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人走了,心里却再也放下不他。
他所说的话,一遍一遍在脑海中回荡, 什么叫宁愿找个不认识,看上她钱的男人, 也不要他?
他为什么总是不记得,是他休了她。
她就知道,不能找他, 不能见他,只要一见他, 他就又会露出那种似乎对她旧情难忘的样子来,乱她心神, 然后他又回到什么事都没发生的状态,好像没她这个人一样,直到下次再见面。
怀揣着这些心事,回房才一坐下,青梅便送来了药,告诉她天都快黑了,让她快点喝下。
她看着那药, 陡然就意识到一件事:无论严辞是不是留着她的发带, 是不是对她旧情难忘,他们的结局早就定了,弄清白他的心思, 其实毫无意义。
他不可能娶一个生不了孩子的妻子, 她也不可能嫁一个作贱自己的人, 如今的纠缠, 又是何必?
闭上眼, 她一口气将那碗药灌下。
青梅这下高兴了,夸她喝药终于干脆了一回,这么快就喝了。
只有她知道,那是怎样的苦。
咽下那碗药后,她也没去含饴糖,只是咀嚼着唇腔内的苦涩,以此告诫自己,别再犯傻。
入夜,又是难以安眠。
她和七娘都有个想法,就是去苏州找当地师傅学一段时间的苏州糕点,只是铺子里太忙,根本走不开,所以这事只是提了提,迟迟没动身,如今在床上辗转反侧,她甚至想干脆就去苏州待个一年半载算了,严辞在岭南时她过得挺好,她去了苏州应该也可以过得好。
如此琢磨到半夜,远处传来三更的报更声,她才因为疲惫而有了一丝睡意,可就在这时,竟听见大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那敲门声并不急促,而是非常沉稳的两声,隔一会儿,再两声。
听着并不是什么急事,可深更半夜,怎会有人敲门?
聂蓉屏息担心地听着外面的动静,没一会儿,门开了,不知守夜的下人见到了什么人,后面就是长久的安静,再没有什么异响。
兴许,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京中一向太平,应该也不会有歹人。
如此想着,不知过了多久,不远处又听到了正房那边的开门声,似乎是府上下人去敲开了爹娘的房门,禀告什么事情。
聂蓉彻底睡不着了,不知是什么人深夜到访,以致守夜的下人连忙就去叫主人。
又过了一会儿,竟有脚步声往她这院中而来,今夜冯妈妈在守夜,除了冯妈妈,还有黄小燕和江英也在院中,几人房间都传来动静,然后她便听见娘亲那边的林妈妈说:“是严侯过来了,要见二娘,老爷已经起身去迎了,命我来赶紧知会一声,让二娘起身梳洗。”
冯妈妈很是疑惑,还想问什么,林妈妈却催得紧,她只好过来叫门。
聂蓉本就没睡,听得清清楚楚,她倒是坐起了身,却并不想梳洗,只是随意披了件衣服,披头散发一脸睡容出了房间。
她也疑惑严辞这个时间过来做什么。
聂谦可不是什么矜持自傲的人,侯爷到访,哪怕是赶女儿回娘家的前女婿,他也仍然毕恭毕敬,将人迎至了前厅,随后聂蓉过来,聂谦便退下了,独留两人在厅内。
前厅大门开着,燃着几盏烛火,严辞在堂下坐着,仍是白天那身玄色锦袍,发冠革带整整齐齐,似乎到现在还没沾过床,她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样子倒显得过分随意。
但她已然想明白,此时也不在意了,甚至懒得假模假样朝他行礼,只是站在堂下问:“侯爷深夜到访有什么事?”
严辞深深看她一眼,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将手摊开,露出里面两只粉色丝带。
“我是想来回答你,我留着你的香囊,究竟是什么意思。”他说的,就是她白日在茶楼问他的话。
随后,他看一眼手上那两只丝带,继续道:“这两条丝带你之前问过是谁的,其实是就是你的。”
聂蓉心中一怔,似乎有什么东西落了地一样。
“我之所以愿意和你订亲,是因为很久以前见过你。”他缓缓道:“你说过你那时是七岁,而我是十二岁,那是我爷爷在世的最后一年。那年元宵,一直缠绵病榻的爷爷突然有了精神,说要去一趟凌云寺,所以我们许多后辈也同他一起过来。爷爷在孙辈中最喜欢的就是我,我也自傲,在堂兄弟面前从不收敛,所以招来他们忌恨,要在这一天让我出丑。
“他们趁我不注意,在我当天要穿的裤子上动了手脚,等我同众人一起到凌云寺,就发现裤绳断了。我寻到机会躲到那片青檀林里,正不知如何是好,就看见了你。你主动来问我为什么站在树后,赶也赶不走,到后来,我就见到了你头上的——/依一y?华/丝带,让你将它给我。”
他说着脸上泛起一丝轻笑,说道:“你那时很好哄骗,马上就同意了,我就取下了你的丝带,接在一起,当裤绳绑住了裤子。你显然并不知道我在做什么,还探头过来看,我因为窘迫,斥责了你几句,大概语气也不太好,所以你会将我记成坏人。还没将衣服整理好,你家奶娘就来找你了,匆匆将你抱走。我后来衣冠整齐从树林出来,见到你和你娘一同乘上挂了‘聂’字样的马车,京中聂姓不多,你又是襄阳口音,随便一留意,便能知道你的身份。
“所以当你爹找人打点,托了关系探听我的婚事时,我便知道那就是你。七岁时的你便是个粉雕玉琢的美人胚子,又娇憨可爱,我知道这女孩长大了也不会差,也以为,当日安阳侯府进寺礼佛人人皆知,我又年少成名,你一定是对我心存爱慕,留恋至今。所以当听闻有人嘲笑你爹不自量力时,我不忍见你受此嘲弄,就让我爹答应了这婚事。”
他看着她道:“后面的事,你大概能猜到,你之于我,就是缘分早定的未婚妻子,我到你家中送节礼,见你长大后的真容,也惊叹世间竟有这样既清纯温婉,又柔媚动人的女子,所以,我自然不会想到你根本就不认识我,也不会想到一年后,你真正想嫁的是沈知仪,而不是我。”
聂蓉垂着头,久久未语。
这里面的因由,其实早在看到娘亲手上那两条丝带时她就大约猜到了,如今听他亲口说出来,心中不知是喜悦还是酸涩,若是早知道这些……
不,早知道又怎么样,他们的结果还是一样,倒不如一直不知道。
她徐徐开口道:“侯爷星夜至此,便是为了说这些吗?”
他眸中一暗,看着她道:“我以为你会在乎。”
“我在乎又怎样,不在乎又怎样?都是前尘往事。”她回答。
他似乎要说什么,却是欲言又止,最终低声道:“今日过来找你,确实有欠考虑,做得冲动,只是,我不想最后我离……”
顿了顿,他才继续道:“最后我们离开,分道扬镳,你都不知道我的心意,而我,也确实想知道你在与我做夫妻时,是对我只有怨恨,还是也有几分在意。”
她凉声道:“既然已经分道扬镳,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不是好好过自己以后的日子才是正道吗?”
她不明白,为什么他只说以前,不说未来,没有未来的以前,提来又有什么用?
她这一问后,他一时无言,似乎也同意分道扬镳这个事实,陷入了沉默。
而她的心终于再一次冷却,却也忍不住问:“如果,你曾对我有过真心,那为什么连娶你表妹做平妻都不愿意,要那样折辱我?你明知道她处处强过我,也深得你母亲喜爱,与她同侍一夫,我这辈子便矮她一头,所谓平妻,并不平。但哪怕如此,你也仍不满足,还要提那诸多要求,要将她为妻我为妾的位分做实一样,现在你又来说这些话,你不觉得可笑么?”
这便是梗在她心中的刺,这一次终于问了出来,她看着他,竟无法猜到他能给出什么样的答案。
回答她的,却是久久的沉默。
直到她觉得等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道:“其实我那时早知要被贬去岭南,也知道此去凶多吉少,又觉得你是一心想嫁沈知仪的,所以决定放手,还你自由,让你去和沈知仪再续前缘。”
聂蓉怔愣地看着他,对他这回答不敢置信。
不可能是这样,如果因为被贬官就要休妻,那朝中大小官员只怕有大半都要休妻了!不管她是不是真想嫁沈知仪,他当时那样休她,分明就是不顾她死活!
聂蓉突然觉得看不清眼前的人,他半夜未睡,星夜来访和她说这些事,仿佛是对她情难自制,可现在的话又完全不能让人信服,竟像编造的谎言一样,她一时都弄不清他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
又坐了片刻,她终于说道:“不管我对侯爷是什么心意,在我做侯夫人的那一刻,都是真心实意要做个让夫君与婆婆满意的好妻子的,可侯爷一纸休书,将我从前的所有努力和那点夫妻情分打得粉碎,我不过是个被侯爷抛弃的人,现在又能怎样回应侯爷的话?”
严辞默然,随后沉声道:“从始至终,我想娶的,我心中的妻子都只有你一个,休你,其实我也有后悔,只是在当时确实别无选择。我暂时也不会成亲,心底大概也是希望你不嫁别人,不与其他男人有牵扯的,若有机会,我还是想娶你。”
聂蓉定定看着他,内心震惊不已,不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可他却不再说了,而是顿了半晌,从前厅出去,踏入门外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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