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妈妈我捡垃圾养你啊3

    供销社的衣服款式都比较老旧, 姚容挑了两套秋衣,又扯了一匹棉布,付好钱后, 姚容抱着这些东西走去隔壁柜台买红糖, 江泛月像个小尾巴一样,牢牢跟在她斜后方,她余光一扫就能瞧见江泛月的身影。

    买完红糖,又添置了一些生活必需品,姚容就暂时收手了:“我们该去书店吧。”

    书店距离供销社不远, 里面不大,却堆满了书籍,只留下仅供一人行走的通道。

    姚容站在门口没进去,让江泛月独自一人进去挑选。

    经过刚刚的对话,江泛月清楚,妈妈是一定要给她买衣服和文具的。她拗不过妈妈, 只好走进店里, 站在笔架前,挑了一支圆珠笔和一支铅笔, 又拿起一块橡皮和一本封面普普通通的笔记本。

    要转身离开时,江泛月扫见笔记本旁边堆放的黄色作业簿, 浅浅的自尊心让她忍不住伸出手, 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拿了两本作业本。

    “妈妈, 我挑好了。”

    那低着头、脸色涨红的模样, 就仿佛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般。

    “怎么只买这么一点啊, 要不要再多买几本?初中的作业肯定很多吧,最起码每个学科都要备一本作业本才行。”

    江泛月连忙拒绝:“今天已经花了很多钱, 买这些就够了。”

    姚容摆出一副不情愿的模样,想越过她往里走,再多拿一些文具。

    江泛月哪里还顾得上自责懊恼,伸手拉住姚容。

    姚容这才停下脚步,掏钱结账。

    江泛月悄悄松了口气,心里升出一股“还好制止了妈妈”的窃喜感。

    回到家里,姚容让江泛月去试新衣服。

    两套衣服都刚好合身,江泛月却摸了摸衣服,小声道:“应该买大一点的,我还在长身高,到明年可能就穿不进去了。”

    姚容正在裁剪棉布,没听清她的声音:“月月,你在说什么?”

    “没有。”

    “那你把衣柜里的旧衣服收拾一下,那些不合身的都丢了吧。”

    “不用丢,干活的时候穿。”

    要是干活的时候穿新衣服,她会心疼死的。

    姚容裁好合适的布料,翻出老旧的针线包,穿好针线后开始缝制:“衣服买来就是穿的,留到明年就不合身了。”

    江泛月瞪大眼睛:难道妈妈猜到了她会舍不得穿新衣服,就故意买这个尺寸的?

    “对了。”姚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从枕头底下抽出一封信,“你舅舅寄来的信,你要不要看看。看完之后,你再帮我写一封回信。”

    原身哥嫂是和同乡一块儿去南边打工的,从同乡那里,原身知道了哥嫂的新地址。有时日子实在撑不住,原身很想给哥嫂写封信求助,但听说哥嫂的日子也过得清贫,她的信始终没有寄出去,信封、信纸、邮票却都留存了下来。

    昨晚趁着江泛月睡着,姚容点了煤油灯,在厨房伪造了这封信。

    做这件事情的原因很简单,江泛月心里一直认为自己是扫把星,认为原身哥嫂不再联系原身都是因为她的存在。姚容就想借助原身哥嫂的身份,来扭转江泛月的认知。

    江泛月接过信。

    信封上字迹潦草,写了“姚容收”三个大字,底下是地址,邮票也盖了印章。

    她抽出里面的信纸,展开阅读。

    信上的内容和妈妈在供销社那会儿说的差不多,舅舅连着几天梦到了外公,刚好他做生意赚了点小钱,就寄了不少钱回来。

    [有句老话不是叫什么衣锦还乡吗,以前没赚到钱,就不太好意思联系你们……]

    [月月那孩子都十二岁了吧,我家那小子一直希望自己能有个妹妹,他说等下次一定要送妹妹一个芭比娃娃,别的小姑娘有的,他妹妹也要有。]

    后面还有个小括号:(月月妹妹好,我是你堂哥姚富贵,这封信是我替我爸写的。你知道什么叫芭比娃娃吗,就是一种可以换装的公主玩偶,这次没给你买,是因为我把自己的零花钱用光了,你放心吧,接下来我一定会好好存钱,争取下次再给你写信时,攒够买芭比娃娃的钱。)

    江泛月的唇角不自觉弯了弯。

    难怪字迹有些潦草,原来是堂哥写的啊。

    姚富贵这个名字也取得太直白了,还是她的名字好听。

    “妈妈,我的名字是谁取的?”江泛月合上信纸,抬头询问。

    “我取的。”

    姚容停下缝制衣服的动作,回忆道:“我怀孕四个月的时候,正好是秋收。你外公身为大队长,在地里忙到了晚上都没回家,我去给他送吃的,路过桥上的时候,看见月亮倒映在江面,就突然想到了这个名字。”

    “那一定是我这辈子最文艺、最有文采的时候。”

    “有时候我甚至在想,你的名字可能是老天爷赐给我的。”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我名字的由来。”

    江泛月心想,正常情况都是在江上泛舟,她的名字却是以月作舟,在江上泛月。

    一下子就变得梦幻起来了。

    “月月,你要是有空,就给你舅舅、堂哥他们写封回信吧。”姚容说。

    江泛月连忙应了,翻出自己新买的笔和本子,趴在桌子上写回信:[谢谢舅舅、舅妈和堂哥的关心……]

    为了让信的内容变得有趣,江泛月绞尽脑汁,越写越长,要不是姚容问她写得怎么样了,她还能接着往下写。

    “我收个尾就好了。”江泛月说。

    “不急。”姚容朝江泛月招手,示意她过来,“我给你做了内衣,你试试看舒不舒服,要是觉得合适,我就用剩下的棉布再做两条给你换着穿。”

    江泛月微微一怔,佝着的背下意识挺直:“好!”

    下午艳阳高照,江泛月写好回信,蹲在院子里洗新衣服。

    过了两遍水,她拧干衣服,将它们全都晾到废弃电线上。

    姚容拎着理发剪和布,从屋里走出来,说要给江泛月剪头发。

    以往也都是姚容帮她理头发的,所以江泛月很自觉地坐在小板凳上,而姚容坐到了木椅上。

    这个高度差正好适合剪发,姚容用梳子慢慢梳顺江泛月的头发。

    江泛月本就被午后太阳晒得懒洋洋的,现在更是舒服得昏昏欲睡。

    直到姚容在她耳边说“剪好了”,江泛月伸出手,摸了摸剪到齐耳长度的头发,又摸了摸不再遮眼的刘海,起身走到水缸边,看着自己在水面的倒影。

    枯黄的发尾全部都被剪掉了,齐耳短发柔顺服帖,落在她的耳后、颊侧。

    刘海被适当削薄,没有之前那么厚重,偶尔一阵风吹过,会稍稍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配着她的苹果脸和大眼睛,江泛月居然觉得此时的自己……

    “是不是很可爱?”姚容笑问。

    江泛月两只手背在身后,害羞地别开了脸,又忍不住去偷瞧自己的倒影。

    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明明只是剪了个头发而已。

    姚容去拿扫帚,清扫地上的头发:“要是再笑一笑,就更可爱了。”

    江泛月的手指绞在一起。

    纠结了好一会儿,她还是忍不住踮起脚尖,身体微微靠在水缸上,提起唇角。

    水面涟漪阵阵。

    她在水中的倒影眉眼弯弯,唇角梨涡清晰可见。

    ***

    姚容坐在院子里翻看捡来的旧报纸。

    旧报纸里有一半都是本市的周报,上面除了介绍各种各样的社会新闻,还刊登有不少广告,偶尔哪个厂子研发出了新产品,也会在上面做一番宣传。

    借着这些报纸,姚容对常晋市的情况都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自从改革开放之后,不仅是济香镇的青壮年,就连常晋市的青壮年都在往南边跑。

    再加上常晋市教育资源落后,没有出名的大学,成绩优异的学生基本都会选择报考外省大学,毕业之后,绝大多数都留在那里工作成家,没有回乡发展。

    但一个城市想发展起来,青壮年劳动力和高端人才缺一不可。

    常晋市现在就处于一个非常窘迫的境地。

    所以常晋市出台了很多政策引进人才。

    为了鼓励创业,本地银行还将贷款门槛设置得非常低。

    低到什么程度呢。

    只要能拿出一个靠谱的项目策划书,基本都能拿到银行的创业贷款。

    贷款额度的高低,取决于银行对于这个项目潜力的评估。

    身处于这样一个时代的风口,还拥有这么优渥的条件,姚容觉得自己要是不白手起家创个业实在太可惜了。

    不过要选择哪个行业,还需要再想想。

    了解完自己想要了解的东西,姚容放下报纸,起身向那堆废旧品走去,打算在这几天把废旧品分类打包好。

    这些废旧品混杂在一起,既有纸制品,也有塑料制品,还有各种废金属物品……种类繁多。

    姚容先从最容易分类的物品开始动手。

    在屋里做作业的江泛月想过来帮忙,但被姚容分配了做晚饭的任务。

    江泛月不是第一次做晚饭,手脚很利落。

    她一边等着米饭煮熟,一边无聊地坐在厨房门口,右手在口袋里掏啊掏,掏出了塑料制成的绿色竹蜻蜓。

    用双手夹住塑料柄,用力搓动几下,竹蜻蜓便向着姚容飞了过去。

    姚容伸手,赶在竹蜻蜓掉到地上之前,接住了它。

    她垂下眼,长着厚茧的指腹摩挲着塑料边缘。

    塑料边缘已经出现了细微的凹陷和裂痕,颜色也有些褪色,看得出来竹蜻蜓已经上了年头。

    这是江泛月为数不多的玩具。

    除此之外,她还有肚子裂开的棕熊玩偶、一个轮子卡住的拖拉机、缺了不少家具的过家家套装……

    后几者都是捡来的,只有竹蜻蜓是四年前买的。

    这么小巧、容易丢失的物件,江泛月却小心保存到了现在。

    【我知道江泛月为什么会写出《爱跳舞的小象》这个故事了】

    系统幽幽冒了出来:【她不是不能写好结局,她只是打从心底里,认为依依不可能拥有好结局。】

    童话是给孩子造一场美梦。

    而江泛月前十二年的人生,更像是一场噩梦。

    她光是抵御这场噩梦,就耗光了所有力气,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再去为别人造梦。

    俗话说,幸福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

    没有幸福童年的孩子,写出来的童话故事也处处不能圆满。

    姚容说:“我会一点点改变她的想法,直到她笔下的依依拥有最精彩美满的结局,直到她能写出最美满的童话。”

    【你想怎么做?】系统好奇道。

    “我啊……”

    姚容笑了笑。

    她脱下手套,双手一搓。

    竹蜻蜓飞到空中。

    飞过秋风微暖,飞过落日渐醺,精准跌入江泛月的怀里。

    “我想把她的世界,变成童话世界。”姚容已经想好自己要往哪个行业深耕了。

    系统不解:【童话世界?】

    姚容却没有再回答。

    第二天早上,她让江泛月留在家里温习功课,她自己则带着江泛月写的回信,骑自行车来到镇子,坐上前往市里的公共汽车。

    来到市汽车站,姚容看了看公交车路线图,就直奔此行目的地:木材市场。

    第102章 妈妈我捡垃圾养你啊4

    常晋市地理位置不突出, 但有一样资源相当不错。

    那就是树木。

    所以木材市场很热闹。

    姚容一迈入里面,热浪与嘈杂人声争先恐后向她涌来。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适应这股闷热, 抬步往里走。

    因为今天只有来木材市场买东西这一件事情要做, 时间相当宽裕,姚容不紧不慢逛了起来。

    这里卖什么的都有。

    家具,木雕,木制品,甚至是木材原料。

    不过看了一圈, 姚容也看出了些问题。

    无论是家具还是木雕、木制品,款式都比较老旧,不具备市场竞争力。也就是说,这里的东西很难卖到外地,基本只有本地市民在置办家具时会过来选购。

    看来情况和她之前想的差不多:常晋市拥有丰富的木材资源,却没办法把这个资源转化成自己的核心竞争力。

    说白了, 就是缺少一个与木材相关的支柱型产业。

    姚容脚步一拐, 向西北角的一家木材店走去。

    在闲逛的时候,她已经将这里的布局记得差不多了, 那家叫“木易”的木材店不算大,位置也有些偏, 但工具种类是最齐全的。

    此时, “木易”木材店。

    小老板赵棕无聊地摇着蒲扇,有客人来了就起身招呼一下, 没客人来他就继续瘫着。

    称呼他为小老板, 一是他年纪不大, 也就刚满二十,二是这家店是他爸开的, 前段时间他爸搬货不小心把腰扭了,游手好闲的他就被赶来看店了。

    坐着坐着,赵棕有些困了,平时这个点基本没什么客人,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正要闭眼小憩一会儿,姚容就走了进来:“老板,我想买点工具。”

    “噢,工具都在那摆着,你看看要什么,自己拿。如果找不到就跟我说一声。”赵棕随口道。

    原以为这位客人只是要买些家用的工具,但看她挑的,分明都是专业木工需要用到的工具。

    赵棕担心她不会挑,起身走近一看,轻“咦”出声。

    好家伙,是他看走眼了。

    “行家啊。”他夸道。

    姚容笑了笑:“就是想省点钱。”

    她挑的这些工具,功能上没有太大重叠,单品价格都不是最高的,但性价比绝对没得说。

    “是要买来做木工吗?”

    “算是。”

    “算是?”

    “我想试着自己做点木制玩具。”

    没错,姚容选择深耕的行业正是玩具业。

    当下国内的玩具业才刚刚起步,多数都是塑料玩具,姚容先从木制玩具开始,是因为她有这份手艺,而且……

    常晋市不是缺少一个以木材为主的支柱型产业吗。只要她迈出了第一步,再写出一份完善妥当的项目策划书,想从银行那贷款创业简直轻轻松松。

    赵棕疑惑:“买这么多工具,是要做很多吗?”

    “这不是想做点小生意吗。”

    赵棕顿时来了精神:“那姐,除了要工具,你肯定还要买木料吧,你看看我家的木料,便宜实惠。”

    他开始滔滔不绝介绍自家的木料。

    姚容一边听着,一边四下打量他家的店铺,突然,她指着堆在角落的一个装满东西的蛇皮袋:“那里面装的也是木料吗?”

    赵棕在意道:“那些都是有瑕疵或者破损的木料,还有一些边角料。”

    姚容立即道:“我想把这一袋都买下来。”

    有瑕疵或者有破损又怎么了。

    只要能用就行。

    好吧主要还是因为它们便宜。

    赵棕愣了愣,余光瞥见姚容的衣着,倒是明白了:“没问题。这些本来就是要低价处理的,我给你再算便宜点,要是下回还要买什么东西,记得多来光顾我的店。”

    他低头算账,很快给姚容报了个数字。

    姚容算了一下,知道赵棕确实给了很大优惠,笑道:“谢谢啊,等我以后生意做大了,我肯定会优先从你家进货的。”

    赵棕乐呵呵道:“那可太好了。要是姐你下次还来买木料,顺便把你做的玩具带过来,价格合适的话我买来送我侄子。”

    这话里,赵棕还是留了余地的。

    合适的话他才会买,不合适那当然就算了。

    姚容笑了笑,将工具塞进自己的布包里,走过去扛那一袋瑕疵木料。

    赵棕见她身体那么瘦弱,原本还担心她扛不动,在旁边做好了搭一把手的准备,却发现姚容轻轻松松就扛了起来。

    唉。

    看来这位大姐是做惯苦力活了。

    “慢走啊姐。”

    姚容饶有余力地与赵棕挥挥手,向外走去。

    ***

    江泛月只花了两个小时,就写完了老师布置的作业。

    要是以前,有了空闲时间,她肯定会捧着报纸或者语文书历史书看个不停,但前天晚上她已经决定再也不把空闲时间花在阅读上了,所以在小板凳上坐了一会儿,江泛月起身,把身上的新衣服换成旧衣服,拿了一个蛇皮袋,出门去捡垃圾。

    她这一捡,就捡到了姚容回来。

    姚容远远就看到那个拖着蛇皮袋的瘦弱身影。

    江泛月一手扛着蛇皮袋,另一只手拿着钳子,头始终低着,四下张望,捕捉着废旧品的踪迹。

    好不容易看到一个易拉罐,江泛月兴冲冲跑了过去,用钳子夹起,丢进袋子里。

    她刚想继续,就见姚容推着自行车走到了她的面前:“月月,我们回家吧。”

    “妈妈,你回来了!”江泛月看了看那袋捆在车后座的木料,小跑着跟上了姚容。

    姚容接过她手里的废旧品,问:“要不要坐到车上,我推着你走?”

    “不要。”

    “累不累?”

    “不累。”都捡习惯了。

    “我买了一斤猪肉,今晚我们吃得丰盛些。”

    “好。”

    两人穿过田间小路,快要回到家时,姚容说:“月月,以后我们不收废品了。”

    江泛月愣了愣,问:“为什么?”

    姚容推开门,停好自行车,解下那袋木料:“收废品赚不了多少钱,我最近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多了,想换别的工作做,你说好不好。”

    江泛月点头,没有异议。

    “你以后也不用再去捡废品了。”姚容舀水帮她洗手。

    江泛月眼睛微微睁大,反应比起刚才大太多了:“我觉得捡废品挺好的。”

    她只要每天坚持捡废品,家里就能多一点收入。积少成多下,家里每个星期都能吃一顿肉菜,吃几个鸡蛋。

    但要是不去捡废品,她就只能一直花家里的钱,根本帮不到妈妈。

    “我新的工作也需要你帮忙。”

    江泛月这才问起姚容的新工作是什么。

    姚容直接坐下来,倒出一小部分木料,挑出大小比较合适的几块木料,又从布包里掏出工具:“你先去做饭,等把晚餐做好你就知道了。”

    木制玩具有很多。

    比如积木。

    比如拼板类玩具。也就是七巧板、华容道等从古代流传下来的玩具。

    比如拼插类玩具。像是鲁班锁就属于这类。

    当然还有各种形态的摆件。

    姚容打算现给江泛月做个七巧板。

    这并不难做,挑选好薄厚合适的木料,姚容用锯子开始切割。

    她的手非常稳,稳到什么程度呢,几乎不需要画线,凭着感觉直接切成光滑的直线。只花了十来分钟,七块板子便全部切好了。

    最耽误时间的一步做完,后续的打磨就更容易了。

    因为这是送给江泛月的礼物,姚容低着头,耐心用抛光皮给每个板子抛光,让各个面都足够平整光滑。

    江泛月强忍着心中的好奇,好不容易做完晚饭,她把菜往碟子里一盛,连火都险些忘了灭,匆匆跑出去。

    姚容刚好打磨完最后一块板子。

    她示意江泛月摊开双掌,将七块板子都放到江泛月的手掌上:“时间比较短,只能先给你做个七巧板。等明天再给你做个鲁班锁。后天找到合适的材料了,就给你做个新的竹蜻蜓。大后天的话……”

    话没说完,看着江泛月泛红的眼眶和鼻尖,姚容的笑都化作了无奈:“是不喜欢吗?”

    江泛月用力摇头,语无伦次道:“没有,很喜欢,非常喜欢,是太喜欢了。”

    姚容揉了揉她的头发:“喜欢的话,就笑一笑。”

    江泛月仰着脸,朝姚容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羞怯的笑容。

    吃完饭后,江泛月玩了一晚上七巧板,直到姚容催促她睡觉,她才依依不舍地停下来:“妈妈,你是什么时候学的木工啊。”

    “以前镇上有技术培训班,我报了织衣班,你舅舅报了木工班,后来他经常在家做木工,见我感兴趣,就顺便教了我。我在这方面很有天赋,可惜你外公说,女孩子不要做这些苦力活,我就没有继续坚持下去。”

    上面的话,除了那句“很有天赋”,别的都是真的。

    真话里掺合点假话,就算村里人知道她改行了,也不会觉得难以接受。

    “那现在怎么突然又决定做木工了。”

    “昨天我看到了你的竹蜻蜓,才意识到这么多年来,我只给你买过这一个玩具。我想给你制作很多很多玩具,想让我和你的生活变得更好,想努力让你比天底下其他小朋友都幸福,让他们有朝一日都羡慕你。而且现在时代越来越开放了,别说木工行业了,任何行业都不能缺少女性的存在。”

    江泛月听得似懂非懂,不过妈妈说的话都是对的,记下来。

    姚容熄灭煤油灯。

    江泛月在床上躺了很久很久,依旧没有困意。

    她认真倾听着姚容的呼吸,确定姚容睡着了,才悄悄凑到姚容身边,亲了亲姚容的侧脸。

    “晚安,妈妈。”

    第103章 妈妈我捡垃圾养你啊5

    这个时代的北方农村学生是没有暑假的, 他们有的假期是寒假、麦假和秋假,后面两个假期主要是为了方便农村学生们在农忙时节帮家里人干活。

    最近恰好到了时间最长的秋假。

    一大清早,江泛月躺在床上补觉, 姚容就起来忙活了。

    她今天要做鲁班锁。

    这种玩具也被称为孔明锁, 原理是在不使用任何钉子的情况下,保证每块木料的凹凸结构能巧妙贴合起来,最终形成一个稳定的造型。其实采用的也就是古代建筑中最常用到的榫卯结构。

    别人做鲁班锁,也许还需要提前画出设计图,再按照设计图来切割木料, 但姚容完全省略了这个步骤,直接在脑海里简单构思一番,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切割。

    这无疑缩短了大量时间。

    在江泛月睡醒之前,姚容完成了第一个鲁班锁。

    她用最精细的刻刀,在最显眼的木料上刻下一行字,这才将它拼接成型, 放到了江泛月枕头边。

    半个小时后, 江泛月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她一只手揉着眼睛,另一只手想支起身体, 却正好碰到了鲁班锁。

    眼底的睡意一下子就消散了,江泛月匆匆坐起来, 捧着鲁班锁放到近前。

    ——赠月月。1991.09.12

    这行字在第一时间落入江泛月眼里。

    江泛月风风火火跳下床, 用最短时间洗完漱吃完饭,抱着那个独属于她的鲁班锁坐到了姚容身边, 问姚容有什么是她能帮忙的。

    姚容说暂时没有, 让她先玩会儿鲁班锁, 顺便仔细为她介绍鲁班锁的原理。

    江泛月边听边拆开鲁班锁,开始尝试着重新进行拼接。

    姚容给她做的鲁班锁比较复杂, 江泛月试着摆弄了好一会儿也不得要领,但她脸上丝毫没有急躁,只是垂下眼去思索姚容刚刚告诉她的那些话。

    好一会儿,她像是想通了什么,再次行动起来,一气呵成,顺利将鲁班锁复原回了原型。

    “完成了。”江泛月对姚容说。

    姚容诧异,对于第一次接触鲁班锁的人来说,这个速度算很快的了。她朝江泛月竖起大拇指:“真厉害。”

    江泛月有些不好意思,蹲到了姚容身边,又一次问有什么是她能帮得上忙的吗。

    一副不找到事情做不罢休的模样。

    姚容说:“那你帮抛光吧。不过给三块木料抛完光就需要休息一会儿,你手腕力气小,要是一次性用太多力,容易伤着手腕和手指。”

    她不想累着孩子,但江泛月心疼她,主动提出要帮忙,她也不必一直拒绝。

    这是孩子对父母表达爱的一种方式。

    江泛月点点头:“我知道的。劳逸结合才能做更多的工作。”要是今天把自己伤着了,明天就没办法干活了,她才不要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姚容拿出抛光皮,简单示范了一下怎么做最省力,江泛月按照她教的,把每个面都打磨得足够光滑平整。

    连着做完四个不同形状的鲁班锁,姚容就换了其他玩具做。按照济香镇的消费水平,做太多同种玩具,到最后很可能会出现滞销情况。

    几天下来,姚容一共做了三十多件玩具。

    其中有四件,都是送给江泛月的礼物。

    每天一睁开眼睛,江泛月都会习惯性地看向枕边,然后总能看到不同的玩具。

    竹蜻蜓。

    木棍上刻:赠月月。1991.09.13

    城堡积木。

    城堡屋顶上刻:赠月月。1991.09.14

    木制汽车。

    车顶上刻:赠月月。1991.09.15

    木制招财猫。

    猫爪子上刻:赠月月。1991.09.16

    江泛月就像在收取一个每天清晨都会掉落的礼物盲盒般,不仅对自己会收到什么样的玩具产生期待,也对新的一天充满期待。

    这天清晨,江泛月收到了一个刻着时间的特殊礼物。

    这是一个用易拉罐和废报纸做成的笔筒。

    做得十分精致。

    报纸与易拉罐完美贴合,仿佛是天生印在上面的。

    江泛月握着这个笔筒走去院子,发现姚容正在那堆废旧品里翻找着什么。

    “月月,你睡醒了?”姚容指了指厨房,“红薯粥在炉子上温着,你去端来喝吧。”

    江泛月乖乖去端红薯粥:“妈妈你在做什么?”

    “我今天原本想把这些废旧品都拖去镇上卖掉,但收拾的时候,突然想到可以废物利用,用这些东西来制作一些小玩意。”

    “比如笔筒?”

    姚容说:“还可以拿报纸来包书皮,做沙包,做毽子……你要不要一起来玩?”

    “玩?”

    这个字眼让江泛月心头一动。

    垃圾……也可以拿来玩?

    姚容伸手轻轻一推,将江泛月推到了那堆杂乱的废旧品前:“只要你的想象力足够大,就可以用眼前这些素材拼凑设计出任何东西。这几天你帮了我非常大忙,今天我们就好好休息好好玩。”

    江泛月看了看手里的笔筒,最终点了点头。

    不过……要做什么呢?

    江泛月仔细打量着废旧品,目光落在一个细长口的玻璃瓶上。她将这个玻璃瓶捡起来,用手里里外外清洗干净,问姚容能不能直接切割掉整个玻璃瓶底。

    “没问题。”姚容也不问她想做什么,接过玻璃瓶,用工具完整切开底部,又用了些手段处理切开的部分,就算江泛月不小心摸到,也不会割伤她的手。

    江泛月找到一根细长的铁链,直接穿过玻璃瓶,再将一个圆形铁片磨成心形,串在了铁链尾端。

    一个玻璃瓶风铃就做好了。

    江泛月踩在椅子上,将它挂到了几乎没有人走过的廊下。

    阳光穿透玻璃瓶身,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风从廊下悠悠吹过,铁片带动铁链轻轻晃动,撞击在玻璃瓶身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本有些简陋的风铃竟在此刻呈现出异常的美感。

    江泛月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又跑去做了两个同款风铃,将它们并排挂到一起。

    仿佛是被这个风铃彻底激发了自己的灵感,江泛月开始用大大小小的盒子做出了不少收纳盒,甚至还想到将几十个塑料瓶平放在一起,用大卷透明胶牢牢黏住它们,又在外层垫了一圈塑料,最后将洗干净的废旧窗帘布缝在了最外面,这就做成了一个软硬合适的凳子。

    此外,花瓶、笔筒、包书皮的纸、沙包……江泛月全部都玩了一遍。

    姚容还教她怎么用废布制作假花。

    一直玩到了傍晚,江泛月都有些意犹未尽。

    “好了,做这么多已经足够了。”姚容笑着对江泛月说。

    江泛月用力点头,又有些苦恼地挠挠头:“有些东西做多了,我根本用不完怎么办。”

    “拿来送人?”

    “不不不,这些是用废旧品做的,拿去送人不好。”

    “怎么会呢,你瞧瞧你做的沙包,和外面卖的沙包没什么两样。礼物是心意,如果有人因为它的价值而看轻了你的礼物,那你也不必难过,你应该感谢你认清了这个人。”

    “可是,可是……”江泛月颓然低下头,也许是因为最近太幸福了,也许是因为情绪突然涌上心头,她第一次对着姚容承认自己的糟糕,“妈妈,我没有可以互送礼物的朋友。”

    只有朋友,或者亲人,才会互相送礼物。

    而她是一个没有朋友的孩子。

    姚容蹲下身,微微仰着脸与江泛月对视:“月月,这么说是不对的。你还记得村口张奶奶每次见到你,都会给你塞一块糖吗,还有陈婆婆地里的葱蒜都任由你去摘,黄爷爷他家门口的梨子熟了,都会给你送几个尝尝鲜。这些都算是他们送给你的礼物,你不回礼,他们不会说什么,但如果你回礼了,他们一定会觉得你是一个懂礼貌、知恩图报的好孩子。”

    也许村里有很多不懂事的孩子在排挤江泛月,不愿意和江泛月做朋友。

    但这么多年来,她们这对孤儿寡母能够安安稳稳在村里生活,也离不开村里人的照顾。

    江泛月愣了愣,这才从记忆深处回想起这些事情来。

    是啊……

    这些其实都算是礼物吧。

    她并非没有被善意包围过,只是这些善意太习以为常,她才总是忽略了它们的存在。

    “那我给张奶奶送个凳子,给陈婆婆送个装假花的花瓶,再给黄爷爷送个……送个装烟斗的收纳盒?”

    “当然没问题。”

    听到姚容的肯定,江泛月心底的迟疑瞬间烟消云散:“那趁着天还没黑,我赶紧去给他们送礼物。”说完,江泛月就先抱着体型最大的凳子往村外跑。

    姚容站在原地,目送着江泛月的身影一点点远去。

    她今天突发奇想让江泛月玩废旧品,是因为她希望,当以后江泛月回忆起捡垃圾的岁月时,不仅仅只能回忆起劳累和辛酸,还可以回忆起今天的快乐和充实。

    垃圾堆里,也能催生童话的种子。

    ***

    江泛月穿着自己的新衣服,抱着凳子往村口跑,齐耳短发随着她的跑动轻轻晃动,透着一股鲜活的青春靓丽。

    这个点村里不少人都忙完了地里的活,扛着农具往家的方向走,远远瞧见江泛月,有人第一时间没认出她:“这是谁家的孩子,以前怎么好像没见过?”

    “你瞎说什么呢,这是姚容的孩子,泛月啊。”

    “居然是泛月。还真没认出来。你别说,这孩子换了身新衣服,又剪短了头发,看起来活泼多了。”

    “孩子嘛,就应该活泼一点。”

    江泛月没听见大人们的议论声,她现在正站在张奶奶家门口,对着来开门的张奶奶说出自己的来意。

    末了,她有些紧张地说出这个布凳子是怎么做出来的。

    张奶奶没有嫌弃,还夸奖起江泛月的创造力。

    “月月你这孩子真是太聪明了,我第一次知道凳子还能这么做。哎呦,我一直嫌弃板凳太硬了,每次坐板凳都要在上面垫一层东西,现在你送的这个凳子是送到了我心里啊。张奶奶太喜欢这个礼物了,谢谢月月。”

    江泛月被夸得红了脸,激动道:“张奶奶你喜欢就好。”

    张奶奶接过凳子,心中有些感慨。

    她的儿子、儿媳还有孙子都在外地,只有她一个人留在村子里。

    儿子和儿媳没有亏待她,每个月都会寄钱回来,再加上政府发的补贴,她的生活还算过得去。

    只是人上了年纪,就总觉得孤零零的。

    她很喜欢买一堆糖放在家里,然后总是把糖揣在口袋上,见到一个孩子,就给一个孩子发糖,所以总有孩子被她的糖果吸引,跑来她家里玩耍。

    但散出去那么多糖果,这还是她第一次收到来自孩子的礼物。

    张奶奶掏出口袋里装着的所有糖果,一股脑塞进了江泛月的手里:“这是给月月的回礼。”

    江泛月握着糖果,有些不好意思,但张奶奶已经强调这是回礼,江泛月也不好拒绝:“谢谢张奶奶,那张奶奶再见,我回家了。”

    “月月拜拜。对了,刚刚张奶奶忘了说了,月月这身打扮真精神。”

    江泛月又去给陈婆婆和黄爷爷送了礼物,同样从他们那里收获了夸奖和回礼。

    但村里这么多口人,不只有这三人帮过江泛月。

    江泛月今天从早忙到了晚,反倒越来越起劲,她拿着自己做的笔筒和沙包,跑到了村长爷爷家,又拿着自己做的毽子和包书皮的纸,敲开了邻居的门……

    这些东西对村长他们来说没有用,但他们的孙子孙女可以用到。

    反正礼物是送给村长爷爷他们的,他们要给谁用都无所谓。

    直到村里烛火一家家熄灭,江泛月才躺在床上,兴致勃勃地跟姚容说哪个爷爷送了她水果,哪个奶奶摸着她的头夸她……

    全都说了一通,江泛月双手捂着自己的脸颊,声音清脆。

    “妈妈,我今天真的真的好高兴啊。”

    “我以前怎么没想到这个办法呢。”

    江泛月甚至还有些遗憾起来。

    “早知道以前捡垃圾的时候,也可以捡些漂亮但没什么用的物品,这样我就能做出更多更好看的礼物了。”

    姚容简直哭笑不得:“行了,快些躺下睡觉吧,明天还有得忙呢。”

    江泛月乖乖躺了下来,扯过被子盖到自己的肚子上,听着廊下叮铃铃的风铃声,不多时就陷入了熟睡中,还做了一场美梦。

    梦里,小象依依来到了一个叫垃圾王国的地方。

    垃圾王国就像它的名字一样,到处都是垃圾,完美没有能下脚的地方。

    没有动物喜欢生活在这里,垃圾王国的子民们纷纷搬到了别的地方。

    这可愁坏了国王。

    于是国王对外悬赏,想让草原上有勇有谋的动物帮垃圾王国度过这个难关。

    小动物们踊跃报名,可惜悬赏了好久,都没有小动物能够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后来有一天,依依来到了垃圾王国,见到了躲在垃圾堆里哭泣的国王。

    为了安慰国王,拯救国王的国家,依依想啊想,总算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它把垃圾都做成了各种各样的礼物,送给王国子民和每个来王国旅游的动物。

    到后来,所有动物都不再称呼这里为垃圾王国,而是称呼这里为礼物王国。

    每个动物都以来礼物王国旅游为傲。

    而依依也成为了礼物王国的座上宾,获得了国王真挚的友谊。

    ……

    江泛月翻了个身,脸上不自觉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

    翌日,姚容推着板车,运着废旧品来到镇上垃圾回收站。

    论起关系来,镇上垃圾回收站的老板算是姚容的远方堂哥。

    他称算着这些废旧品,随口道:“有段时间没见你来了。”

    姚容跟老板说了自己要转行的事情:“以后我们村子那边,就要麻烦你自己开车去收了。”

    老板笑了笑:“转行好啊。”给姚容结算了钱,还给了姚容两斤柑橘,“客人送的,你嫂子他们不爱吃,你拿回去给月月。”

    都这么说了,姚容也没客气,笑着接过,道了声谢,推着板车回到村里接江泛月。

    江泛月早已迫不及待,她把木制玩具全部都放到板车上,还把自己做的笔筒和沙包也都放了上去,姚容问起来时,江泛月说:“这些可以拿来做添头。虽然这些没多少钱,但要是有了添头,客人们付钱时肯定会更爽快的。”

    姚容乐了,问江泛月这是从哪里听来的。

    江泛月说:“我自己琢磨出来的啊。”

    “小小年纪,一肚子生意经,以后肯定能赚特别多钱。”姚容调侃她。

    江泛月微抬下巴,脸上透着些许自豪。

    “你要不要坐到板车上。这些玩具都不沉,再加上你也没有多重。”

    “不要不要,我可以自己走。”

    今天正好是镇上五天一次的赶集日,在菜市场附近的那几条街,只要交了两毛钱摆摊费,就可以占一块地方摆摊。

    姚容挑了个离书店比较近的地方,在地上铺了一块布,把自己做的玩具和江泛月做的玩具一一摆了出来。

    旁边还放了块板子,上书“玩具”二字。

    等着客人来时,姚容把回收站老板给的柑橘拿了出来,让江泛月吃。

    江泛月剥好皮,分了姚容一半。

    两人吃着水果的功夫,一个老奶奶带着自家外孙从书店里走出来。

    孩子不过五六岁,长得有些虎头虎脑的,无论是身上的背带牛仔装,还是脚下会发光的鞋子,都不像是济香镇本地孩子会穿的衣服。

    他也确实不是济香镇本地人。

    孙涛涛从小跟着爸爸妈妈在帝都长大,不过他外公外婆和舅舅一块儿住在济香镇,这些天气温转凉,孙涛涛的外公生了一场病,孙涛涛的妈妈就带着他回来探望外公。

    因为回来得急,孙涛涛就只带了一些童话书过来,而玩具都没带过来,今天他就跟着外婆出来买菜,想再买些玩具或者童话书打发时间。

    不过……

    无论是书店里卖的玩具,还是书店里卖的故事书,对孙涛涛来说都太一般了。

    他挑了好久,最后才勉勉强强买了两本故事书,稚嫩的小脸上写满失望。

    垂着脑袋走了一小会儿,孙涛涛余光瞥见“玩具”二字。

    顺势一扫,他就看到了姚容的摊子。

    原本孙涛涛是不太在意的,但当他的目光看到那个游乐园积木时,眼睛立马亮了起来。

    “外婆,那里那里,你快看。”孙涛涛边跳边叫。

    外婆顺着孙涛涛指的方向看过去,咦了一声。

    她来这里好多次了,还是第一次看到有摊子卖玩具的。不过这些木制玩具,瞧着确实都挺新奇的。

    孙外婆牵着孙涛涛走到了摊子前。

    姚容早就看见了他们,不慌不忙笑道:“这些玩具都是我做的,你们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

    “这是积木吗?”孙涛涛凑到那个游乐园积木面前,小小哇了一声,“我只在商场里见过塑料积木,很少见到木头做的积木。”

    他下意识想伸手去碰积木,良好的教养又让他收回了手:“请问我可以摸一摸吗?”

    “当然没问题。”江泛月应道。

    孙涛涛这才伸手摸了摸积木:“手感好滑,比塑料滑多了。”

    姚容笑道:“我女儿打磨得很好。”

    孙外婆这下更诧异了:“这是你们家自己做的?”

    姚容很谦虚:“对,我们也是第一次尝试,想着要是有人喜欢,也算是多了一门新的营生手段。”

    “做得很好。”孙外婆不是没见识的人。

    说实在的,这里这么多玩具,造型完全没有重复。

    单是这一点,就实在太难得了。

    孙涛涛看着江泛月的眼睛仿佛都在发光。

    天呐。

    这个小姐姐没比他大多少,居然会做玩具哎。

    “外婆,我可以买这个吗?”孙涛涛指着游乐园积木。

    孙外婆没有马上应,而是询问了价格。

    姚容报的价格非常公道,甚至可以说便宜得出乎孙外婆的想象。

    “涛涛看看还有什么喜欢的吗?”孙外婆觉得这个摊主厚道,便想着多买一些,既能帮衬生意,也能让自家外孙玩得开心。

    孙涛涛有些纠结,东看看西看看,这个玩具小车看着好酷,那个招财猫看着好可爱,还有另一套城堡积木看着也非常好玩……

    “我可以买多少个玩具?”孙涛涛严肃地问他外婆。

    得知最多只能买三个,孙涛涛选了玩具小车和招财猫。

    付钱时,江泛月有些紧张地把自己做的沙包和毽子递给孙涛涛:“这是我做的,你是我们的第一个客人,这笔生意也是今天开张的第一笔生意,这是送给你的赠品。”

    孙涛涛惊喜地接过,拎在手里晃了两下,越发崇拜地看着江泛月:“姐姐你好厉害啊,我以前在幼儿园的时候也跟爸爸妈妈一块儿做过沙包和毽子,但是做了好多次都失败了,沙包总是漏沙子,毽子也踢不起来。”

    江泛月还是第一次被比自己小的人夸奖,她又往孙涛涛手里塞了个收纳盒:“那这个也给你,你可以用它来装没有拼好的积木,这样一来就不用担心积木不小心弄丢了。”

    “这个也是你做的吗?”孙涛涛问。

    江泛月点了点头。

    孙涛涛礼貌地道了声谢,又问江泛月以后还会不会来这里摆摊。

    江泛月看向姚容,姚容道:“赶集日我们都会过来的。”

    回去的路上,孙涛涛边走边问:“外婆,下次赶集日你能再带我过来这里吗。我想把我的童话书拿来和这个姐姐分享。”

    第104章 妈妈我捡垃圾养你啊6

    镇上经济虽然不发达, 居民平均工资不高,但是偶尔给孩子买一两个玩具的钱还是有的,随着集市人流量逐渐增多, 摊子前也围了不少客人。

    不同的客人有不同的性格、不同的消费习惯, 所以有人对玩具的喜爱溢于言表,也有人对玩具挑挑拣拣;有人买单时十分爽快,也有人努力砍价,满脸肉疼;有人买玩具是为了给自家孩子玩,也有人买玩具是为了奖励努力工作的自己。

    江泛月偶尔会帮姚容搭把手, 多数时候,她都是安安静静坐在小板凳上,打量着来来往往的客人。

    到了中午,摊子上的玩具已经卖了大半。

    这个速度比姚容预想的要快一些,看来济香镇的整体消费能力比她评估的要强一些。当然更有可能是因为摊子上的玩具比较新奇,客人图个新鲜。

    卖完所有玩具, 姚容带着江泛月去买了鸡和椰子, 打算今晚给江泛月做椰子鸡吃。

    椰子一共买了四个,姚容先往江泛月的搪瓷杯里倒椰汁, 等杯子装满,这才将其余椰汁倒到碗里备用。

    处理好椰汁, 椰肉也没浪费。

    姚容用刀撬出椰肉, 时不时将小块椰肉递给江泛月。江泛月小口小口啃着椰肉,站在旁边看姚容处理食材。

    温火慢炖半个小时, 椰子鸡就算是做好了。

    锅盖掀开时, 江泛月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她很久没吃过鸡肉了。

    上一次吃, 应该是在过年的时候。

    而且那时,妈妈只买了小半边鸡肉, 不像这次,直接买了一整只鸡,就算她敞开肚子吃,都不一定能彻底解决掉。

    “月月,你把汤盛出来端到饭桌上,我再炒个青菜。”别说江泛月了,姚容闻着这股浓郁的鸡汤味道,嘴里也在自动分泌唾液。她加快动作,油一烧开,往里面倒已经洗好的青菜。

    菜很快就上齐了。

    江泛月端起已经盛好鸡汤的碗:“那我就开动啦。”

    一碗热乎乎的鸡汤下肚,原本有些冰冷的手脚顿时暖乎起来。江泛月长舒口气,眼睛餍足般眯了起来,浑身透出一股惬意舒适的幸福感。

    她给自己盛了碗饭,夹起一块鸡腿,埋头大快朵颐。

    吃到最后,要不是姚容制止了江泛月,江泛月估计得把锅里最后的饭混青菜汁一块儿扒光。

    江泛月瘫在床上,拍了拍自己微微鼓起的肚子:“妈妈,等我消化一下,肚子不那么撑了再去洗碗。”

    “都跟你说不要吃那么多。你躺着缓缓吧,我来收拾就好了。”

    江泛月不好意思:“因为今天很高兴啊。再加上今天的菜那么丰盛,我不想浪费。”

    做出来的玩具全部卖光,说明这门营生真的可以一直做下去。

    “家里条件会越来越好的,说不定以后条件会好到鸡肉摆在你面前,你都懒得啃一口。”

    江泛月设想了下那幅画面,不由笑弯了眼睛,捂着嘴偷笑。

    等姚容洗好碗筷再次走进屋里,江泛月一骨碌爬起来,积极道:“妈妈,我们今天卖了多少钱啊。”

    “卖了两百五十六。”姚容报了一个数。

    她一共卖出三十二个玩具,相当于一个玩具卖八块钱。不过这主要是因为几个大型积木拉高了均价,大半玩具的价格都在四五块钱间。

    “这么多!”江泛月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点着手指道,“集市五天一次,要是每次都卖那么多,那我们一个月就能赚一千五!而且我记得妈妈你说过,你一开始做得有些不熟练,速度比较慢,后面速度快起来,那一个月难道可以赚两千以上!?”

    天呐,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钱。

    姚容被她这副财迷的模样逗笑了,江泛月的数学一向不好,算钱倒是算得非常快:“不能这么算,你说的是总价,但净利润需要减掉成本。而且我们的摊子刚刚开始营业,不少客人图新鲜,也乐得花几块钱让自家孩子高兴,等开了一两个月,需求逐渐饱和,销量可能反而就降下去了。”

    江泛月大概能理解这番话:“也就是说,两个月后的销量,很可能才是摊子的日常销量。”

    姚容点头:“没错。不过就算销量有所下滑,也不会下滑得很厉害。每个月的净利润应该都能保持在上千块钱。”

    江泛月心口怦怦直跳。

    她对钱不是很有概念。

    但稍微转换一下,她们今天买那只鸡花了五块一毛钱,一千块差不多相当于两百只鸡。

    就算天天吃鸡顿顿吃鸡,都犹有富余。

    姚容伸手轻轻一拉,将江泛月从床上拉了起来:“小财迷,趁着太阳还没下山,我们去散步消食。”

    落日西垂,晚霞将泯。

    傍晚的村落格外有烟火气息。

    有村民扛着锄头从地里归家,有烟囱正冒着烟,逸散出饭菜的香味,也有吃饱的老人坐在家门口,摇着蒲扇懒懒闲谈。

    或有三两小狗迈着腿,从村头滚到村尾,又从村尾滚回村头,玩得不亦乐乎。

    帮家里劳作一天的孩童来到村口,在专门晒谷子的那块水泥地上丢沙包、踢毽子。

    江泛月眼尖,一眼就认出来,那些沙包和毽子都是她做的。

    她扯了扯姚容的衣角。

    姚容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了然道:“看来他们都很喜欢你做的玩具。”

    江泛月轻轻弯唇,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满足感来。

    回到家里,江泛月躺在床上,提出让姚容教她做木工,如果她也学会了,就能和姚容一起做玩具。

    “你才十二岁,还不到考虑赚钱的时候。”

    “可我闲着也是闲着。”

    “那就多温习功课。”

    江泛月很倔强:“现在在放假,之前老师教的功课我都掌握了。我现在只想学木工。”

    姚容问:“你学木工,是因为对做玩具这件事感兴趣,还是单纯想赚钱?”

    江泛月绞了绞衣角:“想赚钱。”

    还有……

    可以获得成就感。

    看着村里那些孩子在玩她做的沙包和毽子,江泛月感到由衷的快乐。

    “做木工是件很辛苦的事情——”瞧见江泛月想说话,姚容温和又无奈地打断她,“我知道,你想说你能吃苦。但是做木工不仅仅是能吃苦就行了,你想要做到我这种熟练程度,至少要学个好几年。而且,你觉得我们的摊子能赚钱,只是因为有木工手艺吗?”

    江泛月摇头:“是因为妈妈能设计出各式各样的玩具。但我要是学会了,以后妈妈就能专门负责设计,我来负责制作。”

    姚容没有因为江泛月是个孩子,就觉得江泛月什么都不懂。

    她笑了笑,向江泛月简单透露了自己后续的计划:“等积攒了一定的客户和口碑,我打算去市里租个店铺,自己开店当老板,专门负责设计玩具,再聘请几个熟练工来制作玩具。这个时间不会超过半年。你觉得是你做得好,还是那些已经学过很多年的人做得好?”

    江泛月无言以对。

    不过江泛月脑瓜子一转,又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妈妈,那我可以跟你学习设计玩具吗?”

    “学这个也是为了赚钱?”

    江泛月想反驳,但张了张嘴,还是老老实实道:“是。”

    “你当然可以跟我学,但我是野路子出身,你要是真的打算把它当成一门事业,就应该好好读书,将来报考这方面的专业。不过等你读完大学出来,至少也要十年以后了。”

    江泛月震惊,十年以后?

    “不能速成吗?”她小声道。

    “除非你在这方面非常有天赋。”

    江泛月颓然,放下了这个念头。

    姚容摸了摸江泛月洗完头后翘起来的头发,也许是因为以前家里太缺钱了,江泛月的消费观念节俭,赚钱观念又很功利。

    既然没办法马上改变她的观念,那不如加以引导一番。

    “月月,赚钱的法子有很多,路从来都不是只有一条,我希望你能选一条你热爱的路,然后贯彻一生走下去。”

    “热爱的路?”江泛月重复。

    “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阅读和写作吗?真想快速赚钱,就多多研究写作,然后往出版社投稿,要是出版社选中了你的稿件,你就能赚稿费了。”

    江泛月眼神瞬间黯淡下去。

    担心被姚容看到她的神情,她悄悄背过身,装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妈妈,我困了。”

    出版社选中她的稿件?

    这怎么可能。

    除了妈妈,才没有人会喜欢她写的东西。

    而且妈妈的喜欢,很可能夹杂了鼓励的成分,并非单纯出于一个读者对故事的欣赏。

    那天晚上之后,姚容没有再提过写作的事情,仿佛当时只是心血来潮,江泛月松了口气之余,又不免有几分空落落。

    她收拾收拾心情,继续给姚容打下手。从头学习木工是没必要了,但是依旧可以帮忙打磨处理木料。

    这天下午,姚容从外面走进来,怀中抱着一个大大的包裹,说是江泛月舅舅一家寄过来的。

    拆开快递,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包装精美的芭比娃娃礼盒。

    礼盒里除了装有芭比娃娃外,还有好几套精美的公主裙和鞋子。

    江泛月摸了摸娃娃的金发,有些惊喜,又有些不可置信:“这就是表哥说的芭比娃娃吗……表哥真的给我买了芭比娃娃啊……”

    姚容从盒子侧边摸出了一封信:“快看看你表哥他们说了什么。”

    江泛月取出信件,从头阅读。

    信里的字迹依旧潦草,但内容足足有两页那么长。

    信的一开始,表哥姚富贵先是回答了江泛月上封信提出的几个问题,才开始絮絮叨叨自己买这个芭比娃娃有多不容易。

    [我和你说,我那几天跟朋友去打篮球,出了一身汗,都没舍得给自己买一瓶汽水,就为了给你买更精致的芭比娃娃。]

    [当然,靠我那点儿零花钱,根本就买不起芭比娃娃。后来还是我妈听说了这件事情,狠狠夸了我一通,不仅资助了我三十块钱,还说要奖励我,给我涨零花钱。嘿嘿嘿,她可抠门了,之前我怎么说都不乐意涨,没想到我对你稍微好一些,她就变得大方起来了。我以后得对表妹你更好些,说不定还能涨更多的零花钱。]

    再之后,姚富贵还详细描述了他是如何过五关斩六将,才成功在商场抢到最新版的礼盒。

    那朴实无华的文字却极富画面感,让人隔着信件就能想象出十四五岁的男孩抢到礼盒时那副骄傲得尾巴要翘起来的模样。

    江泛月慢慢看着,唇角不自觉扬起,眼眶却莫名湿润。

    她一直都很羡慕村里的二妞。

    二妞与她同岁,读小学那会儿两人同班。

    从一年级开始,二妞的成绩就是全班倒数第一,额头到左眼的位置还长有一块红褐色的胎记。

    二妞第一天来上学时,班上有很多坏孩子都说她是丑八怪,那天下午二妞是一路哭着回家的,结果第二天早上,二妞的哥哥亲自送她来上学,认真警告了班上的每一个孩子,还亲自跑去跟学校老师沟通。

    明明二妞的哥哥没比二妞大几岁,但那副把妹妹牢牢护在身后,与所有人都沟通完后耐心给妹妹擦眼泪、往妹妹兜里塞梅子的画面,让江泛月印象非常深刻。

    她那时候就在想,如果她也有一个哥哥,多好啊。

    妈妈是大人,不方便掺和到小孩子的事情里。

    但哥哥一定可以保护她。

    哥哥也会像二妞的哥哥一样,为了哄她开心,往她兜里塞梅子塞糖塞饼干。

    ……

    现在,她好像不需要再羡慕二妞了。

    因为她也有了一个哥哥。

    江泛月放下信件,拆开礼盒,取出里面的芭比娃娃和公主裙,兴致勃勃摆弄了好一会儿,又有些忧愁。

    除了妈妈,还从来没有人给她送过这么贵重的礼物,她是不是也应该给表哥准备回礼啊。

    “你这些天帮我做了那么多事情,也应该有零花钱。”姚容给了江泛月十块钱,“你年纪小,准备的礼物便宜一些,你表哥不会介意的。”

    江泛月又把十块钱递回给了姚容,狡黠道:“那妈妈,我能不能用这十块钱,请你帮我雕刻一个篮球。”

    姚容笑了笑,将钱币重新放回自己口袋:“没问题,这单生意我接了。”

    除了给表哥准备礼物,江泛月还想着给舅舅、舅妈也准备一些礼物。

    她手里已经没多少零花钱了,好在给舅舅和舅妈准备的东西也不需要什么钱,胜在一个心意。

    将写好的信和礼物妥善放到盒子里,江泛月有些忐忑:“妈妈,表哥他们会喜欢我准备的礼物吗。”

    以前她一直觉得舅舅一家不喜欢她。

    那时虽有些难过,但也习惯了。

    现在突然和舅舅一家恢复了联系,她反倒有些患得患失,担心自己某些地方做得不好,惹得舅舅一家又不喜欢她了。

    姚容摸了摸她的脸颊,语调温和,轻轻抚平江泛月的思绪:“像你这么懂事的孩子,哪个做长辈的会不喜欢。”

    这段时间来,家里的伙食质量比以前好了许多,江泛月看着还是有些瘦削单薄,面色却变得红润了不少。

    许是笑得多了,眉间的阴郁变得越来越淡,眉眼舒展,衬得那张苹果脸格外讨喜。

    刚寄出这箱礼物,就到了新的赶集日。

    姚容依旧在上次的位置摆摊。

    这回她准备的玩具数目要比上回多了一些。以济香镇的消费水平,足以吃下这么多玩具,再说了,这回卖不完,下次继续带来卖就好。

    江泛月正帮客人把玩具装起来,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咦,是你啊。”江泛月显然还记得孙涛涛。毕竟是摊子的第一位顾客。

    孙涛涛背着奥特曼书包,牵着外婆的手,脆生生道:“姐姐好,我又来了。”

    江泛月把玩具递给客人,问孙涛涛:“上次那些玩具你觉得好玩吗?”

    孙涛涛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好玩,我外公也很喜欢,他每天晚上都会陪我一起玩积木。”

    “我妈妈也经常会陪我玩积木。”

    孙涛涛蹲下身子,在摊子上环视一圈,带着肉窝的手指着栩栩如生的孙悟空木雕,哇了一声:“是大圣哎!”

    他的手不够长,姚容拿起孙悟空木雕,递到了他面前,笑道:“你看看喜不喜欢。”

    孙涛涛摆弄了好一会儿,偏过头去看孙外婆,征询到孙外婆的同意,他才笑着抱住木雕,脱下书包。

    放好木雕,孙涛涛没有马上拉好拉链,而是从包里掏出几本颜色鲜艳的童话书。

    江泛月从没有见过封面这么精美的书籍,不由多看了几眼,就见孙涛涛把书籍全部推到她的面前:“姐姐,上次你送了我好多东西,这几本书我都看了好多遍了,你要是喜欢,我把它们送给你。”

    江泛月十分诧异,摆手道:“上次那些是买东西的赠品,不能算礼物。”

    孙涛涛瞪着自己圆溜溜的眼睛:“怎么不能算礼物呢,那些都是你亲手做的。而且我很想很想跟你做朋友,我好喜欢你的。”

    孩子的喜恶直白又纯粹,没有人怀疑他这番话的真实性,江泛月不免有些受宠若惊,语气也变得磕磕巴巴:“我……你……为什么啊?”

    “因为你会做玩具啊,我的同学都不会做。”孙涛涛理直气壮,说出了一个让人哭笑不得偏偏又好像很有道理的理由。

    江泛月眼神黯了黯:“我其实不太会做。”

    如果孙涛涛是因为这一点喜欢她,那他就弄错了。

    孙涛涛摇摇手:“我说的玩具是沙包和毽子啊。”

    江泛月眨眨眼,这两个确实是她亲手做的……

    姚容很清楚江泛月的心结在哪里,如今孙涛涛这番话,恰好无意间打开了江泛月的部分心结,所以她看着孙涛涛的目光也不免有些爱屋及乌。

    “你的礼物太贵重了,我们不能收下。不过要是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把这几本书借给这位姐姐看,然后下次赶集日你再来摊子上找她,或者我们去找你还书都可以。”

    孙涛涛看了看他外婆。

    一直没说话的孙外婆笑道:“那下个赶集日我再带你过来吧,反正我们每天都要出门买菜,从菜市场拐个弯就到这里了。”

    双方互通过姓名,孙外婆和孙涛涛没有多待,把书放下就离开了。

    江泛月对这几本书爱不释手,来回抚摸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忍住,翻开了最上面一本,想要马上一饱眼福,却被姚容轻轻拍了拍手心:“不要在太阳底下看书,很伤眼睛。”

    江泛月也知道保护眼睛的重要性,只好按捺下急切的心情,回到家里,翻出之前用废旧品做的书套,仔仔细细包裹好封面,才坐下阅读。

    她本人写过《爱跳舞的小象》这则童话故事,但她其实没怎么看过童话书,才看了个开头,就陷入到了一则则或趣味横生或哲理性十足的小故事里。

    等她再从书里抬起头时,屋里已经点上了煤油灯。

    “我刚刚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应。”姚容说。

    江泛月不好意思:“我看得太入迷了。”

    “有这么好看吗?”姚容问。

    江泛月兴致勃勃复述起书里的故事。

    有些故事确实写得非常好,但有些故事的说教意味太浓,趣味性就直线下滑了。

    在姚容有意无意的询问和引导下,江泛月下意识对其中某个故事提出了改进意见。

    话一出口,江泛月就愣住了。

    “如果真按照你的意见来调整,故事性和趣味性都变得丰富了不少。”姚容仿佛没注意到她的失态,随口感慨道,“月月,这是不是意味着,你比这些可以出版的作者还要厉害了?”

    “不是。”江泛月抿了抿唇,像是在反驳姚容,又更像是在否定自己,“提意见谁都可以,但想要出版,是需要把意见完整呈现成故事。”

    姚容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家里的木料用得差不多了,我明天要去进一趟货。你以前都没去过市里吧,我带你去市里逛逛,听说城南新开了家百货大楼,里面什么东西都有卖。”

    ***

    赵棕裹着一件厚袄子,蹬着自行车来到木材市场,穿过一家又一家店铺,最终停在自家铺子前,一边拉开闸门准备营业,一边听周围几家铺子的老板闲聊。

    “这天变得也太快了。昨天穿着一件长袖都嫌热,今天就要把过冬的衣服翻出来了。”

    “可不是吗。生意也越来越难做了,木材市场的人流量少了好多,按理来说年尾应该有很多人结婚搬新家啊。”

    “你知道城南那栋百货大楼不,整整四层高,其中半层都在售卖南边运来的家具,客人都被吸引去那里了。”

    “我去瞧过了,质量跟我们卖的差不多,价格却比我们卖的贵了不少,也不知道这些客人图啥。”

    “图啥,图新鲜呗。人家的款式确实好看。”

    听到这儿,赵棕插了一句话:“我爸说市里最近又出台了政策,要重新规划木材市场。”

    “都没用。我在这儿开了十年的店,十年前就说要规划了,现在不还是这样。”

    这个话题未免太过糟心,众人默默换了其他话题。

    赵棕没有再听下去,而是坐下来思索方才的对话。

    他为人游手好闲,好吃懒做,头脑却很灵活。

    从他十岁起,他就一直混迹在木材市场里,虽说没学到他爸三成手艺,但耳濡目染下,对木材市场的困境也有所了解。

    他自然知道,常晋市的木材生意大有可为。

    可和其他人一样,他看得见里面的利润,却找不到分蛋糕的那把刀。

    就只能继续眼馋着了。

    “唉,真糟心。”赵棕懒洋洋瘫坐在了椅子上,自言自语道,“侄子过两天生日,得给他准备生日礼物。商场卖的那个积木倒是挺好看的,就是价格也十分好看,得花我一小半的私房钱……”

    “离谱,真是离谱。那么一堆塑料,凭什么卖那么贵啊。就没有什么能暴富的法子吗,帮老头子看店拿的死工资,都不够我天天下饭馆吃白面饺子。”

    就在这时,姚容牵着江泛月走进了店里。

    母女两身上都穿着崭新的棉衣,手里还提着几个袋子,里面装着换下来的旧棉袄和其他日用品。

    赵棕记性不错,一眼就认出了姚容,讨喜的话脱口而出。

    上回见对方时,对方举止从容,丝毫不显窘迫,身上那打着补丁的衣服却明明白白道出了她的窘境。

    所以在对方提出想买那些瑕疵木料时,赵棕给了个非常优惠的价格。

    这才过去了半个多月,对方就愿意花钱买这么多东西,显然是赚了不少钱,手头宽裕了。

    “托你的福。”姚容笑道,帮江泛月解开围巾。

    江泛月抖了抖被围巾压住的头发,揉搓自己的双手。

    “外面天冷,我给你们倒杯温水,暖暖身子。”赵棕去拿一次性杯子。

    江泛月接过水杯,轻轻道了声谢谢。

    赵棕看这小姑娘长得瘦弱,眼神却很灵动,在抽屉里翻了翻,找到其他人送他的几个饼干,塞给江泛月,热情道:“来来来,吃点东西。”

    江泛月礼貌地拿了一个。

    赵棕这才问姚容是不是要来买原料,见姚容点头,他这才像是想起什么般,提醒道:“你要多少?这回店里的瑕疵品不算多,只有一小半袋。”

    “那些瑕疵品我都要了,然后再拿两袋好的。”姚容提起一个袋子,露出里面拼装好的积木城堡,“上次我来店里买东西时,你不是说想送你侄子玩具吗,我把我做的玩具带来了,你看看喜不喜欢。”

    赵棕探头看了一眼,顿时愣住了:“这……这是积木?”

    他之前知道这位大姐要做玩具,但没想到她居然会做积木。

    不过也是,塑料都可以做成积木,木头当然更可以。

    “这个城堡做得真精细。”赵棕细细打量了一番,从积木的外形看到积木的拼接,“像这种玩具,姐你一般怎么卖啊。”

    “你要的话,我给你便宜一些。”姚容投桃报李,报出的价格基本没赚赵棕的钱,只收了材料费和人工费。

    “那如果是正常售卖的话,像这种精细度的积木,你会卖多少钱?”问题脱口而出后,赵棕才反应过来自己这话有些交浅言深了。

    但姚容没隐瞒。

    这没什么不能透露的。

    她开门做生意,赵棕要是真想知道这些玩具的售卖价格,花点儿时间和精力照样可以打听到。

    赵棕心里越发觉得姚容是个敞亮人。

    做生意嘛,和这种敞亮人打交道才舒心。

    “这个玩具我要了。”赵棕很快就帮姚容备好了货,又问她在哪儿做生意。

    “现在还在镇上摆摊,不过有计划来市里开店。”姚容是在问赵棕,却是问给江泛月听的,“不同种类的玩具,我可以随手设计出上百种,你说,这生意要是来市里做,能成吗?”

    赵棕收起嬉皮笑脸,斟酌一番,慎重给出自己的答案:“上百种的话,肯定能成。主要是这个价格非常有优势。”

    “要是能成,以后只要你店里的木材品质不变,我都来你这里进货。”

    赵棕搓搓手,想说些什么,又觉得现在说这些实在太早了。

    他按捺下自己心头的激动,先帮姚容备好货,又留姚容聊了一会儿,在姚容和江泛月临走前,还强行把抽屉里剩余的饼干都塞到了江泛月的口袋里,这才笑容满脸地送走母女两。

    江泛月频频回头:“这个……”

    她下意识想喊哥哥,但想起赵棕称呼姚容为姐,就改口道:“这个叔叔真热情。”

    姚容扛着两袋原料,依旧健步如飞:“你觉得他为什么会这么热情。”

    江泛月刚刚一直在安静听着他们两人的对话,闻言道:“具体原因我不清楚,但我想,生意人对陌生人热情,往往是因为有利可图。”

    姚容跟江泛月说过,半年内就会来市里开店,那时江泛月还有些不信,今天赵棕的表现无疑是最好的证明。

    姚容点头,认可江泛月的判断。

    玩具生意想做大,只靠她一个人东奔西走是不可能的。

    赵棕是本地人,家里是做木材生意的,常年混迹在木材市场里,目前接触下来,无论是性子还是待人接物都可圈可点,确实是个不错的合作人选。

    当然,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

    姚容收回思绪,微微垂眸,夸奖江泛月:“月月你真聪明。”

    江泛月提着那小半袋瑕疵木料,像个小尾巴般亦步亦趋跟着姚容:“我还小,以后会更聪明的。”

    第105章 妈妈我捡垃圾养你啊7

    以后会更聪明的江泛月小朋友, 这会儿遇到了一个世纪大难题——

    江泛月在百货大楼里买了一斤新鲜出炉的绿豆糕,装了几块想带给张奶奶尝尝,结果走到半路, 发现村长家的大孙女正抱着一个漏沙的沙包号啕大哭。

    哭声从漏风的门牙泄出来, 江泛月忍不住看了她几眼。

    她一边哭着,一边瞅江泛月。

    盯了好几秒,她抱着沙包,迈着小短腿,朝江泛月冲了过来, 但在距离江泛月还有几步时又猛地停下。

    江泛月:哎?这副模样,怎么好像是要冲过来跟她算账的?

    江泛月犹豫了下,往前走走停停。

    小女孩也跟着她走走停停,不时还抽噎几声。

    这会儿天冷,六七岁的小孩子再这么哭下去,很容易邪风入体, 感冒发烧。江泛月只好回头, 低声道:“你别哭了,再哭下去嗓子都要哑了。”

    小女孩点了点头, 扁起嘴,努力压下眼泪。

    村里欺负过江泛月的孩子, 都是年纪和她差不多大, 或者比她大上一些的。江泛月对小女孩没什么恶感,再加上村长这些年时常照拂姚容和江泛月母女, 江泛月面对这个小女孩也很大方。

    她在口袋里摸了摸, 摸到姚容塞进她口袋里的几张纸巾, 取出两张垫在一起,包住绿豆糕, 塞到了掌心沾沙的小女孩手里。

    “请你吃,吃完就不难过了。”

    又用剩余的几张纸帮小女孩擦了擦脸。

    小女孩愣愣咬了一口绿豆糕。

    甜味在口腔里蔓延,她哇地一下又哭嚎起来:“我记得你,姐姐,那天晚上是你来我家里送沙包的。我的沙包被他们打坏了,它漏了好多沙子。”

    “你是因为这个才哭的?”江泛月哭笑不得,捏起已经干瘪下去的沙包,“这个很容易修好的。”

    “真……真的吗?”小女孩满眼期待地注视着江泛月。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江泛月抿了抿唇,指了个背风口:“你去那里站着,我等会儿来接你,带你去我家,当场帮你修好沙包。”

    丢下这句话,就向着张奶奶家快步走了过去。

    小女孩姚蕊蕊顺着江泛月的话来到背风口,吃掉最后小半块绿豆糕,面上有些纠结。

    她听一些大孩子说过,这个姐姐是住在垃圾堆里面的……

    可是这个姐姐好温柔啊,那些大孩子才不会给她吃绿豆糕,也不会给她擦眼泪,在她号啕大哭的时候只会嘲笑她是个哭包,就连她的沙包也是被那些大孩子玩坏的……

    就算这个姐姐真是住在垃圾堆里面的也没关系。

    她愿意跟这个姐姐回家。

    小女孩姚蕊蕊心中暗下决定,等江泛月回来接她时,乖乖跟在了江泛月身后。

    江泛月回头,有些好笑。

    她好像也是这么跟在妈妈身后的。

    不多时,两人就走到了家门外。

    姚蕊蕊有些紧张,盯着江泛月推门的动作,自觉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门内的世界,与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院子不大,东西堆放就不免拥挤,却毫不杂乱。

    廊下几串风铃随风晃动,送来铃声阵阵。

    一只木雕的鸟儿挂在入门处,栩栩如生。

    不知名的雀鸟跳到了木雕鸟儿边上,叽喳叫着,等了好久都没等到同伴的回应,豆大的眼里露出茫然之色。

    凹凸不平的地面也被重新修整过,不用担心下雨天沾上满脚黄泥。

    厨房里不知道在做什么好吃的,浓香扑鼻。

    姚蕊蕊目瞪口呆,只觉得村里没有比这更漂亮的房子了。

    “怎么不进来?”江泛月不知道小女孩在想些什么,出声催促道。

    姚蕊蕊连忙走了进去,乖乖坐在小板凳上,双手环着自己的膝盖。

    姚容听到动静,从厨房里走出来,高兴道:“是蕊蕊啊,怎么想到来容姨家玩了。我在焖鸡翅,快要焖好了,你坐着等会儿。屋里有刚买的糖果和饼干,还有瓜子,让月月姐姐拿给你吃。”

    “我知道的。”

    江泛月应了一声。

    家里没钱的时候,她花钱锱铢必较。

    但其实是个大方孩子,家境宽裕,拥有很多糖果玩具的时候,她也会舍得分享给其他人。

    难得有个孩子愿意跟在她身后回家,不需要妈妈提醒,她也会好好招待的。

    江泛月从屋里走出来,手上拿了一大堆东西,有吃的喝的,缝补沙包的针线,还有几个姚容做给她的玩具。

    “看看想吃什么。还有这些玩具,你随便玩,但是不能把它们弄坏,知道了吗。”

    姚蕊蕊连连点头,学着姚容刚刚的称呼:“月月姐姐放心,我一定不会弄坏的。我妈妈说弄坏了别人的东西要赔钱,我没有钱可以赔给你。”

    江泛月忍不住笑了笑,刚想低头帮姚蕊蕊修理沙包,突地想起一事,去接了点热水,润湿纸巾后重新帮姚蕊蕊擦了遍脸,这才开始忙活。

    那些零食,姚蕊蕊没有敢多碰。

    即使是再不懂事的孩子,都知道这年头零食难得。

    不过面前的玩具,姚蕊蕊倒是没客气,小心摆弄起来。

    她家里的条件算是村里不错的,但她也没多少玩具,不然也不会因为沙包被其他大孩子弄坏而号啕大哭。

    江泛月拿出来的这些玩具,不算特别,却足以在瞬间俘获这个小女孩的心,她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很快,江泛月缝好了沙包。

    未免沙包再次漏沙,她这回缝的针脚很密。

    “谢谢月月姐姐。”姚蕊蕊放下玩具,捧着自己的沙包,高兴又不舍。沙包缝好了,她好像就没有理由再待在月月姐姐家里了。

    就在姚蕊蕊磨磨蹭蹭站起身时,姚容端着热气腾腾的焖鸡翅走了出来,让姚蕊蕊去洗手吃鸡翅。

    姚蕊蕊连连摆手。

    但这种拒绝,就像是过年的时候长辈给红包,晚辈一边说着这怎么好意思呢,一边依依不舍捏紧红包。

    江泛月想到这个画面,唇角弯了弯,牵着姚蕊蕊去洗手,夹起一块鸡翅塞到姚蕊蕊手里:“吃吧。”

    姚蕊蕊心想,她已经拒绝过了,但是月月姐姐太热情了,一定要请她吃鸡翅,那她就不客气了,爷爷知道了也不能批评她。

    于是心安理得啃起了鸡翅。

    连着吃了两个鸡翅,姚蕊蕊说什么都不再吃了,从椅子上跳下去:“月月姐姐,容姨,我该回家了,再待下去,爷爷他们就要担心了。”

    “我送你回去。”江泛月说,出门前还抓了一把瓜子,把姚蕊蕊两边口袋都塞得鼓鼓的。

    姚蕊蕊仰起被风吹得红彤彤的小脸:“月月姐姐你真好。”

    江泛月迁就姚蕊蕊的步子,被她夸得眉眼微弯:“真的吗?”

    “真的。我姚蕊蕊说话,一口唾沫一个钉子。”姚蕊蕊学着她爷爷说话。

    江泛月乐不可支:“你知道一口唾沫一个钉子是什么意思吗?”

    姚蕊蕊嘀咕:“反正是好话。”

    不是好话,她爷爷也不能天天挂在嘴边。

    村子并不大,江泛月家距离姚蕊蕊家也不算远,看着熟悉的门口,姚蕊蕊蹦蹦跳跳着跑了过去,快到门口时又想起一事,回头喊道:“月月姐姐,我以后还能去找你玩吗?”

    得到江泛月肯定的答复,姚蕊蕊欢呼一声、

    蕊蕊妈在院子里喂鸡,听到从门外传进来的声音,板着脸对蕊蕊爸道:“你女儿越来越皮了,你看看,天都快黑了才知道回家。”

    蕊蕊爸拍掉鞋底的泥,满不在乎道:“这话你跟你闺女说去。”

    蕊蕊妈拍了拍手,刚想走去开门,就见姚蕊蕊如同小炮仗般遁进了家里。

    “啥事这么高兴哟?”蕊蕊爸顺口问了句。

    姚蕊蕊嘿嘿一笑,举着自己的沙包晃了晃,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她爸妈。

    小孩子说话有些语无伦次和重复,听着姚蕊蕊在饭桌上反复强调月月姐姐有多好,姚蕊蕊的堂妹姚苗苗咬着筷子:“我可以去玩不?”

    “你脾气那么坏,万一把玩具弄坏了怎么办?”姚蕊蕊板着脸。

    姚苗苗喊道:“我才没有!”

    “之前你把我玩具丢在地上,差点把它弄坏了,你还说没有!”

    “我都说了是不小心,你又不信。”

    两姐妹拌着拌着,姚蕊蕊终于托着腮,叹了口气,一副说不过姚苗苗的模样:“好吧好吧,等下次我去月月姐姐家玩,我就问问月月姐姐能不能带你去。”

    姚苗苗笑了,甜甜道:“蕊蕊姐,我把我刚买的口香糖分你一半。”

    村长在旁边听了半天,笑着抽起了自制土烟,跟老伴感慨道:“这姚容一家的日子总算是好起来了。上次我瞧着身体也好了不少,不像以前总是病恹恹的。”

    ***

    姚蕊蕊口中的下次,其实也就是第二天。

    天气越来越冷,一大早起来,姚容就烧起了炭盆。她做的毕竟是手艺活,这个天气要是不烧炭,很影响手指的灵活度。

    江泛月坐在另一边看童话书。

    正看得入迷,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还有小孩子清脆的童音。

    “是蕊蕊来了,应该是来找你玩的,去给她开门吧。”姚容最先听出了这个声音属于谁,开口道。

    江泛月放下书,再进屋时,身后还跟着两个五官相似的小女孩:“你们去炭盆边坐着,暖暖手。”

    “容姨好。”

    姚蕊蕊噔噔噔跑到姚容面前,姚苗苗学着她的称呼也喊了一声。

    姚蕊蕊将手里提着的一袋煮花生递了过去:“容姨,我妈妈让我带来的。”

    “怎么还带吃的过来?”

    “要的要的。来别人家里做客怎么能不带礼物呢。”姚苗苗抢了姚蕊蕊的话,气得姚蕊蕊狠狠瞪了她一眼。

    姚容这才收下。

    “容姨你在做什么啊?”姚蕊蕊看着姚容手里逐渐成形的玩具。

    江泛月说:“你昨天玩的玩具,都是我妈妈做出来的。”

    姚蕊蕊和姚苗苗发出惊叹,挪着小板凳凑到姚容身边,盯着姚容的动作,看得十分入迷。

    还是江泛月担心这会影响到姚容的工作,把她们叫了过去,她们才依依不舍离开。

    “我给你们讲童话故事。”江泛月拿起童话书,打算把里面的故事念出来。

    两个孩子顿时就不关注玩具了,捧着脸,一左一右靠在江泛月身边,听着她讲述起小青蛙大战蝎子精的故事。

    屋外狂风肆虐,风铃始终不曾停歇。

    屋内温暖如春,只有炭火不时发出的脆响,刻刀划入木料的声音,江泛月抑扬顿挫的声音和两个孩子此起彼伏的惊呼。

    偶尔两个孩子会提出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这些问题古怪到姚容都不一定能回答上来,江泛月却细细思量,耐心予以回答,最后收获到两个孩子愈发崇拜的眼神。

    姚容停下手中动作,隔着火盆,扫了眼被两个孩子围在中间,浑身都散发出愉悦气息的江泛月,唇角露出淡淡的笑意。

    想要讨孩子喜欢,其实是一件很困难又很容易的事情。

    江泛月不是没有朋友,不是没有喜欢她的人。

    只是喜欢她的群体,是一群比较特别的群体。

    能让孩子都喜欢的孩子,怎么可能写不出引人入胜的童话故事呢。

    江泛月缺乏的不是写作能力,而是创作信心。

    埋在火堆下的土豆和红薯差不多烤好了,姚容拿起火钳子,拨开覆盖在上面的灰,一一夹出来,又拿出姚蕊蕊带来的煮花生,招呼她们来吃东西。

    吃完东西,江泛月带她们玩起了玩具。

    姚蕊蕊用手指点了一遍:“十二个玩具!月月姐姐,你一定是村里玩具最多的孩子!”

    “月月姐姐,你怎么有这么多玩具啊?”姚苗苗惊叹。姚蕊蕊跟她说的时候,她还有些不信哩。

    小孩子不会像大人一样掩饰自己的情绪,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羡慕就是羡慕。此时姚苗苗就把“羡慕”两个大字狠狠写在了自己的脸上。

    江泛月道:“都是我妈妈送给我的啊。”

    姚蕊蕊忍住了,但是姚苗苗没忍住,批评起来:“我妈妈为什么不会做玩具呢。”

    玩了许久,直到姚蕊蕊和姚苗苗打起了瞌睡,才揉着眼睛跟江泛月和姚容道别。

    江泛月这回只把她们送到门口,脚步轻快走回了屋子里,神情难掩雀跃。

    “妈妈。”她凑到了姚容身边,小声道,“虽然那些孩子是因为糖果玩具才喜欢我的,但我还是很高兴。”

    她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居然能这么受欢迎。

    姚容反驳:“她们不是因为糖果和玩具才喜欢你的。”

    江泛月怔住了:“可是从前都没有孩子喜欢我。是因为……是因为我开始有玩具、有糖果之后,才有孩子开始喜欢我的。”

    “月月,你弄错了。是因为你变得越来越开朗,越来越爱笑,其他孩子才会被你的性格吸引。”

    江泛月茫然:“被性格所吸引?”

    可是她的性格……

    明明就很糟糕啊。

    姚容仿佛看出了她在想什么般,慢慢说出那些自己注意到的,江泛月不曾放在心上的细节:“你会给她们讲好玩的故事,会耐心听她们说话,不管她们问的有多天马行空,都不曾发出嘲笑,还会温柔帮她们洗手擦脸,留心她们情绪的变化……”

    “你用真心换真心,小孩子只是年纪小,却比很多大人都要清楚,谁是真的对她们好。”

    江泛月垂下眼眸,眉头紧蹙。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重新展颜:“妈妈,我明白了。”

    以前的她,性格糟糕,家境糟糕,自艾自怨。

    没有人会乐意和这样的她交朋友。

    这种与其说是歧视,倒不如说是人之常情。

    ——人类生来喜欢美好的存在。

    在妈妈的开解下,她的性情逐渐开朗,精神面貌焕然一新,偶然还是会沉浸于过去的痛苦中,更多时候都是以积极乐观的心态面对周围的人。

    于是她就收获到了孙涛涛、姚蕊蕊和姚苗苗的喜欢。

    “只要我努力变成一个更好的、更值得被喜欢的人,我就能收获到越来越多的喜欢了。”

    第106章 妈妈我捡垃圾养你啊8

    这场对话, 彻底解开了江泛月的困惑。

    她以前不曾得到过旁人的喜爱,所以在突然得到孩子们的喜欢时,总有些患得患失, 担心他们的喜欢不会长久, 担心长期接触下来,自己会让他们失望。

    现在她还是会有同样的担心,却已不再患得患失,反而会因为这份担忧而加倍努力。

    江泛月拿起碗里最后几颗花生,剥开倒到姚容掌心里:“妈妈, 你能教我做竹蜻蜓吗。”

    “怎么突然想学这个了?”

    “我想送给蕊蕊她们。”

    姚容希望江泛月更招人喜欢,却也不能矫枉过正,让她变成讨好型人格:“我可以教你。但是你要记住,你学习一项技能,最先考虑的应该是它对你有没有用、能不能让你开心,其次再去考虑其他人。在不损害他人利益的前提下, 应该把你自己摆在思考问题的第一位。”

    江泛月挠头:“学做竹蜻蜓对我来说没什么实际作用, 但看着蕊蕊她们高兴,我也会被感染。”

    姚容侧身, 从柜子里取出一些适合做竹蜻蜓的材料,开始一步步给江泛月演示, 状似无意道:“如果有一项技能, 能对你有用,让你开心, 还能让其他人也快乐, 那就是一箭三雕了。”

    江泛月一错不错地盯着姚容的动作, 思绪却跟着姚容的话语开始飘远。

    直到念及那几本童话书,她才猛地晃了晃头, 全神贯注投入到学习中。

    三天后。

    江泛月坐在摊子前,身边放着装有童话书的布包,手里还拿着两个竹蜻蜓,目光不时左右张望。

    这一望,就望到了下午三点。

    摊子上的玩具卖得差不多了。

    江泛月有些坐不住了,起身四处晃悠,越过人群眺望街道两侧:“妈妈,我们可以在镇子上多待一阵子吗?涛涛外婆说今天会来拿童话书,但她和涛涛一直没来,不知道是不是有事情耽误了时间。”

    姚容帮江泛月紧了紧围巾:“难怪你刚刚一直坐不住。当然可以,还有两件玩具没卖完,我们继续坐着慢慢等吧。”

    又等了半个小时,最后一件玩具也被买走,江泛月不由看向姚容。

    姚容给了江泛月一块钱,指着对面的糖水铺子:“我们不要在这里干等着,你去买两碗糖水过来。”

    江泛月放下心,很快端回来两碗糖水。

    等到糖水见底,姚容让江泛月留在这里看着板车,她去买些菜。

    江泛月搓搓手,缩成一团。

    到了秋冬时节,天黑得很快,不到六点太阳就彻底下山了。姚容和江泛月从镇上回到村子还要花半个小时,所以两人最迟五点半就要动身离开。

    眼看着五点将近,江泛月捏了捏布包带子,刚想对着买菜回来的姚容说些什么,就见孙涛涛奔跑着的身影出现在了道路尽头。

    “慢点儿,你慢点儿,小心别摔跤了。”一个穿着驼色长风衣的女人追在孙涛涛身后。

    孙涛涛脚步不停,边跑边张望,当真的瞧见江泛月时,他哇地叫了一声,激动道:“你看,我就说在的,我就说在的吧,还好你带我来了。”

    脚下猛地一加速,孙涛涛一溜烟冲到了姚容和江泛月面前,双手撑着膝盖,呼呼直喘气。

    小脸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害羞的,透着健康的潮红。

    “月月姐姐,我……我不是故意来晚的……我外公他……”

    “别急,缓过这口气再说话。”姚容拍了拍孙涛涛的背。

    孙涛涛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瞅着江泛月,担心江泛月会生他的气。

    然而,他看到的,是一张笑意盈盈的脸庞。

    没有急吼吼的责怪,没有闹哄哄的埋怨,只有由衷的高兴和全然的理解。

    她说:“你没有失约就好。”

    追着孙涛涛的女人也来到了近前。

    她留着一头咖啡色大波浪卷,驼色风衣配黑色长靴,笑容带着歉意,替自家儿子解释道:“不好意思啊,前几天涛涛就说了今天要来找你们,但昨天晚上他外公的病情突然加重了,直到中午才从手术室里出来。”

    家里的大人在手术室外等了一晚上,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疲倦到了极点,只想着回去补觉。

    而所有大人里,最受煎熬的无疑是孙外婆。

    孙涛涛不愿意打扰孙外婆休息,就打起了他十二岁表哥的主意,想让他表哥带他来找江泛月。

    两人偷溜出门前,被穆舒兰逮住了。

    问明原因,穆舒兰这才急匆匆带着孙涛涛赶过来。

    “你外公的身体好些了吗?”

    江泛月第一反应是关心孙外公的身体。

    得知孙外公暂时没大碍了,她才道:“你家里有急事,下个赶集日再过来找我也可以的。”

    孙涛涛不好意思道:“和别人约好的事情,不能够轻易失约的。而且要是我不来,月月姐姐和姚姨你们就白等这么久了。”

    姚容说:“我们没有急事,稍微等一等也没什么。”

    江泛月跟着说:“对啊,我们没有等很久。”

    孙涛涛摇头:“作为绅士,是不能让女孩子等自己的。”

    他低头摸了摸自己连在一起的衣兜,掏出了一小盒奶糖:“这是赔礼,你一定要收下哦。”

    穆舒兰也在一旁道:“你们还没吃东西吧,正好,我请你们去饭店吃晚饭。”

    “不用了。”不等穆舒兰劝说,姚容温声道,“我也不是客气,只是想着你家里估计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就算要吃饭,也不急在这一天。再说了,涛涛不是已经送了一盒奶糖当做赔礼吗,我们收下这盒糖了。”

    明明是拒绝的话语,却完全是站在穆舒兰的角度上考虑。穆舒兰心底一暖,知道自家儿子和老妈为什么都很喜欢这对母女两了。

    江泛月从布包里取出童话书,一一递给孙涛涛。

    孙涛涛摸了摸包起来的书皮,惊喜道:“月月姐姐,你还把它包起来啦?”

    江泛月:“我担心弄脏你的书。”

    她自己的书,她会小心爱护着。

    别人借给她的书,更要仔细保护好。

    孙涛涛抱着它们,笑得眯起眼来。

    之前他带着童话书去幼儿园,也有幼儿园的小朋友借走他的书,还回来时,书皮被弄得东一块油渍西一块污垢,他都气坏啦,还是老师让那个小朋友向他道了歉,他才消了气的。

    不过从那之后,他就不爱跟那个小朋友玩了。

    别以为他不知道,那个小朋友在背地里骂他是个小气鬼。

    他才不小气呢。

    “月月姐姐,你还想看童话书吗,我还有好多童话书,全部都可以分享给你。”孙涛涛满眼期待地望着江泛月,仿佛巴不得她跟自己多多借书。

    听到江泛月应了声好,孙涛涛高兴道:“那过几天我给你带来。”

    江泛月想了想,强调道:“我们还是不约定具体时间了,反正我每个赶集日都会跟我妈妈来镇子上,你要是有空就过来找我,要是不方便,你也不用急着把书拿来给我。你说好不好?”

    两人似模似样地沟通,约定。

    在挥手告别前,江泛月把两个竹蜻蜓都塞给孙涛涛,作为回礼。

    “这是我自己做的,祝你外公早日康复。”

    ***

    村里的秋收进入了尾声,不少人都将收获的作物铺放在各种空地上晾晒。

    姚容提着半斤糖果,来到村长家,拜托蕊蕊爸和蕊蕊妈帮她一起翻修房屋。

    等她手头更宽裕了,肯定会去市里置办房产。但那是明年夏天的事情了,她和江泛月还要在村里住几个月,将屋子做个简单翻修,花不了多少钱,也能住得更舒心。

    姚容说:“我就按照装修工人的工钱日结给你们。”

    村长一共有三个儿子,后面两个儿子早早出去打拼了,蕊蕊爸和蕊蕊妈留在老家照顾老人和小孩,村里的人有什么事情都喜欢找两人搭把手。

    不过因为村长的身份,两人基本是无偿帮忙。

    听到姚容说要日结,蕊蕊妈心里高兴。

    农忙之后她就闲了下来,有零工打,赚点儿闲钱,她当然乐意。

    蕊蕊爸却摇头:“那哪儿行。你们孤儿寡母的,村里人应该多照顾一些。你啥时候置办好了瓦片,我和蕊蕊妈直接过去帮忙就好。”

    蕊蕊妈那股高兴劲一下子沉了下去,又不好当面拆蕊蕊爸的台,只能努力保持表情不变。

    姚容语气诚恳:“要是以前经济困难的时候,我一定厚着脸皮点头了。但这会儿我做生意赚了点小钱,这个工钱说什么都是应该给的。三哥你们一家以前帮了我太多了,如果不是你们关照着,单靠我一个女人,想把月月养这么大还真不容易,总不能一直让你们吃亏。”

    她做生意的事情,村里人都是知道的,也听说她赚了不少钱——要不是赚了不少钱,也不能每次去城里都置办那么多东西。

    蕊蕊爸还在犹豫,蕊蕊妈已经一口应承下来:“放心吧妹子,我和你三哥,保证会尽心尽力帮你修整房子。”

    姚容起身告辞,还没出门,扒拉在门框边的姚蕊蕊和姚苗苗跳了出来,说要去跟着姚容去找江泛月玩。

    “哎,你们等等——”蕊蕊妈叫住她们,想给她们装些煮花生。

    姚蕊蕊晃了晃手里的小袋煮花生,头也不回:“带上啦。”

    两个孩子嘴里闲不住,要么唠嗑要么拌嘴,姚容听了一路,突然笑道:“蕊蕊,苗苗,容姨想问你们两个一些问题,你们能不能告诉我啊。”

    两个孩子连连点头。

    “以前村里是不是有很多孩子在说月月姐姐的坏话?”

    姚蕊蕊瞪大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姚苗苗快人快语:“没错,我以前听到过好几次。不过自从他们用了月月姐姐送的东西,他们的话就短了。”

    姚蕊蕊服了她了:“那叫吃人嘴短。”

    “好吧好吧,吃人嘴短。”姚苗苗一副你说得对的无奈表情,扭头去看姚容,“容姨,你想知道是谁在说月月姐姐的坏话吗,我把他们的名字都告诉你,你去教训他们吧。”

    姚容弯腰,方便姚苗苗抬头看她:“我不想知道。但以后要是还有人说月月姐姐的坏话,你们就第一时间告诉我,好不好。”

    姚苗苗拍胸口:“我好凶的,我要是听到有人说月月姐姐的坏话,一定会替月月姐姐骂他们的。”

    姚蕊蕊也点头,觉得姚苗苗总算说了句好话哩:“没错,我们会保护月月姐姐的。”

    姚容忍俊不禁,温声道:“你们应该先保护好自己。”

    到了家门口,姚蕊蕊和姚苗苗进屋找江泛月玩,姚容骑着自行车去了趟镇上买装修材料。

    要的量不少,姚容干脆加了点钱,拜托老板直接送到她家里。

    等到装修材料全部到位,姚容、蕊蕊爸、蕊蕊妈三人就忙活了起来。

    屋里烟尘太大,江泛月带着两个孩子到村口晒谷地玩。

    晒谷地很大,每家每户晾晒的作物之间都留有一道明显的分界线。

    江泛月和两个孩子就坐在分界线中间。

    两个孩子学过很多首朗朗上口的儿歌,开始一句一句教江泛月该怎么唱。

    江泛月乐得配合,低低哼唱。

    等两个孩子唱累了,江泛月带着她们玩起了玩具。

    正玩得高兴,不远处,几个八到十二岁的孩子走了过来。

    瞧见姚蕊蕊手里精致的玩具,为首那个长得十分壮实的男孩眼前一亮,高喊道:“姚蕊蕊,你手里的玩具是谁给你买的啊,拿来给我玩完。”

    姚蕊蕊还没说话,姚苗苗已经像个小辣椒一样呛道:“你谁啊,凭什么给你玩。”

    “我是你们表哥,找你们要个玩具也不行?”

    姚蕊蕊拉长了小脸,站起身来:“这是月月姐姐的东西,不是我们的东西。”

    小男孩被她们说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你们居然认垃圾大王当姐姐?怎么,你们是不是也想跟着她捡垃圾啊。”

    他用力抽了抽鼻翼,手在鼻前扇了扇,夸张道:“谁知道这个玩具是她从哪里捡回来的。”

    江泛月脸色有些难看,跟着姚蕊蕊和姚苗苗站了起来。

    她认得眼前的小男孩。

    他叫姚良材,跟她一样大。

    两人小学时同班六年,又一块儿上了同一所初中。

    第一个喊二妞“丑八怪”的人是他。

    第一个喊出“垃圾大王”这个外号的人是他。

    把她的家境当做笑话一样传遍整个初中,撕掉她写的那份《爱跳舞的小象》的人,也是他。

    去年姚良材一家就搬到镇上去住了,没成想他今天居然回到了村子里。

    江泛月捏紧拳头,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最最最讨厌的人,双肩因剧烈的情绪起伏发出微微颤抖。

    声音在她唇舌间转了几下,方才挤了出来。

    “道歉。”

    “你说什么?”姚良材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

    那些积压在心底的话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江泛月的身体还在颤抖着,声音却意外地稳:“你难道不应该跟我道歉吗。给我取外号,泄露我的隐私,撕掉我的作业,不觉得自己很过分吗。”

    “我又没碰过你一根手指头,就是说了几句事实而已,这也不行?”姚良材完全不觉得自己做得有问题,十分理直气壮。

    江泛月心口起伏,愤怒升腾,但一直逆来顺受的她突然出声反抗,这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与勇气,她除了摆事实讲道理,就别无其他应对之策了。

    可对姚良才这样没有同理心的人来说,如果他听不进道理,那任她怎么说,他都不可能有所悔过与动容。

    就在这时,姚蕊蕊朝姚良材喊道:“如果这个事实会伤害到别人,那你的做法就是不对的!难道爷爷和老师没有教过你这个道理吗!”

    姚苗苗哼了哼,叉着腰,挺着胸口:“我听说他语文和数学加起来才考了十几分,爷爷和老师教了他什么,他肯定都没有学懂哩。”

    姚蕊蕊捂嘴,发出惊叹:“真的吗,我随便考考都能有一百六十分以上哎。”

    “对啊。他十岁那年还尿床,他还偷爷爷奶奶的钱——”

    跟着姚良材过来的几个同伴疯狂憋笑,姚良材脸上挂不住,咬牙切齿:“姚!苗!苗!”

    姚苗苗一脸有种你咬我啊的挑衅表情:“我说的都是事实哦,这也不行?”

    姚良材捏紧了拳头。

    江泛月又是感动又是羞愧。

    感动于两个孩子站出来维护她,羞愧也是在于此。

    她比她们大了那么多,应该是她保护两个小妹妹才对,结果她成了那个被护在身后的人。

    “你现在觉得很愤怒对吧。我过去很多年里,经常能体会到这种情绪……”

    “不对,那时的我,甚至都不敢愤怒。”

    江泛月站到了姚蕊蕊和姚苗苗的身前,直视着姚良材,原本还有些怯懦闪避的眼神,一瞬间仿佛燃起了熊熊烈焰,逼得人不敢与她对视。

    “今天你可以不道歉,反正我也永远不会原谅你。但你以后肯定会为你的错误承担相应的代价。”咬牙撂下这句狠话,江泛月牵着姚蕊蕊和姚苗苗的手,越过他们一群人离开。

    姚良材双手一张一合,气昏了头,蹲下身捡起一块用来押住布料的、巴掌大的石头,看也不看,朝着前面狠狠砸了过去。

    破空声与惊呼声一并传了过来,江泛月回头时,那块圆润的石头已经狠狠砸在了姚苗苗肩膀上。

    姚苗苗痛得张大嘴巴。

    她捂着自己的左肩,眼泪止不住从眼眶里冒出来,却疼得发不出一丝声音。

    江泛月脑子懵了。

    心底反反复复只有一个想法——姚苗苗是因为她才受伤的。

    新仇旧恨同时在脑海里翻涌,江泛月尖叫一声,松开姚蕊蕊和姚苗苗的手,向着姚良材扑了过去,猛地将他推翻在地,手脚并用,对着姚良材又踢又锤。

    直到结结实实的拳头落在身上,姚良材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壮实的他下意识想要掀翻江泛月。

    江泛月瘦弱的身躯里爆发出了一股惊人的力量,她咬着牙,居然没有被姚良材推开,抓紧机会继续动手。

    姚良材也就是个窝里横,连着推了几下都没推动江泛月,哇哇大哭。

    姚蕊蕊都看懵了,姚苗苗也顾不上哭了,跟着姚良材来的那几个孩子这才反应过来,跑过去想尽办法拉开江泛月。

    姚蕊蕊拍了拍姚苗苗的头,带着姚苗苗悄悄靠近还躺在地上的姚良材。

    两人用尽浑身力气,趁着混乱之际,对着姚良材连下了好几记黑手。

    叫你欺负人。

    叫你说不过就用石头砸人。

    瞧见姚良材想要踹江泛月,姚蕊蕊和姚苗苗还不忘一左一右压住他的大腿,暗暗保护江泛月不受伤。

    第107章 妈妈我捡垃圾养你啊9

    一战成名。

    真真是一战成名。

    村民过来叫姚容和蕊蕊爸妈时, 别说蕊蕊爸妈了,就连姚容都有一瞬间怀疑自己幻听了。

    定了定神,姚容扶住木梯, 让蕊蕊爸妈从屋顶下来。

    问清楚江泛月他们这会儿还在晒谷场, 姚容直接将自行车推出来,先载着蕊蕊妈赶过去。

    她们到晒谷场时,那里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江泛月挡在姚蕊蕊和姚苗苗身前,昂着头与姚良材等人对峙,衣服、胳膊和头发上都沾了不少谷粒, 模样看着有些狼狈。

    不过姚容仔细打量一番,稍微放下心来。

    没看到有什么伤口。

    她又去看姚蕊蕊和姚苗苗,见两个孩子也没大碍,才往姚良材那边扫去。

    和江泛月比起来,姚良材的模样就凄惨多了。

    裤子被擦破了,手掌和脖子擦伤, 嘴角和脸颊挂彩, 浑身上下沾满谷粒,仿佛整个人都在谷堆里打过滚。

    “月月妈和蕊蕊妈来了。”不知是谁嚎了一声, 人群纷纷把路让了出来。

    江泛月一看到姚容,脸上露出如释重负之色, 刚刚还紧紧绷直的脊背也随之放松下来。

    “妈妈……”她小声道。

    姚容抚去挂在她眉毛上的谷粒, 又确定了一遍:“有没有哪里受伤了?”

    “我没有受伤,就是苗苗……”江泛月低下头, “苗苗为了维护我, 被姚良材用石头砸伤了后背, 我刚刚检查过了,留下了很大一片淤青。”

    蕊蕊妈吓了一跳:“苗苗, 哪儿伤了,给大伯母看看。”

    “没事。”姚苗苗挥挥右手,骄傲道,“月月姐姐给我呼呼过了,已经不痛了。”

    蕊蕊妈哭笑不得,拉着姚蕊蕊走到旁边,详细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哭嚎声从人群外传了过来。

    “哎呦,我家良材怎么伤成这样,是哪家小兔崽子敢对我儿子动手,我在家都没舍得动他一根手指头,要是把我家良材打出什么三长两短,你们赔得起吗。”

    姚良材妈妈走到了姚良材身边,满脸心疼地抚摸着姚良材的伤口,嘴里还不忘阴阳怪气。

    “良材爸一直念着村里人,一有空就带我们回村里探亲。可这才刚回来,我儿子就伤成这样了。难道我们搬出村里住就不算村里人了吗,大家一定不能帮亲不帮理啊。”

    “良材,告诉妈,是谁欺负的你。”

    有了他妈撑腰,刚刚还唯唯诺诺、不敢说话的姚良材重新变得趾高气扬:“是江泛月!她把我摁在地上揍了好久!”

    话落,姚良材妈妈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围观群众就先发出了嘲笑声。

    两个孩子都是在村里长大的,品性如何,村里人都有眼睛。

    “你长得那么壮实,月月长得那么瘦弱,她是怎么把你摁在地上揍的?”

    “就是,月月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什么性格我们都清楚,别说打人了,我都没听她说过脏话。”

    “我们一定帮理不帮亲,不过在帮忙之前,你先把事情全部都说清楚。”

    听着这些长辈们维护的话语,江泛月心底有暖流淌过。

    原来她的身边,是不缺少关爱的。

    蕊蕊妈拉着姚蕊蕊重新走回来,满脸怒火。她身为长辈,也没去指责姚良材,而是把所有怒意都对准了姚良材妈妈:“你儿子拿手掌那么大的石头砸苗苗。他现在砸到了苗苗的肩膀,如果他砸得再歪一点,砸到了苗苗的脖子或者苗苗的头,那问题就更大了。”

    别说围观群众了,就连姚良材妈妈都被吓了一跳。

    她原本正和她老公在村长家里喝茶,但村里人来说她儿子被人打了,她就急急忙忙踩着自行车赶了过来,具体发生了什么还是一头雾水的状态。

    知子莫若母,瞧见姚良材眼神闪避的模样,姚良材妈妈就知道这是真的。她心中也暗暗觉得不好办,这个石头要是砸到江泛月还好说,怎么偏偏砸到了姚苗苗。

    姚良材嘟囔:“我不是故意砸姚苗苗的,只是石头砸歪了。”

    江泛月原本很怕姚良材。

    这么多年来,姚良材给她造成了很多心理阴影。

    直到刚才,她把姚良材摁在地上打,姚良材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她彻底看轻了姚良材欺软怕硬的本质,就不再害怕了。

    于是江泛月冷笑一声,反驳道:“你一开始想砸的人是我吧。难道你砸中的人换成了我,你就没错了吗?”

    “也是,你完全没觉得自己有错吧,如果不是因为苗苗是你血缘关系很近的表妹,你甚至觉得砸中苗苗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她一番话,将姚良材的小心思揭露得一览无余。

    围观人群也恍然大悟,看着姚良材的目光变得更奇怪了。

    姚良材被看得心中窝火,指着江泛月骂道:“我砸你是因为你恐吓我,说我会承担代价什么的。”

    姚良材妈妈也怒了:“好啊,你敢诅咒我儿子!”

    江泛月刚想反驳,姚容拉住她:“月月,你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大家。大家都还一头雾水着呢。”

    江泛月这才恍然。

    “我带着蕊蕊和苗苗来晒谷场玩,姚良材突然过来抢玩具,还骂我是垃圾大王,蕊蕊和苗苗气不过,站出来替我说话。”

    “我不想惹事,拉着她们就要走人,结果姚良材拿石头砸苗苗,我脑子一热才会跟姚良材动手的。”

    姚容点头,锐利的目光从姚良材身上一扫而过,落在了他身后的几个孩子身上:“你们同意这番话吗?”

    姚良材侧过身,狠狠瞪着那几人。

    那几人不敢站出来说话,你推我,我推你。

    姚容向着几个孩子走去,挡在他们与姚良材中间:“你们不敢说话,是因为害怕被姚良材报复吗?”

    “喂,你怎么说话呢!”姚良材妈妈的手指几乎都要戳到姚容眼睛了。

    姚容伸手,别开她的手臂,用力扣住。

    姚良材妈妈吃痛,嚎了一声。

    人群中有人帮腔:“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呗,他们要是觉得月月说的是假的,肯定早就站出来反驳了。”

    还有人直接点名:“二壮,男子汉大丈夫的,有什么说什么,要是有人敢欺负你,二叔一定替你讨个说法。”

    姚容适时道:“我是不会让我的孩子背上无缘无故打人的骂名,要是今天不把整件事情说得一清二楚,那就先把所有人的家长喊过来。”

    那个外号二壮的孩子顿时撑不住了,连忙喊道:“事情和江泛月说的一模一样。我们没有骂人也没有动手,只是去拉了拉架而已。”

    有一个人开口,其它几个人也都不再沉默,说话间不忘撇清自己的干系,并且站得离姚良材更远了些。

    “良材妈妈,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姚容似笑非笑地扫了姚良材妈妈一眼。

    姚良材妈妈直觉不对,明明受伤的是她儿子,但聊着聊着,理好像全部都在江泛月那边了。

    她眼珠子一转,拍着大腿哭嚎起来:“别说那些有用没用的,你们好好看看——”

    她扯着姚良材的肩膀,让村里人都看个清楚:“我儿子伤得那么重,就算他真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也没必要下那么狠手啊。小孩子嘛,哪有不犯错的。”

    姚良材也机灵,连连抽了几大口气,嘴里一个劲喊“妈,我疼”。

    “你想要什么?”蕊蕊妈皱眉问道,觉得这件事情确实不太好办。

    “江泛月向我儿子道歉,还要赔偿我儿子的医药费!我儿子必须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万一有哪里留下隐患,我一定要你们赔得倾家荡产。”

    姚良材妈妈也不哭嚎了,蹬鼻子上脸,朝着蕊蕊妈阴阳怪气。

    “三嫂,良材是你侄子,你可别为了外人伤了亲戚关系啊。当然,伤了苗苗这件事情,我们会道歉的,听说苗苗被砸出了淤青?我那儿有跌打油,还是拜托人从南边捎带回来的,可贵了,苗苗这孩子也不是娇养长大的,擦上几天药肯定就没事了。”

    蕊蕊妈那叫一个气,偏偏不是牙尖嘴利的人。

    江泛月咬了咬唇。

    她打的要是别人,那她肯定二话不说,道歉加赔偿。

    可她打的是姚良材啊……

    姚良材都没有向她道歉,她凭什么要先低头。

    委屈又无助的情绪瞬间从心底蔓延上来,醺得江泛月眼眶微红。

    她不想在姚良材和姚良材妈妈面前示弱,正要努力压下这股莫名汹涌的情绪时,熟悉的声音带着如往日的温和,从她身前传来。

    “我们不会道歉。”

    “你儿子这几年来,一直在学校孤立、排挤我女儿,给她造成了很大的精神伤害。所以我要求你儿子给我女儿道歉,并承诺以后再也不会犯类似的事情。”

    “至于医药费,你还是先带你儿子去医院做检查吧。要是医院开了证明,你儿子真因为我女儿出了问题,那我肯定也会承担相应的责任——”

    姚容上下扫视姚良材一圈,将姚良材妈妈那番话都还了回去:“不过我简单看了下,这些伤势,顶多就是留下淤青和擦痕。你家里不是有跌打药吗,拿来给你儿子擦擦,你儿子皮糙肉厚的,擦上几天药肯定就没事了。”

    江泛月有些想笑,可嘴角刚刚上扬,眼眶又变得更红了。

    她站在姚容身后,紧紧攥着姚容的衣摆,放下心里所有担忧,满目依赖。

    “你,你,你……”

    姚良材妈妈气了个绝倒。

    余光瞧见自己老公跟着村长到了,顿时像是找到了新的靠山般。

    “我老公在公安局有朋友,你要是不道歉不赔偿,他一个电话打去公安局,你女儿身上就要留下一个案底了。你自己掂量吧。”

    “这是怎么回事?”村长一来就听到这番话,皱眉呵斥,“月月才多大,别张口闭口说什么留案底。”

    姚容看着姚良材妈妈,笑道:“你们要是想把事情闹大,那不如闹得更厉害些。我明天直接去县人民法院起诉,要求你们赔偿月月的精神损失费。”

    “就算最后败诉了,也没关系,我可以提起第二次上诉,还可以去更高一级的人民法院起诉。”

    “大家都是拿起法律武器保护自己的孩子,你们做得,我当然也做得。反正我别的没有,这点儿钱、时间、精力还是耗得起的。”

    姚良材爸爸从到这里起,就没说过一句话。

    但听到姚容这句话,他的脸色终于微微变了。

    他是个好面子的人,而且他的工作与政府部分交集很多,要是事情真的闹大了,他老婆天天在家带孩子,不会觉得丢脸,他可丢不起这个脸。

    “行了行了,孩子间的事情,没必要闹到要喊警察的程度。”

    姚良材妈妈顺着这个台阶走下来:“行吧,谁叫我们都是一个村子的人。”

    周围众人发出哄笑声。

    不就是怕了吧。

    不过别说姚良材爸妈,连他们刚听到姚容说要去法院,都吓了一大跳。

    姚容也没坚持要去法院:“那就向江泛月道歉吧。道歉之后,你们赶紧带你们儿子去医院瞧瞧,再去晚一些,这伤口都要全部愈合了。”

    姚良材妈妈还想再说什么,但被姚良材爸爸瞪了一眼,也就不敢再撒泼了。

    姚良材这会儿是真的怕了,都不用人再催促,声音细若蚊鸣:“对不起。”

    姚苗苗刚刚一直被蕊蕊妈拽着,不让乱说话,这会儿终于忍不住了:“你说大声一点!我都没有听到!”

    “对不起。”他的声音大了些。

    “你在跟谁道歉哟。”姚蕊蕊表示疑惑。

    姚良材咬咬牙,声音几乎是吼出来:“江泛月,我错了,我不应该给你取外号,不应该跟别人孤立你,不应该撕掉你的作业。”

    没想到兜兜转转之下,姚良材今天还是和她道歉了。江泛月暗暗攥紧手掌,抬头直视姚良材,声音冰冷,眼中却似有烈焰蔓延。

    “我还是那句话,无论你道不道歉,我都不会原谅你。”

    姚良材被她的目光刺了一下,心中莫名生出几分畏惧,转头喊道:“妈,我们回家吧。”

    “等等——”江泛月叫住他,“你忘了向苗苗道歉。”

    姚良材狼狈丢下一句“对不起,姚苗苗”,就拽着他妈匆匆离开。

    那几个孩子也都不敢多待,一个拽着一个跑掉了。

    围观人群看得心满意足,终于散去。

    “月月是为了保护苗苗才打人的,你们放心吧,我会让我爸出面,保证姚良材爸妈不再来骚扰你们。”

    蕊蕊妈转头,对着姚容和江泛月保证,牵着姚蕊蕊和姚苗苗的手,走到了村长和姚良材爸爸面前,不知说了些什么,几人都离开了。

    不多时,晒谷场只剩下了姚容和江泛月母女。

    江泛月绞了绞手指,问姚容:“妈妈,你要不要骂一骂我。”

    姚容回头:“我为什么要骂你。”

    江泛月自我反省:“其实我不应该冲动的。事情有很多种解决方法,我偏偏选了最糟糕的一种。原本我是占理的一方,但打人之后,就显得不那么占理了。”

    姚容揉了揉她的头,将她发间的谷粒都拨掉:“打了他,有没有觉得出了心口的一股恶气?”

    “有。”

    “要是重来一次,还会不会打?”

    江泛月咳了一声:“虽然我反省了……但是重来一次,我肯定还会动手。”

    姚容笑了笑:“那就没事了,注意分寸就好。不过我很好奇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是怎么打他的?给我详细描述描述。”

    “啊?”

    江泛月目瞪口呆。

    姚容大笑,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不过你确实做错了一件事情。你们打架拉架的时候,踩到了村民的谷堆,弄撒了不少谷粒。”

    江泛月点点头:“我会去道歉的。”

    “行了,那我们就回家吧,我给你煮红薯粉吃。”

    江泛月跟上姚容的步子,双手背在身后,一蹦一跳着,愉快道:“妈妈,我以后都不会再被姚良材欺负了,也不会再看着姚良材欺负别人了。”

    就像二妞被骂丑八怪一样。

    她其实也知道二妞被骂得很难过。

    但当时的她,太软弱了。

    以后不会了。

    她已经积攒了足够的勇气。

    第二天,江泛月带着一斤水果去向村民道歉。

    帮村民晾晒完谷子,她转身去了村长家看姚蕊蕊和姚苗苗。

    村长老婆正在帮姚苗苗擦跌打药。

    姚苗苗疼得呲牙咧嘴,不过瞧见江泛月来了,还是非常开心。

    江泛月走到身后查看姚苗苗的伤,心都揪起来了。

    小孩子皮肤嫩,一天过去,姚苗苗整个肩膀都是青紫的。

    姚苗苗说:“月月姐,我爷爷说这叫英雄的勋章。他夸我是英雄哩,昨天还给我加了根鸡翅。蕊蕊没有哦,我一个人吃了两根。”

    姚蕊蕊翻了个白眼:“你好烦哦。”

    江泛月哄道:“对啊,苗苗是英雄。蕊蕊也是。两位小英雄跟我回家吧,我妈妈今天做了很多好吃的。”

    姚容不仅准备了好吃的,还给两个孩子准备了礼物。

    姚苗苗双手抱紧玩具:“这怎么好意思哩。”

    姚容说:“你们做到了答应我的事情。信守承诺又勇敢的孩子都是值得被奖励的。”

    姚苗苗咧嘴,不撒手了,这可是凭她的本事得来的。

    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村民们逐渐不再讨论打架的事情。

    但是,那场打架彻底震慑住了村里的孩子。

    再也没有孩子在背地里骂江泛月了。

    江泛月虽然已经不再在意各种闲言碎语,但对此还是十分高兴。

    要说最近唯一让她担心的事情,就是孙涛涛已经连着两个赶集日没露过面了。

    孙涛涛年纪小,却很守诺。

    他会这么长时间不出现,很可能是他外公的身体……

    江泛月摇摇头,把这些思绪抛到脑后,开始认真招呼摊子前的客人。

    等到下午,摊子前的客人逐渐少了。

    姚容问江泛月坐在这里会不会觉得无聊。

    “不无聊,我觉得他们和妈妈的对话很有意思?”

    “哪里有意思?”

    原本只是姚容随口一问,但江泛月说得头头是道。

    “就像刚刚走的那对父女,从小女孩出现在摊子前起,她最起码看了城堡积木十次,当她爸爸问她喜欢什么玩具时,她指的却是价格便宜很多的木制小猫。而且我觉得,小女孩的爸爸也看出来这点了。”

    “为什么?”

    “因为小女孩的爸爸在买单的时候,问了城堡积木的价格。”

    这下姚容是真的有些诧异了:“但小女孩爸爸也有可能是随便问问。”

    江泛月想了想,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小女孩爸爸问完价格后,有个很明显的摸钱包的动作。”

    “那除了这些,你还观察到别的什么吗?”

    江泛月带了点儿炫耀的小心思,跟姚容说着她的种种观察。

    姚容暗暗点头。

    原剧情里的江泛月,在没有经过任何系统训练的情况下,凭借着一篇匆匆写出来的文章,就能力压小说女主等人,赢得青少年文学创作大赛初赛一等奖。

    她显然是有写作天赋的。

    这种天赋,不只是体现在她的作品上,也体现在她对情绪的捕捉和细节的观察上。

    不过……

    拥有这种天赋,有时也会很辛苦吧。

    擅于观察,擅于捕捉细节,从江泛月对一切都还懵懵懂懂,没理解“喜欢”和“厌恶”这两种情绪时,她就已经能清楚感受到周围人对她的喜恶。

    她察觉到自己的不受欢迎,尽量不往人群里面凑,可当她站在人群外,用羡慕的眼光打量着众人时,又无可不免地从他们的肢体语言里读出他们对她的嫌弃。

    仿佛她做什么都是错的。

    孩子与大人是不同的。

    他们的世界很小,对世界的认知很狭隘。

    他们的视野只能看到一方天地,却会天真地觉得这方天地就是整个世界,所以很难理解父母培养他们,让他们报考各种兴趣班、培训班的迫切感。

    他们对学习的热情,对潜能的挖掘,更多时候不是来自于对未来的忧虑,而是因为他们能从这件事情里得到许多正面反馈,收获到快乐,然后他们会更自觉地在这件事情上花费时间,形成一种良性循环。

    江泛月始终认为自己写不出好的作品,正是因为她很少从这份天赋里感受到喜悦,更不曾收获到任何成就感,只有与日俱增的否定如影随形。

    等江泛月说累了,姚容给她递了水壶过去:“能通过别人的肢体语言,捕捉到别人的情绪,这种能力是不是很酷?”

    江泛月用水润了润唇,下意识想回一句很酷,但话到嘴边,往事从心底升腾而起。

    她轻轻摇了摇头。

    “拥有这种能力的,一定是少数人吧。”

    姚容笑了笑,拿起角落的一个奥特曼模型。

    “而且这少数人里,也要分出个高下。总有人的能力更强,有人的能力更弱。我想,你的能力一定是其中的佼佼者。”

    江泛月歪了歪头,抱着双膝:“如果这种能力对我造成了非常——”

    担心姚容不能理解,江泛月再次强调:“非常大的困扰,拥有这种能力,还算是我的幸运吗?”

    “有一种说法,叫老天偏爱笨小孩。笨小孩的反应慢,动作慢,不会像聪明小孩一样,一开始就向着人生旅途发起冲刺,也不会像聪明小孩一样,清晰感受到外界的各种情绪。”

    “他们拥有着一种‘钝感力’,也就是迟钝的力量。这种力量,能让人在面对各种伤害时,延迟感受到痛苦,用迟钝来消弥痛苦,从而保护自己不会受到伤害。正是因为活得简单,活得没有困扰,才更容易坚持到终点。”

    江泛月眨了眨眼,疑惑道:“那是不是说明,笨小孩比聪明小孩更厉害?”

    “当然不是。”

    江泛月更奇怪了,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姚容,等着她为自己解惑。

    “老天从来不会偏爱任何人。它没有给笨小孩天赋,才会给笨小孩以顺遂。它给了聪明小孩天赋,才会加以考验。”

    姚容握着手里的奥特曼模型,放在江泛月眼前晃了晃。

    “英雄世界里,只有超人才能拥有超能力,可能力越大,责任也越大,超人一直都在对抗怪兽,拯救世界,这何尝不是老天对超人的考验呢。”

    江泛月伸出自己被冻得通红的手,从姚容那取走了奥特曼,低语道:“善于观察也是一种天赋吗?”

    “当然。以前我听村里的知青说过,很多知名作家都具有强大的情绪捕捉能力和情感共情能力。这个天赋会对你的写作具有很大的帮助。”

    “考得差的孩子可能会许愿自己拥有一颗聪明的脑袋;家境不好的孩子希望自己的爸爸妈妈能一夜暴富;没有才艺的孩子想象自己能在某方面一鸣惊人……你的这项能力,也许曾经给你带来过困扰,却也有可能是某个孩子求之不得的。”

    “如果这个天赋给了那个求之不得的孩子呢?”江泛月问。

    姚容笑:“那个孩子可能就会想要得到另一样东西了。”

    江泛月脑海里灵光一闪,想到一个设定:

    在森林里有精灵一族。

    精灵一族拥有一件名为“许愿镜”的至宝,只要孩子站在许愿镜面前真诚许愿,就能用自己拥有的某样东西,等价换取另一样东西。

    那些成功完成了交换的孩子,会经历什么事情?

    在经历过种种事情后,他们是会心满意足,还是会悔不当初。

    但紧接着,江泛月又在想,她能从妈妈的这番话里,想出一个完整的故事设定,这是不是和她所拥有的天赋有关系。

    如果有一天,她也遇到了故事里的许愿镜,她会换走这项天赋吗?

    第108章 妈妈我捡垃圾养你啊10

    换走这项天赋, 好处是不会再注意到别人的排挤和嫌弃。

    而坏处,很可能是写作能力直线下滑。

    虽然江泛月心底有些抗拒动笔写故事,但是……一想到会丧失构思文章、流畅写作的能力, 她就非常不舒服, 仿佛连生命都缺失了一部分。

    “在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江泛月下意识隐瞒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姚容看出她的心不在焉,也没点破,转而问道:“天越来越冷了,今晚要喝什么汤?”

    “鱼头汤吧。”

    “你的假期快结束了吧,我们过两天再去趟市里, 多给你置办两身衣服。”

    到了下午三点半,摊子上还剩下最后一件玩具,姚容冷得跺了跺脚:“今天降温太厉害了,我们早点回家吧。”

    母女两手脚利落,很快就将地上的布和玩具收了起来,放到板车上。

    姚容刚想弯腰拉车, 江泛月余光一扫, 咦了一声:“妈妈,等等。”

    “怎么了?”

    姚容顺着江泛月的目光看去, 就看到了孙涛涛和他妈妈穆舒兰。

    只是比起前一次见面,孙涛涛的婴儿肥好像消了一些, 穆舒兰的精神面貌也要更憔悴。

    “你们这是要回去了?”穆舒兰问。

    姚容说:“还不急着回去。我是想着今天天冷, 早点收摊,带月月去吃点热乎的东西。”

    穆舒兰松了口气, 摸了摸孙涛涛的头, 说:“涛涛最近心情有些不好, 前两天又发了场高烧,今天烧刚退下来, 他说想来找月月姐姐玩,我就带他过来了。”

    她微微弯下腰,看着江泛月的眼睛,温声道:“月月能陪涛涛聊聊天吗。”

    江泛月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用力点了点头,走过去握住孙涛涛冰凉的手。

    孙涛涛回握江泛月的手,声音软软的:“月月姐姐。”

    穆舒兰说:“之前说要请你们吃东西,这回正好补上了。我知道附近有家店的糕点做得还不错,适合当下午茶。”

    这家店并不大,里面堪堪放下三个桌子,不过老板做糕点的手艺在小镇子上很不错,捏出来的小猪、小兔都似模似样。

    穆舒兰把糕点推到两个孩子面前,让他们先尝尝。

    孙涛涛没什么胃口,不过看着江泛月拿起一块小猪模样的糕点,他也伸手去拿了,慢慢嚼着。

    江泛月迅速解决掉第一块糕点,开始给孙涛涛讲她的英勇事迹。

    她讲故事的水平不差,说起这种亲身经历过的事情,那更是极富画面感。

    为了让孙涛涛高兴一些,江泛月绞尽脑汁,就仿佛是在说话本一般。

    别说孙涛涛和穆舒兰了,连在后厨忙活的老板都悄悄来到了前面工作。

    听到姚良材骂人,孙涛涛也跟着同仇敌忾;听到姚蕊蕊和姚苗苗维护江泛月,孙涛涛打起了精神。

    听到姚苗苗受伤,孙涛涛气得攥紧了拳头;听到江泛月冲过去揍人,孙涛涛这才长舒口气,松了拳头……

    末了,孙涛涛说:“如果我在,我也会保护月月姐姐的。”

    姚容如变戏法般,从包里取出一个奥特曼模型。

    这是她今天卖剩下的玩具。

    “所有懂得站出来保护其他人的孩子,都是值得被奖励的。蕊蕊和苗苗有,你也应该有。”

    孙涛涛愣住了,认真道:“姨姨,我只是说说而已,蕊蕊和苗苗却是真的这么做了。我不应该得到和她们一样的奖励。”

    姚容说:“她们的玩具都要更加精致。”

    毕竟姚蕊蕊和姚苗苗的玩具,是姚容精心准备的。

    不过孙涛涛有个奥特曼书包,这个礼物应该会符合他的喜好。

    孙涛涛握住奥特曼,想了想,塞进自己包里,顺便把包里的故事书都拿了出来,推到江泛月面前。

    “难怪你的包那么沉。”

    面前的故事书有七本,厚厚垒成一沓。

    江泛月看得有些感动,明明心情不好,又刚大病初愈,但孙涛涛过来找她时,居然还不忘带上书籍,履行承诺。

    “我也不知道下次再见是什么时候,多带一些,姐姐就能看久点。”孙涛涛拍拍自己的奥特曼书包,“要不是它太小了,我还能继续塞。”

    “已经够多了。”

    江泛月放好这些书,指尖捏了捏布包带子,心里思量着自己能不能也为孙涛涛做些什么。

    ***

    姚容和穆舒兰随意聊着天。

    穆舒兰从小生活在济香镇,后来考去了帝都,认识了孙涛涛的爸爸,毕业后就留在那里,现在自己开了家店。

    “赚得也不多,主要是想有份自己的事业。我们这年代大学生多值钱啊,我要是不工作,我爸得第一个坐火车跑来帝都骂我。”

    话题无可避免地提到了孙外公。

    穆舒兰沉默了一下,也没掩耳盗铃,反而跟姚容聊起孙外公的事情。

    姚容温声问:“老人家是什么时候走的。”

    穆舒兰声音有些沉,情绪却还算平静:“就上次和你们见完面没多久。那天他精心养的几盆菊花都凋了,他还啧啧称奇,说没想到这些花凑在一起了,结果到下午,人就不大好了……”

    江泛月抬起头。

    穆舒兰注意到她的动作:“月月,怎么了?”

    江泛月摇摇头,眉心却不由皱起,仿佛在思索什么严峻的大事般。

    穆舒兰没把她的异常放在心上,也没继续刚刚的话题,转而道:“涛涛爸爸也请了年假过来了。他假期不长,我和涛涛过段时间就要跟着他回帝都了。”

    这次穆舒兰和孙涛涛会回济香镇,就是为了孙外公的病。

    现在老人家故去了,也下葬了,他们也差不多要走了。

    姚容说:“你们定了离开的时间,记得跟我们说一声。我和月月去送送你们。”

    “一定会的。”

    因为还要吃晚饭,四人都没有吃太饱,桌上还剩了不少糕点,姚容都让老板打包了。

    提着打包好的食物,姚容四人沿着街道,往集市方向走去。

    快要走到集市口时,沉默了很久的江泛月突然出声,语气急切。

    “妈妈,穆阿姨,你们能不能等我五分钟,我想给涛涛讲一个我编的故事。”

    姚容眉梢微扬,有些诧异,又有些欣慰。

    穆舒兰也很惊讶。

    孙涛涛则是惊喜:“月月姐,你自己编的?”

    江泛月颔首,深吸口气,双手背在身后攥成拳头,给自己打气:“这个故事的灵感,其实来源于穆阿姨说的菊花。”

    死亡是一件沉重而悲伤的事情。

    它不能被娱乐化。

    可想要安慰失去亲人的人,正是需要想办法消解掉死亡中夹杂的那份沉重。

    所以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是一棵名叫“冬”的树——

    冬是这片土地上的第一棵树。

    它扎根在那里生长了很久很久,直到长成遮蔽云天的苍苍大树,才等来了一批动物。

    有动物在冬的树枝上安了家,还有动物挖开了冬的树干,想在里面冬眠。

    冬没有生气,反而十分欢迎它们。

    它太老了。

    而它越老,越喜欢热闹。

    这些动物恰好能够给它提供陪伴,提供情绪价值,增加它和整个世界的联系。

    于是冬努力让自己长得越来越粗壮,让自己开花结果,尽可能满足动物们对它的索取。

    时间又过了很久很久,这些动物在树上一代代繁衍。

    新生下来的小动物都亲切地称呼冬为“大树爷爷”。

    它们会抓着冬的树枝荡秋千,会靠在冬的身上问十万个为什么,还会好奇地听冬讲述过往。

    它们依赖着冬。

    可是小动物们迟早会长大,会厌倦周围不变的环境,它们开始向往着祖辈曾经生活的领地。

    冬从来不会阻止它们去探险。

    这是动物的本能。

    它不能扼杀掉它们的野性。

    “你们去吧。”

    它声音慈和,千古未变。

    “我一直都在这里。你们什么时候闯得累了,想回来歇歇了,就再回来。”

    直到有一天,冬的叶子开始出现大面子染病。

    还待在树上的动物们都慌了,急急忙忙去询问冬发生了什么。

    冬说:“孩子们,我要枯萎了。”

    所有离开的动物们都赶回来了。

    它们看着冬,很悲伤,也很害怕。

    它们一直在问:“大树爷爷,你怎么会枯萎呢?”

    是的。

    冬存在了太久太久。

    久到所有小动物都对它的存在习以为常,认为它会永远站在那里为它们遮风挡雨,根本没想过它有朝一日会突然离开。

    冬安慰它们:“不要为我难过。”

    “树有枯荣,就好像花朵必然会凋零。所有的生命,都无可避免地会进入到一场衰败中。”

    “我只是暂时被留在了时光的另一头。”

    “也不要感到害怕,孩子们。”

    “我已经在过去的岁月里,教导了你们该如何在野外生存。你们刚开始可能会彷徨,可能会紧张,可能会焦虑,但你们终会用我教给你们的东西,习惯没有我的生活。”

    有小动物小声哭起来,心中满是悔恨,觉得自己不应该跑那么远,不应该那么久都不回来看看大树爷爷。

    “大树爷爷,以后你会来我的梦里吗?”

    冬笑了笑,慈和又无奈,用自己垂落的须条拂过小动物的身体,一如过去无数次。

    “只要你过得幸福快乐,我就会来你梦里了。”

    “不过,如果你真的过得幸福快乐,我来不来你的梦里见你,都会觉得很安心。”

    又有小动物问:“如果我们想你了怎么办?”

    “冬天离开了,也意味着春天的到来。你们在春天得到的每一丝善意,瞧见的每一份美好,都是我精心为你们准备的礼物。那时候,你们就知道是我回来看你们了。”

    冬感到了时光发出的迫在眉睫的催促。

    它那庞大得足以为小动物们遮蔽风雨的躯体逐渐虚化。

    猎猎寒风穿透它的身躯。

    它的叶片一寸寸湮灭成灰。

    没有了它的遮挡,不少小动物冻得瑟瑟发抖。

    可就在它彻底消失的时候,呼啸的风真的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缕拂面的清风。

    嫩绿的小草也从地上冒头。

    春天来了。

    ……

    明明文字没有落于笔端,江泛月却靠着自己的记忆力和临场发挥能力,从头到尾完整念出上面的所有话语。

    孙涛涛怔怔看着江泛月。

    他今年才六岁。

    一个六岁的孩子,对生死的理解是很浅薄的,他只是清楚地知道,自己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外公了。

    可现在,听着月月姐姐说的这个故事,他就好像再次听到了外公的声音。

    穆舒兰的反应比孙涛涛更大。

    明知道这只是一个故事,但从小动物们问大树为什么会枯萎起,她的眼眶就忍不住泛红。

    这段时间,她一直都很后悔。

    从她考上大学之后,她就很少回家了,这十来年里,她见过父亲的机会屈指可数。

    因为她总想着,还有机会,还有时间。

    当死亡骤然逼近父亲,她才惊觉时光的残酷。

    她和故事里的小动物何其相似。

    但这个故事,前面所有的内容都是铺垫。

    真正重要的,是大树安慰小动物时说的那些话。

    在听到那些话时,她依旧难过,却感到了几分心灵上的慰藉。

    姚容依旧和刚才一样,温和地看着江泛月。

    经历过姚良材的事情后,江泛月已经积攒够了面对困难的勇气,但她始终缺少重新迈出第一步的动力。

    现在,为了安慰她的朋友,不需要任何人督促,不需要任何人从身后推她一把,她主动站了出来,实现了对自我的一次突破。

    显然,她完成得非常好。

    “月月姐姐,这个故事真的是你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写完的吗?”孙涛涛发出惊叹声。

    “对的,时间比较仓促,可能写得不是很好。”江泛月有些紧张。

    “不,写得非常好。就连我一个成年人都被打动了。”穆舒兰背过身擦了擦眼泪,不吝夸奖,“这个水平,都可以拿去投稿了。”

    孙涛涛童言童语:“没错,我感觉比童话书上的很多故事都要好,那个大树爷爷,就让我想到了外公。我以后一定要好好吃饭,身体强壮,这样就不会打扰外公休息,让他担心了。”

    穆舒兰愕然,朝姚容苦笑:“我还没有两个孩子看得通透。”

    孙涛涛看着江泛月的眼神越发崇拜了,摇着她的手问道:“月月姐姐,你给这个故事取名了吗?”

    “还没有。这个故事是送给你的,你要不要来取?”

    “那就叫……”

    孙涛涛挠挠脸,用自己仅有的词汇量拼凑组合:“《大树爷爷在冬天离开了》。”

    江泛月点头:“那就叫这个了。我回到家就把这个故事写到本子上,到时送本子给你。”

    孙涛涛示意江泛月弯腰。

    江泛月顺着他的话弯下腰来。

    孙涛涛伸手,用裹得圆滚滚的手臂抱住江泛月,在她耳边道:“月月姐姐,谢谢你给我和妈妈创造了一个童话世界。”

    “为什么说是创造了童话世界?我只是在讲一个故事而已。”

    孙涛涛坚持自己的看法:“就是童话世界。只是不同的童话故事,创造出来的童话世界有大有小,有的比较完整,有的比较粗糙。就像奥特曼,我相信奥特曼一定在的,只不过它和我不是同处于一个时空。”

    他们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姚容也能听到他们的这番交谈。

    她赞同道:“故事写到一定程度,确实有可能衍生成一个真实的世界。”

    就像这个世界,不就是从《九零年代团宠女主》衍生出来的吗。

    江泛月要是一直写,一直写。

    没准真能衍生出一个充满瑰丽、富有想象的童话世界。

    江泛月被他们说得心潮澎湃,感觉写童话故事这件事瞬间被赋予了更为神圣的意义。

    时间已经不早,姚容和江泛月再不启程,天就要黑了。

    穆舒兰和孙涛涛也出来了很长时间,是时候回家了。

    双方挥手告别。

    穆舒兰和孙涛涛走了二十来分钟,远远地,就瞧见涛涛爸站在楼底下眺望。

    “爸爸!”孙涛涛激动地大喊一声。

    涛涛爸大步流星,来到母子两面前,仔细打量两人的神情,发现这一大一小的精神面貌都比中午那会儿要好很多:“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家里快要开饭了。”

    “我们在听月月姐姐讲《大树爷爷在冬天离开了》。”孙涛涛积极道。

    “这是什么故事?”涛涛爸问。

    孙涛涛不急着讲,吃完晚饭,他悄悄溜进了孙外婆的房间:“外婆,我今晚陪你睡吧。”

    孙外婆温声说了句好,往里面挪了挪。

    孙涛涛躺了下来,盖好被子:“外婆,我再给你讲一个睡前故事。”

    他努力回忆江泛月说过的话。

    不过他的记性没有那么好,没办法完全复述出来,只能勉强把故事脉络讲清楚。

    可孙外婆已经很震惊了。

    她下意识想摸摸孙涛涛的头,又怕被孙涛涛发现自己的手掌在颤抖。

    孙涛涛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动作,转过身子,与孙外婆面对面,用自己白白胖胖的手掌摸了摸孙外婆的脸颊。

    “外婆,你也不要难过了。”

    “你过得好,外公就安心。你过得好,外公就一直在默默守护你。”

    ……

    村角。

    夜深了,村子其他人家都熄了灯。

    唯独姚容这一户还在点着煤油灯。

    江泛月坐在桌子前,拿出一本全新的笔记本,握着不容易褪去字迹的圆珠笔,开始一笔一划认真写下大树爷爷的故事。

    有了足够的时间构思,她这回的故事篇幅更长,情节也更饱满。

    足足写了半个多小时,江泛月才在这一页末尾写下“完”的字样。

    合上这本笔记本,犹豫了一会儿,江泛月又拿出另一本笔记本,开始创作有关许愿镜的故事。

    姚容洗完澡,从外面走进来。

    瞧见江泛月还在奋笔疾书,她走到江泛月的身后:“还没写完吗?”

    江泛月头也不抬:“我这是在写另外一个故事。”

    姚容没有打扰她,坐在床头叠衣服。

    等她叠好所有衣服,江泛月也顺利停笔。

    姚容把衣服全部塞进衣柜里:“月月,你还记得我们有过一个约定吗?”

    江泛月抿起唇角:“当然记得。”

    她握着第二个笔记本,递了过去:“妈妈,你来做我的第一个读者吧。”

    姚容坐到江泛月对面,这里的光照最充足,最适合翻看。

    江泛月双手托腮,一边等待着姚容看完,一边慢慢思考着其他事情。

    前段时间,妈妈鼓励过她好几次,让她试着给出版社投稿。

    那时的她对自己的故事不自信,认为妈妈的夸奖都是出于偏爱和鼓励。

    可今天,她的故事确实起到了抚慰人心的作用,涛涛和穆阿姨都在一个劲夸。

    她是不是……

    因为别人长期的否定,而过于低估了自己的才能?

    她是不是……

    可以试着多相信自己一些。

    其实她真的可以把事情做得很好。就像今天一样。

    “这个构思,是你从今天的谈话里得出来的吗?”姚容放下笔记本,感慨道。

    得到江泛月肯定的答案,姚容丝毫没有吝惜夸奖:“月月,你现在意识到,你具有怎样的才能了吗。”

    江泛月的脸瞬间涨红。

    以前她经常要在太阳底下捡垃圾,再加上身体瘦弱,整个人看上去既黑又瘦。

    但这一个多月来,不需要再去烈日下暴晒,吃的东西也丰富起来,江泛月的皮肤养得白皙了一些,身体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瘦得让人心疼。

    她的脸一红,就变得格外明显。

    姚容笑了好一会儿,这才问道:“你想到问题的答案了吗。如果有一天你也遇到了故事里的许愿镜,你会换走这项天赋吗?”

    如果姚容是在中午问这句话,江泛月一定会很迟疑。

    但现在,她已经可以很肯定地回答:“我不会换的,我真的很喜欢,非常喜欢写作。”

    第109章 妈妈我捡垃圾养你啊11

    屋外下起淅沥沥的小雨。

    江泛月伴着雨声和风铃声, 躺在姚容身边,进入睡眠。

    后半夜,她做了一场美梦。

    梦里也出现了一个大树爷爷。

    只是这个大树爷爷, 与冬不太一样。

    这个大树爷爷不粗壮, 不高大,只给她一个人遮风避雨。

    只是相同的是,这个大树爷爷也和冬一样离开了。

    那个夜晚,她觉得天都要塌了。

    大树爷爷为她拂去眼泪。

    只是无论怎么擦,她的眼泪都止不住。

    “我离开之后, 不只留下悲伤。死亡并没有带走一切,你和那些珍贵的回忆一起被留了下来。”(注)

    大树爷爷与她面朝东方坐着,拍了拍她的头。

    “睡吧,孩子。”

    她不想睡,可是她刚刚真的哭得太累了。

    半睡半醒之间,太阳从地面线的尽头缓缓爬起, 天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她瞬间精神起来, 指着东边,想告诉大树爷爷天亮了, 可当她转过头去,却发现大树爷爷不在了。

    它撑了那么久, 那么久, 只为了撑到朝阳初升再离她而去,只为了让她不必恐惧黑夜。

    ……

    晨曦从没有合拢的窗缝钻进来, 洒在江泛月脸上。

    她从梦中醒来。

    抬手摸了摸脸庞, 真的摸到了黏糊糊的泪水。

    这个大树爷爷……

    是外公吗?

    是外公回来看她了吗?

    江泛月在被窝里穿好毛衣, 这才钻出被窝,开始套棉衣。

    她拉开门, 走去厨房。

    锅里有姚容烧好的热水,江泛月接了一点,擦洗自己的脸庞。

    她重新拧干毛巾,低下头,看着自己在水面的倒影,微微一笑。

    爱她的人,即使是在梦里,也还是在爱着她。

    江泛月挂好毛巾,目光在厨房里转了一圈,就看到了两个水煮蛋。

    水煮蛋下还压着一张纸。

    [我去市里进货,记得吃早餐。——爱你的妈妈]

    后面还画了个小爱心。

    姚容现在已经坐上了去市里的公共汽车。

    这个点还早,车上客人不算多。

    姚容坐在最前排,与售票员随意攀谈着。

    在听说售票员妈妈的风湿很严重后,姚容还给了两个几乎不怎么花钱的偏方,让售票员回去后给她妈试一试,看看效果怎么样。

    反正也便宜,售票员笑得眯起眼,表示自己下班就马上去找这些草药。

    到了市汽车站,售票员已经一口一个大妹子称呼姚容,语气那叫一个亲热。

    姚容笑了笑,也换了个更亲热的称呼:“姐,你们每天在市里和镇上来回,是不是可以帮人捎带东西啊?”

    “可以啊,不少人都找我们捎带。咋了,你也要捎带吗。”

    “是啊,这不是天冷了,懒得一直跑市里吗。”

    与售票员这边沟通好,姚容才去了木材市场。

    一段时间不来,木材市场的生意还是那么萧条。

    赵棕依旧坐在他的专属躺椅上。

    只不过不同于以往几次懒洋洋的模样,他今天坐得格外笔直。

    因为他爸正站在他面前。

    前段时间他爸的腰扭了,他被赶来看店。只是店里生意一般,每次没有客人来的时候,他就喜欢偷个懒打个瞌睡。

    但天地良心,有客人来的时候他还是很热情很积极招待的。

    只是他爸今天来店里突击检查,没看到他的热情,只抓到了他的摸鱼,于是把他狠狠训了一顿,还扬言要扣他的工资。

    赵棕摆烂:“扣吧扣吧,反正也没几块钱。”

    赵老爷子就看不得他这样:“一个大男人,天天游手好闲的,让你学点手艺也学不会,嫌要吃苦。”

    “哎,你这就误会我了。”赵棕抬头,“我不是吃不了苦,我是还没找到努力的方向。做木工适合你,不适合我,但你非逼我学这个。”

    赵老爷子气呼呼地:“你学了手艺,下半辈子守着这家店就能衣食无忧。我不都是为了你好。”

    赵棕撇撇嘴,小声嘀咕:“就现在木材市场的流量,生意能不能做下去还真说不定。”

    还好赵老爷子没听到他说了些什么,不然估计得当场抄起棍子来顿打。店里别的不多,适合当棍子的工具是真的多。

    不过就算没听清,赵老爷子也知道自家儿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作势要去抄东西。

    赵棕见势不妙,长腿一迈,从赵老爷子身边钻了过去,冒头往店外跑,险些与迎面走进来的姚容撞到了一起。

    姚容身体灵活,脚步往侧边一转,轻巧避开了。

    赵棕连忙刹住车。

    “你!”

    赵老爷子怒气冲冲地瞪着赵棕。

    他刚刚是吓唬赵棕的,这下子是真的想揍儿子了,咋咋呼呼的,好不容易来个客人,还险些把客人撞到了。

    赵棕蹭了蹭鼻子,满脸尴尬,跟姚容打招呼:“姐,好久不见。来来来,进来坐,我给你倒杯水。要喝茶吗?”

    姚容笑了笑,装作没看到父子两的神情:“来杯热水就好。”

    赵棕把热水递给她,姚容捧着暖手,跟赵棕说起送货的事情:“我想让你把木料送到市汽车站,到时让车子帮捎带到济香镇,我再再去镇汽车站拿。木料我会一次拿四包,相关费用也由我这边包了,你看行吗。”

    说到正事,赵棕脸上神情严肃了很多:“这个没问题。我家里有运货的小三轮,到时我开着三轮到市汽车站就行了。”

    赵老爷子瞧见他这个模样,心中满意:这还差不多。

    不过赵棕的神情没持续多久,很快又搓着手,好奇道:“姐,你现在居然要一次拿四包木料了。单凭济香镇,吃得下那么多玩具吗。”

    都是一个市的,对济香镇这个贫困镇,赵棕还是有所了解的。

    赵老爷子听到这话,顿时觉得自己夸早了。一般做生意,都是要祝客人生意兴隆才对,有这么跟客人说话的吗。

    “吃不下,所以我打算在市里找些店寄卖,看看这些玩具在市里的受欢迎程度。”姚容这才说出此行的真正目的。

    她觉得,赵棕要是个聪明人,应该会对这个生意感兴趣。

    果然,赵棕眸光大亮,一把将他家老爷子挤走,坐到了姚容对面,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兴趣:“姐,你能详细说说不?”

    姚容莞尔,认真给赵棕介绍。

    其实说白了,就是找一些文具店,把她做的玩具寄卖在那里。

    店家可以把价格定高一些,要是卖出玩具,她能分到这个玩具的原价,多出来的价钱是店家那边的利润。

    要是玩具卖不出去,店家再把玩具直接退回给她。

    对店家来说,他只需要提供一个场地,不用承担任何经济损失。

    对姚容来说,她平白多了一个售货渠道,还不用负担任何场地费用和人工费用。

    当然,大店肯定还看不上她的玩具。

    姚容瞄准的就是小店。

    这个计划一目了然,赵棕也能看出其中的玄机。他几乎是立刻就想从姚容那进点货,放在自家店里售卖,但话到嘴边,赵棕就咽了回去,谨慎道:“姐,你打算什么时候做这件事情?”

    姚容对他的反应很满意。

    聪明之余不失谨慎,能立马察觉到计划的利弊,又不至于被眼前的利益冲昏头脑。

    “再过段时间吧。既然要放在其它店里卖,肯定得把玩具数量提上来,我之前做的玩具基本都卖光了,这段时间多做一些。”

    赵棕开始套近乎:“姐,你以前没怎么来过市里吧。”

    姚容:“确实很少来。”

    “我就不一样了,我从小就生活在市里,哪家卖的东西厚道,哪家容易缺斤少两,我都一清二楚。”

    先自夸一番,赵棕才露出自己的狐狸尾巴。

    “如果姐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跑跑腿。”

    姚容面露难色,摆手拒绝,说不能麻烦赵棕。

    赵棕一个劲道:“不麻烦不麻烦。我就是想帮个忙,我爸知道的,我这人最仗义最热情了。”

    赵老爷子牙都酸了。

    还仗义热情。

    “这……这怎么好意思呢?还是不行,不能麻烦你。”

    赵棕拍着胸口,上赶着帮忙:“行了姐,你别客气了,我们就这么说定了。”

    “那……那行吧。”

    得到姚容肯定的答复,赵棕这才乐呵道:“既然要帮忙,我肯定得好好了解一下姐你做的玩具。你平时都在哪里摆摊啊,下次你摆摊的时候,我能不能去看看你卖的那些玩具?”

    哎哟喂,兜了一圈,总算是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是看玩具了。

    他是真的很想赚大钱。

    但他不鲁莽。

    他之前买来送给侄子的积木确实十分精致,所以他要去摊子确定,那个积木是例外,还是一种常态。

    如果是例外,他依旧会帮忙,但是他不会想着合作。

    但如果是常态……

    他一定会死皮赖脸跟这位大姐混的。

    生意要做大做强,这位大姐总需要些帮手的对吧。

    姚容是心满意足离开的。

    今天她的目的全部达成。

    赵棕也是心满意足送走姚容的。

    天见可怜,他终于见到了暴富的可能性。

    赵老爷子看着赵棕那模样,好奇道:“那个客人做的是玩具生意?你送给你侄子那个玩具,就是她做的?”

    “对。”赵棕转过身去,下巴枕在胳膊上,“爸,你觉得这门生意能做下去吗?”

    赵老爷子倒是没骂赵棕,仔细琢磨一番,说:“我看行。只不过能做多大,就不清楚了。”

    “那就好,我一定要在姚姐面前好好表现。”

    刚刚双方已经互通过姓名,赵棕立马就把称呼改成更亲切的“姚姐”。

    赵老爷子笑了笑,高深莫测道:“放心吧。”

    他儿子的表现,应该已经让对方满意了。

    赵老爷子人老成精,一开始没看出来,到现在也琢磨出了点味儿。

    就像他儿子想好好考察对方的生意一样,对方要找个信得过的合作伙伴,当然也要多加考验和试探。

    第110章 妈妈我捡垃圾养你啊12

    姚容离开木材市场后, 没有马上回家,而是直奔附近的报刊亭,在那儿买了瓶水, 顺势与报刊亭的工作人员攀谈起来。

    在工作人员的推荐下, 她买了几份报纸,又买了一些邮票和信封。

    回到家里,江泛月正在埋头写东西。

    姚容没有打扰她,自己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翻看报纸,大致了解每份报纸的定位和板块。

    翻完手里的报纸, 姚容又进了趟屋里,找到孙涛涛借的那几本童话书。

    这年头,不少出版社在出版图书时,书籍最后一页都会附上征稿启示。

    姚容翻看了一遍,果然找到了两家出版社的征稿信息。

    江泛月写累了,抬头一看, 就注意到姚容在誊抄出版社的信息:“妈妈, 你在做什么?”

    姚容维持着原身的写字习惯,字迹十分生涩:“你不是说想赚钱吗, 我在帮你收集出版社的消息。”

    江泛月放下笔,活动手腕:“会不会太早了, 说不定短时间内都用不上。”

    她虽然已经建立了写作信心, 但对于出版这件事,还是十分敬畏, 认为自己眼下的水平差得很远。

    “怎么会用不上。”

    姚容不认同。

    “你忘记涛涛妈妈说的话了吗, 她说《大树爷爷》这个故事已经能拿去投稿了。涛涛妈妈是名牌大学毕业的, 又见多识广,她说的话肯定没错。”

    “再说了, 只是试一试。要是能成功了,肯定是很高兴,要是不成功,我们就继续努力。反正浪费的只是几毛钱邮票。”

    江泛月一想也是。

    总不能连试都没试,就打退堂鼓。

    她凑到了姚容身边,与姚容一块儿挑选起出版社来。

    两人挑了好久,挑中了属于本市的常晋出版社。

    常晋出版社是本省最大的出版社,除了图书杂志外,也会刊印报纸。

    它所制作的《安省周报》,是本省销量最大的报纸。

    而《安省周报》里,恰好有一个栏目是关于亲情的。

    作为本省人,江泛月肯定希望自己的文章能够登上本省的报纸,让更多家乡人看见。

    巧合的是,在原剧情里,江泛月走投无路时,正是给这家出版社寄了信和书稿。只可惜,那时的她,没来得及得到出版社的答复就病故了。

    现在挑中这家出版社,也算是把这段缘分重新续上。

    “那就这家了?”姚容问。

    江泛月点头:“我按照征稿要求再重新抄写和修改一遍故事。”

    几天后,江泛月把投稿信件投递到邮箱里,和姚容一块儿在老地方摆摊。

    赵棕蹲在摊子前,左看看,右摸摸,满是稀罕。

    姚容正在接待其他客人,暂时抽不出时间招呼赵棕,赵棕抱着小板凳坐到江泛月身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

    “月月,吃点儿?”

    江泛月看出他是想问自己一些问题,这个巧克力就类似于贿赂般,拉进两人的关系 ,于是抿唇一笑,接了过来:“谢谢赵叔叔,赵叔叔有什么想了解的,直接问我就好。”

    赵棕咳了咳,没想到会被一个小女孩看穿了心思。

    不过江泛月这么说,确实正中赵棕下怀。

    他开始询问起各种细节。

    江泛月回答得很细致,偶尔还会补充一些赵棕没有提问到的点。

    “你也会做玩具吗?”赵棕问。

    “我只是帮打个下手,不太会做。”

    “你妈妈不教你学木工吗?”赵棕稀罕道。

    这年头,家里有手艺的人都很讲究子承父业。

    就像他爸,始终念念不忘让他去学木工,奈何他在这方面实在是块朽木,连他爸这种沉浸几十年的老木工都雕不好。

    江泛月的笑容透着自豪:“我一开始也有点想学,以后帮她打下手,但她让我选择自己真正热爱的事情去学,不必在这件事情上消磨时间。”

    赵棕:“……”

    赵棕险些酸成一只柠檬精。

    他爸怎么就没那么开明呢。

    “不过你年纪这么小,你有热爱的事情了吗?”

    江泛月小鸡啄米般点头:“有了。”

    赵棕有被小孩子卷到:“我还没有。”

    江泛月拍拍他的胳膊以示安慰:“我看得出来,赵叔叔喜欢做一些有挑战性的事情,而且很擅长交际。你现在只是暂时没有找准一个努力的方向。”

    等姚容送走客人,扭头看过来时,就听到赵棕抓着江泛月的胳膊直呼遇到了知音。

    姚容:“……”

    赵棕注意到姚容的眼神,连忙松开江泛月的胳膊,重新摆出一副正经严肃的模样:“姚姐,你忙完了?”

    “忙完了。月月刚刚把基本的情况都跟你介绍好了,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这几天里,赵棕认真询问过赵老爷子,从赵老爷子那儿得到了不少意见。

    他针对一些可能引发矛盾的问题,提前与姚容做了细致的沟通。

    双方达成一致意见后,赵棕才道:“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是关于商标和品牌名字的。”

    要是姚容自己摆摊做小生意,那注不注册商标和名牌名字都没问题。

    可要想扩大生产,把玩具生意打造成一个品牌生意,就一定需要落实各种正规流程,让回头客以后都认准了这个品牌来购买。

    赵棕担心姚容不知道其中的重要性,正想着详细解释一番,姚容从口袋里摸出一页纸,展开之后,上面画着一个圆形图标。

    里面是一只长鼻子的小象。

    “这是我设计好的图标。你看看怎么样。”

    赵棕和江泛月纷纷探头,面露惊讶之色。

    赵棕惊讶,是因为他没想到姚容考虑得那么全面。

    江泛月惊讶,则是因为她猜到了姚容用小象形象作为商标的用意。

    “至于品牌名字,就叫童话世界,怎么样?”

    赵棕愣了愣,嘴里重复两遍品牌名字,竖起大拇指:“这个名字够形象的。”

    玩具应有尽有的世界,可不就是童话世界吗。

    “我已经备好了六十份玩具。这几天就拜托你把它们寄卖出去,我这边就负责注册商标和招人扩大生产,你看行吗?”

    秋风呼啸,气温冰凉,赵棕却激动得脸都红了。

    他清楚意识到,自己要等的那个机会,真的来了。

    这样一个既有专业能力,又有管理经营能力,走一步还能看三步的大佬,居然被他抱到了大腿。

    天啊,他赵棕,终于要出息了!

    所以这个时候,怎么能说不行,他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把一切都做到能力范围内的最好。

    赵棕雄赳赳气昂昂地离开了。

    不得不说,他的性子虽然有些咋咋呼呼,但是脑子真的灵光。

    对玩具需求最大的群体,一定是孩子。

    赵棕带着玩具,去了市里几所小学。

    他原本是想跟便利店合作的。

    小学生经常会在放学后来便利店买些小零食,到时要是看中了玩具,说不定会掏自己的零花钱买下来。

    但站在便利店前观察许久,赵棕还是放弃了。

    便利店太小,卖的都是些几毛钱的东西,上一块钱的都很少,就算他能说服老板同意寄卖,也不可能一次性寄卖太多。

    这样一来,玩具就太分散了,很不利于后续的管理。

    而且小学生的零花钱才多少啊。

    做玩具生意,真正要瞄准的压根不是小学生的零花钱,而是大人口袋里的钱。

    想到这点,赵棕眼珠子转了转,开着他的三轮车到了市里有名的幼儿园,直奔幼儿园不远处的一家超市。

    半个小时后,老板和赵棕一块儿往里搬玩具。

    三轮车瞬间空了一半。

    而剩下一半玩具,赵棕没有再送去其它幼儿园,而是送到了一家书店和一家咖啡店。

    作为父母,周末的时候带孩子逛逛书店,看到了有款式新颖的玩具,顺手买一件送给孩子,很正常吧。

    这年头喜欢去咖啡店的,都是些生活比较小资人群,而这些人群基本都已经成家,看到了有款式新颖的玩具,顺手买一件送给孩子,甚至顺手买一件送给自己,也属于正常操作。

    当然,这只是赵棕的一点浅薄想法,最后玩具不一定能卖出去。

    但没关系。

    这些尝试不会造成任何损失。

    而他通过这些尝试,可以慢慢定位消费群体,到以后对玩具进行更精准地投放了。

    与此同时,姚容来到了商标局。

    常晋市鼓励创业,所以相关流程一路开了绿灯,只耽误了一些时间,姚容就完成了商标注册。

    她回到村子,提着自己买的糕点前往村长家。

    村长一家人全都围坐在炭盆边烤火。

    “老大,老大媳妇,你们找到零工了吗?”村长问自家大儿子。

    眼下地里的活干完了,距离过年还有段时间,蕊蕊爸妈肯定不能一直待在家里,而是要去镇上找些零工。

    蕊蕊爸说:“这年头零工不太好找,我打算明天去市里问问。”

    村长老婆叹了口气:“要是你们没留在村里……”

    蕊蕊妈摇头:“妈,你说的什么话。我们住在村里,赚得是少了些,但也没小叔子他们辛苦。”

    要不是日子艰难,谁乐意背井离乡在外打拼。

    像老三和老三媳妇,生了苗苗后,就把苗苗送回了老家,过年都舍不得买车票回家和孩子团聚。

    村长老婆摇头,脸上露出些愁苦之色:“咱们这地方,什么时候才能脱贫啊。”

    村长没说话,只一味抽着自制土烟。

    比贫穷更可怕的,是贫穷正在进行代际传递。

    他们那辈子是穷过来的,他们的孩子这辈子也是穷过来的,他们的孙辈……

    也很难隔绝掉贫穷的命运。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敲门声。

    瞧见姚容来了,蕊蕊妈起身,要把位置让给她:“你坐,我去给你倒碗水。”

    姚容把手里的糕点递给村长老婆,看向村长,开门见山道:“叔,我想请你帮个忙。”

    商标都注册了,那小作坊可以开起来了。

    姚容打算租用村里的废旧仓库,到时就把小作坊开在那里。

    而员工,就直接从村里招。

    村里不少老人都会做木工,也许做得没有专业人士那么好,但一些简单的都能上手。

    到时招聘来的员工负责加工部件,她负责设计玩具图纸和最后的组装。

    工钱不固定,按件收费。

    讲究的是多劳多得。

    听到姚容的话,村长、蕊蕊爸等人都惊了。

    还是村长最先回过神。

    “你真打算招村里人干活?”

    “村里基本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眼睛花了,身体也不太好了,这会不会耽误了你的事情。”

    他这话儿,真就完全是在为姚容考虑,没有掺杂别的私心。

    姚容点头,笑道:“我都想好了。我倒不担心各位叔伯婶婶们干不了活,我担心的是他们太能干了,为了多做一些零件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根据她的预估,只要勤快一些,一天下来,员工基本能赚个一块五。

    一个月就是四十五块钱。

    要知道济香中学的老师,一个月工资才九十块。

    村长笑了笑,高兴得连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你要是愿意在村里开工厂,还愿意招村里人干活,别的事情我都帮你办得妥妥的。”

    姚容连忙向村长表示感谢。

    “至于仓库租金……”村长斟酌。

    “您别给我优惠,该多少就多少。”姚容不缺这笔钱,而且最重要的是,“这笔收入虽然不多,但可以拿来给村里修修路、搞搞建设什么的。”

    有些事情,看不见,可以置之不理。

    既然看见了,也有这个能力,姚容就不会袖手旁观。

    她说了要给月月打造一个童话世界。

    这个童话世界,自然也包括了月月所生活的地方。

    村长对村里人熟记于心,很快就给姚容报了个会木工的人员名单。

    不多不少,正好四个。

    和姚容想招的人数一样。

    蕊蕊妈坐在旁边,和蕊蕊爸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可惜。

    要是他们学了木工,能进小作坊帮忙,就不需要去外面打零工了。

    但不会就是不会。

    以他们的性子,也做不出求姚容开个后门的事情。

    就在这对夫妻都心生放弃时,姚容却扭头看了过来,问蕊蕊爸信不信她。

    “要是你信我,你就去报考货车驾照。到时来给我送货。”

    蕊蕊爸愣住了,下意识琢磨起姚容的这个提议。

    半晌,他点头道:“好,那我后面不去打零工了,我去报考驾照。”

    这不仅仅是出于对姚容的信任。

    不管怎样,东西学到手就是自己的。

    蕊蕊妈也没有被姚容拉下。

    姚容想请她来打扫仓库、打包玩具,还有每天中午给几个员工做一顿饭。

    “现在工厂人少,所以你要做的事情比较多,等后面工厂人多了起来,你就只需要专门负责采购,你看行不。”

    蕊蕊妈激动道:“行啊,这可太行了。”

    村子并不大,姚容前脚刚离开村长家,后脚消息传遍了整个村子。

    不少人都跑去村长家,或者跑来姚容家,一个劲问这是不是真的。

    在反复确认过后,不少人都扼腕,恨自己以前没好好学木工。

    不过姚容跟他们保证了,以后要是生意更好了,肯定会扩招的。

    “村里人都帮了我母女两很多,招谁都犯难,倒不如就按照谁有能力招谁,这样大家心里也服气,你们说是吧。”

    姚容这话十分敞亮,让人挑不出错处。

    说实话,一开始看到姚容的生意那么红火,还有一些人心里不平衡,犯了红眼病。

    但这会儿见姚容发达了,还记得拉一把村里人,那些有红眼病的人也都消停了,生怕自己说的牢骚话被姚容听到,以后姚容再招人时不会选到他家。

    总之,在村长的帮助下,姚容很快就办理好了手续,租到了仓库的使用权。

    为了能马上开工,四个员工和蕊蕊爸妈都跑去帮忙打扫仓库了。

    姚容则给赵棕打了通电话,拜托赵棕帮她采购工具、木料和一些原材料,到时让公共汽车捎带到镇子给她。

    “钱先记着,下次见面我再跟你结算。”

    电话那头,赵棕乐呵:“这可是大生意,我爸得高兴死。”

    三个小时后,姚容拿到了全部东西。

    她开着借来的三轮车,来来回回跑了几趟,才把开工厂要用到的东西运完。

    村里难得这么热闹,不少老人带着小孩过来凑热闹,最后都撸着袖子加入了帮忙的队列。

    一时间,这个暮气沉沉的村子,好像被只有六个员工的小作坊注入了生机般,重新活了起来。

    江泛月带着姚蕊蕊和姚苗苗坐在田埂上,远远眺望着这一幕。

    “月月姐姐,为什么大家这么高兴啊?”姚苗苗好奇道。

    明明开作坊这件事情与绝大多数人都是无关的。

    “因为,他们看到了希望啊。”江泛月弯着眼眸,笑道。

    她懂这种感觉。

    当她第一次和妈妈去摆摊,赚到了两百五十六块钱的时候,她就是这样的表现。

    两百五十六块钱并不能让一个家庭的生活变好。

    如果是每个赶集日都有两百五十六块钱呢?

    日子就开始有了盼头。

    姚苗苗不太能理解这背后的含义,她在原地呆呆坐了好一会儿,突然扭头跟姚蕊蕊咬耳朵:“要是容姨又招人了,我爸爸和妈妈是不是就不用再去外面打工了?”

    姚蕊蕊说:“应该是吧。”

    姚苗苗双手合十,学着江泛月告诉过她的故事,嘴里反复念叨:“许愿镜啊许愿镜,我想用我这辈子的零食和玩具,换容姨的工厂越做越大。”

    仓库还没收拾好,江泛月就先迎来了一场送别。

    她的第一个好朋友孙涛涛,要和爸爸妈妈回帝都了。

    得知这个消息,姚容特意抽了时间,陪着江泛月去火车站送孙涛涛一家人。

    孙涛涛拽着江泛月的手,眼眶泛红,小脸上写满不舍:“月月姐姐一定不可以忘了我。”

    “我会的。你也不要忘了我。”

    江泛月没有哭,她笑着把离别礼物——写着《大树爷爷在冬天离开了》的笔记本,塞到了孙涛涛手里。

    孙涛涛翻开一看,眼眶里还挂着泪珠,嘴角已经扬了起来:“我回去后就要把这个故事分享给幼儿园里的小朋友们,让他们都羡慕我。”

    江泛月又跟他说了投稿的事情。

    孙涛涛小小哇了一声:“那我要买好多好多份报纸,到时给幼儿园的小朋友和老师都送一份。”

    姚容笑:“你有那么多零花钱吗?”

    孙涛涛灵机一动:“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不买玩具和童话书,把钱省下来就有了。”

    穆舒兰上前搂住孙涛涛,递出去一封信:“月月,这是阿姨家的地址和电话,以后我们两家要多联系,我每年过年都会带涛涛回来找你玩的。”

    她已经失去了一个最重要的人,不能再重蹈覆辙,觉得母亲还有很多时间。

    江泛月郑重收好:“我以后会经常给涛涛写信的。”

    穆舒兰笑了笑,又说:“涛涛那些故事书太沉了,我们不打算带回去,他的表哥又不喜欢看,要是方便的话,你能不能和你妈妈去一趟他外婆家,拿走那些故事书。”

    江泛月愣了愣,下意识抬头,撞进穆舒兰温和含笑的眼眸。

    “谢谢穆阿姨。”她小声道。

    “谢什么。”穆舒兰摸了摸江泛月柔软的头发,在心里感慨,她儿子虽然听话,但果然还是女儿更加香香软软。

    火车进站了,不少乘客都提起行李往车上挤,孙涛涛一家也要动身了。

    孙涛涛被他爸妈牵着上了火车。

    鸣笛声响,火车缓慢远去。

    孙涛涛趴在窗口上,突然朝着依旧在目送他的江泛月高声喊道:

    “月月姐姐,你一定要坚持创造童话世界啊!”

    风呛入他的喉咙,他不知道江泛月有没有听到他说的话。

    很快,他的眼眸就弯了起来,宛若映着一汪清澈的泉水。

    他看到,站在原地的江泛月将手臂高举过头顶,手肘屈起,做了个类似于点头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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