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窗外浓烈的阳光, 隔着几层轻薄帘幔,仍能映出斑驳曼妙的日影。
迟盈再度睁眼之时,外头天光大亮。身侧床畔上已是空无一人。
昨夜的狂风骤雨, 床上被褥薄衾皱成一团。
那象征帝王的九龙玉枕,更是昨夜被它的主人嫌弃膈应,毫无怜爱的从床榻之上丢下,磕坏了一角。
侍女们远远见到床幔内人影晃动,纷纷端着龙凤鎏金铜盆, 棉帕, 缓缓而入。
“娘娘醒了?可要奴婢们进来伺候?”
娘娘?
迟盈慢慢清醒,禁不住的哑然失笑。
虽她身为太子妃,称个娘娘倒在东宫时倒也使得,可如今新帝尚未登基, 她未得册封便仍是太子妃,身处皇宫被称为娘娘便是名不正言不顺。
这声娘娘
迟盈垂下眼睫, 只觉得嗓子沙哑得厉害,她隔着帘幕手足无力的先收拾起自己。
这副模样, 便是宫人她也是不好意思见的,好在虽浑身酸软不适, 身子倒是像是被清理过, 衣裳都换了, 清爽的很。
迟盈拢了拢肩上的寝衣, 问起:“他呢?”
宫娥们怔了怔, 不知她问的是谁, 不知如何答。
迟盈摸了摸发酸的腿根, 重新问她们:“陛下呢?”
宫娥女官对视一眼, 皆是说道:“回娘娘的话, 陛下在前朝上朝,如今恐怕正是朝上。”
迟盈回想自己昨日明说想要回去,他说的等明日再说。
萧寰嘴里的等明日,可不就是等明日放她出宫么?
她忍不住追问道:“陛下可留下什么话?”
可有说要叫谁送她出去?
皇宫素来戒严,她是由常让引着乘着轿子才能一路进来的,来时更没有留心着路,叫她自己一人回去是万万不能的。
如今常让不知跑哪儿去了,她认识的宫人皆没一个,四下看去皆是陌生面孔。
迟盈想吩咐个熟人送她出宫,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领头的两个躬着身,头戴花冠的女官见状,颇为恭谨的答道:“陛下亲口吩咐,娘娘昨夜劳累了,今日万万不可吵醒了娘娘。叫娘娘若是歇息够了,便先行用膳,有事等陛下退朝再说。”
迟盈虽有些小性子,却不是个不通情理的人,她知晓萧寰是去处理前朝政事,关乎的天下百姓的劳作民生。
若是独独为了一个她要出宫的事儿,耽搁起了大事,那迟盈也做不来。
是以纵然心急如焚,迟盈却也只能忍耐着。
心想左右不过再等等。
如今自己这边还没梳妆,等梳洗穿戴完,算算时辰也差不多。
索性她便慢悠悠爬起来,任由着宫人服侍她梳洗。
外头烈烈火光,愈是到了夏日的尾巴,那太阳愈发烈烈的犹如火光挂在天上。
迟盈左等右等等不来人,心不在焉的用了膳食仍是不见人来。
往常她并非急躁性子,许是因为这处高堂明亮的明德殿给她的记忆不好,瞧着阴森冰冷,她不想等下去。
女官见她在殿内急上火了的模样,不禁道:“不如给娘娘招个鸾轿来,往御花园去?那处好不热闹,天热便都叫人多撑些伞扇。”
迟盈近来颇有些神魂不定,心绪不宁。除了身子不适,恐怕便也是忧虑过重。
左右干等着也着急,闻言便也应下了。
如今新帝即位,圣上如今变成了太上皇,圣上后宫那些嫔妃便也该做了太妃。
若是往年,先帝大行离去,太妃们没有子嗣或许殉葬,运到好些的也是前往寺庙中出家为尼。
那些有子嗣傍身的晚年倒是无忧,统一迁往西边宫殿,金华殿之后的偌大宫殿群居住,统一尊称为太贵嫔,太贵妃。
逢年过节也可得到特殊的赏赐可出宫与宫外的儿女享天伦之乐。
只不过如今太上皇尚在世,一切便有几分难办。
新帝登基,事情繁多,也没有功夫先处置后宫嫔妃,便统一由着她们原先的宫殿居住。
身为宫廷里唯二的男人,萧寰入住了紫宸殿,倒是离后宫远的很,没什么男女大妨的烦恼。
可这位于后宫之中的御花园便不这般了。
迟盈乘着轿去到时,便有两三个宫妃凑成一堆在御花园里逗弄猫儿玩。
迟盈自打养了猫儿,便成了个猫奴,听见猫儿的声儿,眼睛便直了。纤纤玉手掀了金丝帘,眉眼含笑的朝着猫儿叫声看去。
却见是荣昭仪怀里抱着的猫儿。
还不等迟盈落轿,三名宫妃便上前来问安。
“好些时日没见娘娘,娘娘竟然生的愈发的好了!”
另一位宫妆丽人拿着帕子掩嘴笑道:“瞧瞧柳贵人那张嘴!见了美人儿也不会说别的,只会说这一句,叫妾说啊,娘娘身段倒是与先前一般无二,只是如今瞧着面上多了气色,瞧着光采照人呢。”
迟盈听着,不知为何耳根子悄悄红了。
荣昭仪一直沉默着不搭话,倒是另两位迟盈不认识的妃嫔一直说着,二人不见半点停歇,只将迟盈夸成了世间罕见,天仙似的人儿。
那架势叫迟盈险些以为自己是她们的祖宗。
最初她嫁入东宫,入这所皇宫之时,可没这等的待遇。
那时贵妃统率六宫,在后宫地位说一不二,徐贵妃纵然不敢明着与她不对付,可本来她们生来便已经是敌人,自然不可能和平共处。
如此,这群以徐贵妃马首是瞻的太妃们便都明哲保身,不与迟盈说上两句。
落得个迟盈如今也与她们没有半点交情,连人脸都认不清。
如今太子做了新皇,秦王一系早已成了过往云烟,徐贵妃虽未曾因儿子的罪名没处死,如今却也早早失势,不知如今在哪处犄角旮旯里待着。
迟盈知道一群人如今如此恭维着她,可不是因为她有多贵重的身份,无非是这群深宫女子害怕新皇不念旧情,二来也是想与她打好关系为未来谋一个退路。
都是可怜人罢了。
迟盈从未被如此热情对待过,是以她站着有些不知所措。
本就不是个热情能聊得来性子,相反迟盈还格外怕人多的地方。
这也是迟盈为何如此害怕宫廷,甚至有些不愿与太子交心总盼着能离得远远的原因。
原先她是太子妃时,便知晓太子日后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只有她一个妃子。
日后必然还会纳侧妃良娣排得上名号的太子妃嫔数十乃至上百人。
东宫便是如此,更遑论是后宫?
那会有足足上千的妃嫔与她争夺一个丈夫。
迟盈没别的想法,自从嫁给太子便更从没抱着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想法,她只要不喜欢太子或许便能做到不妒忌,不失分寸,不会失望。
可渐渐的迟盈长大了也成熟了,她清楚一切都不能如自己所向往的那般前进,她不知能不能在这幽暗能腐蚀人的深宫里一直坚守着自己的心。
亦或者,她能否在这群女人中活下去么?
一群女人便是这般虚情假意的说了会儿话,倒是荣昭仪怀中的猫儿受到一众女眷的格外怜惜。
原先宫里十分得帝王宠爱的荣昭仪,几月不见便没了那副倨傲蛮横,处处奢华美艳的宠妃之态。反倒是眉眼冷清,穿着也素净了许多,盘着偏髻,连几根簪子都懒得簪。
瞧着面上的锐利倒是少了许多,别具一番温和的模样。
也是,宠着她的皇帝如今成了太上皇,久不露面,她打扮的再好看给谁看去?
人约莫都是这般,对着人不敢给的感情通通都给猫儿去了。
后宫这群女子,无垠禁廷之中,不得交心,便也只有养个畜生逗逗乐子。
迟盈对那只猫儿垂涎的眼神自然瞒不过荣昭仪,顿时她面容一紧,将自己怀里养的极胖的猫儿抱的更紧了。
生怕迟盈抢了过去。
迟盈嘴角含笑,她宽慰荣昭仪说:“我自己也有养猫儿,还是一对儿白的,性子都是粘人的很。天天都粘着我哦,我一走它们一准儿就不舒坦了,连鱼干都不愿意吃了。”
所以她才想着赶紧回去。
那荣昭仪一听迟盈这番说辞,倒是面容好看了许多,至少不再像是防着贼一般防着迟盈。
将紧紧抱着猫儿的手臂稍微松了松,她怀里的胖猫儿便露出了一个脑袋。
大眼睛大饼脸,憨厚极了。
迟盈一看就乐了。
荣昭仪语气带着羡慕,缓缓笑说:“我这只猫儿比不得娘娘的那两只来的温顺,却也是我养的好些年的,性子皮的很,再找不到比它皮的,半点都不知晓粘人。”
迟盈凑上前细看了看荣昭仪怀里那只橘色条纹的猫儿,笑说:“真看不出来,生的这么胖,还调皮吗?不粘人还给你抱着?”
另外两个妃嫔咯咯的笑着道:“昭仪娘娘的猫儿见着昭仪就跑,还最喜欢上树呢,才被从树上抓下来。”
说时慢来时快,迟盈听了正不信呢,荣昭仪怀中的猫儿便又折腾了起来。
荣昭仪本就抱了许久,手臂没了几分力气,胖猫儿一下子便折腾开了,从荣昭仪怀里跑下了地,众人一个不留神,一只橘色肉团便窜上了迟盈身后的树上。
一阵爪子挠树干的声儿——
迟盈“呀”了一声,止不住的就抬头追随着那团。
夏日里树枝繁叶茂,一片片浓荫连成乌绿的团儿,遮阳避日。
荣昭仪高抬着脑袋,一群女眷们围在树下找猫儿。
迟盈满耳充斥着荣昭仪破了嗓子的叫喊。
“快给我下来!快下来!再不下来我抽你了啊——”
如此被吼叫了许久,也不知是不是那猫儿听懂了,害怕的腿脚哆嗦,猛地从树上掉了下来。
迟盈眼前一个肉团儿从天而降,离她也近,想也没想就往前去接。
这一接不得了,她从没如此反应快过,脑子反应过来了腿脚却没跟上,顿时左脚拌右脚,一下就一个旋转,一屁股摔倒在了地上。
顿时,周边一阵慌乱的叫声。
“娘娘,娘娘——”
“娘娘您没事吧?”
追随迟盈过来的宫女们登时面上煞白。
迟盈抱着被她接住的胖猫儿,仍是蒙蒙的。
地上都是一片绿茵茵的草地,摔倒倒是不疼,她见众人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勉力笑了笑道:“没事没事”
虽这般说着,迟盈却捂住了小腹,额上渐渐泛起了汗水。
“唔”她觉得有点点疼
正是早朝时候,朝臣因着新帝登基择定的良辰吉日,以及功臣分封之琐事吵得热火朝天。
上首身着龙袍,面容俊美的年轻天子薄唇抿着,眉眼虚落,显然心神都飞了出去。
他分分刻刻想着去见她,与她同一个宫殿,哪怕只静静的待着也好。
可又怕她吵闹着要出宫,他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恼怒。
是以他不知自己该如何去面对她,是该拖着不见她,将她关起来好还是用什么别的法子好。
与此同时,殿外却是一片火急火燎。
常让一路从后宫跑了过来,半点未曾歇着,连喘息都不曾,一连跑去了朝前,从龙尾道上不顾众人惊愕的神色,三两步跨步去了天子身侧。
“陛、陛下,大事不妙!娘娘她、摔伤了!太医太医说是有孕,见血了”
萧寰登时脑海一片空白,云里雾里的迈开脚,腿脚几乎都不听使唤,神色苍白的往殿外跑。
“殿下!等等!等等奴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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