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 聂蓉都将严皓的事放在心里,却迟迟犹豫着,不知该不该管这个闲事, 去和他哥说。

    直到聂家表姑患重病,听说不久于人世, 温氏带聂蓉前去探望。

    聂蓉很喜欢这位表姑,特地带了好几份贵重人参和灵芝一类药材过去,能续命就续命, 不能续了,她家人还能拿去换钱。

    表姑早已卧病在床, 听说是胃疾,房中除了药味就是满室的哀伤, 温氏在床边坐了一会儿,说几句话,两人就一同哭起来。

    表姑看着温氏道:“我知道我怕是没几天了,心里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我那没出嫁的丫头,等我一走,他爹娶个继妻, 不管事的爹和后娘, 她的婚事可怎么办……我给她攒了一些钱,可就怕到时候落不到她手上……”

    说着,她拉着温氏的手道:“嫂嫂如今是享福的人了, 我这将死之人, 也顾不得脸面, 只能下这个面子拜托你, 今后遇到那关键时候, 帮着照顾照顾我那丫头……”

    说着将目光看向聂蓉,恳求道:“蓉丫头,算我这做姑姑的求你了……”

    温氏本也是心软的人,听见这话,连忙答应下来,称以后一定会好好照拂外甥女,聂蓉也说,若表妹以后出嫁,她会补贴一份嫁妆,亲自交到表妹手上,不让人动。

    表姑听得泪水涟涟,连声感谢,然后说道:“她才十几岁,她哥哥也是懵懂无知,没有人在旁边操持提醒着,还不知要吃多少亏……”

    话音未落,人就似乎喘不过来气,她立刻拿了一条手帕捂住嘴,随后喉间一动,似乎吐出了什么,丫鬟立刻过来接她手帕,聂蓉这才看清那手帕上全是血。

    那殷红的一片让她立刻就想到了严辞。

    当时他的情状似乎也是这样,她不知道他当时为何拿手帕捂嘴,现在一看,竟恍然惊觉他有可能也是吐血!

    表姑吐了一大口血后就没了力气,似乎心腹疼得难受,温氏不便再打扰,连忙承诺几句,让她放心,然后才退开让丫鬟照顾她,最后两人也没要表姑家人招待,看了表姑家小女儿一眼就离开了。

    温氏乘在马车上还在擦眼泪,聂蓉既为表姑伤心,又疑心严辞是不是也患了类似胃疾的重病。

    要不然他为什么会吐血?好端端的,怎么要让一个会医术的姑娘住在府上?

    莫非他早已生病,却一直向所有人瞒着?

    继而想到表姑临走对儿女的记挂,聂蓉觉得自己该让侯府知道严皓的事,若是严辞知道长博在外面乱来却假装不知道,没有来告诉她,最后出了问题,她一定会恨死他的。

    决定好之后,她回去就让人去侯府送了信,让严辞前往盛茗茶楼见面。

    等信送出去,她才想起一件事,上次自己和他说是他夺她清白,毁她姻缘,然后他说随她的意,从此再不干涉她。

    这几乎就算是了断了,那也是她第一次说那么绝情的话,他这人向来自傲,轻易不会低头,她在信上又什么都没说,只说请他一叙,他会不会心中怀着气,不赴约?

    她送信是在朝廷各院门下值前,等他回府就能看到,所以在信送出后半个时辰她就到了盛茗茶楼,在路上才想起这事来,却为时已晚。

    挑的仍是上次的雅间,在二楼,推开窗,能俯视外面的街景。

    不管怎样,来都来了,就先等着吧。

    这一次,她没按严辞的喜好来点碧螺春,而是让小二随意上了一壶茉莉花茶,几份店里卖得好的糕点。

    一盏茶后,严辞没来。

    她没再喝茶了,就那么静静坐着发呆,心里想着他果然是记着恨,不来了。

    半个时辰后,太阳已将近落山,她看着远处夕阳,心想,待那轮红日边缘挨着山那边时,她就不再等了,无论他生病的事,还是他弟弟的事,她都不再过问,安安分分与他做个陌路人。

    大概一两刻之后,太阳缓缓落下,沉了一小截进天边。

    那一刻她的心蓦地就沉静下来,冰冷如古潭,默然将茶钱放在了身前茶桌上,缓缓站起身来。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店小二的声音道:“客官这边请。”

    声音落,雅间门被打开,严辞出现在门口。

    她还站在茶桌前,而他看她一眼,沉默着关上门,坐到桌前,似乎没看见茶桌对面的钱,开口道:“不知聂娘子找我,所为何事?”

    聂蓉见他面色正常,中气十足,完全不像表姑那样一脸病容,且他今天穿的不是前几次那样素雅清爽的颜色,而是一件玄色锦袍,加上神色肃穆清冷,尽显当权者威严,全然不见上回的年轻俊逸。

    她坐下来,也一派认真神态道:“没什么重要的事,只是前几日路经长水街后面的柳色巷,见到了严皓,他从一处开满蔷薇花的宅子里出来,有个年轻美貌的女子送他,两人行止亲密,我疑心他是在外面养了外室,所以过来告知一声。若侯爷不关心,便当我是多管闲事了。”

    严辞自然不是不关心,听说这事,他脸上神色更加严肃起来,然后回道:“多谢告知,我回去会详查此事。”

    得到他回复,这事就是人家的事,和她无关了,然后就是第二件事。

    她有些紧张地捧起茶杯,说道:“还有一件事,就是你为何有吐血症状,还有我看见那位柳姑娘和小陶去抓药,你是……生了什么病吗?”

    严辞这时将目光投向她,平静的眼底泛起一丝涟漪,冷声问道:“我是不是生病,你关心吗?”

    语气冷若冰霜,言辞中却带着几分怨怪和不忿。

    聂蓉怔住了,她垂下头,不知怎样回答,最后恨声道:“依我的身份,自然是没资格过问的,我就是随口一问,所以,侯爷愿说就说,不愿说就算了。”

    严辞脸色渐渐发白,紧抿了唇,不发一言。

    她也沉默着坐着,两人彼此僵持了一下,她见他似乎不会再开口了,便站起身告退道:“今日过来就是为说严皓的事,既然侯爷知晓,那我便先走了。”说完,果真福了一礼,往门口而去。

    身后传来“呕”的一声,聂蓉听得清清楚楚,表姑当时就是如此吐出那一口血的,她立刻回过身来,只见严辞之前挺直的背脊早已弯了下来,整个人伏在桌前,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拿帕子捂了嘴,她赶紧上前,便见他将帕子从唇上拿下来。

    她一把拽过他胳膊,将他手中帕子打开一看,果然是一口鲜血,而且是带着诡异的黑色。

    “你……”聂蓉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颤声道:“你真的病了?是什么病?”

    话音才落,严辞未及开口,便又似要吐血,他立刻将帕子翻过来折了下,再次将血吐在帕子上,好在只有一小口,比刚才好一些。

    但整个人都似乎被这两口血抽去了力气,脸色更是白得可怕,他强撑着去怀中拿东西,却似心口绞痛,动弹不得,艰难撑在桌上朝聂蓉开口道:“药……”

    聂蓉明白过来,立刻伸手去他怀中拿药,很快就摸到一个小瓷瓶,拿了出来,却不知带出了什么东西。

    将小瓷瓶打开,里面是黑色药丸,她赶忙问:“几粒?”

    “一粒。”他喘息着回。

    聂蓉颤抖着手倒出一粒药,喂他服下,情急中拿了自己没喝完的半盏茶过来让他送服,此后片刻,他平静下来,再没有要吐血的模样。

    她这才有功夫想起刚才从他怀中掉落在地上的东西,弯腰去捡,便捡起一只香囊来,她看着手上的香囊,只觉得无比熟悉。

    可还未细看,严辞便伸手从她手中拿走香囊,捏在了手心。

    尽管只是一眼,她却早已认出来,这分明就是她绣给他的那只香囊,亲手做的,扫一眼便能知道。

    她一瞬不瞬看向他,似乎在等着他一个解释,但他偏过头没看她,久久抿唇沉默。

    聂蓉在他身侧站了许久,不知何时就湿了眼眶,然后问他:“这是我绣的那个香囊?”

    他不出声,她忍无可忍,继续问道:“严辞,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当初狠心绝情要我做妾、写了休书赶我出门的可是你,现在却又带着我给的东西做什么?明明休了我,却又交待严皓照顾我;明明不能容忍我不能生孩子,却又迟迟不成亲,还要来惹我,说那些奇怪的话,你就不能痛快一点,赶紧娶个好生养的夫人,生个一儿半女出来么?”

    严辞蓦然看向她道:“我倒是想,可你为什么不和沈知仪成亲?我给了你机会,整整三年时间,你不嫁他,竟跑出来开铺子,独身一人四处招摇!不是和他郎情妾意,曾经沧海吗?现在还收了个小白脸做护卫,但凡你好好嫁个你喜欢的人——”

    末了,他咬牙道:“我就能马上找个人成亲。”

    “凭什么你要娶就娶,要休就休,要我嫁人我就要去嫁人?”聂蓉忍不住愤声道:“我就是受了你苦,从此再不想侍候人了,你管我是不是要收小白脸做护卫,我乐意!”

    “所以你是宁愿找个不认识,看上你钱的男人,也不要我?”他问。

    聂蓉一顿,反击道:“你别忘了,你早就选了你表妹,哪怕她回太原,你也没要我!”

    说完这话,她恨恨看了他一眼,转身就出了雅间,往茶楼下面走去。

    严辞立刻追上去,却在拐角处被上楼来的客人挡了一下,她在前面提着裙子匆匆下楼,出大门便乘了车离去,将严辞扔在了茶楼大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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