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守护灵 (完)

    推进天师和鬼怪和平相处一事, 千头万绪。

    但头一个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如何约束鬼怪,让它们任何时候都能保持清醒, 不会一受到刺激就陷入毫无理智的状态。

    谢逸年擅阵法, 湛冰云擅炼器,班希擅制符。

    三人各自擅长的领域,已经将天师界的几种辅助手段都囊括在内。

    他们经过几次讨论,一致认为,想要解决上述问题, 最好的手段是阵法。

    现有的阵法不足以完成这个目的,必须要进行自创。

    湛冰云抽了口气:“一上来就玩那么大吗?”

    班希摊手,无奈道:“没办法,这个问题不解决,后续就没办法开展。”

    谢逸年扬了扬眉,踌躇满志:“给我一些时间。”

    湛冰云笑了笑:“没事, 我们等得起。而且我和班希的能力也有所欠缺, 正好趁着现在有空,多学习一二。”

    天师盟总部最不缺各种道法典籍, 谢逸年在天师盟的权限很高,湛冰云和班希有盟主帮开后门, 三人能接触到的道法典籍的保密程度都很高。

    其中很多道法典籍都是他们没有看过的。

    三人除了上党课外, 其余空闲时间都花在了学习上。

    盟主得知此事后,满意点头:“不骄不躁, 很不错。”

    要是三人急吼吼开展计划, 盟主才会失望。

    谢逸年的学习劲头足, 这当然是好事,但他学习忙碌到, 每次和姚容通电话,刚聊了几句就说自己有事挂了。

    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姚容敏锐察觉到了谢逸年忙碌之下的逃避。

    姚容垂下眼眸,指尖轻敲扶手:这种情况,好像是在迁坟一事后才出现的。

    逃避不能解决问题,谢逸年可以不见姚容,却阻拦不了姚容来见他。

    当谢逸年走出天师盟总部大楼,看到站在大门外的姚容时,微微一愣,才小跑到姚容面前:“妈,你怎么过来了?”

    埋头忙碌几个月,再加上苦夏,谢逸年比前段时间要清瘦一些,姚容说:“我来看看你。”

    谢逸年心中泛起愧疚,展开修长的双臂,刻意耍宝道:“怎么样,瘦下去后我的脸庞轮廓更分明了,是不是比以前要帅不少?”

    姚容弯眸,越过谢逸年看向谢逸年身后:“我们走吧,再在这里站下去,你们盟主得哭了。”

    匆匆赶来的天师盟盟主微笑,只当没听见姚容的挖苦。

    谢逸年带着姚容去了他住的地方。

    天师盟给每个来上党课的人都安排了住处。公寓就在总部后面,班希他们都是一室一厅,谢逸年待遇高,分到了三室两厅。

    姚容在屋里转悠了一圈:“天师盟真是大手笔。”

    谢逸年:“我也这么觉得。”

    其实能被邀请来总部上党课的天师,就算再年轻,手里也不会缺钱。但天师盟摆出这样的态度,实在让人心里舒坦。

    稍晚一些,班希和湛冰云提着从餐厅打包的餐盒过来了。

    他们是来见姚容,顺便和谢逸年一起吃饭的。

    一进门,班希就热情地喊起了“姚姨”。

    湛冰云比较矜持,但眼里同样透着好奇。

    姚容对班希和湛冰云的观感都很好,将提前准备好的见面礼送给他们。

    等到湛冰云和班希提着垃圾离开,外面已彻底黑了。

    谢逸年去洗了个澡,穿着睡衣坐在书桌前看书,效率却不太高。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谢逸年连忙过去开门。

    姚容将温好的牛奶递给谢逸年,问:“看到有光从门缝里泻出来,都这么晚了,还不睡吗?”

    谢逸年一口气喝完了牛奶:“想再看会儿书。”

    “看得进去吗?”

    谢逸年一懵:“啊?”

    姚容接过他手里的空杯子,转身去阳台:“我们来聊聊吧。”

    盛夏的夜晚,嘈杂又闷热。

    阳台窗户半开,空调冷气从客厅逸散出来,与夜风撞在一起,彼此消融。

    谢逸年忐忑地站在姚容身边,双手抓着栏杆,头微微低垂着,透出一种做错事被抓住的心虚,又有一种害怕面对结果的可怜。

    姚容不免好笑:“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谢逸年摇头又点头。

    “这是什么意思?”姚容追问。

    谢逸年赌气:“你不是猜到了吗!”

    他妈那么聪明的人,要不是猜到了他在担忧什么,怎么可能特意跑这一趟。

    姚容:“我猜到了和你主动告诉我,是两回事。”

    谢逸年轻轻别开脸,皎皎月色落在他的半张侧脸上:“鬼怪消除执念后,就可以去投胎转世了。对吧。”

    “是。”

    谢逸年的唇角紧紧抿起:“我不能阻止你去投胎,又不能口是心非,明明不乐意,还要送你走。”

    姚容问:“如果我决定去投胎呢?”

    谢逸年的表情都快哭了,脸气鼓鼓的,语气却还强撑镇定:“那就去呗,我当然尊重你的选择。”

    “如果我不想去投胎呢?”

    谢逸年心底的委屈一下子就刹不住了,他匆匆转身背对姚容,又气又恼:“妈,你不要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我距离成为鬼仙只差一步,得多想不开才去投胎啊。”姚容轻叹一声,开口道,“你说,是当个轮回转世的普通人好,还是继续修炼更好?”

    谢逸年猛地回头,嘴险些咧到了后脑勺:“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他妈完成执念后滞留人间,和普通鬼怪完成执念后滞留人间能是一回事吗!

    哎呀,是他想岔了。

    害自己白白难受了好几个月。

    姚容食指拇指相碰,狠狠弹谢逸年的脑门:“就你这脾气,要是我跟你说我去投胎,你是不是得气得不想跟我说话了。”

    谢逸年得到了满意的答案,眼里都是笑意,也不介意他妈批评他两句。

    确实是他理亏嘛。

    “妈,你要是还生气,就多弹我几下。”谢逸年将脸凑过去,让姚容弹得更顺手些。

    姚容放轻力度,又弹了他两下,谢逸年这才心满意足:“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不能再生我气了啊。”

    姚容:“……”

    这也叫打,这也叫骂?

    系统在旁边起哄:【看来还是你以前打得少了,骂得少了!】

    姚容将系统丢到一边,声音也放缓下来:“再说了,你还没有做到你想做的事情,也没有成为天师界第一人,我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我会留下来,好好见证你取得的每一个成就。”

    解开谢逸年的心结,姚容没有多待就离开了,谢逸年整理好心情,重新投入到学习中。

    单单是翻看完盟里所有与阵法相关的书,谢逸年就用了一年时间。

    他对此尤不满足,把谢家的阵法藏书也看完了,又厚着脸皮去一道观、丹华观、唐家、周家、陆家、姬家等与他交好的地方借阅书籍。

    春去秋来,时间在一本又一本书册间流转,谢逸年合上手中书籍,开始漫长闭关,许久都没有出现在人前。

    湛冰云和班希同样如此。

    天师界很长时间都没有流传过他们的事迹。

    直到这天,天师盟发布一则通知,宣称谢逸年成功创造出一种阵法,可以用来约束鬼怪。

    所有中了这个阵法的鬼怪,都不能主动出手杀人,否则会受到阵法反噬。

    基于这种阵法,天师盟决定成立相关项目,推进天师和鬼怪的和平共处。

    而项目的发起人兼负责人,正是谢逸年、湛冰云、班希。

    这个消息一出来,顿时引发极大的讨论。

    有人对项目本身表示质疑;

    也有人跃跃欲试,想要参与到这个项目里。

    还有些人支持项目,但认为谢逸年他们太年轻了,难以任事,项目负责人的位置理应交给更老成持重的人来坐。

    会议室里,听到最后这番言论,谢逸年轻轻拊掌,微笑着表示赞同:“这位长老言之有理。”

    不等这位长老高兴,谢逸年又道:“我虽然研制出了阵法,但也只是解决了项目的第一个难题。后续真正难的地方在于,如何统一管理鬼怪。”

    “身为项目负责人,是需要与鬼怪那边进行对接的。”

    “要是有哪位长老认为自己能比我们三人胜任这个职务,随时都可以站出来,我们三人一定会退位让贤。”

    这位长老的脸憋得涨红,却再也说不出一句反对的话。

    盟主轻轻抿了口茶:想在这个时候摘谢逸年的桃子,分明是老寿星上吊,活腻了。

    放下茶杯,盟主出声:“这个项目牵涉到的人事非常庞大,单靠逸年他们三个人是忙不过来的。你们这些做长辈的要是有心,就去给他们三个打下手。要是拉不下这张老脸,也别想着拖后腿,不然就别怪我不给你们面子。”

    谢奈第一个道:“我们谢家会全力配合。”

    一道观、丹华观、陆家等也都纷纷表态。

    一些人见状,也都把自己那点儿小心思放回了肚子里。

    会议结束后,项目开放了报名,邀请所有感兴趣的天师参与其中。

    这个项目一旦成功,就是天师界最大的盛事,所以报名的人非常多。

    谢逸年三人审核了很久,才从那一堆报名的人选里,选出合适的人参与到项目中来。

    有了足够的人手,还有天师盟和国家在背后支持,鬼怪身份芯片、鬼怪专属app陆续研制完成,项目进度一日千里。

    五年后,天师盟鬼怪办事处成立。

    谢逸年任办事处主任,湛冰云和班希任副主任。

    在天师盟盟主与鬼王姚容的支持下,天师和鬼怪握手言和的时代,正式拉开帷幕。

    但是,办事处的存在,对那些从来没害过人的鬼来说是好事,对那些手上沾满血腥的厉鬼来说却是坏事。

    即使有姚容的镇压,依旧有很多厉鬼聚集起来闹事。

    对这些闹事的厉鬼,谢逸年只有一个态度。

    ——杀!

    靠着那些与天师盟握手言和的鬼怪,谢逸年成功找到了很多厉鬼的老巢,将这些厉鬼一个个都挖了出来。

    以杀止伐,以武平乱,照胆剑所过之处,邪祟尽灭。

    他遇到的最艰难的一战,是遭遇了三位鬼护法的围攻。但最终,谢逸年成功解决掉三位鬼护法。

    这个战绩传出去之后,众人都认为,即使谢逸年还年轻,也不该再将谢逸年称作“天师界年轻一辈第一人”了。

    如今的他,已称得上是“天师界第一人”。

    ***

    番外:

    阿阳是一只乡下鬼。

    他是在墓园里醒过来的。

    醒来时已经忘了生前的记忆,心底唯一的想法就是:他要把自己打工攒下来的积蓄交给妹妹,让妹妹能够去上大学。

    可是阿阳不知道具体哪座坟墓是自己的,也不知道自己的妹妹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

    这天,他又在墓园里游荡,一只穿着校服的女鬼叼着棒棒糖,开口叫住了他:“那边新来的,你天天在这里晃悠什么呢?”

    阿阳说:“我在找哪座坟墓是我的。”

    女鬼将棒棒糖嚼得嘎吱响:“你失忆啦?”

    “对啊。”

    女鬼想了想,亮起手腕处的一个手表:“你的身份证明呢?”

    阿阳懵了:“什么身份证明?”

    在好心女鬼的解释下,阿阳才知道,手表就是鬼怪们的身份证明。

    只要鬼怪愿意接受天师盟的统一管理,就能领取这样一个手表。

    坏处是以后不能为非作歹胡乱杀人,不然会被体内的阵法反噬。

    好处就是,只要不违背法律也不违反道德,天师盟可以尽量帮鬼怪完成执念,也可以送鬼怪去投胎。如果有鬼怪暂时不想离开人间,只要有这个手表在,也不用担心被无意路过的天师超度。

    喜欢惹是生非的厉鬼只是少数,大多数鬼还是很爱好和平的,所以在鬼王大人的号令下,很多鬼都去天师盟做了登记。

    “我也想去做登记!”阿阳激动道。

    女鬼拍拍手,热情道:“那我带你去。”

    拉鬼入伙可是能跟天师盟换积分的。

    积分攒得多了,就能和天师盟兑换物资。

    她爸妈虽然经常给她烧香烛纸钱,但鬼怪界物资不丰富,就算有很多冥币,有时候也很难买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阿阳跟着女鬼进了城。

    来到城里后,鬼怪数量明显上升了不少。阿阳注意到,这些光明正大行走的鬼怪,手腕上都佩戴着那种特制手表。

    越靠近天师盟登记处,鬼怪数量就越多。

    而天师盟登记处门口,更是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行了,你去排队吧,一会儿要是工作人员问是哪只鬼推荐你来的,你就报我的身份证号:00016988。记住了啊!”

    阿阳点头,乖乖排在队伍最后面。

    就在这时,阿阳听到前面传来了很大的吵闹声。

    一队天师从旁边蹿了出去,将一只青面獠牙的鬼怪押了下去。

    “大哥,这是咋了啊?”阿阳挠挠头,问排在他前面的壮汉。

    壮汉看了他一眼,说:“乡下来的?”

    见阿阳点头,壮汉才道:“院子门口设有阵法,所有手里沾有人命的厉鬼,在踏入阵法时都会被发现。但总有厉鬼觉得自己不会被认出来,跑来排队作死,这不,又抓到了一只。”

    阿阳恍然,走到院子门口时,阿阳忍不住加快步子。

    直到顺利进入院子里,他才长长舒了口气。

    院子里种满了风信子,正逢花季,风信子悠悠盛开,传来徐徐清香。

    等阿阳从院子排到大厅里,他才发现大厅比他想象的还要大上许多。大厅里至少有二十个窗口,每个窗口前都排了长长的队伍。

    好不容易排到了阿阳,阿阳朝工作人员露出拘谨的笑容。

    工作人员详细问起阿阳的情况,一一做了登记后,对阿阳说:“你的身份证号是00025782。”

    工作人员将一块手表递给阿阳:“这是你的身份证明。你如果不会使用这块手表,可以去旁边拿一份说明书。”

    阿阳接过:“我要现在戴上吗?”

    工作人员解释:“戴上它之后,你就能成为我们天师盟的盟友,会受到天师盟的保护。天师盟的所有天师都不能无故伤你。”

    阿阳立马就戴上了。

    工作人员脸上的笑容更热情了几分:“请问你现在想要找回自己的记忆吗?”

    阿阳激动点头:“想。”

    “好的,你会失忆是因为你的魂魄破碎了。请你去六楼605,会有天师施法,帮你召回那部分破碎的魂魄。”

    阿阳戴上手表,来到角落的电梯间。

    有工作人员询问阿阳要去几楼,帮阿阳按了六楼的键。

    电梯抵达六楼。

    阿阳走出电梯间,来到605。

    605的大门敞开着,一个容貌清俊的男人坐在电脑桌后伏案写字,阿阳瞥见他放在主机上的工作牌:【天师盟鬼怪办事处主任谢逸年】

    阿阳表现得越发小心翼翼:“这位大人……”

    谢逸年手中笔尖不停,轻声道:“稍等。”

    阿阳点点头,拘谨地站在旁边。

    没有让阿阳等很久,不到一分钟,谢逸年就放下了手里的笔,笑着看他一眼:“你的情况我已经知道了,只需要一个招魂仪式就能解决,不难。”

    招魂仪式需要准备的材料很多,当然不可能在谢逸年的办公室完成,谢逸年与阿阳聊了会儿,带着阿阳去了隔壁另一栋楼。

    一路上,他们遇到了不少行色匆匆的天师。

    有很多天师的年纪看上去比谢逸年大多了,但彼此一打照面,那些天师对谢逸年的态度都非常恭敬,言谈间更是推崇到了极点。

    等到了地方,谢逸年让阿阳躺到床上,也不见谢逸年做些什么,屋内的招魂铃就开始剧烈震颤,阿阳的眼皮也越来越沉。

    等他结束这场美觉,他发现自己也恢复了记忆。

    那位叫谢逸年的天师已不知所踪,一个眼生的工作人员来给阿阳做登记,问阿阳想起了些什么。

    阿阳的真名叫荣星阳,有个相差五岁的妹妹叫荣星雨。

    在荣星阳十五岁时,兄妹两失去了父母。

    荣星阳十八岁时,父母留下的积蓄花得差不多了,荣星阳成绩不好,但荣星雨的成绩一向是全校第一。荣星阳在拿到高中毕业证后就外出打工,想给妹妹攒学费,让妹妹以后能上大学,不至于为学费和生活费担忧。

    但就在妹妹大一这年,荣星阳车祸身亡,司机肇事逃逸,工厂和工友们凑了点钱安葬了荣星阳。

    荣星阳临终前最后一个念头,就是他有一张存折,存折里有他打工攒下的两万块钱,是妹妹大二的学费和生活费。不把这笔钱交给妹妹,他死不瞑目。

    阿阳直接跪了下来:“这位大人,求求您帮帮我,帮我把这笔钱交给妹妹吧。”

    天师盟的工作人员连忙让他起来:“放心吧,天师盟肯定会帮你解决好这件事情的。对了,关于车祸,你还有什么印象吗?”

    阿阳又把他回忆起来的一些事情告诉了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点点头,对阿阳道:“你可以离开了。等有结果了,我们会往你的手表发讯息,你接收到了讯息后再赶回这里就好。”

    阿阳不知道工作人员说的结果是什么,直到几天后,他的手表亮起一丝光芒,通讯阵从手表里亮起。

    【事情已经解决,请你于两日内赶来——天师盟留】

    看到这行字,阿阳的眼睛都瞪直了。

    手表还能这么用啊。

    到了天师盟,工作人员对阿阳说:“根据你提供的线索,警方已经将那名肇事逃逸的司机捉拿归案。赔偿款拿到了,你要不要将这笔赔偿款也打给你妹妹?”

    人死不能复生,对于现在的阿阳来说,那名司机接受法律的制裁、妹妹能安心完成学业,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阿阳没想到天师盟的人愿意做到这一步,神情狂喜:“要要要。谢谢你们,你们真是大好人啊。以后我一定要拉其他鬼来加入你们。”

    工作人员当着阿阳的面,以阿阳朋友的身份,将几十万的赔偿款和两万的工资打给了荣星雨。

    荣星雨一开始不敢收,直到工作人员编造出了一个完美的解释,荣星雨才安心收下这笔钱。

    阿阳站在旁边看了很久,嘴角微抽:瞧这编谎话的熟练程度,他敢保证,这位工作人员肯定经常干这种事情。

    工作人员收起手机,问阿阳接下来想干什么:“你的执念已经消除,可以去投胎了。”

    阿阳想到那只嚼着棒棒糖的女鬼:“我能迟些再去投胎吗?我可以帮你们多拉些鬼怪过来的!”

    工作人员笑了笑:“当然可以,你什么时候想去投胎了,就什么时候重新回来这里。”

    阿阳离开了办事处大楼,开始了自己的漂泊鬼生。

    他认识了很多鬼,从他们那里听说了很多事情。

    听说天师盟研发出了一种法器型手机。

    普通手机烧了后,鬼怪也是没办法用的,但是这种法器型手机,鬼怪得到之后是可以上网的!

    创造了这种法器型手机的人,正是天师盟办事处副主任湛冰云。

    只是,这种手机造价高昂,短时间内只能靠积分来兑换。

    这个消息一传出去,加入天师盟的鬼怪就更多了。那些原本就加入天师盟的鬼怪,做起事情来更是干劲十足,就希望赶紧凑够积分兑换手机。

    就算是鬼,也不可能戒掉手机。

    而且鬼不需要睡觉,不需要工作,很多鬼都觉得,他们比当人的时候还要需要手机!

    听说天师盟办事处另一位副主任班希发明了一种符箓。

    以往,鬼怪们想要吃些蛋糕、糖果之类的东西,都必须要请天师盟的天师出手烧给他们。

    有了班希创造出来的这种符箓,鬼怪自己也能烧东西给自己。

    而这种符箓,也是要靠积分去兑换。

    后来,阿阳还听说那位老盟主寿终正寝了。

    他见过的那位谢逸年天师,在众望所归之下接任了老盟主的位置,成为了天师盟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同时也是成就最大的盟主。

    其他鬼告诉阿阳:“我们能过上现在这种好日子,都多亏了谢盟主。”

    “在鬼怪办事处成立之前,天师遇到了我们,不直接将我们打得魂飞魄散,都算是心地好的了,哪里像现在这样,不仅为我们量身定制了很多东西,还会帮我们消除执念。”

    几年之后,阿阳悄悄去看了妹妹一眼。

    这些年里,荣星雨大学毕业,研究生毕业,工作,结婚,生子。她的生活平淡又安逸。

    阿阳笑了笑,彻底放下心来。

    他朝阳光下的荣星雨挥了挥手:“妹妹,再见了。”

    直奔天师盟办事处,请工作人员送他去投胎。

    阿阳握着工作人员送他的风信子,转身没入通往地府的道路。

    (守护灵完/大白牙牙牙)

    第172章 魔教妖女1

    姚容一睁开眼, 入目便是古色古香的殿宇。

    她坐在上首,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单膝跪在下首,正在向她禀报道:“阁主, 旭阳派近日将举办论剑大会, 届时武林各派都将齐聚在旭阳派,这是我们绝仙阁围剿正道的大好时机。”

    姚容还没有接受记忆,不过仅凭这三言两语,她大概猜到了自己目前的处境。

    这是一个武林世界,她所处的门派叫绝仙阁, 她是绝仙阁阁主。

    打算围剿正道,看来绝仙阁是世人眼中的魔教。

    许久都没有等到姚容的回应,男人越发恭敬地低下头:“还望阁主早做打算。”

    姚容用旁人无法分辨喜怒的语气道:“你先退下吧,此事我自有定夺。”

    待殿内只剩下自己一人,姚容挥了挥袖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 接收原身的记忆和剧情。

    姚家堡是江湖中的二流门派, 原身是姚家堡的三小姐,自幼就在习武上展现了惊人的天赋。

    有一天原身下山游玩, 待玩到尽兴天色已经黑了,她和婢女急急忙忙赶回家里, 等待她们的, 却是满地尸体。

    最后,原身在尸堆里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姐姐。

    姐姐撑着最后一口气告诉她, 屠了姚家满门的, 正是正道第一门派旭阳派——因为父亲与魔教教主有私交, 旭阳派怀疑姚家与魔教勾结,就派人来屠了姚家, 还夺走了姚家守护多年的一份秘宝。

    就在这时,旭阳派的人折返,与原身发生搏斗。

    危急时刻,原身被一个少年救下了。

    救下她的人,是绝仙阁少主宿星泽。

    也就是世人口中的魔教少主。

    无处可去的原身跟着宿星泽回到绝仙阁,几年后,原身接受了宿星泽的心意,与他成了亲,再之后,两人有了个女儿,取名为宿盈溪。

    宿盈溪身体病弱,不喜学武,反而对学医充满兴趣。

    只是,原身担心宿盈溪没有自保之力,一直逼宿盈溪学武。

    有一次生起气来,还将宿盈溪的医书都撕毁了。

    宿盈溪气恼母亲的专横,带着婢女侍卫跑到附近的镇子上散心。

    附近都是绝仙阁的势力范围,再加上宿盈溪带有足够的人,按理来说是不会出事的,偏偏在那一天,正道门派在旭阳派的带领下围攻绝仙阁。

    这一战,绝仙阁弟子死伤大半,宿星泽为救原身,惨死在旭阳派掌门剑下。

    宿星泽父亲以命相博,击退正道门派,自己也于当日坐化。

    原身强压悲怆收拾残局,却又从下属那里听闻一个噩耗:他们在悬崖不远处发现了婢女侍卫的尸体,还在悬崖边找到了宿盈溪的玉佩和衣角碎片。

    从那之后,原身就陷入了魔障。

    她成为绝仙阁阁主后,将所有心思花在修炼上,心心念念都是报仇雪恨,为此不惜吸纳了一些穷凶恶极之徒进入绝仙阁,让绝仙阁成为名副其实的魔教。

    另一边,宿盈溪并没有死。

    她来到镇上不久,就碰到了旭阳派的人。

    一路逃到悬崖边上,宿盈溪就被抓住了。

    那留在悬崖边的玉佩和衣角碎片都是旭阳派做的手脚。

    不知道旭阳派的人给她喂了什么药,再醒来时,宿盈溪失忆了。

    旭阳派的人告诉她,她叫阿昔,是个孤女,父母都因战乱去世了,幸好旭阳派好心收留了她,她才不至于无处可去。

    阿昔开始跟着门派里的大夫学习医术,成为了一名小医女。

    一次,阿昔背着竹篓外出采药,不慎摔伤,在她一瘸一拐回旭阳派时,碰到了打马而过的掌门之子慕文轩。

    在慕文轩的帮助下,阿昔顺利回到了门派。

    从那以后,慕文轩时常来看阿昔,还会与她分享江湖里的各种趣事。

    等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好,慕文轩时常露出苦恼之色,待阿昔主动问起,慕文轩叹气,说:“魔教近来的动静越来越大了。”

    之后,慕文轩给阿昔科普了魔教做过的恶事,还给阿昔灌输了一堆“旭阳派弟子与魔教势不两立”的念头。

    教阿昔医术的师父说:“我的左腿是被魔教之人废掉的。”

    与阿昔交好的师姐说:“我爹是在攻打魔教时战死的。”

    被阿昔救过的师弟说:“师姐,如果不是魔教,江湖怎么会死这么多人。”

    门派里做杂役的小弟子说:“阿昔师姐,你真幸运,能被旭阳派收入门下,不像我,费尽心思也只能当一名被人驱使的杂役。”

    在所有人有意无意的灌输和引导下,身为旭阳派弟子的阿昔对魔教深恶痛绝。

    同时,阿昔也喜欢上了慕文轩。

    在阿昔十六岁这年,旭阳派举办论剑大会,邀请武林各派前来参加。

    魔教抓住机会,一举攻入旭阳派。

    就在正道人士被原身打得节节败退时,慕文轩带着阿昔出现了。

    原身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己的女儿,手下剑招放缓。

    阿昔看着原身,头突然剧痛,却在慕文轩的催促下,说出了对魔教的厌恶痛恨之词。

    尤其是对魔教教主的批判。

    原身万万没想到丢失六年的女儿居然是被旭阳派带走了,也没想到女儿会被旭阳派驯化洗脑成这样。

    是的,就是驯化和洗脑。

    这六年,宿盈溪活在一个完全虚假的世界里。

    原身心神失守之际,被自己信任的下属一剑刺穿心口。

    从始至终,这都是旭阳派的阴谋,在原身大肆招揽下属时,旭阳派往里面安插了不少人手,其中一些人手爬到了高位,成为了原身的心腹。

    随着原身的实力越来越强,心腹和旭阳派策划了论剑大会的行动,想要一举铲除整个魔教。

    他们的计划成功了,没有原身这个实力高强的人在前面挡着,魔教其他人根本挡不住武林正道的围攻。

    看着原身倒在血泊中的身影,阿昔头疼欲裂,真实的记忆与虚假的记忆不断交织闪现,她终于回忆起了一切。

    她从来就不是旭阳派的大夫阿昔。

    她是绝仙阁宿星泽和姚容的女儿宿盈溪。

    可是记忆回归得太晚了,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

    宿盈溪恨自己成为了害死母亲的帮凶,恨自己没有听母亲的话好好学武,以至于连报仇的能力都没有,她更恨策划了一切的旭阳派。

    记忆的最后,是慕文轩提剑走到宿盈溪的面前。

    “阿昔,我一直都很喜欢你,可谁叫你是魔教教主的女儿。”

    “与其让你今后都活在痛苦之中,不如我帮你解脱了吧。”

    宿盈溪又哭又笑,状若疯魔。

    慕文轩喜欢她?

    这真是,太讽刺了啊。

    他喜欢她什么呢,她的身世是假的,她的名字是假的,她的人际关系是旭阳派特意安排的,她收获到的关心是假的,她认识他的这六年都活在彻头彻尾的谎言之中。

    他喜欢的,是一个被塑造出来的假人吗?

    宿盈溪趴在一片血污之中,将自己布满泪痕的脸颊,与原身满是血污的脸颊贴在一起,素净的裙摆被血污染得一片血红,她宛若茫茫白雪地里盛开的最后一朵残梅,终于还是走向凋零。

    “娘亲,这世界真可怕啊……”

    ……

    【叮,剧情已传送完毕,任务:拯救宿盈溪,让她感受到幸福】

    【系统检测到宿盈溪当前被环境改造值为95,请宿主尽快行动】

    ***

    屋外云霞满天。

    姚容穿着黑色常服,来到位于绝仙阁东北角的院子。

    这里是宿盈溪的住处,里面的一切都还保持着她失踪前的布局。

    推开院门,姚容在堆满医书的书房里静坐。

    每当原身心烦意乱时,都会跑来这里发呆,姚容也很好地继承了这个习惯。

    宿盈溪的遭遇,像极了古代版《楚门的世界》,却又远比电影里的主人公要惨。

    十岁到十六岁,是一个人人格塑造的最好阶段。但在这个阶段里宿盈溪的认知,与她前十年的认知是完全矛盾的。

    当她一瞬间恢复记忆的时候,两种截然相反的认知冲击着她,再加上原身因她而死,她就彻底崩溃了。

    想要扭转宿盈溪的认知,必须慢慢来。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宿盈溪那边。

    旭阳派想要利用宿盈溪来对付姚容,只要姚容没事,宿盈溪的生命安全也暂时不会出现问题。

    对姚容来说,当务之急,是肃清绝仙阁。

    姚容从一旁抽出纸笔,磨好墨后,借着窗外最后一丝余晖,姚容提笔写下“右护法”三字。

    右护法,正是她刚来到这个世界时,那个跪在殿中,催促她围剿正道的男人。

    也是那个偷袭她致她身亡的人。

    毫无疑问,右护法就是旭阳派埋在绝仙阁的棋子。

    不过凭右护法一个人,能做的事情还是太少了,所以旭阳派在绝仙阁埋的眼线绝对不止右护法一人。

    如果要除掉这些眼线,就必须一举除完,不然要是提前行动打草惊蛇,再想将这些探子全部挖出来就很难办到了。

    想到这里,姚容放下手中的笔,慢慢将纸张揉成团,待到她松开手掌时,纸张已被内力震成了粉末。

    姚容走出院子,对守在院外的两个下属道:“请左护法和右护法速速来此见本座。”

    一个下属领命退下。

    少许,脸上带着狰狞贯穿伤、身材瘦弱、年近五十的左护法来到了姚容面前。

    相貌俊朗的右护法稍晚一步。

    姚容双手负在身后:“两位护法陪本座走走吧。”

    走廊外侧的灯笼悉数被点燃,映着天边的月色,照得绝仙阁十分亮堂。

    姚容在前面慢慢走着,脸上露出沉思之色,没有开口说话。

    右护法心里藏了事,陪着姚容走了一会儿,按捺不住急切道:“阁主可是为了属下今日所言之事烦忧?”

    左护法露出感兴趣之色,询问右护法今天说了些什么。

    右护法将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左护法:“据我调查到的消息来看,江湖里数得上名号的门派都会派人参加论剑大会。”

    “当年这些门派听从旭阳派的吩咐,与旭阳派一道前来攻打绝仙阁。现在所有仇人都凑在了一起,正是我们报仇的大好机会啊。”

    左护法是老阁主的亲信,也是从小看着宿星泽长大的长辈,对旭阳派的仇恨不比姚容轻多少,闻言先是一喜。

    但很快,左护法就冷静了下来。

    他摇头道:“所有仇人凑在一起,也意味着旭阳派内的高手如云。我们这时候去攻打旭阳派,不是去送死吗?”

    右护法哈哈一笑:“我的看法和左护法刚好相反。”

    “左护法会这么想,那些正道的伪君子肯定也会这么想。”

    “事实上,旭阳派人多眼杂,这时候恰是他们防守和警惕心最薄弱的时候。只要我们事先准备些药物,下到他们的酒水里,他们的人手就要去了大半。”

    “再加上阁主近日神功大成,旭阳派掌门已不再是阁主的对手,难道左护法能坐视自己的仇人继续身居高位、享受着整个武林的赞誉?”

    话到最后,右护法还忍不住用了点激将法。

    他在绝仙阁待了六年,很清楚左护法的性格。

    这位左护法,对姚容忠心耿耿,实力也不弱,却是个不长脑子的暴脾气。

    听到右护法这番话,左护法果然有些受不了了,语气也变得迟疑:“这……”

    姚容在旁边暗暗观察着右护法。

    右护法是在姚容当上阁主后才进入绝仙阁的。

    他原本只是一个普通弟子,但因为绝仙阁死了太多人,人手空缺极为严重,很快就凭借着自己的实力和头脑崭露头角,一步步爬到了右护法的位置,成为绝仙阁第三号人物。

    这样的人,心计、手段和实力都不缺。

    但就像右护法看不上左护法一样,姚容也看不起右护法。

    行事太急切了。

    要不是原身始终沉浸在仇恨之中,报仇已是原身活着的唯一动力,又怎么可能会被右护法牵着鼻子走。

    “阁主,你怎么看?”左护法迟疑片刻,选择看向姚容。

    姚容仰头凝望夜空,平静道:“你们两位是我在阁中最信任的人,有些事情我也不瞒你们。”

    “我这几年急于求成,身体出了些岔子,眼下实力是有了突破,但也留下了一些后患。”

    右护法因这意外情况微微一怔。

    左护法急道:“阁主,你现下感觉身体如何?”

    姚容挥了挥衣袖,淡淡道:“没什么大碍。我今夜找你们前来,是想告诉你们,过几日我就要进后山闭关,在我闭关期间,阁中事务都要托付给二位了。”

    左右护法拱手应是。

    姚容轻功一点,身形如惊鸿,彻底消失在左右护法的视线中。

    单看这手轻功,没人会觉得姚容的身体出问题了。

    左护法面色凝重,转身离开。

    右护法抬脚跟上他,铺垫一番后,悄悄试探道:“之前从未听说过阁主身体有碍……”

    左护法否道:“阁主武功盖世,些许小问题,只要闭关数日就能解决。”

    右护法眸光一闪。

    如果只是闭关数日,姚容就不会特意把阁中事务托付给他们了。

    “左护法说得有理,我只是觉得错过了这样的好机会,有些可惜。旭阳派已经风光得够久了,如果能在他们最风光的时候将他们打落谷底,岂不美哉。”

    左护法叹了口气,语气也没有刚才那般强硬:“你我都觉得错过这个机会很可惜,更何况是教主?”

    左护法彻底没了谈兴,摆摆手离去。

    右护法在原地站立片刻,向后院走去,找人询问姚容今天的行踪。

    得知在他离开大殿不久,姚容就去了宿盈溪的院子,右护法点点头。

    他觉得,他懂了。

    首先可以排除他暴露了。

    毕竟姚容对他的倚重信任很明显,连探听情报这种任务都交给他来负责。

    事情应该是这样的:

    魔教实力为尊,姚容身为阁主,要镇住底下的人,绝对不能露怯。所以姚容前段时间出关后,身体确实出了问题,而且问题不小,她没有告诉任何人,默默疗伤。

    但是今天下午,他跑过去说了论剑大会一事,催促姚容攻打旭阳派。

    旭阳派灭了姚容全家,又杀了姚容的丈夫和公公,还导致姚容的女儿“跌落山崖”,以姚容对旭阳派的仇恨,肯定恨不得马上攻打旭阳派。

    偏偏她做不到。

    被他那么一激后,她不愿意再慢慢疗伤了。

    所以姚容找来他和左护法,将阁中事务交给他们。

    可以肯定的是,姚容身体一定出了很大的岔子。

    至于她刚刚那手轻功?

    很正常,她不可能会在他们面前露出虚弱姿态。能跟他们透露那么两三句话,还是看在他们是她心腹的份上。

    要是姚容真的连轻功都施展不开,右护法才要怀疑姚容在给他下套。

    弄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右护法的眉心没有松开,反倒是皱得更紧了。

    姚容不在论剑大会时杀上旭阳派,他和旭阳派掌门的谋划岂不是要落空了?

    错过了这么好的时机,再等下次,又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他已经是绝仙阁第三号人物,再卧底下去,他也卧底不成绝仙阁第一号人物啊。

    心里存了事情,右护法一夜未睡。

    第二天刚蒙蒙亮,右护法就在雾色遮掩下,敲开了一个弟子的房门,将一张字条交给这名弟子。

    弟子收好信,做了些伪装,悄悄前往杂役住处,找到每日负责采买食物的杂役。

    一刻钟后,杂役推着板车下山,板车里零零散散堆放着几个空竹筐。

    待来到山脚无人处,杂役掀开盖在竹筐上的干草,抱出藏在里面的鸽子,用力一抛,鸽子振翅飞起。

    目送鸽子逐渐飞远,杂役重新盖好干草,推着板车继续赶路。

    他不知道的是,距离他几米开外的树上,姚容好整闲暇地立在枝梢上。

    她手里握着长弓,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看着鸽子飞远。

    第173章 魔教妖女2

    姚容回到绝仙阁, 派人去找右护法。

    右护法才刚睡下,就被外面的敲门声吵醒了,走去开门时憋了一肚子火。

    得知是姚容找他, 右护法的怒火消散了大半, 强打精神去见姚容。

    晴空万里,阳光明媚,姚容坐在湖边,吹着冷风,从碗里拿出一点鱼饵, 洒到了湖里。

    鱼儿争先恐后浮出水面,争抢着这些吃食。

    “阁主看起来心情不错?”右护法笑着上前。

    姚容将那碟还剩下一半的鱼饵递给右护法,从一旁拿起一枚刚刚磨好的飞镖:“很明显吗?”

    “看来属下真的蒙对了。”

    “原来右护法是蒙的。”姚容笑了笑,看着右护法眼底下的青黛,“倒是右护法,昨夜似乎没有睡好?”

    “属下昨天练功到了深夜, 让阁主见笑了。”

    “我找右护法来, 是想单独向右护法交代一些事情。”姚容放下手里把玩的飞镖,转身去看远天云雾缭绕, “我不能在论剑大会时杀上旭阳派,却也不愿看着他们顺利举办论剑大会。”

    右护法试探:“阁主的意思是……”

    姚容幽幽道:“在论剑大会当天, 我想派两批人潜入旭阳派, 一批人往酒水里下毒,一批人出手刺杀, 必要给旭阳派添些堵才是。”

    右护法眼珠微转, 难怪姚容看起来心情不错, 她不能杀上旭阳派,也能借此事恶心恶心旭阳派。

    “不愧是阁主, 居然能想出如此妙计!”

    姚容摇头一笑:“想要完成这个计策,需要准备大剂量的毒药,还要安排一些值得信任的人手。我叫你来,就是想找你讨个主意。你对阁中的人了解颇深,觉得派哪些人去下毒比较合适?”

    右护法斟酌片刻,提了两个名字:“下毒一事可以由他们负责,他们在拜入绝仙阁之前,都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用毒高手。”

    姚容颔首,似乎颇为满意他提议的人选:“那该派哪些人去刺杀?”

    右护法又说了几个名字:“他们在教中的实力不弱于下属,很适合执行这个任务。”

    不过很快,右护法又打了个补丁:“下属不过是随口一说,并未细想,如果教主觉得有哪里不妥,只管直说。”

    姚容赞许道:“右护法说的这些人选都很合适。你回去后,再重新列一份更细致的名单,人要多派几个,然后尽快将名单呈交给我。”

    右护法只好强打精神,草草写了份人数更多的名单,派人送去给姚容后,蒙头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姚容捏着这份笔墨未干透的名单,脸上露出一丝轻笑。

    系统问:【你为何要找借口让他写这份名单】

    “当然是为了找出他的同伙。”

    【就靠这份名单?】

    “你觉得是刺杀危险,还是投毒危险?”

    【当然是刺杀危险】

    “那你觉得是刺杀的杀伤力大,还是投毒的杀伤力大?”

    系统恍然。

    投毒这种事情,防不胜防,杀伤力极强。而且下毒的人只要注意些,就不容易被抓住。

    所以右护法在推荐人选时,肯定会推荐自己的人。

    刺杀则完全相反。

    一旦在论剑大会上展开刺杀,基本难逃一死。

    所以右护法推荐的人,肯定都不是他的人,甚至有可能都是与他实力相当、对他的大计会造成威胁的人。

    姚容靠着这份名单,能轻松甄别出何人可信,何人可用。

    【那接下来你要做什么?】

    姚容弹了弹手里的名单:“当然是趁着右护法补觉的时候,找上面的人聊聊,将任务布置下去了。”

    做戏嘛,肯定要做全套。

    姚容提笔,在负责刺杀的名单末尾又加了几个人的名字。

    【你怎么还往里面加人了?】

    姚容眼眸含笑:“右护法给的这份名单,人数还是少了点,我得帮他添几个。”

    【然后呢?】

    “我加的这几个人,在旭阳派的资历比右护法深很多,而且平时与右护法没什么来往,之前右护法被我安排到护法位置,这几个人表现得十分不满,基本可以断定他们不是右护法的人了。”

    “人少了没意思,当然是要人多点,才能把水搅得更浑。”

    姚容将毛笔放回笔架,先见了那三个负责投毒的人,让他们想办法在短时间内找到大剂量的毒药。

    随后,姚容一一找来那些负责刺杀的人。

    见到每个人时,姚容的说辞都差不多。

    “你跟了我那么多年,你的忠心,我是再清楚不过的,这回阁里有个重要任务,原本我还在发愁派何人去执行,但有人举荐了你,我就想着找你聊聊。”

    把任务一说,问对方愿不愿意执行这个任务,为绝仙阁解决心腹大患。

    姚容都说到这一步了,对方唇角苦涩,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其中一个叫陈南的精英弟子引起了姚容的注意。

    他在离开之前,状似十分不经意地问姚容,是谁举荐了他。

    姚容看着他那平静中带着一丝狠厉的眼神,笑而不语,端茶送客。

    从姚容这里得不到答案也没关系,陈南调查了下今天有谁来见过姚容,瞬间就知道了。

    很快,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这件事。

    好你个右护法,我们平时的关系是不太好,但这是因为我和你脾性不合,我可从来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啊,结果你倒好,偷偷把我往火坑里推?

    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你不仁,那就别怪做兄弟的我不义了!

    听说这个刺杀下毒任务是你负责?不行不行,交给你负责,你不是得把我们给坑死?

    有人出了个损招:“不如我们这段时间多盯着右护法些,看看能不能抓住他的什么把柄威胁他,让他行事的时候有所顾忌。你们看如何?”

    众人互相对视,都同意了这个主意。

    这些能被派去执行刺杀任务的,实力都不差。他们在阁中地位没有右护法高,但也非普通弟子可比,想要在暗地里给右护法使些绊子,做些手脚,那是再容易不过。

    当右护法还在做着铲除魔教、名震江湖的美梦时,绝仙阁已经悄悄变天了。

    姚容事了浮尘去,先给右护法传了个口信,让右护法全权负责下毒刺杀之事,然后就以闭关之名,彻底闭门谢客。

    姚容一闭关,绝仙阁的大事小事都落到了左右护法这里。

    左护法不擅长处理事务,所以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右护法在忙这些事情。

    按理来说,这样大权在握的日子,应该比较舒坦才是,但右护法最近的日子实在是太憋屈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最近出门,总感觉暗地里好像有人在盯着他,可当他细细感应,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右护法摇摇头,走出房间,前往弟子专用的练武场,指点弟子们练武。

    算着时间,绝仙阁那边的回信该到了。

    “右护法这家伙,这两天怎么总是往练武场跑,以前都不知道他是个喜欢指点弟子的人。”

    “因为他以前就没怎么来过好吧。”

    “啊?”

    “一定有古怪,我们继续盯着。”

    趴在树后的两个人小声嘀咕道。

    右护法与弟子碰头后,从弟子手里接过一张写满苍蝇小字的字条。

    “咦,那个弟子的动作,怎么像是给右护法递了什么东西?”

    “身为右护法,从弟子手里拿一样东西,有必要那么小心谨慎吗,不对劲。”

    躲在屋顶的人占据最佳角度,将弟子和右护法交换眼神、递交东西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右护法得到旭阳派的回信后,在练武场一刻也待不下去了,脚步匆匆回到了院中书房。

    字条里写的内容很简单,表示旭阳派已知晓此事,叮嘱右护法继续蛰伏,等待下一次时机到来。

    右护法小心翼翼清理掉字条,打开窗户,让风将字条灰烬吹散。

    他推开门,吩咐守在门口的弟子:“你去将周师兄、王师兄和张师兄都叫过来,我要问问他们搜集好毒药没有。”

    “那几个负责投毒的人,是不是往右护法那里跑得太频繁了些?”

    嘴里叼着根竹竿、藏在右护法院中水缸的人,听着开门关门的动静,皱眉腹诽。

    一连大半个月下来,这些人都在暗地里观察着。

    之前右护法没有露出过马脚,一是因为非必要时刻,他从不会和旭阳派那边联络,二是因为没有人会刻意盯着他。

    但现在,右护法与旭阳派的联络变得频繁了,又得罪了那么多人,一举一动都落入了人民群众的眼睛里。

    一人发现一两个疑点,最后汇总在一起,疑点就变得十分大了。

    负责刺杀的难兄难弟们凑在一起,本就不大的屋子越发狭窄。

    “大家都来说说,你们看到了什么吧。”

    仿佛打开了话匣子般,众人七嘴八舌,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全部说出来。

    最后一个开口的人是陈南:“我发现,近日右护法和周王张三个弟子来往颇为频繁。于是我开始跟踪周王张三人。”

    “昨天下午,周师弟带着衣服去了趟杂役房,让一个容貌丑陋的杂役帮他洗衣服。我原本没太在意,但忽然想起来这个杂役是负责采买食物的,就一直守在他的住处附近。”

    “果然,今天早上,这个杂役下山时,往南边放飞了一只鸽子。”

    众人精神一震。

    信鸽!

    这可是直接证物啊!

    “你射下来了吗?”

    陈南笑了笑,从桌子底下提出一个鸟笼。

    笼子里,一只信鸽萎靡不振地躺在里面,右边爪子上带了点浅浅的箭伤,不会致命,却足够将它从天上射下来。

    但这会儿,大家都顾不上惊叹陈南的箭法,他们的目光齐齐落在信鸽爪子绑着的那个小竹筒上:“你看过里面的东西了吗?”

    “事关重大,我没看。”陈南摇头。

    “那现在要怎么办?”

    “怎么办?哼,这右护法肯定有问题!难怪会把我们列到名单里,原来是因为我们不是他的人,他这是趁机铲除异己呢,等到我们这些忠于阁主的人死了,绝仙阁可不就成了他的天下了。”

    “你们说,我们要不要把这件事情尽快汇报给阁主。”

    “阁主在闭关,不是说不能去打扰吗?”

    “门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再不让阁主出来主持门派事务,那还得了!难道你们真想听从右护法的吩咐,前往旭阳派送死?”

    众人当然是不想送死的。

    他们只想让右护法去死。

    于是众人迅速达成共识,先去找到左护法,将事情一五一十告诉左护法。

    左护法怒发冲冠,险些要提剑去找右护法算账。

    众人合力拉住了左护法,苦劝道:“左护法,当务之急是让阁主出来主持大局啊。”

    左护法被他们这么一拦,总算是冷静下来。

    右护法与他地位相当,他不能让人去捉拿右护法,如今只能打扰盟主了。

    “不能打草惊蛇,你们其他人都先回屋休息,陈南,你带着这只鸽子随我去后山。”

    后山闭关处,有专人守在外面。

    得知左护法的来意,守护者立刻让开了路:“阁主闭关前曾叮嘱过属下,如若左护法有事找她,可以直接扣关。”

    左护法心中一暖,这是阁主对他的信任啊。

    少许,姚容从闭关处缓步走出。

    在听完左护法和陈南的禀报后,姚容伸手:“把鸽子给我。”

    取出信筒里的字条,姚容快速看了一遍,递给左护法:“你们也都看看吧。”

    左护法和陈南凑在一起看。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透露了绝仙阁会在论剑大会当日下毒和刺杀。

    让左护法大惊失色的是:“这封信是写给旭阳派的!?”

    陈南也惊怒交加:“旭阳派的人居然藏得那么深。”

    左护法回神,抱拳道:“阁主,必须马上捉拿右护法及其同党?”

    姚容看向陈南:“你们跟踪了右护法大半个月,查清楚他的同党了吗?”

    陈南愣愣看着姚容,阁主她知道!?

    阁主她居然知道!?

    姚容笑了笑,开口说出八个人的名字:“这八个人,都是右护法的同党。左护法,你带人去把他们全部捉了。”

    陈南终于回神,羞愧地垂下头:“回阁主,我们只查到了六个人,漏了其中两个。”

    姚容颔首,对陈南道:“你随我去捉拿右护法吧。”

    姚容赶到右护法房屋前,屈指一弹,厚重的木门应声而开。

    “谁!?”

    右护法从睡梦中惊醒,从枕头底下抽出武器。

    望着踏月色缓步走入的人影,右护法脸色大变,既惊且疑:“阁主,您出关了?”

    “我一直不曾闭过关,又谈何出关。”

    右护法懵了,意识到事情脱离了他的控制,下一刻,破空声响起,密密麻麻数十道白芒从床榻间袭向姚容。

    姚容拔出腰中长剑,凌空一划。

    白芒与剑身相撞,被当场击飞。

    快剑如风,不给右护法第二次偷袭的机会,姚容的剑已架在了右护法脖颈处。

    她指尖微动,方才来的路上随手抓的小石子飞出,击中右护法几个穴位。

    右护法吃痛,手腕一松,暴雨梨花针从他手里跌落。

    他试图反击,才发现自己已被点了麻穴,浑身又麻又软。

    姚容吩咐候在门外的陈南:“把他带去练武场。”

    陈南望着姚容的目光越发敬畏。

    以前只觉得这位阁主的武功高强,今日才知道,阁主的心智手段更胜实力。

    目送着陈南押着右护法远去的身影,姚容悠悠收剑。

    系统又冒了出来:【你很看好陈南?】

    这些天里,别人不知道姚容在干嘛,系统可是一清二楚。

    名义上,姚容正待在后山闭关,实际上她一直都在外面。

    “没错。这些人里,我最满意他。”

    这大半个月来,她躲在暗处观察着他们这些人。

    陈南跟踪杂役下山、搭弓射中鸽子时,她就在附近。

    她也特意查过陈南的身世。

    陈南原本住在隔壁州,十几年前隔壁州发了大水,贪官污吏层层克扣,贪污了朝廷发下来的赈灾款。陈南一家活不下去,就逃到了附近的城镇。

    后来,他爸妈都病死了,他为了讨一口饭吃,跪在绝仙阁外面,求绝仙阁收他为徒为奴都可以。

    是宿星泽点了头,同意收陈南为绝仙阁弟子,陈南这才免于饿死的命运。

    在一众人里,陈南的忠心、实力和手腕都是上上等的。

    【你要做什么?】

    “解决掉右护法之后,总要找个人顶上右护法的位置。陈南就是我选中的人。”

    系统:【……】

    【所以你布了这个局,不仅仅只是为了拔出右护法的同党,也是为了趁机摸一摸这些人的底,看看他们的应对能力,对吗?】

    “当然,想要了解一个人,就要看他都做了些什么。”姚容抬步,踩着月色走向练武场,“我没有那么多时间留在绝仙阁,一点点梳理绝仙阁的问题,只能先用这种方式快刀斩乱麻,顺便挑一个可靠的人来帮左护法打下手。”

    有左护法和陈南在,就算她暂时离开几个月,绝仙阁也不会乱。

    第174章 魔教妖女3

    今夜的绝仙阁注定不能宁静。

    左护法他们的抓捕行动进行得很顺利, 但在抓捕一名弟子时出了点小岔子,导致屋子着了火。

    虽说后来打斗声平息了,火没烧起来就被扑灭了, 不少已经睡下的弟子还是被吵醒了。

    “怎么回事?”

    “是有刺客闯入阁中了吗?”

    “莫非是正道的人?我们魔教都没杀上正道, 正道就敢先进犯我们?”

    不过很快,就有长老过来安抚弟子们,说门派出了叛徒,如今叛徒已经被拿下。

    弟子那边安抚好了,长老这边却乱成了一锅粥。

    姚容被他们吵得心烦, 朝陈南摆了摆手。

    陈南会意,快步走到长老们面前,不知说了些什么,长老们渐渐安静下来。

    姚容这才起身,走到右护法面前,用剑尖挑起右护法的下颚, 轻薄而锋利的剑刃划开一条血痕。

    右护法双手双脚都用绳子捆着, 被人押着跪在地上。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姚容。

    明明已经沦为了阶下囚,但右护法始终有种不真实感:他想不通自己是怎么露出破绽的。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不对的?”

    姚容没有回答, 转头看向一旁的左护法,淡淡道:“左护法, 弟子背叛门派, 该如何?长老背叛门派,又该如何?”

    左护法一板一眼道:“弟子背叛门派, 废除经脉之后, 鞭刑五十, 关入牢中。长老背叛门派,废除经脉之后, 鞭刑一百,无论生死,都投入到蛇窖之中。”

    右护法身体轻颤。

    对一个武林高手来说,废除经脉变成废人,这实在太残酷了。

    更残酷的是投入蛇窖。

    蛇窖里养满了毒蛇,他一个废人要是被丢进里面,绝对会死无全尸的。

    “阁主,不,阁主,你不能这么对我。”右护法猛地惊叫。

    姚容往后退开。

    左护法上前,打算亲自出手,废掉右护法的经脉。

    右护法拼命摔向另一侧,躲开了左护法,咬牙道:“阁主,我知道旭阳派的很多秘密,只要你愿意放过我,我会将这些秘密全盘托出。”

    姚容无动于衷:“动手。”

    左护法不再迟疑,枯瘦手指钳制住右护法的手腕,将真气注入右护法体内。

    右护法的经脉全部都被姚容封住了,根本无力反抗,不过片刻,他唇角吐出大口淤血,成了一个废人。

    一百道鞭刑之后,右护法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姚容居高临下俯视着右护法,对左护法道:“让他就这么死了,未免也太便宜他了。我要让他苟延残喘着,亲眼见证旭阳派如何被绝仙阁覆灭。”

    左护法抱拳应是:“那就先将右护法收押进牢房里。”

    至于右护法那几个同党,姚容都交给了陈南来处理。

    陈南清楚,这是姚容在给他立威的机会。

    所以第二天辰时,陈南将阁中长老和弟子都叫来练武场,当着他们的面,一丝不苟地执行惩罚,让这些叛徒去牢中给右护法作伴。

    再之后,陈南去见姚容,问姚容还有没有什么吩咐。

    姚容对陈南提出要求:“今天发生的事情必须保密,不能传到旭阳派那边。”

    陈南应道:“是。”

    姚容又吩咐道:“接下来一段时间,除了采买物资的人,其他人都不能下山。”

    陈南继续应是。

    姚容将一封一指厚的信递给陈南:“这大半个月,我抽空写下了这份绝仙门发展计划,你拿回去看,尽快吃透它,然后按照上面的来做。”

    姚容写的这份发展计划并不出格,主要是以稳定绝仙阁为主。

    陈南看了两遍,就全部记下了。

    姚容靠查了下陈南对这些安排的想法,满意地点点头:“右护法下狱了,他手头的工作总要有人去做。你暂时接替右护法手头的工作吧。”

    陈南按捺着心中的激动,高声应是。

    “过几天我要出门一趟,阁里的事务都交给左护法和陈南你们二人来处理。”

    陈南后背都要冒出冷汗了。

    他怎么觉得,这个套路有点熟悉呢。

    只不过一个是闭关,一个是出门。

    姚容看出陈南心中所想,好笑道:“我是个论功行赏的人,等我回来后,若阁中一切都井井有条,右护法的位置就是你的了。若阁中出了什么岔子,你不仅不能往上走,还有可能要去牢中给右护法作伴。”

    陈南垂首,心服口服道:“阁主放心,在弟子走投无路的时候,是绝仙阁收留了弟子。弟子会好好配合左护法,为阁主守好绝仙阁。”

    姚容点头,让陈南先退出去。

    殿中只剩下姚容和左护法两人。

    左护法问姚容要出去多久。

    姚容抚了抚雕花扶手,轻声道:“快则三月,慢则半年。”

    左护法猜测道:“阁主是要去旭阳派破坏论剑大会吗?”

    “你只猜对了一半,我是要去旭阳派,但主要目的不是破坏论剑大会。”

    “属下愚钝,还请阁主明示。”

    姚容轻轻叹了口气,杀伐果决的气势荡然无存:“我得到消息,阿溪还活着,现在就在旭阳派里。”

    “我要去接她回家。”

    ***

    旭阳山不是一座山的名字,而是一片山脉的名字。

    旭阳派就建在其中一座山峰上。

    距离论剑大会举办的日子越来越近,一些与旭阳派交好的门派提前到了,被安排住在旭阳派里面。

    人一多,自然也就热闹了,练武场上每天都有人在打斗比试,周围围满了看热闹和叫好的人。

    不过这些热闹与阿昔无关。

    她只是旭阳派的普通弟子,学过些简单的拳脚功夫,但没有在这方面投入太多时间和精力,每天要么忙着打理药圃,要么就背着竹筐到附近其它山峰采药。

    今天天刚亮,阳光就有些刺眼了。

    阿昔支起窗户,让阳光洒满她的屋子。

    她住的木屋并不大,放一张不大的床、一个半人高的柜子,再摆些桌椅,就放不下其它大件东西了。

    但这狭小的屋子被阿昔收拾得十分温馨。

    窗台上种着几盆可以入药的鸢尾花,屋檐下挂着一扇护花铃,墙角还种了一排驱虫的薄荷和艾草。

    这些草药的清香混在一起,既轻且淡,若有若无,连阿昔身上也常年是这种味道。

    阿昔从床头拿起一根浅蓝色发带,束好头发,挽起袖子,提着桶去水井边打水。

    打好水后,她先简单洗漱,这才用剩下的水浇花。

    打理好这些花儿,阿昔离开住处,来到位于宗门西北角的药房。

    药房是旭阳派开设的,药房的谢大夫就是旭阳派的长老。

    阿昔是谢大夫的二弟子,跟随谢大夫学习医术。

    在阿昔前面有个姓谢的师姐,在她后面还有个姓符的师弟。

    这个点,药房都是没有人的,阿昔推开药房的门,趁今天太阳好,来到后院翻晒药材、整理药柜。

    忙完这些琐事后,阿昔终于能坐下来看医书。

    只是她才翻了没两页,符师弟就急急忙忙跑了进来:“阿昔师姐,等会儿慕师兄要和剑宗的师兄比试,我和谢师姐想要去凑热闹,但我中午要给徐长老煎药,谢师姐要去采一竹筐红毛草,阿昔师姐你能不能帮帮我们。”

    阿昔微微压低医书,露出一双圆润的眼眸:“我昨天已经帮你煎过一次药了。”

    符师弟仿佛没听懂阿昔的拒绝般,语速飞快道:“可是阿昔师姐,我真的不想错过慕师兄和剑宗师兄的比试,我们就这么说定啦,我还得去找谢师姐呢。”

    说完,直接转身跑了。

    阿昔眉心微蹙,犹豫片刻,还是按照昨天的药方重新配了一副药材。

    她往药罐里加了三碗水,待煎至只剩一碗水时,阿昔将药倒进碗里,匆匆送去给徐长老。

    “今天怎么又晚了?你们药房的人就不能守点时间吗?”徐长老门口的杂役接过药,语气里带出几分抱怨。

    阿昔抿了抿唇。

    她不准时,自然是因为符师弟跟她说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但与对方争辩毫无意义,阿昔提着挎篮回到了药房。

    “师父,您来啦。”

    谢大夫正在清点药材数量,听到阿昔的声音,他抬头道:“你师姐和师弟呢,又去哪里玩了?”

    “他们去看擂台比试了。”

    谢大夫皱了皱眉:“算了,旭阳派难得那么热闹,他们想去玩就去吧。”

    “近段时间宗门里的比试多了不少,这些弟子出手没个轻重,柜子里的三七和红毛草用得差不多了,阿昔,你下午去采些回来吧。”

    “是,师父。”阿昔应了一声,简单吃了点东西,就背起了竹筐。

    谢大夫想起一事,叮嘱道:“你快去快回,别像门中其他弟子一样,跑去练武场凑热闹。药庐离不开人。”

    药圃位于旭阳派后山,占地面积不大,里面很多草药都是阿昔亲手种下去的。

    到了药圃,阿昔才发现红毛草不多了。

    三七这些同样具有止血功效的草药,在前两天就已经采光了。

    不过阿昔知道哪里有野生红毛草,她仰头看了看天色,这个点去采摘,应该能赶在天黑之前回到旭阳派。

    阿昔提着小药锄,向隔壁另一座山走去。

    路途无聊,她边低头注意脚下的山路,边回忆着刚刚看过的那本医书。

    小半个时辰后,阿昔来到了目的地。

    看着前方那片郁郁苍苍的红毛草,阿昔松了口气。

    总算没白跑一趟。

    她快速摘满一筐草药,背着它返回门派,恰好赶在最后一抹晚霞落下前回到药房。

    但她回到药房,等来的第一句话,是谢大夫的呵斥:“阿昔,让你去药圃采些止血的草药,你怎么耽误到这个点才回来?”

    谢师姐和符师弟已经回来了。

    谢师姐坐在烛火边,凉声道:“师妹,你是不是对我爹的安排有什么不满啊?我知道,今天本该是我去采草药,让你代我去你肯定不乐意,但我不是临时有事吗。”

    谢大夫狠狠一拍桌子:“今天下午,剑宗有两个弟子伤得比较严重,如果不是药房里还剩有止血的药散,你知道你的任性会造成什么后果吗?到时丢脸的还不是我们旭阳派。”

    不给阿昔任何解释的机会,谢大夫怒气冲冲地往外走了。

    谢师姐起身,抖落裙摆上的瓜子壳:“爹,你等等我啊。”像一阵风一样追着谢大夫出去了。

    符师弟看了看神情低落的阿昔,挠挠头,安慰道:“阿昔师姐,师父最近太累了,再加上他刚刚被剑宗的长老讽刺了一通,心情有些不好,就迁怒到了你身上,你别介意啊。”

    阿昔暗暗吸一口气:“我没事。”

    “那我走了,你离开的时候记得把窗关好,今晚可能会下雨。”

    夜风从屋外涌入药房,草药的清香阵阵扑鼻,阿昔独自一人站在桌边,轻咬了下唇。

    她将采回来的草药搬去后院,才刚关好窗,雨就落了下来。

    药房里有油纸伞,阿昔熄灭烛火,撑着油纸伞走在雨中,垂眸复盘这乱糟糟的一天。

    一个小小的只有四个人的药房,其实也很复杂。

    谢大夫是药房的主人,又是他们的师父,他说的话,所有人都要听。

    谢师姐是大师姐,又是谢大夫的亲生女儿。谢大夫不是不知道谢师姐私底下的所作所为,但只要谢师姐不在学医这方面懈怠,其它方面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符师弟今年十三岁,出身不高,但很机灵,很会讨好谢师姐。

    他并不坏,在阿昔被呵斥时,还会出声安慰阿昔。但他也会趁着谢大夫不注意偷懒耍滑,明知阿昔不乐意,还强行让阿昔帮他做很多事情。

    在这种情况下,性子温驯、做事踏实的阿昔,就成了谢大夫最得力的助手。

    其他弟子不愿意做?

    算了,与其把事情交给他们做还做不好,不如直接交给阿昔做好了。

    第175章 魔教妖女4

    复盘到最后, 阿昔靠坐在床头,用双手环抱膝盖,懊恼地将头埋在膝盖上。

    就像她很喜欢复习医书一样, 她也很喜欢复盘每一天的经历。

    但与她在学医上的一点就通相比, 她应对这些事情的能力堪称糟糕。

    一开始的时候,谢大夫也会觉得总使唤二弟子不好,谢师姐也会关心师妹,符师弟也会争着抢着干活卖乖。

    慢慢地,谢大夫习惯了指使阿昔做这做那, 谢师姐的态度也愈发轻慢刻薄,符师弟也摸透了医馆里的门道有样学样。

    阿昔很清楚,这一切的变化,与自己的步步妥协是脱不开干系的。

    只是,她知道问题在哪,却不知道该怎么解决。

    她没有父母, 没有记忆, 在最惶恐不安的时候被送来了药房。

    闻着熟悉的草药香味,她的心才渐渐安定下来。

    所以她非常喜欢学医, 也非常喜欢伺弄草药。

    她想在药房里长长久久待下去,所以她认真做好谢大夫交代的事情, 努力交好谢师姐。

    后来符师弟来了, 看着符师弟局促不安地站在她面前,阿昔仿佛看到了刚来医馆的自己。于是她总想着帮符师弟搭一把手。

    久而久之, 她和谢大夫、谢师姐、符师弟的相处模式就这么固定了下来。

    阿昔轻轻叹了口气, 平躺在床上, 闻着空气中淡淡的草药香,闭眼酝酿睡意。

    第二天早上, 阿昔依旧是第一个到医馆。

    等她处理好昨天带回来的那筐草药,谢大夫才到。

    阿昔擦了擦指腹的灰尘,走到谢大夫面前,跟他解释昨日晚归的原因。

    谢大夫一愣,有些后悔昨天冲动之下说的那番话,可他这个做师父的,总不能向徒弟道歉吧。

    谢大夫拉不下这个脸,甚至有些埋怨地想,这孩子昨晚怎么不解释,非要拖到今天上午才来解释。

    当然,谢大夫也知道自己的埋怨不占理。

    所以他面上淡淡应了声“嗯”:“下次遇到这种事情,还是先回来,你看你昨晚回到医馆都天黑了,为师也很担心你。”

    “你这些天一直在看医书,有遇到什么不懂的地方吗,趁着现在有空,为师帮你看看。”

    将迁怒解释成担心,用帮阿昔解惑来弥补阿昔,谢大夫就将这件事情轻飘飘揭了过去。

    再晚些时候,符师弟和谢师姐一前一后到了。

    他们今天都没有摸鱼,在医馆里忙前忙后。

    “谢大夫,虹月观有一名弟子在打斗时腿骨折了,麻烦您过去看看吧。”一个弟子匆匆跑进医馆,高声喊道。

    身为旭阳派的大夫,谢大夫最擅长的就是跌打骨折、包扎处理伤口,听到这话,他朝着谢师姐招了招手,谢师姐背着药箱,跟着谢大夫出诊。

    他们一走,符师弟的肩膀就垮了下来。

    看了看还在认真做事的阿昔,符师弟道:“阿昔师姐,明明你的医术比谢师姐好,你说师父出去看诊,为什么都不带你啊。”

    阿昔用杆秤来计算药量:“以往都是谢师姐跟师父出去的。”

    符师弟年纪不大,心眼却不少:“我不是说这个……”

    即使谢大夫和谢师姐不在这里,符师弟也刻意压低了声音:“我是觉得,多跟着师父出门,在旁边看师父怎么处理伤势,能学到更多东西。”

    “可别的麻烦事,师父能想到你和我,轮到这种事情就从来没想到你和我。”

    他父母爷奶尚在,又是家中独子,跑到旭阳派拜师,常年不能回一趟家,图的是什么!

    图的不就是学些手艺吗!

    阿昔分好一副药,三两下将它包扎好:“师父觉得时机到了,就会教我们的。”

    符师弟撇撇嘴,觉得阿昔没成算,只会埋头干活,却不知道自己做得再多,也比不上亲女儿在谢大夫心目中的份量。

    阿昔走去后院,坐在太阳底下挑选红毛草。

    正挑得入神,眼前突然投下一片阴影。

    阿昔抬头,平静的脸上露出一丝浅浅笑意:“慕师兄,你怎么有空过来?”

    来人正是旭阳派掌门之子慕文轩。

    慕文轩今年二十岁出头,已经是年轻一辈里赫赫有名的少侠。

    他使得一手好剑术,又生得潇洒风流,在旭阳派乃至整个武林的人气都很高。

    “我过来你这里躲躲清闲。”慕文轩撩起衣袍,在阿昔身后的石阶坐下,“这些天门派来了很多客人,我要负责接待他们。”

    阿昔手里挑拣草药的动作不停:“这不是好事吗?”

    慕文轩露出一丝苦恼之色:“我在江湖里有一些名气,那些听过我名声的人,总是要拉着我决斗,两三天就打了十几场架。”

    “你们医馆最近这么忙,也有我一份功劳。”

    阿昔被他逗得又是一笑:“帮他们疗伤,又不能收他们的诊金,我倒宁愿这两天清闲些。”

    阿昔将草药放回太阳底下继续晾晒,问慕文轩要喝些什么。

    片刻,阿昔端着两碗薄荷水回来。

    在炎炎烈日里喝着薄荷水,慕文轩心头的浮躁仿佛也随着沉沉浮浮的薄荷叶沉淀下去了:“为了感谢你帮我泡水,我给你说些江湖逸事解闷吧。”

    阿昔是个喜静的性子,平时的兴趣爱好就是看看医书、打理药圃。她虽是江湖之人,却离江湖很远,从加入旭阳派后从来没有跨出过门派半步,对江湖之事知之甚少,所以很喜欢听慕文轩说这些。

    慕文轩一开始说的,都是各大门派的八卦,不过很快,他话锋一转,又提到了魔教种种。

    慕文轩不知道有一个词叫“洗脑”,但他显然深知洗脑的套路。

    聊了小半个时辰,慕文轩起身:“瞧我,每次跟你聊天,都忘了时辰。”

    阿昔道:“慕师兄,你快去忙吧。”

    慕文轩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贝壳打磨成的手链:“前段时间下山,看到了有人在卖贝壳手链。这东西不贵重,但因着我们这里不靠近海,比较难得。你若是喜欢,就留着戴来玩玩。”

    阿昔刚想说话,有脚步声风风火火闯入后院。

    谢师姐面容含笑,手指别了别头发:“慕师兄,你这个大忙人来医馆啦!”

    仿佛没看见慕文轩正在和阿昔聊天,谢师姐硬拉着慕文轩走到了一边。

    阿昔笑了笑,转身回了医馆,没留在这里碍谢师姐的眼。

    小半刻钟后,慕文轩和谢师姐也回到医馆。

    慕文轩将贝壳手链递给阿昔:“这条贝壳手链是买给你的,你若是不好意思收,就当它是我补给你的生辰礼。”

    说这话时,其实慕文轩心里有些懊悔。

    在旭阳派里,只有极少数人知道阿昔的真实身份。

    连阿昔的师父谢大夫都不知道。

    谢大夫只是听从掌门的命令,收阿昔为徒,给阿昔灌输各种有利于旭阳派的观念。

    不过因为旭阳派掌门需要慕文轩来接近阿昔,所以慕文轩成为了知情者。

    这些年里,慕文轩一直在刻意接近阿昔。

    阿昔性子温柔,说话也绵软柔和,随着年岁的增长,容貌越发长开,所以慕文轩并不排斥与阿昔相处。

    但前段时间,慕掌门说计划要收网了,再加上慕文轩要忙论剑大会的事情,他就一直没来找阿昔,甚至错过了阿昔的生辰。

    谁知道,计划还没开展就出现了变故,慕掌门要求慕文轩重新恢复和阿昔的联系,继续给阿昔洗脑。

    所以慕文轩今日才会出现在医馆里。

    等慕文轩走了,谢师姐低低哼了一声,把玩着纤细的手指:“慕师兄性格好,对一些家世不好的弟子就多照顾了些,某些人可别自作多情了。”

    阿昔将贝壳手链放进荷包里。

    虽然知道谢师姐是在讽刺她,但阿昔觉得谢师姐没说错。

    她不记得自己的出生日期,就把恢复记忆的日子当做是自己的生辰。

    原本她以为……

    以为慕师兄这么关心她,时不时就来跟她分享日常生活,她在他眼里定是不同的。

    直到她十六岁生辰那天,在医馆里坐了整整一天,盼了整整一天,却听说慕师兄和其他同门下山喝酒,全然不像以前一样记得她的生辰……

    谢师姐见阿昔一句话也不回应,不由有些气闷,恨恨甩袖,转身离开。

    阿昔很快也没时间胡思乱想了。

    谢大夫让阿昔多采些红毛草回来,免得要用的时候突然发现没有。

    阿昔原本想叫上符师弟一起去,但符师弟正在帮徐长老煎药,她想了想,还是自己去了。

    反正现在天色还早,大不了就多跑两三趟。

    ***

    昨夜下了一场大雨,山路变得难走了许多。

    阿昔折了根粗直的树枝当做驻步工具,慢慢爬上了山。

    不时有残留的水滴从树梢滴落下来,打湿阿昔的衣服。

    采第一趟时还算顺利,在阿昔第二次到达那片野生红毛草地,蹲下身采割时,原本放晴的天再次阴沉,仿佛随时都要落下雨来。

    阿昔带了伞,但雨要是太大了,有伞也没什么用。

    她连忙停下手里的动作,背起小半筐草药往回赶。

    才走了一小段路,豆大的雨水不带丝毫过渡地砸了下来。

    阿昔急着赶回去,脚步加快了许多,但原本就泥泞的山路越发湿滑,她一个不留神,就滑倒在了一旁,跌进一个浅浅的泥潭里。

    油纸伞和树枝同时脱手。

    呼啸的风将油纸伞挂向远处。

    阿昔顾不上沾满黄泥的裙摆,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走去追油纸伞。

    好不容易追回了伞,她身上的衣服也被雨打湿了大半。

    阿昔以前经常来这座山采药,知道不远处有一个可以躲雨的山洞,现在这个情况,走山路回旭阳派太危险了,犹豫了几秒,阿昔就下定决心,背着竹筐,一瘸一拐地向山洞走去。

    好不容易抵达山洞,阿昔身上也愈发狼狈。

    她收起油纸伞,看着外面越下越大的雨,脸上难掩忧色。

    不过再担忧也无济于事,大雨不会因为她的个人意志而转移,阿昔走进山洞里面,找到一块比较平整的避风处坐下。

    她用手摸了摸隐隐作痛的右脚踝,知道刚刚那一跤扭到了她的右脚。后来她没有停下休息,而是坚持继续赶路,又让右脚伤上加伤。

    忙了一天的身体散发出疲倦,雨水敲打山壁,草药散发清香,阿昔实在有些撑不住了,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阿昔是被冷醒的。

    半湿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不仅没起到任何保暖的作用,反倒在不断汲取她的体温。

    只是现在没有条件生火,更不可能脱下外衣不穿,阿昔扶着墙站起身,挪动到外面。

    雨变小了,但洞穴外的天彻底黑透了。

    月亮和星星隐没不见,洞穴里的能见度非常低,阿昔甚至能听见山林中野兽的嚎叫活动声。

    她双手互相摩擦,又往手心不断哈气,试图用这种方式来取暖。

    身体还没回暖,肚子又开始发出抗议。

    阿昔捂着肚子,情绪难得有些崩溃。

    看来她要又冷又饿又伤,在这个洞穴里待一晚上了。

    虽然知道可能性不大,但当野兽闹出的动静越来越频繁时,阿昔还是忍不住升起一丝希冀:如果有人能来找她,那该有多好啊。

    师父他们都知道她来了这座山峰采药,如果一直没看到她回去,会不会过来找她呢?

    ***

    夜色完美隐藏了姚容的身影。

    她穿着一身黑衣,头戴斗笠,轻松避开巡逻的队伍,潜入了旭阳派。

    绝仙阁早就探明了旭阳派的内部构造,姚容十分熟悉旭阳派的布局,很快就来到了医馆,几个起落,轻轻贴在医馆屋顶上,伸手揭开一片瓦。

    “爹,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剩下的东西明天再收拾。”

    “红毛草太少了,阿昔还没回来吗?”

    “阿昔师姐未时初扛了一筐红毛草回来,后来又背着空竹筐出去采药了,到现在都没见人。师父,你说,阿昔师姐是不是被大雨困在路上了?”

    “我们习武之人,什么情况没遇到过,区区一点雨也能把她困住?再说了,这么黑的天,难道符师弟你要自告奋勇去找她?说不定她现在已经回到了住处,洗了个热水澡,舒舒服服躺在床上了。”

    “我……天太黑了……”

    “行了行了,阿昔这么大的人了,难道还能丢了不成?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别耽误了,快些回去休息吧。”

    屋里的三人关好窗,熄灭蜡烛,很快就出了医馆。

    ……

    姚容将瓦片挪回原位,望着三人远去的背影,眼眸微微眯起。

    阿溪在未时出去采药,到现在都没回来?

    要知道,现在已经是亥时过半。

    这中间整整过去了四个时辰。

    想到他们刚刚说,阿溪可能被大雨困在半路上,姚容连忙将系统叫了出来:“快帮我查查阿溪现在在哪里。”

    第176章 魔教妖女5

    全名为“我是你妈001”的系统, 别的本事如何不好说,但搜索查询阿溪的位置,肯定是一查一个准。

    姚容看着系统传过来的位置, 问:“这是在哪里?”

    【在隔壁那座山的山洞里】

    “谢了。”姚容落入医馆后院, 从袖中取出火折子,从柜子里拿了些包扎用的棉布和可能用到的伤药,这才离开医馆。

    【方向错了】系统提醒。

    “没错,我先去趟厨房。”

    这个点,厨房里早已没人, 姚容推开窗户,一个腾身,没有在窗户留下任何痕迹,轻轻落到了里面。

    “旭阳派身为正道第一门派,伙食也太差了。”

    厨房里的食物一目了然,姚容用油布包了两块烧饼, 装了一小袋花生。

    这些东西不多, 但足够填饱肚子,姚容将这些东西都装进布袋里, 绑好之后背在身上。

    约摸两刻钟的功夫,姚容赶到了山洞附近。

    山洞里没有任何动静, 但以姚容的内力, 能隔着厚实的山壁,听见里面隐隐约约的呼吸声。

    【你怎么不进去?】

    姚容取下黑色面巾:“我要是这样进去, 肯定会吓到阿溪。”

    说罢, 姚容直接脱下罩在外面的夜行衣, 露出里面的衣服。

    只不过里面的衣服太干净了,怎么看都不像是在山里待过的样子。

    姚容轻功一跃, 在附近几棵树木间穿行。

    枝叶上的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

    姚容还刻意用树枝勾乱头发,又在泥潭上来回踩了几下,让衣摆零零碎碎溅了很多黄泥,手腕一转,还取出一块“昭天门”的令牌。

    系统:【……你这是从哪儿来的?】

    “绝仙阁杀过的正道弟子还少吗?”

    这些身份令牌,就是死亡掉落道具。

    她出门前随手抓了好几块,这不,刚好用上了。

    ***

    阿昔双手环抱着自己,默默靠在山壁上发呆。

    这样的夜晚,总是容易勾起太多伤感的事情,阿昔用还算干净的手背捂住泛热的眼眶,不敢再任由自己胡思乱想。

    “背医书,背医书。”

    她抹了把眼睛,小声道。

    “天啊,我的运气太好了,这里居然有一处山洞!”

    “在山上胡乱转悠果然是有好处的。”

    就在阿昔专注于背诵医书时,山洞外传来一道拔高的、满含惊喜的声音。

    而后,微弱的火光从洞外投照进来,似乎有人要从外面走入洞穴。

    阿昔被这突兀响起的声音吓了一大跳,不过很快,她有些惊讶、有些喜悦、又有些担忧地望向前方,下意识握住了小药锄。

    火光越来越近,待到来人转了个弯,阿昔还没来得及出声打招呼,来人已经先一步发现了她,将火折子递到了近前:“咦,这里居然还有一个人?小姑娘,你是哪个门派的,难不成你也和我一样,在这山上迷路了?”

    阿昔老老实实答道:“前辈,我是旭阳派的医女,名叫阿昔。不知该如何称呼前辈。”

    姚容从怀里掏出令牌,递给阿昔:“昭天门长老,贾言。”

    阿昔听慕文轩提起过昭天门,这是一个小门派,门内众人实力不强,但因为昭天门掌握了一种秘方,可以制作便宜好用的金疮药,所以在江湖里也有立足之地。

    “前辈怎么会到了这座山上?”阿昔问。

    “早就听闻旭阳山里有很多草药。我难得来一趟,就想着在附近的山里转转。”姚容叹了口气,无奈道,“也不知道我的运气算是好还是坏,为了躲雨迷了路,转了半天都没转出这座山,却阴差阳错找到了这个山洞。”

    这座山地势复杂,第一次来山里的人确实有可能会迷路。阿昔心头的警惕消散了许多,悄悄松了口气,背在身后、紧握着药锄的手指也慢慢松开了。

    姚容问:“你是来采药,然后被困在山里的?”

    阿昔应了声是:“前辈快坐下休息吧。”

    姚容又问:“介意我靠着你坐下吗?夜里太冷了,我身上的衣服又湿了大半,两个人坐得近会暖和些。”

    征得了阿昔的同意,姚容坐下,解开行囊:“距离天亮还得好一会儿,你被困在山里,是不是没有吃东西?我身上有吃的,你要不要?”

    姚容拿起一块烧饼,咬了一大口咽下,继续道:“是在你们门派厨房拿的,放心吃吧。我还要靠你带我下山,你吃饱了才有力气走路。”

    听到这话,又见姚容吃得那么欢,阿昔彻底放下心来,接过另一个烧饼,道了声谢,低头咬了一口。

    果然是熟悉的味道。

    虽然烧饼又冷又硬很难下咽,虽然身边坐着的是一个连长相都没看清的前辈,但是在这样的夜里能吃到烧饼,能有一个人陪着她、与她靠坐着取暖,阿昔的鼻子不禁有些泛酸。

    一个烧饼下肚,阿昔的肚子终于没有那种空落落的感觉了。

    姚容又拿出一袋花生,咔咔剥了起来,那一声声脆响十分解压:“再吃点花生吧。”

    阿昔刚剥了一颗花生,就听到姚容问她:“你有没有受伤?会不会影响明天下山?”

    阿昔一愣,小声道:“我的右脚扭到了,不过前辈放心,这点伤势不影响行动。我可以用木棍拄着走下山。”

    “扭到了?我这儿有跌打药,你要不要擦点儿?”姚容面不改色地将跌打药递过去。

    阿昔拔开药塞,闻到了熟悉的味道:“这个跌打药……”

    “对,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这是医馆谢大夫给我的。”姚容果断道。

    阿昔没有起疑。

    这些天,医馆散出去的跌打药和止血药太多了,有一瓶落到了前辈手里也很正常。

    “这个跌打药是我配的。”

    “你年纪这么小就能单独配药了?”姚容声音里透出明显的惊讶与赞叹,“你真是太厉害了。与你一比,我门派里那些弟子都是朽木。”

    阿昔耳朵有些热。

    她从来没经历过这么直白的夸奖。

    在她把这种跌打药调配出来后,师父也就是随口夸了几句,又给她发了些银两,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她往手心里倒了些药,以熟练的手法揉弄自己的脚腕:“前辈过誉了。”

    “这怎么会过誉呢?如果我有你这么厉害的弟子,肯定会天天挂在嘴边夸。”

    阿昔抿了抿唇,加快了涂药的速度。

    姚容仿佛不知道自己戳中了阿昔的伤心事,继续道:“你被困在山里一晚上,难道你师父他们都不担心,不来找一找你吗?”

    “我就是一个普通弟子,不值得他们为我这么做。”

    说这话时,阿昔的语气格外平静,没有半分自哀自怨,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姚容身体微微后仰,一时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剥着花生壳,将剥好的花生倒到装烧饼的油布上,等阿昔涂好药,姚容将那袋花生米都递给她:“吃吧。”

    “前辈……”

    “你手上沾了药,不方便剥。”

    姚容坚持,阿昔道了声谢,就着油布慢慢吃花生米。

    姚容借着剥花生壳平复好了心情,这才重新将话题转回去:“你年纪不大,就能研制出效果这么好的跌打药,居然还只是名普通弟子?”

    “啧,旭阳派这回打眼了。”姚容遗憾道,“太可惜了,我是真的想把你捡回去当我的弟子。你看看,我们两个多有缘啊,都被大雨困在山上,还都来到了这处洞穴里。”

    阿昔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容,心下也觉得两人有缘。

    在她最害怕无助、甚至升起一丝不现实的奢望的时候,这位前辈突然出现在洞穴里,带来了食物,带来了伤药。

    那些难言的情绪、那些糟糕的念头,都因为这位前辈的出现消散了。

    灰暗的一天,也因此染上了一份奇异的亮色。

    “谢谢前辈。”

    也不知道是在谢姚容的夸奖,还是在谢姚容的到来。

    “你冷不冷?”姚容伸出手,掌心虚虚搭在阿昔的头上,内力涌入阿昔的身体,让阿昔冰凉的体温迅速复暖。

    这种暖到让人想伸懒腰,然后翻身继续睡一觉的感觉,一瞬间,竟让阿昔生出一种自己依偎在母亲怀里的错觉。

    她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前辈,这太消耗您的内力了。”

    “没事,内力就是拿来用的。”

    寒冷被驱逐后,之前被强压下去的困意再次席卷上来,阿昔的眼皮一点点下垂。

    她连忙晃了晃头。

    姚容注意到她的动作:“睡吧,睡一觉醒来天就亮了。”

    阿昔顺着她的话闭上眼睛,双手环着小腿,下巴枕着自己的膝盖,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睛时,阳光已铺满整个山洞。

    阿昔连忙看向自己身侧,却没看到那位前辈的身影,不过一地花生壳足以证明昨晚并非她的幻觉。

    “你醒了?”

    姚容走进洞穴。

    阿昔看着逆光走进来的姚容,微微眯起眼眸,这才看清姚容的相貌。

    在看清姚容相貌那一刻,阿昔心中陡然涌起一股亲近与奇异的酸涩。

    还不等阿昔抓住这丝情绪,她的注意力就被姚容手里的东西吸引了:“这是枣和梨?”

    “对,我方才在附近晃了晃,找到了枣树和梨树。”姚容将洗干净的枣和梨放到阿昔面前,又递给阿昔一个竹筒,“你一晚上没喝水了,我用竹筒接了山泉水,是干净的,喝点吧。”

    阿昔伸手接过,喝水时才发现里面的水竟是温热的。

    山里能轻松找到的木材都是湿的,这些水当然不可能是烧热的,只可能是前辈用内力加热的。

    阿昔一滴没剩,一口气喝完了竹筒里的所有水。

    姚容以为她不够喝:“是不是太渴了,我这还有一个竹筒。”

    “不渴了。”阿昔摇头。

    “行,那吃点水果,再擦个药,我们就下山吧。”姚容拿起一个梨。野生的梨个头并不大,甚至小得有些感人,“枣已经够甜了,梨可能还有些酸涩。你试着吃一下,要是不喜欢吃就算了。”

    第177章 魔教妖女6

    阿昔试吃了一口梨。

    果然和前辈说的一样, 果肉带着一股苦涩的酸意。

    即使将果肉咽了下去,舌尖还是泛着苦。

    阿昔连忙放下梨,吃了几颗红枣甜甜嘴。

    姚容道:“前面不远处有条山溪, 溪里的鱼都长得特别肥美。可惜我身上没带调味品, 也没找到太多能点燃的干枝叶,不然今早就能请你吃烤鱼了。”

    阿昔知道那条山溪:“要是前辈不嫌弃,等我的脚伤好全了,我和前辈再来此地,我请前辈吃烤鱼。”

    “那我们就约好了。”

    简单吃了点东西, 两人就准备下山了。

    姚容帮阿昔背着竹筐,伸手扶住阿昔一只胳膊,让阿昔把重量都压在她身上,慢慢走出洞穴。

    雨后清晨,林间清幽,空气清新舒适, 不少小动物在枝叶间窜来窜去, 一派生机盎然之景。

    路过那片红毛草地时,姚容问阿昔平时在门派里都会做些什么。

    “基本什么都会做一点。”阿昔把她每天要做的事情都说了。

    “这种事情, 随便找个人都能做。”

    “这些都是医者要做的基本功。”

    姚容摇头,不赞同道:“让你一直重复做这些, 就像让慕文轩天天砍柴, 还要跟慕文轩说,天天砍柴有助于练剑。”

    阿昔哭笑不得, 却也知道前辈是在为她打抱不平。

    她把之前跟符师弟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听大师姐说, 山下的人想要去医馆拜师学艺, 都要从学徒做起,在医馆打杂跑腿好几年, 才有可能学到一二皮毛。我想,等时机到了,师父就会教我更多的东西了。”

    姚容依旧维持着耿直人设:“你那个大师姐,是不是对你不太好?”

    “前辈何出此言?”

    “学徒和门派弟子是不一样的。”

    姚容看得出来,阿昔是真的不懂两者之间的区别。

    阿昔失忆之后,彻底成了一张白纸,如今白纸上的所有色彩,都是由旭阳派的人涂抹上去的。

    姚容想要拯救阿昔,就需要先覆盖掉旭阳派的色彩,让阿昔跳出原来那个狭隘的天地,看到一个更广阔、更全面的世界。

    所以姚容继续道:“学徒在医馆里帮师父打杂,日后学成出师了,可以随时在外面自立门户。但门派弟子拜入师门后,只要不是出了什么大变故,一辈子都会是门派的人。他们是门派的未来,他们学得越好,门派只会越受益。”

    为了便于阿昔理解,姚容还举了个例子:“你想想,旭阳派招收新弟子后,会对这些新弟子藏着掖着,不让他们学习门派武功和心法吗?”

    “……不会。”

    姚容心下轻叹,声音愈发温和,带着一股沁人的安抚意味:“你口中那位大师姐,是不是也学医?”

    阿昔点头。

    姚容说:“她刻意误导你,肯定存了很多私心。”

    “前辈何出此言?”

    “旭阳派医馆只需要一位大夫坐诊就够了。眼下,医馆馆主的位置是你师父的,但1日后,你师父退下去了呢?”

    阿昔终于明白了姚容想表达的意思:“我没想到那么远,也没想过和谢师姐争。”

    姚容道:“你怎么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方怎么想的。对方觉得你的存在,威胁到了她的地位。”

    当然了,阿昔是她的女儿,除非旭阳派掌门得了失心疯才会让阿昔成为医馆馆主。

    但谢师姐他们不知道这件事情啊。

    谢师姐只看到了阿昔比她强这个结果。

    姚容用山泉水打湿帕子,拧干之后递给阿昔,让阿昔擦一擦脸上的尘土:“明面上打压你不是聪明的做法,真正高明的做法就是像现在这样,用各种杂事挤占你的时间,不教你学习高深的医术,只让你领悟个皮毛。”

    阿昔低头,闷闷地用帕子擦拭脸颊,又听姚容继续道:“不过凭你师姐一个人,是做不到这些的。她能左右你师父的决定,影响你师父的做法,她和你师父是什么关系啊?”

    阿昔有些挫败。

    因为顺着前辈的话想一想,她发现前辈说的这些话都是真的。

    谢师姐是师父的女儿,肯定早就把医馆馆主的位置视作囊中物了。

    而师父呢?

    是亲生女儿当馆主好,还是徒弟当馆主好?

    这根本就不用选。

    难怪以前师父还会好好教她,这一两年来就没怎么给她讲解医术了。只怕那时候,师父和师姐就已经在防着她了。

    姚容能感受到阿昔的伤心。

    让一个人彻底认清周围人的冷漠、算计和提防,其实是一件非常残忍的事情。

    但虚假的就是虚假的,谎言始终会有被拆穿的那天。

    与其到时候让旭阳派的伪君子利用阿昔,伤害阿昔,倒不如她先出手,将这些人的真面目剖析得明明白白,彻底打碎阿昔对这些人的希望和幻想。

    很快,两人就走下了山。

    站在宽阔的山谷里,姚容突然停下脚步,仰头望向前方:“有人来了。”

    阿昔顺着姚容的视线看过去,什么都没看到。

    “这一行六人应该是去旭阳派参加论剑大会的,你可以拦下他们,请他们送你一程。”

    “前辈不回去吗?”

    “我还有点事情,不能亲自送你回去。”姚容松开阿昔的胳膊,又解下竹筐。

    阿昔连忙接过竹筐:“前辈要忙很久吗,我可以在这里等前辈的。”

    “不用。”姚容凝望着阿昔的眼睛,认真道,“如果你不想给自己添麻烦,就不要告诉任何人,你曾经在山上见过我。”

    阿昔心中不安,下意识道:“前辈……”

    姚容抬手,帮阿昔抹掉耳际处没擦干净的黄泥,笑道:“别忘了,你还欠我一顿烤鱼。如果你什么时候想来见我了,就去山洞找我。”

    下一刻,阿昔只觉得眼前一花,周围再无熟悉的身影。

    而后,清晰的策马声在山道间回响。

    一行六人骑着马出现在阿昔的视线中。

    当看到形容狼狈的阿昔,其中一个红衣女子勒住缰绳,停马笑问:“姑娘,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吗?”

    阿昔回神,略去了姚容的存在,将自己的情况说了一遍。

    红衣女子俯身,朝阿昔伸出自己的右手:“我是昭天门弟子满半雪,随同门前来参加论剑大会,如果姑娘不介意的话,我捎姑娘一程。”

    昭天门弟子?

    阿昔握住满半雪的手,顺着满半雪的力道翻身上马,状似不经意般问道:“昭天门现在才到吗?”

    “昭天门距离旭阳派比较远,而且临出门前我师父生病了,就稍微耽误了几天,直到师父好全我们才快马加鞭赶过来。”

    在满半雪的热情帮助下,阿昔顺利回到了住处。

    等木门一合上,阿昔的脸色瞬间凝重下来。

    阿昔将竹筐放到墙角,没心思去烧热水,草草用冷水梳洗了一番,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躺在床上,不断回忆着那位前辈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

    那位前辈自称是“昭天门长老,贾言”,莫非是……

    假言?

    如果那位前辈是受邀前来参加论剑大会的江湖人士,根本不需要刻意编造假身份和假名字。

    她这么做,十有八九是因为她的身份和名字有问题。

    她到底是何人,为何会突然出现在那座山上?

    目的是什么,是不是想要对旭阳派不利?

    就在阿昔心乱如麻的时候,门外有人重重拍打她的门。

    阿昔拿起一件外衣披在肩上,走去开门。

    大门一开,阿昔还没看清门外站着的人,就先听到了谢师姐刁蛮尖锐的指责声:“好啊,阿昔,你果然在屋里睡懒觉。你知不知道今天医馆有多忙。”

    “符师弟,我就说吧,她昨晚什么事情都没有。我看啊,她的脾气是越来越大了,就因为我爹昨天让她去摘红毛草,她今天就敢不去医馆。”

    阿昔气急:“师姐,你怎么可能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我!”

    “我说错了吗。”谢师姐双手抱臂,“我爹让你摘的红毛草呢?”

    “我屋里有小半筐红毛草,你们先拿去应应急吧。”

    谢师姐抱怨道:“你摘了小半筐?那你怎么不亲自送去医馆,还要麻烦我们两个多跑一趟。”

    阿昔不愿意与谢师姐多说什么,转过身,扶着墙壁慢慢走到角落,抱起竹筐,将它交到符师弟手里。

    只要稍微注意些的人,都能看出来她的腿脚不太方便。

    可谢师姐压根就没注意到,她素来都不用正眼看阿昔:“这小半筐能顶什么用啊,我懒得计较你偷懒的事情了,你赶紧进屋换身衣服,然后带我们上山采摘红毛草。”

    阿昔再好的脾气,都有些受不了了:“我现在上不了山,我昨晚……”

    谢师姐眼睛一瞪,急吼吼打断了阿昔后面的话语:“你说什么!你不带我们上山,我们临时要去哪儿找红毛草?要是耽误了我爹的事情,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别以为有慕师兄护着你,你就能无法无天了。”

    “你这人怎么回事,阿昔姑娘昨晚被困在山上担惊受怕了一夜,腿脚还受伤了。都这样了,她下山时还不忘记将这半筐红毛草背下来。你这个做师姐的不关心一下她的伤势就算了,怎么还要逼她带你上山呢,你到底有没有良心啊。”满半雪站在不远处,怒气冲冲道。

    谢师姐很少被人这么指责,当下也来了气:“你是何人?”

    听到满半雪的自我介绍,谢师姐撇嘴。

    一个小门小派的弟子,也敢在他们旭阳派的地盘上大呼小叫。

    “这是我和我师妹的事情,跟你没有关系,你别多管闲事。”

    满半雪哪里看不出来谢师姐的不屑,气得咬牙:“今天早上是我送阿昔姑娘回来的,我和我师父他们都能为阿昔姑娘作证。我原以为旭阳派弟子十分团结,没想到今天竟然亲眼目睹了一出压榨受伤师妹的好戏。你要是再闹下去,我就要喊旭阳派其他人来评评理了。”

    呸,谢师姐看不上昭天门,她还瞧不上谢师姐这副做派呢。

    到时事情要是闹大了,倒霉的反正不会是她这个客人。

    符师弟连忙扯了扯谢师姐的衣袖,提醒她收敛一些。

    谢师姐也有些投鼠忌器起来:“我……我之前又不知道她受伤了。”还将责任一股脑推到了阿昔身上,“阿昔你也是,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满半雪是在为自己讨公道,阿昔不是那种不知道感恩的人,她也难得在谢师姐面前强硬一次:“我刚刚要说的,但师姐你打断了我。而且我刚刚去拿竹筐时,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

    满半雪在旁边哈哈一笑:“就是,你是医者吧,难道没学过望闻问切?噢,我说错了,就算是没学过望闻问切的普通人,也都能看出阿昔姑娘的腿脚不太方便。”

    谢师姐被讽刺得面红耳赤,在原地狠狠一跺脚,转身跑走了。

    符师弟看了看谢师姐,又看了看阿昔:“阿昔师姐,你好好休息。”追着谢师姐离开了。

    阿昔没管他们,对满半雪道:“满姑娘,方才多亏了你。”

    满半雪摆摆手:“举手之劳,我就看不惯她那样。”

    阿昔问她怎么来了,满半雪道:“我们门派落脚的地方距离这里不远,听到这里有吵闹声,我就过来看看。行了,事情解决了,你也快回屋补补觉吧。”

    阿昔苦笑,关上了门,却知道自己接下来没办法补觉了。

    谢师姐这么怒气冲冲跑回医馆,只要稍微添油加醋一通,师父肯定会责怪她。

    但是就算她急急忙忙赶过去解释,也没有用。

    疏不间亲,师父肯定会站在谢师姐那边。

    虽然阿昔能理解师父的做法,但是作为被苛责的那一方,阿昔实在是有些倦了。

    为什么只见过一次的满半雪会为她仗义执言,突然出现在山洞里的神秘前辈能处处照拂她,与她日日相处的师父、师姐和师弟却如此待她?

    阿昔静静坐在门口等待。

    果然,一刻钟后,谢大夫过来了。

    “师父。”阿昔平静地喊了一声。

    谢大夫的城府不像谢师姐那么浅,他先是问清楚了阿昔的情况,才不轻不重地道:“阿昔,你这两天在屋里好好休息,暂时不用去医馆帮忙了。你师姐的脾气一向很急,你不要放在心上。”

    阿昔点点头,没顺着谢大夫的话说自己不会放在心上,而是道:“师父,我这几天不能上山,你需要我把野生红毛草的位置画出来吗?”

    谢大夫太了解自己的女儿了。

    经过之前那一遭,就算阿昔把红毛草的位置画出来了,他女儿肯定也不乐意去山上采摘。

    靠三弟子一个人采摘,估计也摘不了太多。

    谢大夫道:“不用了。近日用的止血药物太多了,我会跟掌门那边多申请一些银两,去附近城镇的药铺采购一批草药。”

    阿昔说:“这样也好,早知道就早点去药铺采购了。”

    谢大夫被噎了一下,下意识看了阿昔一眼。

    其实旭阳派每个月都会往医馆拨一笔不小的费用,让谢大夫去采买药材什么的。

    但这笔钱到了谢大夫手里,基本都被谢大夫私吞了。

    医馆里的药材不够了?

    没关系啊,让弟子去采就好了。

    反正旭阳派就在山里,只要愿意翻山越岭耐心寻找,总能找到各种草药。

    以前这个二弟子再老实不过,从来不会违背他的命令,所以谢大夫也不知道阿昔这句话是无心的,还是有意说的。

    “弟子昨晚在山里没怎么休息,如果师父没事的话,弟子就回屋里补觉了。”

    被弟子下了逐客令,谢大夫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也没想过扶阿昔回床上,丢下一句“好好休息”就走了。

    阿昔扶着墙壁走回床边,坐在床上发呆。

    她昨晚坐着睡了一觉,这会儿身体不困,心却格外疲倦。

    就在这时,阿昔瞥见她放在床头的荷包十分鼓胀。

    荷包里装满了红枣。

    在她不注意的时候,那位前辈居然往她的荷包里塞了那么多颗枣。

    阿昔捻起一颗枣送进嘴里,被甜得眼眶泛红。

    不管那位前辈是何人,不管那位前辈出现在山上的目的是什么,但有一点阿昔可以肯定。

    那位前辈待她,真的很好。

    她之前还在纠结,到底要不要把那位前辈的存在告诉师门,现在阿昔觉得自己不用纠结了。

    就像那位前辈说的一样,如果她将昨晚的事情透露给师门,反倒会给自己惹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就当她小小地自私一回吧。

    为自己,也为那位前辈。

    ***

    昭天门掌门正坐在院子里喝酒,满半雪突然从外面气冲冲走了进来。

    “这是怎么了?”昭天门掌门问。

    满半雪把刚刚的事情告诉了昭天门掌门。

    昭天门掌门无奈道:“在别人的地盘上,你这性子也不知道收敛一点。”

    满半雪哼了一声,又抱着昭天门掌门的胳膊撒娇:“师父,身为名门正派的弟子,如果不能打抱不平,而是仗势欺人,那正道与魔教的区别又在哪里呢?”

    昭天门掌门摸了摸满半雪的头,眼里带了一丝怅然:“这样的话,以后不要随便在外面说。”

    “我知道,我又不是缺心眼。”

    等满半雪走了,昭天门掌门叹了口气,再也没有了品酒的好心情,她缓缓起身,往屋里走去,伸手推开了自己房间的大门。

    下一刻,昭天门掌门脸色一变,握住了袖中的暗器——

    “是我。”

    站在房间角落的姚容缓缓转过身。

    昭天门掌门松开暗器,迅速蹿进房间,关上了大门:“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想找你帮个忙。”

    “你说。”

    听完姚容的请求,昭天门掌门连个原因都没问,爽快点头:“行。”

    “谢了。”

    “真要谢我就快走吧,要是被人看到你在我这里,我有十张嘴都说不清。”

    昭天门掌门转过身。

    等她再回过头时,姚容已不再屋里。

    第178章 魔教妖女7

    姚容行走在荒无人烟的山道间, 系统突然冒泡:【你怎么确定她会帮你?】

    宿主接收到的记忆和剧情都是它传送过去的,它怎么不知道原身和昭天门掌门是一伙的。

    姚容仿佛猜到系统在想些什么:“她和我不是一伙的,但她与我二哥情投意合, 如果姚家堡没有出事, 她早就成为我的嫂子了。我没有让她背叛武林正道,没有让她和我里应外合,只是提了点小小的请求,看在过往的情分上,她不会拒绝的。”

    系统还是不太能理解姚容的做法。

    要说她在隐藏身份吧, 她也确实做了许多伪装。

    但她伪装得一点儿也不用心,甚至敢顶着真身和昭天门掌门见面。

    【过去了那么多年,你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姚家三小姐,你去见她,就不怕她告发你吗】

    “她为何要告发我,就因为我是魔教教主?”

    系统很想回一句“对啊”。

    “如果可以用简单的正道邪道来区分好坏, 江湖就没有那么多恩怨情仇了。”

    姚容饶有兴致道:“你觉得, 所谓的正道和魔教,是由谁来定的?”

    【这……你等我查查……】系统开始追踪溯源这个世界的数据。

    “我想表达的意思是, 所谓的正道与魔教,是由人为划分的。谁掌握了话语权, 谁说的话就够大声。”

    “举个例子, 若有朝一日,我率领绝仙阁一统江湖, 我说绝仙阁是正道, 绝仙阁就是正道。我说旭阳派是魔教, 旭阳派就是魔教。谁要是反对我说的话,谁就是武林正道的叛徒, 所有正道人士都可以群起而攻之。”

    系统:【……】

    “你不相信吗?”

    【不,我查到了。】

    系统平稳的机械音出现一丝波动。

    【六十七年前,那一任旭阳派掌门就是这么做的。他成为江湖第一人后,历数绝仙阁十大罪状,并称绝仙阁为魔教。】

    姚容唇角扯出一丝讥讽的弧度:“果然如此。”

    【但是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一定要去区分正邪】

    有的门派罪大恶极,被打为魔教确实没问题,但绝仙阁从未做过什么欺压乡里、丧尽天良的恶事,比较让人诟病的地方,就是收留过一些穷凶极恶之徒。

    可那些名门正派做的肮脏事,就少了吗。

    “自然是为了旭阳派的利益。”

    太阳出来了,山林间的水汽渐渐淡去。

    闲着也是闲着,姚容随手折了根树枝,将树枝前端削得很尖,站在溪边,盯着被风吹皱的水面。

    “一来,旭阳派掌控了何为正道何为魔教的话语权。只要不与旭阳派交好的门派,都要担心自己会不会有一天被打成魔教或魔教同党。所以这些正道门派,就算不会去讨好旭阳派,也不会跟旭阳派的很多决策对着干。”

    这一方面,姚容所在的姚家堡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只因为姚家堡和绝仙阁交好,且从来没对旭阳派露出过什么投诚的意思,就突遭灭门之祸。

    “二来,每隔几年、十几年,旭阳派都会站出来振臂一挥,号召众人前去讨伐绝仙阁。”

    “绝仙阁再强大,也是一个门派,赢得了整个武林正道吗?”

    “一旦旭阳派带领大家战胜了绝仙阁,你觉得这样一来,旭阳派在江湖里的威望会如何?”

    系统道:【过了几年、十几年,旭阳派的威望可能会下降,但是只要旭阳派这么振臂一呼,又能重新在江湖里树立威望】

    就像六年前,旭阳派在江湖里的威望已经下降了很多。

    但旭阳派掌门杀了绝仙阁前阁主,所以旭阳派重新坐稳了正道第一把交椅的位置。

    山溪里的鱼游得很慢,姚容一叉一个准:“如果在攻打绝仙阁的时候,旭阳派再稍微不做人一点,比如把其他门派的高手或者优秀的苗子送到最危险的地方,迎战绝仙阁的人,那会如何?”

    这样一来,绝仙阁反倒成为了旭阳派的“帮手”,帮旭阳派削弱了其它门派的实力。

    而且旭阳派杀了其它门派的人,其它门派能善罢甘休吗。

    这些人有妻有子,有父有母,还有同门徒弟。

    就算双方以前没有仇恨,但当杀戮一开,仇恨就永远无法断绝。

    他们会相互厮杀,直至一方身死。

    系统啧啧两声,感慨旭阳派的险恶用心。

    不过旧的疑问被解答了,新的疑问又浮出来。

    【照你这么说,绝仙阁是旭阳派专门竖起来的靶子。那这一任旭阳派掌门为什么一定要铲除绝仙阁?】

    姚容有理由怀疑,她要养的孩子,不只是宿盈溪,还包括她家系统。

    不过统子勤学好问也是好事。

    “对着一丛韭菜连割几十年,也是时候换一丛韭菜割了。反正没了绝仙阁,也可以有临仙阁、奉仙阁。旭阳派正好借着歼灭绝仙阁的功劳,再次巩固自己在江湖中的地位。”

    【难道这么多年下来,就没有能看穿这些伎俩的人出现吗?】

    “有的吧。”

    姚容叉了三条鱼就罢手了,她走上岸边,摘下一片芭蕉叶包住三条鱼,往山洞走去。

    路上还顺便摘了些可以用来调味的草药。

    “他们未必会想得那么深远,看穿旭阳派的险恶用心,但他们都对正道魔道之说嗤之以鼻。”

    “只是,要么他们的实力不够强大,无法更改现状;要么他们直接选择明哲保身,不愿给自己和门派惹祸。”

    想要彻底改变绝仙阁的处境,还是得靠绝仙阁自己来。

    ***

    阿昔这一觉睡到了下午才醒。

    她刚走出屋子,满半雪就带着一盒糕点过来了:“你起了?还没用过午饭吧。”

    “满姑娘怎么过来了?”

    “我闲着没事,又想着你现在不方便走动,就过来陪你聊聊天,解解闷。”

    阿昔给满半雪泡了杯薄荷茶:“满姑娘快坐。”

    满半雪放下那包糕点,喝了口冰冰凉凉的薄荷茶:“这糕点是我们那儿的特产,你试试看合不合口味。”

    阿昔尝了一块,眼睛微亮:“好吃!”

    两人一边喝着茶吃着糕点,一边随意聊着天。

    与很少离开门派的阿昔不同,满半雪从五岁开始,就一直跟着师父、师兄在外面跑来跑去,所以多数时候都是满半雪在说,阿昔在听。

    说着说着,满半雪就说到了义诊的事情:“昭天门每隔一个月都会到山下义诊。到那天,连住在方圆几十里外的百姓都会拖家带口赶过来,求昭天门帮他们看病。”

    “几十里外?”阿昔惊讶,“这是不是太远了点?”

    满半雪十分唏嘘:“是很远,但老百姓看不起病啊。有时为了赶上义诊,他们会提前两天就出发,路上就带了些干粮。”

    如果不是家中实在贫苦,何必如此折腾。

    身为医者,本就会比常人更悲天悯人,阿昔轻轻叹了口气。

    满半雪又说起了前段时间的相城瘟疫之祸。

    相城原本是一座十分繁华的城池,但前段时间,相城受了水灾,水灾之后瘟疫横行。为了防止瘟疫扩散蔓延,相城知府直接封城,不允许城中任何一个百姓逃出外面。

    可早在水灾那会儿,相城就把囤积的药材都用得差不多了。

    没有药材,又缺少大夫,封城这个举措无疑于让全程老百姓等死。

    阿昔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们怎么能这样……明明,明明相城里的很多老百姓都没有到绝路……”

    满半雪苦笑:“要说那个相城知府是个坏人吧,确实是个坏人,剥夺了城中百姓的求生机会。但闭城时,他明明有机会离开,可他不仅选择留下来,还不同意送走他的亲眷,誓与相城共存亡……”

    “外面的世道,已经这么混乱了吗?”

    “你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吗?”

    阿昔摇头:“我没下过山,对山下的了解,都来自于师兄师姐他们。但他们平时跟我说的,都是哪个门派出了什么事情,魔教又做了什么坏事。”

    满半雪冷笑:“我大概能猜到你师兄他们和你说了些什么。他们只看得到江湖的纷乱,看不见百姓的痛苦,那是因为江湖与他们息息相关,而百姓的苦难,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自己毕竟还待在旭阳派的地盘上,满半雪也不好说太多江湖门派的坏话,抱怨一两句就将这个话题略过去了。

    阿昔却将满半雪的话放在了心上:“满师姐,你能继续跟我说说外面的情况吗?”

    满半雪将自己这一路的见闻告诉了阿昔。

    阿昔不时往满半雪的茶杯里添些水。

    满半雪说得口干舌燥,举起杯子一饮而尽:“我平时也很少出门,这一趟过来,急着赶路,路过了不少有意思的地方都没能好好看热闹。”

    阿昔脱口而出:“我也想下山去看看。”

    “那就去呗,你都十六岁了,这个年纪,可以下山行走了。”

    阿昔刚才那句话只是一时冲动,见满半雪不仅没有反对她,还露出赞同之意,也不由开始认真思考起这个可能性:“可是我这些年从来没有下过山,对山下的事情一无所知,也没有任何自保能力……”

    满半雪觉得这都不是问题:“等论剑大会结束后,你可以跟我们去昭天门。我们一行人一起走,安全性还是很有保障的。要是你玩累了,可以在虎威镖局当一段时间的医者换取报酬,到时托虎威镖局的镖师送你回来。”

    “还能这样吗?”

    满半雪莞尔:“医者在哪里都很受欢迎的。昭天门内,除了我师父外,只有我和一个师弟学了医。平时无论做什么,大家都很护着我和师弟,偶尔有人下山,回来时还会给我们带各种各样的吃食。”

    “你们门派氛围真好。”

    “因为他们受伤的时候,我帮过他们很多啊。他们得了我的好处,当然也会更照顾我些。”满半雪眯起眼睛,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你那个师姐和师弟对你态度不好,其他同门对你的态度怎么样?”

    阿昔摇头:“我就只是旭阳派里面的小医女,平时在门派没什么存在感,也没什么认识的人。”

    满半雪冷哼:“那你有没有帮同门煎过药,有没有帮同门处理过伤口?”

    同门对阿昔不热情,她都习以为常了。可直到听了满半雪的这番话,阿昔才恍然,她习以为常的事情,并不都是对的。

    “这旭阳派是怎么一回事啊。”满半雪气个半死,愈发怜惜阿昔的处境,“他们肯定是看你脾气好,就觉得你好欺负。”

    接下来两天,阿昔都和满半雪待在一起。

    她听满半雪说了很多外面的事情,也亲眼目睹了满半雪和同门的相处。

    这种有内而发的自然亲昵,是伪装不出来的。

    在满半雪的引荐下,阿昔还见到了昭天门掌门。

    昭天门掌门待她十分宽厚,不仅送了她一枚玉佩作为见面礼,还会询问她学医进度,教导她的医术,怜惜她在宗门里的处境。

    有一次,昭天门掌门还道:“你的天赋很高,如果想要成为一代名医,还是得在外面多多行走,留在旭阳派只会限制了你。”

    原本只是一时兴起,这会儿阿昔是真的很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而且,她要是不常待在宗门,谢师姐就不用担心她会抢走医馆馆主的位置了。

    待扭伤好得差不多了,阿昔回到医馆,趁着众人都在,她跟众人说了自己的打算。

    一愣神之后,谢大夫立马跳了出来,高声反驳:“不行,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医者,又是个柔弱女子,出门在外,要是遇到了危险可怎么办?”

    谢师姐和阿昔想到了一块,要是阿昔不经常待在门派,对她的威胁不就小了吗。于是谢师姐帮阿昔劝道:“爹,你实在多虑了,阿昔是旭阳派的人,出门在外,谁会不给旭阳派一个面子。”

    谢大夫第一次对这个女儿动怒:“不行!绝对不行!”

    谢大夫这个反应,不说谢师姐了,就连阿昔也被吓了一大跳。

    谢大夫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没管掩面往外跑的谢师姐,软下语气劝说阿昔。

    阿昔脸上露出感动之色,心里却起了疑心。

    等到下午,谢师姐终于回了医馆,但脸上闷闷不乐的,见到坐在那里的谢大夫,还冷冷哼了一声。

    谢大夫叹了口气,拉着谢师姐往后院走。

    阿昔拍掉掌心的草药粉尘,悄悄溜到了后院,躲在柱子后面偷听两人的对话。

    谢大夫先是宽慰了谢师姐一通,才道:“爹不是故意冲你发脾气的,只是在我收阿昔为徒的那日,掌门特意交代过,绝不能让阿昔离开旭阳山。”

    谢师姐问出了阿昔心中的困惑:“阿昔只是一个普通孤女,掌门为什么要这么叮嘱爹?”

    “爹也不清楚。”

    “难不成阿昔是掌门的故人之女?”谢师姐自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对,从来没见掌门特意关照过阿昔。”

    要是掌门很关心阿昔,她和她爹绝对不敢在背后搞这么多小动作。

    “掌门是什么人,他既然这么安排,就一定有他的用意。总之,你和你师弟多盯着阿昔一些,平时多跟阿昔说说外面的险恶,想办法打消阿昔的念头。”

    见两人聊得差不多了,阿昔强压心底的震惊,悄悄跑走了。

    没多久,谢大夫和谢师姐就回来了。

    谢大夫道:“我有事出去一趟,你们在医馆里好好守着。”

    阿昔不知道谢大夫去了哪里,但傍晚时,忙得团团转的慕文轩竟再次来到医馆。

    在和阿昔寒暄了几句后,慕文轩道:“我听说你要下山游历。”

    阿昔一愣:“这点儿小事,怎么惊动了师兄。”

    慕文轩解释道:“下午遇到了你师父,他很担心你的安危,就想让我来劝劝你。”

    不对劲的地方越来越多,阿昔故意道:“我打算到时跟着镖局的人走。有镖局的人保护,肯定不会出事的。”

    慕文轩又温声劝了很久,阿昔仿佛铁了心要出去般,到最后还跟慕文轩发了脾气。

    慕文轩从来没受过女人的气,脸色都黑了。

    他去找谢大夫,问谢大夫:“阿昔以前从来没想过下山,她为什么突然会有这种想法?”

    谢大夫也不知道,倒是一旁的符师弟道:“阿昔师姐最近和昭天门的人来往很密切,也许是昭天门的人说了些什么,才让阿昔师姐生出了这点念头。”

    慕文轩脸色难看,找人重新安排昭天门的住处。

    他没办法控制昭天门的人,更不知道昭天门的人会给阿昔灌输什么想法。

    不能再让昭天门的人和阿昔继续接触了。

    等阿昔从医馆回到住处,远远地就看到昭天门的人在搬东西。

    满半雪双手抱臂,似乎格外生气。

    阿昔连忙走过去,小声问满半雪怎么了。

    “不知道旭阳派在想什么,我们在这里住得好好的,突然有人过来通知我们,说这附近的院子都要重新修葺,我们得搬去东边的院子住。”

    满半雪抱怨道:“你的住处在最西边,这一东一西的,我要是来找你,一来一回得至少半个时辰,这也太麻烦了。”

    是啊,昭天门在这里住得好好的,怎么在她提出想出门后,门派就要修葺院子了呢。

    这到底是个巧合,还是说……

    门派有意将昭天门的人和她隔绝开,不让她再跟昭天门的人接触下去,害怕昭天门的人“带坏”她?

    一股惊悚感骤然从阿昔的心底升腾而起,让她的牙齿都忍不住轻轻颤栗。

    第179章 魔教妖女8

    另一边, 慕文轩匆匆赶去了正殿。

    慕掌门正在与其它门派的掌门聊天,见慕文轩如此失态,脸上浮现出些许不悦。

    送走这些客人后, 慕掌门问:“出了什么事?”

    慕文轩不敢隐瞒。

    慕掌门皱了皱眉:“将昭天门的人和她隔开, 这个做法太草率了。”

    这不是明摆着说自己心里有鬼,不敢再让昭天门的人和阿昔接触下去吗。

    慕文轩连忙告罪:“爹,是我行事太急切,思虑得不够周全。”

    慕掌门双手负在身后,绕着大殿走了两圈, 沉吟片刻,道:“她今年应该有十六七岁了吧,这个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再像以前一样将她困在门派里怕是不行了。”

    慕文轩顺着慕掌门的话想了想:“不如这样,等这段时间忙完了, 我和几个同门就带她下山历练, 在附近几个城镇走上一圈再回来。”

    慕掌门点头,对慕文轩这个主意还算满意:“你最近和她相处得如何了?”

    慕文轩有些尴尬:“因儿子没陪她过生辰, 她这段时间疏远了儿子不少。”

    慕掌门冷哼一声:“六年都坚持下来了,怎么能在这种时候懈怠。”

    慕文轩不敢辩驳:“父亲教训得是。”

    “想要拿捏一个女子, 除了让她对你动真情, 必要时还可以用些其它手段,让她对你死心塌地。”慕掌门敲打加提醒, “再不快些拿下她, 难道要为了这样一个女子耽误你的亲事?要知道, 剑宗宗主的女儿也到了适婚的年龄。”

    慕文轩眼睛一亮,知道他爹说的手段是什么:“儿子明白了, 儿子会尽快办好这件事情。”

    “嗯,只要别弄出个孩子就行。我们慕家的血脉,不能沾染上魔教余孽的血。”

    翌日上午,阿昔在医馆里处理草药,慕文轩就过来了,还给阿昔带了一盒枣酥:“阿昔师妹,都怪我昨天说话太直,惹你生气了。这盒枣酥是我特地下山买给你的,希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师兄。”

    阿昔停下手中动作,神情有些僵硬:“这怎么能怪慕师兄呢。是我不好,明知道慕师兄最近那么忙,还要跟慕师兄闹腾。”

    慕文轩很满意阿昔这番话。

    女子嘛,还是温柔顺从、以男人为天比较好。

    “我知道,让师妹你天天待在门派里,是委屈了你。不如这样,等忙完这段时间,我亲自陪你下山,与你同游这大好河山。”慕文轩都要被自己的深情款款感动了。

    他身为旭阳派少掌门,愿意陪阿昔策马同游,阿昔能抗拒得了这种温柔体贴?

    阿昔的鸡皮疙瘩都要竖起来了。为了不被慕文轩看出异样,阿昔抱起面前的草药,转过身去,将草药分门别类装进抽屉里,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那可太好了,谢谢师兄!”

    慕文轩自动将她这番表现视为羞涩,低笑了两声:“我还有事,就要走了,过两天再来看师妹你。”

    等慕文轩一走,阿昔揉了揉自己的胳膊,长长松了口气。

    可算是走了。

    但凡慕文轩多留一会儿,她都要忍不住露出破绽了。

    昨天慕文轩还不允许她外出,今天就同意带着她在周围城镇走动了。很显然,慕文轩为她退让了。

    这种退让,要是让其它女子见了,一定会觉得很感动,一定会觉得慕文轩很喜欢她吧。

    但阿昔足够理智,也足够清醒。

    慕文轩不喜欢她,或者说,慕文轩对她的喜欢,就像是对阿猫阿狗的喜欢,无聊时逗弄一番,想不起来时就丢到一边。

    所以,她身上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以至于慕文轩愿意为她退让?

    她真的像慕文轩说的那样,只是一个普普通通、无父无母的孤女吗?

    她……

    到底是谁?

    心里存了事情,阿昔就有些心不在焉,好在医馆里的活都是她做惯了的,不会出什么问题。

    中午时,谢大夫和谢师姐拎着药箱出去了一趟。

    他们不在,符师弟就开始偷懒耍滑,后面更是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阿昔一个人待在医馆里,肚子有些饿了。

    她看了看慕文轩带来的枣酥,本着不浪费食物的原则,解开了外面的绳子,刚要拿起一块,满半雪和昭天门掌门就走了进来。

    “前辈,满姑娘,你们怎么过来了?”阿昔惊喜道。

    满半雪举起手里的食盒:“我今天和师兄弟们下了山,想着你没怎么吃过酒楼的食物,就给你打包了一份。我师父听说我来找你,也想过来参观旭阳派的医馆。”

    被人念着的滋味实在太美妙了,阿昔瞬间抛弃那些枣酥:“太麻烦你了。这些菜肯定不便宜吧,我把钱给你。”

    满半雪哪儿能收阿昔的钱:“可别,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下次请我去酒楼吃一顿就好了。”

    “好啊。”

    “那我占便宜了。”

    昭天门掌门在一旁问:“就你一个人在医馆里守着?”

    阿昔点头:“我一个人待在这里也好,闲暇时正好可以温习医书。”

    满半雪问:“那我们留在这里,会不会打扰你。”

    阿昔笑眼弯弯:“当然不会,你们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在阿昔的挽留下,昭天门掌门和满半雪在医馆里待了一下午。

    看着阿昔手里的医书都被翻得起毛边了,昭天门掌门从怀里掏出一本医书的手抄本:“这本书上的案例,都是我诊治过的病人。你平时若是无事,可以翻看一二,也好打发时间。”

    阿昔受宠若惊:“前辈,这太贵重了。”

    昭天门掌门微微一笑,硬塞到阿昔怀里:“有什么贵重的,上面的内容都是我一家之言,你不要嫌我误人子弟就好。”

    阿昔只好收下,向昭天门掌门道谢。

    昭天门掌门道:“不用谢,我也是受故人所托。”

    阿昔微愣,抬头望着昭天门掌门。

    昭天门掌门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抬步离去。

    满半雪朝阿昔挥了挥手,刚要去追昭天门掌门,阿昔伸手拉住了她:“满姑娘,你这几天总是来找我,是不是因为你师父说了什么?”

    满半雪额了一声,努力回想,半晌,她啊了一声:“我师父跟我说,你的脚扭伤了,一个人待在屋子里肯定很无聊,就让我多去陪你聊天,多说些外面的新鲜事给你听。后来也是我师父主动提议,让我带你来我们住的院子做客。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阿昔摇头:“没什么不对。你快回去休息吧,我也该回去了。”

    站在原地目送满半雪的背影远去,阿昔低声自语:“受人所托……”

    她认识的人不多。

    在认识的人里,能为她做到这一步、还能说动昭天门掌门的,就更少了。

    昭天门掌门口中的“故人”,难不成是……

    那位前辈?

    秋意渐浓,晚风吹拂而过,阿昔站在梧桐树底下,突然觉得自己被一股重重的谜团包围着。

    她迫切地想要解开这个谜团,但等着她的,是谢大夫、谢师姐和符师弟的一遍遍洗脑。

    他们不断跟她说着外面的世道有多混乱,说着他们有多担心她,仿佛在一夜之间,彼此的师徒情、同门情变得牢不可破起来。

    一整天下来,阿昔几乎感到窒息。

    可是她不能露出异样,只能勉力应付他们。

    好不容易忙完了医馆里的事情,阿昔想要去找满半雪聊天,到了昭天门弟子的住处,却发现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仔细打听一番,才知道满半雪他们正在和其它门派的弟子切磋武艺,昭天门掌门也被慕掌门请去聊天了。

    阿昔没办法,只能先回了自己的住处。

    她坐在桌子前,给自己倒了杯水,想要用冷水来平复心情。

    一杯水下肚,反倒更坐立难安了。

    以往住习惯了,阿昔从来不觉得自己的屋子小,可这会儿,阿昔只觉得屋子是如此逼仄,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压得她不想待在屋子里,也不想待在旭阳派里。

    等阿昔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披着一件外衣,匆匆向另一座山跑去。

    闷头跑了很久,阿昔终于赶在天黑之前,跑到了那片熟悉的红毛草地。

    她松了口气,快步向着不远处的山洞走去。

    “前辈,你在吗?”

    阿昔站在山洞外,提高声音喊了两遍,却没得到任何人的回应。

    她抿了抿唇,失望的情绪刚刚浮现在心头,就听到有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在这儿呢。”

    阿昔猛地回头,脸上露出欢喜的笑容:“前辈!”

    姚容被阿昔的欣喜所感染,也不由露出一丝笑意,脱下头上的斗笠。

    她什么都没有问,只是对阿昔说:“你来得真巧,我刚抓了几条鱼回来,你就过来兑现承诺了。”

    一刻钟后,山洞里燃起火堆。

    姚容从来不是一个会亏待自己的人。

    她这两天往山洞里添置了不少东西,一应基本的生活物资都很齐全,尤其是这个时代能买到的调味品,她全部都买到了。

    有着这些调味品,再加上阿昔烤鱼的手艺不错,食物的香味很快就在山洞里弥漫开来。

    阿昔将烤好的鱼递给姚容:“前辈你试试味道如何,小心烫。”

    姚容慢慢咬了一口,眉梢微挑。

    “怎么样?”阿昔满脸期待地看着姚容。

    姚容点头,赞美道:“鱼的土腥味都被处理掉了,鱼肉烤得外酥里嫩,味道不错,可以去一些小酒楼里当厨师了。”

    阿昔知道前辈是在打趣她:“前辈喜欢吃就好。”

    “别光顾着给我烤,你也吃一些吧。”

    阿昔应了一声,刚吃了两口鱼,外面就传来了噼里啪啦的雨声。

    大雨封山,天色昏沉,一如几日前。

    姚容问:“你今晚要留在山洞里,还是要回门派休息?”

    灼热的火光落在阿昔脸上,她抿了抿唇:“我今晚可以留在这里吗?”

    姚容回答得十分痛快:“当然可以。我准备了两套被褥。”

    解决掉几条烤鱼,阿昔坐在洞穴边,望着雨幕发呆,姚容铺好稻草,走到她身边静静站着。

    “前辈,你认识昭天门掌门吗?”

    “认识,她跟你说了?”

    阿昔点头,姚容问:“是因为听到了她的话,才来找我的?”

    “不完全是。就是突然不想待在门派里面了,又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只能来投奔前辈了。”

    姚容坐到了阿昔身边,将长满薄茧的手掌伸出洞外,接住一捧雨水:“天地之大,你有本事养活自己,只要你的心不困住自己,又有何处不能去?”

    阿昔学着姚容的动作,想要去接一捧雨水,却接住了被风吹落的一片梧桐叶:“可是师门的人都不允许我外出。”

    “你的心被他们的话困住了。”

    “也许是吧。他们对我有恩,我不能忤逆他们的话。”

    姚容没有针对阿昔这番话多说什么,她只是问:“你有想过他们为什么要限制你吗?”

    “想过。”阿昔捏住叶柄,放在眼前旋转了一圈,“有些地方想明白了,有些地方想不太明白。”

    “想不明白的地方放一放,先说说你想明白的地方。”

    阿昔苦笑:“那我觉得,他们不允许我外出,应该是害怕我脱离了他们的掌控。”

    姚容深深凝视着阿昔的眼睛:“没错,旭阳派收你为徒,是别有目的。你既然知道了这一切,那你要做些什么?”

    “我……我不知道我该做些什么……”阿昔被姚容问得茫然了,“就算旭阳派有问题,它还是栽培、养育了我足足六年的师门,不是吗?”

    姚容心下叹了口气。

    这个年代的人,对于师徒传承看得特别重。阿昔会有这个反应,实在再正常不过。

    姚容没有马上反驳阿昔的观点,只是道:“我先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姚容要讲的这个故事并不复杂。

    某个城镇里,有个姑娘叫小盈。

    小盈原本生活在一个很幸福美满的家庭,有疼爱她的父母。

    她的父亲擅长做木工,靠着帮达官显贵打家具来赚钱。母亲擅长针织女红,经常织些帕子来补贴家用。

    “一日,父亲去县令家打家具时,不小心惹怒了县令独女,被县令独女命人废了双手,父亲受不了这个屈辱,又不愿活着拖累家人,就上吊死了。母亲知道这个消息后,跟着殉情而死。父母的丧事花掉了家里所有的银钱,为了活下去,小盈只能卖了自己。”

    说到这里时,姚容问阿昔:“如果你是故事里的小盈,你会不会恨县令独女?”

    阿昔斩钉截铁:“会。如果不是她,小盈一家不会遭遇到这种变故。”

    姚容继续道:“县令独女听说了小盈家的遭遇后,命人买下了小盈,让小盈留在她身边伺候。”

    “啊?”阿昔完全没料到这个故事的发展,“县令独女就不怕小盈报复她吗?”

    “小盈在府里的吃穿用度都不错,她的待遇比一般的丫鬟都要好,府里有很多丫鬟都嫉妒她,私底下说小姐对小盈可真是太好了。”

    阿昔难以置信:“她们难道不知道小盈身上遭遇过什么吗?”

    “有人知道,有人不知道。但无论知道还是不知道,她们都这么说。”

    阿昔觉得这也太荒谬了,问:“那小盈她怎么想?她会给父母报仇吗?”

    “小盈没有一天忘记过仇恨,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她找到机会,把县令独女还有包庇独女的县令杀死了。在临死前,县令独女难以置信地看着小盈,骂小盈狼心狗肺,说小盈是个怎么养都养不熟的白眼狼。”

    阿昔为小盈的选择欣慰,又为县令独女的话气恼:“她凭什么觉得,她给了一点小恩小惠,就能让小盈放下血仇?”

    姚容冷笑道:“是啊,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人,打断你的腿,再给你一副拐杖,然后告诉你,没有他,你连路都走不了,所以你要懂得感恩。”[注]

    “在他要求你感恩的时候,他怎么不想想,如果不是因为他,你根本就不需要那副拐杖。”

    “你的痛苦因他而起,他在痛苦之上施舍给你的任何恩惠,都不值得你去感激。”

    阿昔的情绪从故事中抽离出来,望着姚容,脑子有些晕晕乎乎的。

    前辈为什么要突然跟她说这个故事,莫非这个故事和她的身世有关系?

    阿昔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问的。

    “那只是一个故事,你随便听听就好。”

    过犹不及,姚容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她有足够的耐心去扭转阿昔的想法。

    “但是,如果你对你的师门起了疑心,那就不要完全相信你的师门,不要完全按照你师门给你规划的路线去进行你的人生。因为他们为你规划的那条路,并不一定对你有好处。”

    阿昔点点头:“我明白前辈的意思了。我会好好考虑的。”

    【看来她还没有完全对旭阳派失望】系统说。

    “性情温柔的人,总不愿意把人往坏处想,却不知道这世间的恶意,足以颠覆她的想象。”

    “这不是她的错。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姚容起身,摘下洞口的两片竹叶,用帕子擦干净后,将其中一片递到面前,抵在唇边。

    悠悠竹音响起,渐渐连成曲调。

    阿昔心底的烦乱被这首曲子抚平,她忍不住闭上眼睛,感受清风拂过脸颊。等一曲终了,阿昔问:“前辈,你能教我吹这个吗?”

    “当然可以。”

    用竹叶吹曲子,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好在阿昔在这方面是有天赋的,学了好久,终于能勉强吹出一首曲子。

    这让阿昔脸上露出了一点儿笑意。

    姚容抬起手,摸了摸阿昔的头,表示对她的赞许与勉励。

    阿昔被姚容的动作吓了一跳,记忆里还从来没有人这么温柔地摸过她的头。

    她觉得有些别扭,又有些喜欢这种亲昵。

    不过很快,阿昔的注意力就被姚容的假设吸引走了:“如果你能外出了,你想要做些什么呢?”

    阿昔垂下眼眸思索片刻,道:“我应该会到处走走,一边救治病人,一边增进自己的医术。等走累了,就找个地方住下,开一间医馆,种一些草药,等到老了,再将我的毕生所学编成医书,不求流芳百世,只为能多救一人。”

    “很美好的想法。”

    “前辈不会觉得没有出息吗?”

    姚容回忆了下原身的记忆。

    当年如果不是原身撕毁宿盈溪的医书,宿盈溪不会气得跑到镇子上,更不会遭遇意外。

    这些年来原身一直活在深深的自责中,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

    姚容不会重复原身的错误:“要是以前听到你这么说,会觉得有点没有出息。但现在觉得,只要这是你想要的生活,就足够了。”

    第180章 魔教妖女9

    阿昔敏锐道:“听前辈这么说, 前辈以前就认识我?”

    “是。”

    夜色越来越深,姚容让阿昔进山洞里休息。

    阿昔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不过姚容只用了一句话就安抚住了她:“有些事情, 现在知道未必是好事。反正来日方长, 该知道的事情,你迟早都会知道。”

    躺在姚容铺好的床褥上,阿昔原以为自己会很难睡着,可一闭上眼睛她就沉沉睡了过去,直到第二天上午才重新睁开眼睛。

    陪着姚容吃了点东西, 阿昔匆匆赶去医馆。

    结果一踏进医馆,阿昔就看到了面色铁青的谢大夫。

    “阿昔,你今天怎么迟到了?”

    阿昔只说了一半实话:“师父,我这两天有些不舒服,今早睡过了头。”

    谢大夫的眉头依旧没有松开。

    今天早上,慕文轩突然找到他, 让他这几日调阿昔去药圃干活。

    虽然不知道慕文轩要做什么, 但慕文轩是掌门之子,难得开口求他做一件事情, 谢大夫自然也乐得配合。

    于是谢大夫便抓着阿昔迟到的机会,罚阿昔去打理药圃。

    阿昔不知道谢大夫的想法, 只觉得难以接受。

    谢师姐和符师弟不知道迟到过多少次, 师父都是轻飘飘放了过去,她只迟到了这么一次, 却被师父高高拿去。

    不是第一次知道师父偏心, 可师父这一回偏心得也太明显了。

    谢大夫原本还觉得有些对不住这个二弟子, 但看到二弟子脸上的倔强,当即就恼怒了。

    “你不服?”

    阿昔抿紧了唇角, 既不说“服”,也不说“不服”。

    “怎么不说话?”

    “弟子不敢不服。”

    谢大夫气得拂袖而去:“原本为师只罚你打理药圃十日,既然你不敢不服,那便罚你打理药圃一月,磨一磨你的气性。”

    等满半雪再来医馆找阿昔时,就听说了此事。

    她跑去药圃找阿昔,但药圃所在的后山不允许其它门派的弟子进入。

    满半雪被人拦下,气得狠狠一跺脚,跑回去找她师父。

    昭天门掌门无奈道:“这件事情,你找为师抱怨也没用啊。”

    等满半雪离开,昭天门掌门放下手里的酒杯:“阿昔是你什么人?”

    姚容身形如鬼魅,从暗处来到昭天门掌门身边,将倒扣在桌面的一个酒杯摆正,拎起酒壶给自己斟了杯酒:“你应该能猜到吧。”

    “我听说她失忆了,又听说她是六年前进入旭阳派,就猜到了。”昭天门掌门冷笑道,“旭阳派的布局可真是深远啊,连一个小姑娘都不放过。”

    “旭阳派自诩正道第一门派,但用的手段永远都让人看不上。”

    昭天门掌门颇为赞同:“上梁不正下梁歪。开山祖师喜欢玩这些阴谋诡计,继任者也喜欢玩这些阴谋诡计。”

    姚容一口饮尽杯中美酒,放下酒杯就要走人。

    昭天门掌门叫住姚容:“刚刚我徒弟说的那些话,你都听到了吗?”

    “听到了。”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吗?”

    “没有,你已经帮了我很大忙。”

    “那也行,你女儿待在药圃里,正好能避开论剑大会的纷乱。”

    昭天门掌门可不觉得,姚容亲临旭阳派,只是单纯为了她女儿。来都来了,要是不顺便破坏掉论剑大会,这根本就不是姚容的风格。

    ***

    江湖大大小小几十个门派聚集在旭阳派。

    要不是旭阳派财大气粗,修建有不少院落,根本安置不下这么多客人。

    随着论剑大会的日子逼近,旭阳派里越来越热闹,每日切磋打斗的人也越来越多。

    谢大夫、谢师姐和符师弟三人忙得焦头烂额。

    阿昔在的时候,谢大夫没有多喜欢这个弟子,阿昔不在了,谢大夫才知道这个弟子到底有多能干。

    谢大夫都犹豫要不要提前把阿昔从药圃调回来了。

    为此,谢大夫特意去见了慕文轩。

    慕文轩这几天也累得够呛。

    他是旭阳派年轻一辈第一人,找他挑战的人非常多,而且为了保持形象,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他都要压制本性,表现出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

    装个一两天还好,装的时间长了,慕文轩私底下的脾气越来越暴躁,积攒了满肚子火气。

    听说了谢大夫的来意,慕文轩眼睛微亮。

    对啊,他怎么把药圃里的阿昔给忘了。

    明日就是论剑大会,正好,他可以今天晚上去找阿昔,一来完成他爹布置的任务,二来也给自己泄泄火。

    “我的事情还没办好,就让阿昔继续留在药圃吧。”

    谢大夫头疼:“可医馆最近有些忙不过来。”

    他这么好面子的一个人,要不是实在忙得脚不沾地,他会自己打自己脸,提前让阿昔调回医馆?

    慕文轩皱眉:“阿昔就是个普通医女,难道你们医馆离了她就运转不下去了?”

    谢大夫哑口无言。

    这……这……这要他怎么回答啊!

    他能说另外两个弟子加起来还没有阿昔一个人能干吗!

    他不能说,于是他只能捏着鼻子,灰溜溜滚回医馆。

    打发走了谢大夫,慕文轩走回后院,朝伺候他多年的小厮招了招手:“我让你找的药,你找到了吗?”

    小厮嘿嘿笑道:“少宗主放心,药已经放在你的床头了,是妓|院里最烈性的药。”

    “好小子,事成之后,我一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慕文轩让小厮去厨房端来一碟桂花糕。

    糕点表面洒了不少糖粉,无色无味的药粉洒在糕点上,看起来与糖粉没什么两样,就算阿昔是个医者,慕文轩相信她也认不出来。

    慕文轩还准备了一壶烈酒,顺便将他打的一根金钗放入袖中,打算事后将一切都归到“酒后乱性”上。

    如果阿昔醒来后要死要活,他就拿出金钗送给阿昔,保证自己一定会对阿昔负责,再给她许些甜言蜜语,不愁她不死心塌地。

    女人嘛,一旦陷入情爱,就会变得盲目起来,到时他让她往东,她绝对不敢往西。

    安排好了一切,慕文轩先给自己灌了一坛酒,又往自己衣摆上泼了些酒水,闻了闻自己身上的酒气,满意点头。

    阿昔这几天一直待在药圃里,从早忙到晚,压根就没有时间、更没有精力再去洞穴找姚容。

    不过相比起在医馆里听谢大夫他们絮絮叨叨,阿昔更喜欢待在药圃里伺弄草药,所以这几天她的心情还算平稳,也有了足够的时间去重新审视很多事情。

    临近傍晚,阿昔放下药锄,擦了擦额角的细汗,正准备离开药圃,远远地就看到了慕文轩。

    “慕师兄,你怎么过来了?”

    慕文轩摆出一副痛苦的模样:“阿昔,你能陪师兄谈谈心吗?”

    阿昔婉拒:“可是太阳快要下山了。”

    慕文轩像是没听到阿昔的话般,自顾自坐在了小板凳上喝酒。

    阿昔闻到了他身上浓重的酒味:“慕师兄,你醉了,还是快些回去吧。”

    “阿昔,我就知道,整个门派里只有你最关心我。”慕文轩痴痴笑了下,“我没有醉,我还给你带来了你最爱吃的桂花糕。以前你每次不理我,只要我送你一碟桂花糕,你就不会再生我气了。来,你尝尝,看看还是不是记忆里的味道。”

    阿昔看了眼那碟桂花糕。

    其实她一直不喜欢吃粘牙的糕点。

    只是慕文轩是她在门派里最好的朋友,她担心她生太久的气,慕文轩就不理她了,所以当慕文轩端来一碟桂花糕、透露出服软的意味时,她就顺着慕文轩给的这个台阶下去了。

    现在想想,她和慕文轩的感情也很可笑。

    “足足六年了,慕师兄,你连我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

    慕文轩脸上的表情险些没崩住:“你……你不喜欢吃桂花糕吗?”

    “不喜欢。”阿昔转身欲走,不想和一个醉酒的人过多纠缠,“师兄,我在药圃忙了一天,我要回去休息了。你想做些什么,请自便。”

    “阿昔你别走,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你要怎么样才肯原谅我!”

    “慕师兄,你放开我!”

    ……

    姚容正待在旭阳派藏酒的地窖里。

    她找了好几天,才顺藤摸瓜找到此处。

    之前姚容设计铲除右护法时,曾经让右护法的人去搜集了很多毒药。后来右护法都被拿下了,但这些毒药都保留了下来。

    姚容从中挑选了一部分不致命、但能让人暂时运转不了内力的毒药带了过来。

    她刚要将这些药粉融入酒坛里,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在她脑海中响起。

    【系统检测到宿盈溪正在被慕文轩纠缠着,综合所处环境以及两人实力差距等因素分析,认为宿盈溪遭遇危险的可能性极高】

    【请宿主自行判断是否要前往查看】

    姚容面沉如水,暂停手里的动作:“阿溪现在还在药圃吗?”

    得到系统肯定的回答,姚容三步并作两步出了地窖,避开巡逻的人群,向着药圃方向飞掠而去。

    ……

    阿昔被慕文轩纠缠得不轻,再加上慕文轩一直在打感情牌,还说只要阿昔陪他喝完这壶酒吃完这碟糕点,他就会乖乖松开阿昔的手。

    阿昔为了脱身,只好无奈答应下来。

    她拿起一块桂花糕,慢慢靠近自己的嘴唇。

    慕文轩脸上还挂着沮丧挫败,心头却雀跃起来。

    总算是搞定了,不枉他装傻装醉一场。

    突然,斜里伸来一只手,拦住了阿昔的动作。

    慕文轩脸上一沉。

    什么人竟敢多管闲事,坏了他的好事。

    顺着那只手往上看,慕文轩看到了一张十分陌生的脸。

    慕文轩喝问:“你是哪个门派的人,不知道这是旭阳派的后山,其它门派的人不得随意进出吗?”

    姚容什么话都没说,直接点了慕文轩的几个穴位。

    慕文轩连闪避的姿态都没做出来,就被定在了原地,内力更是完全停止了运转。

    他满脸惊骇地望着来人。

    姚容朝阿昔笑了笑,取走阿昔手里那块桂花糕,硬塞进了慕文轩的嘴里。

    慕文轩拼命吐出,却对抗不了姚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咽下了这块糕点。

    “这……”阿昔看看姚容,又看看慕文轩。

    姚容从怀里取出一块帕子,一根接着一根慢慢擦拭自己的手指:“等一会儿,你就知道这块糕点有什么效果了。”

    阿昔心底一沉。

    之前一直被慕文轩纠缠着,她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思考,但现在被姚容一拦,阿昔就意识到:慕文轩刚刚表现得未免太死缠烂打了些。

    他好像一定要她吃下桂花糕才肯罢休。

    难不成,慕文轩真的在桂花糕里动了什么手脚?

    阿昔没说话,白着脸站在那里。

    比她脸色更白的,是慕文轩。

    小厮给他找的药是一等一的好,糕点才下肚不久,慕文轩就感觉到小腹里有一团火烧了起来。

    而后,这团火越烧越旺,烧得他理智全失。

    姚容瞥了眼慕文轩的状态,就知道他在糕点里做了什么手脚了。

    不想让阿昔看到这么肮脏不堪的情景,姚容转身,想要拉着阿昔走到一边。

    阿昔摁住了姚容的胳膊,死死盯着慕文轩潮红的脸:“前辈,我是医者,什么没见识过。你让我看吧,我要好好看着这一切。”

    “好。”

    姚容想了想,答应了。

    过了一会儿,姚容觉得已经差不多了,轻声提议道:“你和我的手上都沾染有桂花糕的粉末,还是先找些清水,好好清洗干净吧。”

    阿昔的理智稍稍回笼,知道这件事情非常要紧,带着姚容去了不远处的小溪。

    阿昔蹲在溪边,一下又一下,用力搓洗自己的双手。

    搓着搓着,阿昔的眼眶就红了。

    姚容没说话,伸手抱住了阿昔。

    怀抱里的瘦弱身体正在轻轻颤抖,透着一股受惊后的脆弱与无助。

    “阿溪,别怕,你现在已经安全了。”

    阿昔强忍着眼泪:“前辈,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算计我……”

    太可怕了。

    她确实看清了慕文轩这个人,可她怎么也想不到,慕文轩会对她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

    她与他一起长大,名义上还是他的同门师妹啊。

    这六年里的点点滴滴,难道就全部都是虚情假意,没有过片刻真实吗。

    姚容慢慢抚摸着阿昔的头发:“我想,他这么做,是为了更好地控制你。”

    “控制我……就因为我说我要下山吗……”

    阿昔其实是不想因为这种畜生而掉眼泪的,可她心里实在委屈得一塌糊涂。

    “仅仅因为这个原因,就要毁掉我的清白吗……”

    姚容感受到自己的肩膀湿了一大块。

    她的心情随着阿昔低低的啜泣声沉入谷底。

    “我应该想到的,药圃这里十分偏僻,想要做些什么事情再容易不过。”

    如果她早些想到了,阿昔就不用面对这些了。

    她是希望阿昔能看清这些人的真面目,是希望阿昔能跟着她下山,但她从来没想过,用这样一种有可能伤害到阿昔的方式。

    阿昔听到姚容的话后,啜泣声一顿。

    她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药圃是师父罚她来的。

    迟到只是一件小事,师父却高高拿起,当时她就觉得很古怪,现在想来,是不是因为慕文轩曾经跟师父说过什么。

    在这件事情里,师父是知情人吗,师父是不是也参与进来了?

    也许是因为真相太过难堪,阿昔反倒奇异地镇静下来:“不怪前辈。谁能想到在宗门里会发生这种事情呢。”

    姚容问:“你想处置那个畜生,让他受到报应吗?”

    “想!”

    姚容喜欢阿昔的果决,却不得不提前说清后果:“那个畜生的行事虽然恶心,但是他身份特殊,一旦处置了他,你就很难在旭阳派待下去。”

    阿昔闭上眼睛,露出一丝惨笑:“那我就趁着这个机会叛出师门吧。这样一来,我也能心安理得外出,追求我想要的生活了。”

    姚容松开阿昔,拉着她从溪边站起来:“我们去看看慕文轩吧。”

    从姚容和阿昔离开,再到她们回来,中间只隔了一刻钟的时间。

    这一刻钟里,慕文轩小腹的疼痛越来越剧烈,却怎么都得不到舒展。

    当看到阿昔走过来时,慕文轩看向她的眼睛里写满了欲|望与哀求。

    姚容拦在阿昔面前,用脚踩着慕文轩的胸口,冷冷俯视着慕文轩:“你敢这么盯着她,看来你是不想要这一双眼睛了。”

    慕文轩已经没有了理智,根本听不清姚容在说些什么。

    姚容隔空一掌,直接废掉了慕文轩的内力,长剑一挑,划破了慕文轩的双眼。

    慕文轩疼得张嘴嚎叫,嘴角都扯裂了,却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姚容抖落剑尖的血迹,挽了个剑花,将长剑重新收入鞘中:“阿昔,我们走吧。我先带你离开这里。”

    阿昔静静看着这一幕,心中无波无澜:“好。”

    “你屋里有什么东西要收拾吗?”

    “没什么贵重东西,主要是些换洗衣物。”

    “那就不收拾了,等这里的事情一结束,我再带你下山去买新的。”

    走了片刻,阿昔突然问:“那天晚上,前辈突然出现在山洞,是巧合吗?”

    “不是。”

    “所以说,那天晚上,前辈一直跟在我的身后?”

    “那天晚上,我潜入旭阳派,恰好听到你师父他们在谈话,得知你被困在这座山上,就用了些手段找到了你。”

    阿昔一怔,她原以为,这位前辈是一直跟在她的身后,才能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出现在她面前:“……前辈为什么要用假身份接近我?”

    “我找到你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再加上荒山野岭,如果我不这么说,又该怎么取信你?我出现在你身边,是希望你不必担惊受怕,而不是加重你的猜疑与戒备。”

    阿昔的心跳陡然加剧,她唇角颤抖着,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你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只需记住,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希望你安好的人。其他人对你的好,也许都是有条件的,唯独我对你的爱,是没有条件的。”

    天边最后一抹斜阳落下,照在阿昔和姚容的身上。

    阿昔回头望向药圃。

    身后残阳褪尽,药圃陷入一片无声无息的黑寂,仿佛会噬人的巨兽,散发着可怖的气息。

    阿昔脚步不停,紧紧跟在姚容身侧。

    她不知道这位前辈的真实身份,也不知道离开旭阳派后会经历怎样的事情,更不知道未来等待她的到底是什么。

    但她就这样义无反顾地,和姚容一起离开了旭阳派,奔向一个截然不同的命运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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