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户商场处于杯户町中心位置，平日里人流量非常大。
今日中午，摩天轮附近接连发生两起爆炸。第一起是控制室，使工作人员无法操控摩天轮，第二起是配电室，令摩天轮停止。
群众向来都走在吃瓜的第一线，两起爆炸没有人员伤亡，警官疏散了摩天轮下的人群后，群众自发地在警戒线外聚集。无数人员滞留，还有源源不断的人涌入。
乱步从第二次爆炸开始，就已经在寻找现场的歹徒了。
乱步有瞬间看破别人的才能。但正是因为他有这项才能，他才知道，在这种人群中找出一名歹徒有多难。
摩天轮周围聚集的人实在太多，少量的人离开，更多的人涌入，往人群前方挤。人群拥挤，混乱，每时每刻都在流动。他无法看清人群中的每个人，需要处理的信息量也非常庞大，哪怕是乱步，也不能保证能在几分钟内找到人。更何况，距离他开始了解自己的能力，不过才几天而已。
因此，他尝试劝说松田阵平，先拆炸弹。结果，意料之中地失败了。但他至少说服了松田阵平，等待他抓到歹徒，到最后一秒。
他不能确定能否成功，只能拼尽全力。他不懂什么叫希望过后的绝望，他只是不想松田阵平死。
‘目标是中年男性。独自一个人。工资水平中等。手里一定拿着起.爆.装.置，那么，他要么把手插在口袋里，要么就是起.爆.装.置是手机之类比较寻常的东西。’
这是乱步瞬间得出的结论，但现实不是答题，知道答案就有地方写。
乱步扫视全场，一下子能看到很多人，他一边看，一边分析。但都不是。
不深入人群，无法找到那个藏起来的歹徒。依靠人群自身的流动，将歹徒带出人群的概率微乎其微。
乱步环顾全场后，锁定了一个方向，钻了进去。
‘这个人，口袋里是烟。这个人只是单纯地耍帅。这个人，手里握着手机插在裤子袋子里，嗯，是真的手机。’
他迅速处理着看到的一切，但很快，他看不见完整的人了，由于矮小的身材，他有时连人的脸都看不到，最多只能看见别人的下巴。
他也不再满足于周围的几个人。哪怕因为身材娇小，很容易挤入人群。但相比于他的处理速度，还是太慢了。
他开始从人群的缝隙中，往尽可能远的地方观察。
‘这片衣角，价格上万，排除。这双手，是大学生。裤子，不是运动裤。鞋子，皮鞋，但太干净。手里的相机，拍摄现场用的。指甲，咖啡店的水渍，不对。体型太胖。这个太矮……’
乱步速度极快地做着排除法，他握着手机，旁若无人地在人群中艰难穿行。
有人被他粗鲁的举动激起怒火破口大骂；有人惊诧地喊了一句“谁家的小孩？”；有人友好地侧身让他通过……
不管别人什么反应，乱步全都无视了，他只是不断地环顾四周，用他的眼睛不停地搜索。
乱步光明正大地观察着，像一个跑丢了的着急小孩，并不起眼。这样的小孩不远处还有一个，只是那个小孩哭得很惨烈，一直大声喊着爸爸妈妈。
在本就混乱的人群里，他就像一滴水，初时惊起波澜，然后融入了海中。
‘一定在这个方向，这里是最佳观众席。’
‘时间越临近，他就有更大可能性一直看着那个轿厢，抬着头，偶尔看一眼警察的动向。’
‘还是太矮了，有点难看到，什么时候可以长大。真的好挤啊，都给我让开啊。愚蠢的人都喜欢这么扎堆吗？’
人群中，很难辨别方向，乱步已经不知道被挤到了哪里。只能从隐约看到的摩天轮，判断他还在先前预定的范围内。
‘啊……这双手……刚处理过爆.炸.物。’
突然，乱步隔着好几个人的空隙，远远地瞟到了一只手。他迅速微微调整视角观察。
‘裤子上沾着些许粉末，是火药。皮鞋，从米花中央医院过来的。独居、消瘦、对警察格外关注……’
越来越多的细节，越来越确切地证明着，那个人就是歹徒。
乱步迅速拿起手机，发现不知不觉电话已经被挂断——他说完话，就专注找人了，根本没听松田阵平讲话。
乱步锁定那个人的位置，仔细观察着周围的人，然后挑了个背朝摩天轮的方向，快速挤出人群。
他第一时间给松田阵平回了个电话。
“你……”
“我找到了！快、快拆掉！我会让佐藤警官去抓捕的，一定会抓到。”
“……好。”
松田抽着烟，叹了口气，眼前的炸弹已经被拆解，但还剩几根线没拆。
此时距离起爆还有1分36秒。
乱步清楚地知道，他一个人阻止不了歹徒，他早就找好了外援——他在第二次爆炸之前，就假装迷路的小孩，硬是拉着佐藤美和子，一起离开歹徒的监视。
佐藤站在人群的后方，焦急地等待着。她紧张地关注着人群，不时看一眼表上的时间。
在看见乱步的小身影时，她几乎是一瞬间跑了过去。
“怎么样……”
乱步没有回答，他先是闭上眼思考着什么。然后转身，睁大了眼睛，看着人群。甚至能看见眼白中逐渐有血丝浮现。
“……不行，不可能算到全部……至少半径五米……”乱步喃喃着奇怪的话语。
佐藤不自觉噤声。
乱步拉着佐藤朝着人群某个方向钻入。
一瞬间，压力从四周传来，拥挤的人群，噪杂的咒骂。佐藤在心里挨个道歉，表面上却不敢做任何多余的事情。
她仿佛能听见，前方乱步头脑高速运转的声音。她除了不打扰乱步，帮不上任何忙。
乱步拉着她在人群中转了几个弯后，佐藤突然感觉压力减小了许多，所过之处，几乎没有任何骚乱。
她忍不住观察乱步选择借道的人，他们各有特点，有些好像是高端知识分子，有些忙着自己的事，有些看上去很温吞，有些在他们穿过以后，才后知后觉地察觉……
——他们都有一个共通点，不会对身边借道的人有激烈的反应。
‘巧合吗……不……’佐藤一时间浑身发凉，感到了莫名的恐怖和震撼。
‘这是，什么能力……’
但当她看向前方拉着她的乱步时，她心情又平复了下来。
能定义一个人的，向来不是能力。
“他手上拿的手机，是起.爆.装.置。我带你从后面接近。最后会出现在他拿着手机的侧面，我们会在爆炸前4秒到达，最后5秒他会非常专注，没有余力注意周围的动静。”
乱步在周围安静一点后，迅速跟佐藤耳语。
“好的。”佐藤神色坚毅地应声，言语中透露着对乱步的信任和几秒内逮捕歹徒的决心。
乱步拉着佐藤小心翼翼地放慢脚步，走过人群，有时候非常快速地直接经过，有时候又会道歉装可爱。所过之处，几乎没有任何异常的动静。
他控制着时间，在距离歹徒还有3个人时停下。
‘决不能在此刻过去，歹徒还有着基本的警惕。’
几分钟的超负荷运算，让乱步已经有些头晕了。先前连走路都需要别人背的小少年，忍耐着不适，掐着时间，不断思考着。
还剩12秒，歹徒在观察到警方依旧没动静后，将最后一次注意人群。就是现在——
乱步对他们旁边的那位中年妇女露出了一个微笑，然后拉着佐藤经过，中年妇女一副被击中回不过神的样子。
还剩8秒，乱步拉着佐藤直接绕过第二个人，他正在发简讯，注意不碰到他就行。
还剩6秒，最后要穿过两个人的夹缝，他们反应很慢，停顿一下后直接穿行。
***
‘啊，愚蠢的警察会怎么选择呢？是为了大义牺牲自己，还是自私地选择活下来呢？看看那些警察，太迟钝了，我就在这里看着他们，他们却一无所知。真是愚蠢啊……’
‘快到了，快到了，你的选择是什么呢？警察先生？……10，9，8，7，6……’
歹徒心里倒数的语气逐渐高昂，他全身心地关注着那节轿厢。
‘5，4，3……啊！什么！’
他手上突然传来一股巨力，逼迫着他松开了握着手机——也就是起.爆.装.置的手。
佐藤美和子直接夺过起.爆.装.置，东西真正到手里之后，她松了口气。
同时，乱步拨出了早已经输入号码的电话。
***
摩天轮上。
松田阵平看着倒计时一点一点地清零。
倒计时3秒。
但连接显示屏的线已经被他切断了。
警方在发现米花中央医院的炸弹时，就马上给他发了简讯。
刀锋，停在了计时器的线前。
他的手没有一丝颤抖。
他知道乱步已经找到了人，但只要没被逮捕，就会有意外发生。他是警察，他输不起。
他会将警察的正义，贯彻到最后一刻。
‘虽然不是我，但也算勉勉强强地完成了约定，萩不会计较这种小事，最多调侃一声连小孩都比不过。’
无论最后结果是什么，他都会坦然地接受，只是有些对不起还在努力的乱步。
倒计时两秒，就在将要跳到1时，松田阵平的手机亮起，手机欢快的铃声传出。
他迅速剪断连接计时器的线，炸弹在最后一秒停住。
松田阵平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他没有马上接电话，而是继续进行拆弹工作。只是停下计时器而已，水银杆和遥控等等机关仍然在运转，还有最后几步，炸弹才算是拆除。
铃声依旧在响，但松田阵平完全没被影响，急躁才是最大的陷阱。
很快，在铃声停止前，他停下了手里的工作，接起了电话。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只有嘈杂的人群声在手机里响起。
“呵，干得不错！”松田阵平轻笑一声，率先开口。
猝不及防的表扬，让已经非常疲惫的乱步瞬间睁大眼睛：“对、对吧！我说了我是世界第一的名侦探！不管是犯人藏在哪，我都能给他找出来！……”
“好的，这次多亏了你。辛苦了，名侦探。”
完全在乱步意料之外的直球。
乱步再也说不出话了。
除了初遇的时候，松田阵平再没有这么直接地夸奖过他。别人再多的溢美，也比不上松田阵平的一句认可。
他一时间飘飘然不知身在何处，把身体的疲劳和周围的情况全忘了个干净，连佐藤美和子在他耳边担心的询问，他都没听见。
*
因为要迷惑歹徒，目暮警部是现场唯二知道，第二颗炸弹已经找到的人。
时间已过正午，炸弹没有爆炸，他松了口气。
远远地看见佐藤美和子回来，她比着‘一切顺利’的手势，身前押着一个人，身后好像还背着一个。
目暮警部这才放下心，迅速开始安排后续，逮捕歹徒，处理炸弹，以及，调集人手救援还在高空的松田阵平。
**********
事件结束的下午。
松田阵平带着几瓶啤酒，独自来到萩原研二的墓前坐下。
在真实见过那个炸弹犯以后，他完全打消了让炸弹犯来磕头道歉的想法。
那个炸弹犯太过普通、软弱且愚昧。完全没有他预告信写的那样有气势，没有一点骨气，被松田阵平瞪一眼就开始哭爹喊娘，在松田阵平揍了他几拳以后，更是直接当场失禁。
甚至让松田觉得，之前将歹徒视为对手的他，非常可笑。
那名胆小的歹徒犯下这种罪孽，甚至不是为了死去的朋友，只是为了炫耀他自己的能力。
带他来这里，只会脏了萩原研二的眼睛。
“你就是被这种家伙干掉了啊……真逊。”
松田阵平一瓶瓶地灌着啤酒。
时隔多年，他终于能坦然地来到这里，告诉他约定已经完成，可以放心了。
他终于能好好地跟萩原喝一顿之前约好的酒。
他一瓶接着一瓶地喝着。
动作幅度太猛，有些直接洒在了身上。但他丝毫没察觉地继续灌着酒。
没一会，地上就全是空瓶。
“啊，不小心喝完了，没你的份了，萩。”
松田几乎是笑着说出这句话。
他手上滴到一滴水，以为是下雨了，抬头，但晴空万里无云。
直到他一摸脸，发现自己早就泪流满面。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真正的心情。
胸口的痛楚与苦闷，后知后觉地泛上来，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为什么，被那种家伙干掉了啊……”
“就随便地死了，你才是最自说自话的那个吧……”
“我已经完成了约定……说好的在老地方见面，是你毁约了哦……”
他再也忍不住，憋了4年的各种抱怨脱口而出。
然而话语落地后，没有任何回应，只有无边的孤寂……
*
天色渐暗。
松田阵平坐到浑身僵硬，才回过神，收拾心情。
他打开手机简讯，里面有着密密麻麻的记录，最新一条只有一句话，“约定完成了。”
他移到删除键，想按下。
犹豫许久，最后却还是放弃了。
“我会永远记住的。永远不会忘记你。我还会发简讯，让你在地府也不安宁。”
“想阻止我的话，就试试从墓里爬出来吧。”
他任性地扔下这句话，带着空酒瓶，转身离开。
*******
松田阵平回到警视厅收拾东西。
“要走了吗？”佐藤美和子问，“上面还没通过申请吧，不再多呆几天？”
“不，专家的事还是交给专家吧。我就是个半吊子，不是这块料，”松田阵平回道，“还是回去拆炸弹吧，那边没我可不行。”
“乱步呢？”
“这里挺适合他的，就交给你了。”松田意有所指的说。
佐藤美和子想起昨天乱步的表现，堪称恐怖的洞察力和推理力，她甚至怀疑乱步是不是有什么超能力，完全无法想象人类能做到这种程度。
精确到秒的安排，让她根本不敢妄动，就怕因为她意外的失误，导致计划失败。
她完全能理解，松田阵平让乱步隐藏才能的决定，这种能力会让许多人疯狂。
如果乱步继续呆在搜查三系，佐藤美和子会肩负起保护乱步的责任，但是想到乱步当时焦急而坚定眼神，她不禁笑道：
“那可说不准。”
***
于是，第二天。
松田阵平带着工具箱，手里夹着烟，一边打哈欠，一边推开爆.炸.物处理班的门——
“乱步，给，弹珠汽水。”
“要不要吃薯片？”
“乱步，桌子就放在这可以吗？”
“乱步——”
松田阵平“砰”地关上门，抬头看了看门旁边的标签。
‘没走错，是第一机动队爆.炸.物处理班。’
松田阵平抽了口烟，平复了一下心情，再次拉开门，一眼就看见了他的上司——水野警部，顶着一头油光锃亮的稀疏头发，用不符合他形象的猥琐笑容说出：“乱步，要我喂你吃吗？”
松田阵平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嘴上的烟直接掉到了地上。
他怀疑他可能进入了某种异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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