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王携世子元恺于乾陵守孝七日后归王府,自此便闭门谢客不见外臣。
转眼来到次年夏秋。此时陶依已近及笄,元怿又到束发之年,身形虽越发修长挺拔,但十五岁的年纪上元恪元恺面容早已初现硬朗,唯她仍旧俊秀清雅面如冠玉。用陶依的话说,端的上皇子王孙中容貌最最干净出挑的。
这日七月初七乞巧节上,陶依同元怿云卿一起赴宴七夕。起初她本无意带着元怿来这女儿家的节日上,可又实在是架不住学堂里那些同学的女同窗们苦求央告。说来还要怪去年皇帝登基岁末除夕群宴文武百官及其家眷,彼时元恪带着元怿献礼表演的花剑舞盛赞不绝,当时在场众人都瞧在眼里,如今京都城中哪家王公小姐不知江王府的小世子玉面桃花剑。
“陶依你慢些!”陶依拉着云卿穿过灯市长街,她已经许久没这般高兴过了。元怿跟在后面提着花灯,来不及看四周的集市热闹,一双眼睛只牢牢盯住前面的两人。这里人多眼杂,可别再生出什么是非好歹。
京都城中自护城河源引水绕城,便有现下众家女儿正放灯祈福的淮安河。她们三人赶到河边的摘星阁时,天已近黑,陶依拉着云卿甫一入内,几位武官家的小姐即刻起身相迎。
“郡主你们怎的现在才来,咱们可是等了好久呢。”
“实在是好不容易告假出来的,如今我爹看管我可严着。”
几人将她们让到内中上首,旁边一位雪青罗裳的少女起身向外张望几眼,从旁一位年岁稍大些的姑娘便俏声打趣:“呦!铁小姐这是瞧谁呢?还有谁没来吗?”
“那还用说。”头前起身让位的左丞相家谢三小姐抽出秀帕掩唇笑道:“当日花剑一舞,端的是舞上了铁妹妹的心坎里去了吧?”
这话一出顿时引得一片娇俏笑声,元怿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叽叽喳喳莺莺燕燕的动静,提着花灯驻足门外,一时之间有些头疼。她可真是怕了这样的场合。
陶依也笑,张望一眼门外却不见人来,“元怿呢?刚才不是跟在咱们后面呢吗?”
“去找找,别是哪个姑娘路遇着瞧上了眼,咱们世子爷再被缠着脱不开身。”谢三小姐打发丫鬟要去找,云卿却笑着召回,“算了,她大抵是瞧着外面景色不错独个逛逛去了,别理她,逛够了自会回来。”
人家亲姐姐都发话了,其她小姐自不好再张罗,谢三小姐召回丫鬟,又开始张罗着对诗闲赋。
元怿在门外松了口气,刚才差一点便提步进去了。
这个时节天黑之后凉爽不少,正适合独自踏步散心,既然不着急进去,元怿便顺着河边走走。此时已有不少女子拜神放灯,这样寻常女儿家年年都会做的事,元怿却是一次也没有试过。她现在这样放灯拜神自是不能,但提着花灯走香桥总是可以的。想到这,元怿转身便往对过香桥去,那桥上此时男男女女不少,她只想着感受一下过节的气氛,却不曾想刚一上桥,便有姑娘往她怀里塞进香囊。
“小女子家住城北刘公府,不知公子姓名?家中可曾婚配否?”元怿一愣,还没待答,那姑娘后面又出来一人,“嘿!本是我先看中的,白白又让你抢先了。”她说罢,也往元怿怀中塞了个香囊,“我是城南吕公府家的小姐,公子,这两个香囊你可要收下哪个?”
元怿讶然当场,那些官家小姐虽喜欢往她身边凑,但到底碍着身份,况且那时候她也还小,并没有什么,如今这样的直白她哪里见过?支吾半天,只憋出句:“父母之命,家中亲事我做不得主。”
吕府小姐一扬眉,上前一步站到元怿对面,“乞巧香桥本就是为着姑娘家不受盲婚哑嫁之苦,每年特意让未出阁的姑娘们自己选婿的机会,既然你上得这桥,却难道连这事都不知晓吗?”
元怿眨巴眨巴眼睛,她还真不知道,也没人会和她说这个啊。头前那刘府的小姐见她一张俏白的小脸都憋红了,便上前打圆场道:“算了,看来她是真不知道。”
那吕小姐闻言瞥了一眼她,更不依不饶,“既如此,那我让你说说,若要选我和她你选谁?”
元怿心中暗暗叫苦,真是出门没看黄历,陶依又不在她身边,该如何是好?“二位小姐都十分好,只是在下已有心仪之人。”说着举过香囊想要送还。
“有心上人还来香桥,果然天下男子都是这般朝三暮四朝秦暮楚,没个好东西!”那吕小姐显然有些动气,刘小姐见状无法,只能一把拉过她的手,板下面孔,“你别闹了,我要回家了。”说罢刘小姐转身便走,吕小姐却再不看元怿一眼,而是跟着后面追了上去。“哎!你别走啊!真生气啊?”
“哎!香囊!”元怿在后面喊道,见两人已然一前一后追逐离开,本想上前两步,视线却再次对上一位手持香囊跃跃欲试的姑娘,吓得她后退几步跟着转身快步离开。
算了算了,这样的热闹,她可能是没有福气消受的。
这一插曲过后元怿也没了游逛的心,她并不是很了解乞巧节,还不知道再逛下去能惹出什么麻烦,索性还是去往摘星阁,找她的姐姐妹妹来得安全些。
彼时的摘星阁里,酒宴已经备下,十几位姑娘小姐们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就算是饮茶都已热闹到不行更别说三巡酒后。
元怿走到门口时便听到了里面的欢声笑语,这次倒没容她迟疑,不知谁家的丫鬟候在了门外,见着她来当下喊道:“世子爷到!”
元怿眉心不自觉一跳,进得门来刚要拱手问候,便有人嚷道:“呦!世子爷是去哪里招惹下姑娘了,香囊都挂到花灯上了呢。”
原是刚才的香囊,她不知该如何处置,又不想揣进怀里和阿姐给她的海棠花荷包放在一起,索性挂在了花灯上当个配饰。
陶依走过去扒拉下花灯提杆,“还真是姑娘家绣的香囊啊,哪里来的?”
“路过香桥的时候有人塞给我的,塞过来就走了,我也不知道是何人。”
“世子爷还是少出点门为好,没得招惹咱们京都城里的姑娘们伤心惦记呢。”
元怿无奈摇摇头,拱手向这位谢三小姐作了个揖,她这伶牙俐齿自己可是一早便领教过的,实在是说不过只能告饶。
“好了,你们别拿她打趣,元怿过来。”云卿招招手,元怿赶忙坐到她身旁。“喝点茶水,瞧你额上都有汗了。”元怿坐到阿姐身旁才算有些安全感,云卿给她擦了擦额上的汗,她亦放松下心情喝了茶又去捏果子吃。
元怿一来,刚还嬉笑的声音都小了些。谢三小姐环视一圈后调笑道:“刚才还吵嚷着世子爷来送香囊的呢?如今怎没个动静了?”边上有人轻扯她的衣袖,而后近旁几个姑娘家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都咯咯笑起来。
陶依在旁瞧着,哼笑一声:“方才各个都快赶上儿郎好汉了,怎的现下还娇羞上了。杜姐姐,你不是说要掷骰子拼点数喝酒吗?正好我七哥也到了,开始吧。”
“郡主说什么呢,咱们姑娘家家的,我什么时候要掷骰子喝酒了。”大理寺卿家的杜二小姐理了理鬓发,清清嗓子,“世子,这鸳鸯糕不错,你尝尝。”
黎朝重武轻文,民风豪爽,纵使闺阁女儿与密友饮酒小聚也是没什么的。
“呦?转脸还不承认了。”旁边又是笑声,谢三小姐眼珠子一转,摆了摆手,“得了,你们也别猜来问去,我只问问世子爷,您可有心上人吗?”
元怿就知道,跟着陶依出来见她这伙子蝴朋粉友准不容易。她先是颇哀怨地瞅了一眼这个谢三,而后又去瞧云卿。
“我家元怿还小。”云卿这时的解围可不那么好使了,谢三小姐立时递话:“云卿郡主,世子今年也十五了吧?当时该订亲的年纪了。”
“谢三儿你可真是过了乞巧节,都要直接管我七哥的亲事了不成?你该不会是看上我七哥了吧?不过,我七哥可未必愿意抱这金砖。”陶依在旁拆台,谢三小姐闻言却不生气,扬头一点,指向东旁。“郡主这话说完有人可就要不乐意了,咱们铁小姐可是巴巴盼了世子一晚上呢,我可不敢和人抢呢。”元怿随着她的视线转过去,从刚才起她就感觉到有人一直盯着她,原来是那边厢的一角还坐着个姑娘。
安静坐在一旁的铁小姐闻言面上腾下便红了,嗔道:“三小姐说什么呢!”
“我可没胡说,世子你还记得当年斗蟀大会上街头勒马救下个姑娘吗?”
她这一说元怿还真想起来了,不过她那天救下的可不止一个人,这般回忆,脑海里便不由浮现出那个和她一同勒马的姑娘。那般豪爽的姑娘,也不知现下如何了。
“是有这么回事。”
“这就是了,眼前这位铁小姐,可不就是小世子您当年救下的姑娘吗?”
元怿听她说完才恍然,她就说瞧着这人有些眼熟,原来竟是她啊。
谢三瞧着两人对上目光,暗自笑了笑:“铁小姐还不敬世子爷一杯,当年可是救命之恩啊。”
铁小姐有些慌乱的起身,旁边丫鬟已然为她斟上酒。“当年世子爷大恩,小女子一直铭记于心,今日得以当面答谢,实乃小女子之幸。”
人家姑娘杯子端起,元怿只能一同举了酒杯,客气道:“举手之劳,铁小姐不必挂怀。”
谢三在旁瞧着,笑道:“英雄救美,当是一段良缘佳话,铁小姐,这救命之恩可要如何相报啊?”
铁小姐的脸已经红了个透,此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悄悄望一眼元怿便无措立在那。元怿想要摆手说些拒绝的话时,云卿却悄悄拉了下她的衣袖,这么多人在,总要给姑娘家全了面子。
“谢三儿,你今日是改做媒婆了,连我七哥的媒都想保了不成?”就在此时,陶依开口:“怎么,明日你还要代铁尚书府亲去江王府提亲吗?”
铁尚书如今是皇上身边的红人,谢丞相两朝元老面上不屑与其结交,可私下里却也没限制儿女们的往来。谢三小姐若如此卖个人情给他们,成全了铁小姐的心意,又让铁府攀上皇亲,未尝不是个好事。只是这话私下里未必她们不明白,也未必全然明白,但被陶依如此点破,当下气氛便有些尴尬。
“小郡主要是高兴,来年你的亲事我也自当亲自操办得了。”
“那便不劳烦三小姐了,本郡主的媒一般人可保不来。”
陶依的话当是不给面子了,但在场真论起身份地位,也没人敢同她叫板。云卿见状出言打过圆场,“好了,今日天也晚了,咱们吃过这一局,该放灯拜神了。”
元怿拉过陶依的手,为她杯子里斟上酒后,跟着举杯附和:“来,愿年年平安,事如人意。”她举杯对向陶依,陶依皱皱鼻子,方举起杯子同她一碰,众人见状才同样笑和举杯共饮。
回去的路上,元怿没让陶依单独回去,她今日喝的有些多,而且人是自己带出来的,当是亲自送回去。
马车上,陶依小脸泛红,靠在元怿肩头,“元怿,她们要是敢去提亲,你告诉我,我给她们都打出去,真当我不知道她们打的什么主意。”
元怿笑笑,揽过她的肩头将人扶正些好靠的舒服,“我知道,我还没打算成亲。”
“就是,成亲有什么好,我也不成亲。”陶依跟着呢喃附和,抱住元怿的胳膊,渐渐声音小了下去。
云卿坐在两人对面瞧着她俩的动作,再听到那两句不成亲,心里不知为何咯噔一下。
“元怿啊。”
“怎么了阿姐?”
对上她清明纯澈的眼神,云卿差点脱口的话便硬生生咽了回去。这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该是比亲兄妹都要好的关系,自己这是想了什么啊。
“没事,阿姐就是想问问你,你当真没有心上人吗?”
元怿被问的一愣,看着阿姐关切的目光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就是她这犹豫为难的模样,让云卿刚还放下的心倏然提起,这个神情……
“我不知道,阿姐,怎么算喜欢一个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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