,手狠心硬。
“国不可一日无君,父皇已有遗诏,为兄自当仁不让为江山巩固国祚永延,如此,亦可安军心民心。”
鲁王一番话毕,太极宫内再无人言,只余江王悲泣之声,久久不散。
皇帝驾崩随着新君即位的消息一同传遍京都城中,而此时的都城早已戒严,外进不入,内出不来。
江王自三日前进宫之后便再未归来,江王府一时之间险些乱了套。皇帝驾崩的消息传来,不久前还披红映彩的王府赶忙撤下红妆换上国丧之仪。
云卿的亲事,到底是耽误了。
江王几日未归,江王妃忧思过度竟然病倒,元恒作为世子代父料理王府事宜,主持家中人等于王府内服丧奠仪。直至第四日清晨,宫里的旨意传来,要求各家亲王世子前往内宫于皇帝灵前守孝。
“恒儿,你父王那日进宫便再没个消息出来,此时你又去,若有个意外可怎么是好!”江王妃抱恙来拦,元恒却心意已定。“皇爷爷驾崩咱们阖府本应都往灵前守孝,如今父王没有消息传来,我便更应该进宫去瞧瞧。”他将江王妃送进内殿,向云卿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前来扶劝王妃。
“孩儿毕竟是世子亲孙,没道理不去的。母妃您放心,有父王在,孩儿不会有事。”安抚好他娘,元恒又召来元怿。“今日我进宫去后,家里便只剩你一个男儿,若遇到大小事宜多和母妃云卿商量,真有万一,你要担起责任,江王府就交给你了。”元恒说罢,又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对元怿小声道:“我会提说你闻此噩耗一病不起,若无异,我自会让亲随怀侍来接你,记得,若有人要你和云卿进宫,不见怀侍,万不得离开王府。”
“哥……”元怿心中亦是慌恐,新皇的人选竟然是鲁王,消息传来后她们便为陶依担心。鲁王登基,最受牵连的必定是汉王府。而此时,父王几日未归,元恒又要进宫,她更是从没想过有一天要担起江王府。
“你长大了,作为郎家的子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现在开始,你就要学会承担。”
元怿望着元恒沉毅的目光,心竟也慢慢坚定下来,她郑重点头:“我一定会保护好江王府上下。”
相较于江王府,汉王府的气氛便要更加压抑。汉王在外征战,偏偏这个时候皇帝驾崩,继位的又是素来与汉王不睦的鲁王。宫里的旨意汉王府也收到了,汉王只有两个孩儿,作为唯一的儿子,元恺去或不去都是险中之险。
最终,汉王妃思虑再三,亲自前来送子入宫。“事已至此,你不去,他们便更有机会治你甚至治罪于汉王府。恺儿,这一趟万分凶险,你定要小心,你爹临走时交代过,羽林卫虽在鲁王手中,但你父王早年间曾对右领卫曾旋有施剑之恩,这事无人知晓,必要时,你可去寻他带你脱险。”
“是,孩儿明白,还请娘放心。”
元恒元恺纷纷离府前往皇宫为先皇守孝,此时的皇宫内殿,鲁王正跪在先皇灵柩前,身后一左一右分别跪着泰王江王。他看着灵位上大行孝武皇帝的尊号,脑子里不由想起四日前,他在内宫侍疾时无意发现的,那道置于龙床首阁里的圣旨。他以为他努力些,总归会让父皇入心掂量取舍,就算偏爱老六,也会想到他的好。却不曾想,他从一开始就已经认定了皇位的继承人,那份已经有些暗沉的黄龙卷,像一柄勾刀插进他的心脏里,□□时便把最后一点对他的父子情一同剜出。嫡六皇子,就因为他生母是皇后,那个他们拼尽全力都没办法得到的位置,他却可以唾手可得。凭什么!
传位的圣旨,那夜他已当着皇上的面亲手烧掉。皇帝的死并非突发,一辈子高高在上的皇帝,怎么能忍受亲生的儿子如此忤逆,对他说出那样残忍的真相后,又当着他的面亲手烧掉了至高无上的圣旨诏书。
“郎延禩,你最爱的汉王爷,你的宝贝嫡子,永远也回不来了。突厥的狼骑会将他的人头挂到旗杆上,他会是第一个,这样屈辱战死的皇子亲王,简直是黎朝之耻。”
“你!畜生!”老皇帝最后只说了这三个字便口吐鲜血一命呜呼,一代帝星就此陨落。
鲁王死死盯着面前的灵柩,自此这江山便是他的了。他已于灵前登基,这个天下,从此他才是名正言顺的皇。而远在千里之外的汉王,此时应正受困于突厥军,前有强敌后无援兵,连粮草都供给不上,该是天命不佑。
思及此,鲁王深吸一口气,心中默语:“父皇,你放心,我会给老六以亲王之礼好生追封安葬,他马上就会去地下陪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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